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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意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这种变化来源于此处根本没有对方强大的修行者,没有人能够对他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这座道人城失守已成必然,但不知为何,感受到一些修行者对于整个战局的作用,他对拖缓萧东煌这支军队的脚步和依靠铁策军坚守钟离城一些时日有了些信心。

    除了修行者之外,那些箭术极为精准的箭师便是战场上收割生命最快的存在,一名厉害的箭师在一场战斗之中杀死的人甚至会超过一些寻常的修行者。

    所以他决定在离开这段城墙之前,杀死方才映入他眼帘的所有北魏箭师。

    “突围,去钟离城,这是军令。”

    他对着这段城墙上的南朝军士厉喝了一声,他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这并非是忌惮被这些北魏人听见,而是他十分清楚,在被自己的力量所震慑的情况下,让这些还在这里死战的南朝军士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或许还有可能听从他的命令。

    他也很清楚在这种时候应该如何给这些人带来更多的震撼。

    他的腰腹和腿部的血肉骤然发力,他整个人毫无征兆的跃了起来,和一般的修行者不同,寻常的修行者的飞掠借助于真元,往往显得随意而自然,整个身体如风掠去,轻盈无比,然而他的身体却是如同一块巨石往前抛出,既沉重,又速度惊人,分外令人心悸。

    在一名北魏箭师下意识的感到恐惧之前,林意已经落在他的面前。

    林意在双脚落地之前,他的左手已经朝着这名北魏箭师按了下去。

    这名北魏箭师的手抬了起来,但是根本无法阻止林意手的落下。

    喀嚓一声,他的颈骨碎裂,头颅往下陷去。

    林意右手的长刀往身后斩去。

    他的脑后仿佛长了眼睛,一刀便将两名从他身后扑来的北魏军士的头颅斩得飞起。

    “堆死他!”

    一名北魏将领发出了一声厉喝。

    在对修行者的战斗之中,硬生生的用人命来消耗对方的真元,这的确是军队最常用的手段之一,然而林意给人的压力太大,一开始便轻易杀死这里最强的北魏修行者,再加上此时不远处还有一名可以使用飞剑的修行者在等候着,这样的厉喝声响起之后,看着在林意身后滚落的两颗头颅,许多北魏军士的眼中虽然一片血红,但一时却根本没有人敢冲上前去。

    这名北魏将领的喝声,反而暴露了他的位置。

    “矛来!”

    林意的目光落向发声处,一声低喝之中,容意已经将手中的矛朝着他丢了过来。

    林意伸手接住这根矛,破空声瞬间响起。

    那名北魏将领下意识的骇然惊呼,身体朝着一旁的一架弩车后扑去。

    然而噗的一声轻响,这根飞矛却是并未落向他,而是落在了另外一侧一名箭师的身上。

    林意目光微微闪动,他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没有冲向那名浑身发抖的北魏将领,而是走向城墙的另外一侧。

    那处城墙上,原本近百名北魏军士已经将二十余名南朝军士堵在一角,此时他不紧不慢的走去,厉末笑和白月露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而容意也再次取矛,跟了上来。

    看着这四人的身影,这段城墙上所有的北魏军士眼中全部刻满了畏惧,他们如同潮水般往后退去,然而后方却是并未退路,那二十余名南朝军士精神大振,拼命挥舞着手中刀剑,将他们退后的道路堵住。

    一时之间,这些北魏军士互相挤压,有些立足不稳倒地,有些甚至被身边慌乱到了极点的同伴挤下两边城墙。

    …….

    城墙之外,一顶寻常的北魏行军营帐之内,一名戴着黑色竹笠的修行者缓缓抬起了头。

    在营帐里还戴着竹笠似乎有些可笑,只是修行者往往藏匿着诸多和寻常人不同的秘密,而且和寻常人相比只要足够强大,所有人都会觉得哪怕是再诡异的装束都是理所当然。

    这名戴着黑色竹笠的修行者面上还笼着黑布,只是露出冒着两点精光的双瞳。

    看面容的棱角和身形,这应该是一名男子。

    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黑色的布衫,样式十分普通,但是有些特别亮色的黑色丝线,却是在他这件黑布底子的衣衫上,绣出朵朵黑色的繁花。

    在北魏,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所敬畏和爱戴的魔宗大人喜欢花,魔宗大人的居所往往很简陋,但房屋周围和院落里,却几乎都种满花朵,而且照料得开得极盛。

    甚至在北方有些部落的传说里,魔宗大人行走过的山谷和荒野之中,都会盛开无数的花朵。

    魔宗大人是制器的高手,现今北魏许多工坊里的铠甲和军械都是出自他之手,他所设计的精妙符文,往往也都是重重叠叠的花朵,玄奥而美丽。

    能够拥有那些工坊出产的铠甲的修行者,未必和魔宗大人有着直接的关系,但是连普通的布衣上都有魔宗大人这种标记的修行者,不是魔宗大人的弟子,便也是魔宗大人座下的食客。

    听着那段城楼上的响动,甚至是响箭的示警声,这名戴着黑色竹笠的修行者之前却似乎并没有兴趣出手,但此时听着城墙上那些军士的坠落声,这名修行者却改了主意。

    一阵清风涌出这顶行军营帐,这名头戴着竹笠的修行者如同鬼魅一般消失。

    …….

    林意平静的往前走出十余步,便至少有二十余名北魏军士被挤出了城墙,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坠下。

    被恐惧折磨得狂躁难安的北魏军士们终于明白没有退路,朝着林意等人疯狂叫喊着冲了上来。

    林意反手拔出了自己的剑。

    一道如雷般的轰鸣声响起。

    狂暴的剑光将迎面冲来的数名北魏军士拍成了往外飞出的风筝。

    疯狂叫喊着的北魏军士们骤然一静。

    然后剑光再起。

    只是一柄长剑,但在林意的手中,却变成了一根狂暴的铁棍。

    他继续往前走去。

    随着他的每一次挥剑,所有他前方的北魏军士便都像盘中被往外拨飞的豆子一样,朝着两侧的城墙外洒落出去。

    容意跟在林意的身后,他感受到了林意脚步的坚定和身体里不断涌出的可怕力量。

    他的呼吸都变得很不顺畅。

    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林意此时手中根本不需要剑,哪怕给他一根很长的竹竿,杀伤力都恐怕比这柄剑更为可怕。

    …….

    城墙外,数名北魏将领看着城墙上不断坠落的军士,额上全是冷汗,他们目光乞求般看向那顶营帐,令他们惊喜的是,他们看到营帐的帘子还在往外扬起,但是内里却已经没有那名修行者的身影。



    修行者自有修行者的气度,跟在林意身后的厉末笑和白月露虽然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手,但看着他们沉静的神态,所有人便都明白他们也必定是厉害的修行者。

    一名林意这样的修行者已经难以应付,更何况还有三名。

    这些北魏将领满心希望的等待着那名头戴竹笠的修行者的出现,然而令他们无法理解的是,这名从营帐里消失的修行者,却是久久没有出现,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看着城墙上惊恐难安,不断死去的部属,其中一名北魏将领气急败坏的发出了军令,一阵鸣金声在城楼下的原野里响起。

    城墙上那些北魏军士如蒙大赦,顿时都发一声喊,不管是城内城外,只是下意识觉得哪里可以逃出一条生路,便往哪里逃。

    一时间城墙下方的护城河里水声不断翻响,倒是有小半北魏军士直接从城墙上跳进了下方的河水之中。

    “走,去钟离!”

    听着城楼下方鸣金收兵的声音和看着这样的画面,林意心中没有丝毫的自得,他只是看着那些连追杀的气力都已经没有的南朝军士,再次认真的低喝了一声。

    低喝了这一声之后,他便不再停留,纵身朝着城中跳了下去。

    轰的一声,他的双脚重重着地,溅起一蓬烟尘,强大的冲力让他感觉自己腿部的血肉瞬间绷紧至极限,但刹那之间,身体血肉之中便又有暖流生成,让他身体里充满新的力量。

    这种感觉很好。

    和寻常的修行者相比,他没有那么容易疲惫,也不需要考虑自己体内还存有多少真元。

    只要不受重伤,便能很长时间的战斗,这便是他此时他觉得自己能在这座城里做些什么的信心来源。

    只是就和之前去剑阁应付那名得了魔宗传授功法的年轻修行者一样,他知道附近这些州郡里并无多少厉害的南朝修行者,而且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来这座道人城和钟离城送死,所以哪怕有整座剑阁伴随着铁策军,他此时依旧觉得自己的双肩太过沉重。

    他脚下震出的烟尘还未散开,却敏锐的感到身后有一道异样的破空声起。

    他转头过去,却看到一道黑色的焰光在天空之中散开,一些好看的黑色流光在空中如花瓣重重叠叠,十分好看。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想到了眉山之中遭遇的某些修行者身上的黑色繁花,而在离开眉山之后的一些认知,让他明白这种黑色的繁花往往意味着和魔宗有关。

    “是魔宗的部下。”

    看着那道焰光,白月露出声得十分干脆,因为对于她和元燕而言,魔宗是始终凌驾于南朝这些对手之上的敌人。

    “魔宗真正的部众不多,弟子更少,当年在他成为北魏漠地那些部落信奉的神灵之后,跟随着他的部众也不过数十人。”

    白月露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她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但是却很冷,“在那些盛产天铁的漠地,跟随着他的部众都被称为是阿苏罗,意思是骁勇善战的半神。”

    林意明白白月露的意思,魔宗的属下,无论是他亲传的弟子,还是当年跟着他一起行走的部众,每一个人都应该很特别,绝对不能够轻视。

    ......

    这道焰光在整个战场上都十分特殊,没有人会忽视。

    载着萧东煌的马车正在朝着南门外的营区行走,车厢里的萧东煌很疲惫。

    林意等人一心想要从他的这支军队里找出那名强大的阵师,然而就连白月露都并不知晓,萧东煌自己便是那名世所罕见的强大阵师。

    在数十个时辰之内连布两个惊世大阵,精神在无数符线之中行走,最终将这些符线编织成型,这种精神的损耗比如肉体的疲惫更甚。

    然而当这道焰光在空中升起之时,原本已经随着马车的细微颠簸而沉沉熟睡的萧东煌在车外骑者的轻拍车厢下,还是迅速的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特意去看那道焰光,听着马车外那名骑者的说话,他的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并没有思索多久。

    能够让魔宗大人的部众都觉得头疼,一个人都未必能够应付得了的,便应该是他昨夜想要伏阵杀死的铁策军的那些修行者。

    林意、厉末笑这些人,是足够值得他重视的存在。

    他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思索。

    “既然蓝鬼伤得不重,便让她带人过去,至于血螭,让她不用冒险去杀晋冬,等着我便是。”

    他闭上了眼睛,对着车厢外的骑者下了命令,然后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林意穿行在街巷之间。

    他往南行去。

    这城的南边战斗最为激烈,其余各段城墙上都甚至没有厉害的修行者,那在他看来,对方那名阵师便也应该在南面。

    巷战对于修行者而言也最凶险,他的感知放开,极为警惕。

    此时城中火光四起,在萧东煌这支军队到来之前,城中的大多数民众便都已经逃离,街巷之中几乎没有人声,沿途的商铺酒楼也早已经关闭,格外的死寂。

    容意沉默的跟在林意的身后,他将自己视为林意的近侍,誓要守卫林意周全,他观测起四周便比林意还要专注。

    他之前所在的边郡是世代安逸之地,哪怕王朝变化,战火都根本燃烧不到,眼下看着这满目疮痍,他虽然心中一直在告知自己要冷静,但是脸色却依旧变得十分苍白。

    明知战火会导致可怕的破坏,导致生灵涂炭,但想象中的景象,却根本不如眼前这种实景冲击强大。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某处院墙上,一些青色的蒿草突然枯萎了下去。

    有几缕黑色的气息升起。

    即便是容意的目光刚刚掠过那处,都并未发现任何的异常。

    然而林意的眉头微微挑起。

    他莫名的感到背后有些阴冷,他也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但是却有一种在阴暗森林里,被潜伏于草中的毒蛇盯上的那种感觉。

    “那人应该跟上来了。”

    白月露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真元重铠。”

    厉末笑的声音也很快响起。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凝重的望向前方的街巷深处。

    他停下脚步,脚底里传来的那种细微的震动,顿时证实了他的判断。

    ......

    两具如小山般的真元重铠在街巷中行走。

    有些巷道很窄,这两具真元重铠身上的铠甲便直接擦着两侧的墙挤过。

    在力量的挤压下,有些院墙便直接塌了。

    但最令人想象不到的画面是,这两具真元重铠,却是抬着一顶看上去很舒适的轿子。

    这顶轿子是南朝式样,或许便是在这城中得到。

    只是真元重铠唯有修为不俗的修行者才能穿着,而且穿着真元重铠的修行者,原本就是为了要对付修为更高的修行者,让这样的人来抬轿,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铺着软垫的轿子里,坐着的便是那名红衣女子。

    她虽然身穿红衣,但在军中的称呼却是“蓝鬼”,而且几乎没有人知道萧东煌为什么赐予她这样的称呼。

    她的嘴角此时缓缓流淌出一丝微讽的笑容。

    魔宗大人的部属自然强大,可是太过爱惜羽毛。

    像她这样的人物,当然不可能完全顺着对方的意思,为他去打头阵。



    “这算不算瓮中捉鳖?”

    林意停了下来,有些自嘲般看着身后的白月露等人说了这一句。

    容意一愣,没有回答,厉末笑和白月露却是都点了点头。

    魔宗的这名部属只是跟着却不出手,这便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始终在对方的眼皮底下,如此一来,他们真的就像是主动进瓮的鱼和鳖。

    “那我们还进不进?”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很认真的看着厉末笑和白月露问道。

    “有些不甘心。”白月露眉头微微挑起,看着他同样认真的说道。

    厉末笑微微沉吟,轻声道:“现在赶来最多也便是修行者,我也想再看看。”

    容意这才反应过来,他也觉得好不容易赶到这里,如果只是因为有个魔宗的部下暗中跟着,他们就迫于压力这样直接离开,那真的是有些不甘心。

    只是他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对林意的决定造成任何的影响,所以他只是继续保持了沉默。

    “那就看这个瓮结不结实。”林意笑了起来。

    他并不是个纠结的人,而且他十分确定,魔宗将来对于整个南朝,也是最可怕的敌人,所以他也必须对这个强大的敌人有所了解。

    “布个阵,要尽可能厉害一些的。”

    容意虽然不语,但看着他眼中的神色,林意便知道他的想法和厉末笑、白月露完全一样,林意收敛起笑意,认真的对着他轻声说了一句。

    阵师和阵师之间或许也会有某种执念,他很希望对方军中的那名阵师也会因为容意这个法阵而被吸引过来。

    “就在这里?”

    容意微微一怔。

    林意点了点头,看向那因为重铠移动而越来越接近的烟尘,道:“这座城是大瓮,那我们就在这里布个小瓮等着他们。”

    容意不再有任何犹豫,他背上响起一阵轻鸣,九柄小剑飞了出来,然后分别落入周围的街巷之中。

    他的阵法造诣和对方军中那名阵师自然无法相比,但九宫真人的这九柄剑原本就是九个微型法阵,以这九柄剑作为阵枢,在短时间内构筑强大法阵的能力,恐怕世上也没有人能够比容意再强。

    随着容意真元的析出,地上的一些别处飘来的灰烬奇异的凝结在一起,朝着那九柄小剑延伸,形成了一些灰线,在接下来一刹那,这些灰线又随着吹拂而来的微风消失。

    数道色泽不同的亮光从容意的手中飞出,白月露的眉头再次挑起,她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瞬间多了些看不清楚的东西。

    她的心中对九宫真人这名已经死去的南朝阵师涌起更多的敬意。

    一名能够快速成阵的阵师对于军队而言,比寻常的阵师要有用无数倍,这九柄剑和容意这样的传人,便是九宫真人留给南朝最宝贵的礼物。

    轰鸣声渐至,两具真元重铠的轮廓都依稀出现在了林意等人的视线里。

    两具真元重铠依旧抬着那顶轿子,然而轿子里的那名红衣女子,却是在这时蓦然消失。

    一处院墙上生机勃勃的蒿草突然折断,断口十分平齐,连内里的汁液都来不及渗出,便被院墙后方一股骤然迸发的力量撕扯得粉碎。

    院墙的后方,一名修行者微微抬起了头。

    他便是那名戴着竹笠,显得十分神秘的魔宗部属,此刻他带着的竹笠没有一丝偏斜,然而却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口。

    阳光从这道裂口中洒落,就像是落在幽深峡谷中的地面一样,照亮了他脸面的一部分。

    他的肤色是那种健康的古铜色,带着一些风霜造成的紫红色,他的嘴唇很厚,线条很刚硬。

    在他的正前方,那一道毫不掩饰而至的飞剑正在空中带出一道白色的涡流,朝着一处屋檐飞去。

    那处屋檐上也骤然起了一阵风,然后出现了一抹红意,接着那名红衣女子的身影,才清晰的落入他的眼帘。

    这名头戴竹笠的修行者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明白这名红衣女子直接用飞剑逼出自己的意思。

    这样的一剑,也让他明白对方的修为的确很强大。

    只是敢直接对自己这样用剑,这一战过后,也的确是要让魔宗大人管束一下萧东煌和萧东煌座下的这些人了。

    ……

    林意转过身去。

    当那名红衣女子的飞剑飞出时,他和白月露等人便都已经感到了这道飞剑的存在,他转过身去时,便正好看到了那名红衣女子的出现。

    他的目光和这名红衣女子的目光在空中相逢,然后他的心中便生出怪异的感受。

    隐匿在那院中的自然便是魔宗的那名部属,这名红衣女子一剑将对方逼出来,他原本以为这名红衣女子是属于他们这边的人,是城中军方的高手。

    然而敌意和杀意这种东西即便是刻意去掩饰都未必能掩饰得了,更何况此时这名红衣女子根本不想掩饰。

    所以只是一眼之间,他便明白这名红衣女子也是北魏的修行者。

    对方为什么要直接逼出魔宗的那名部属,这其中有许多可能,但至少他可以肯定一点,她和魔宗那名部属,并非亲密无间。

    “两个神念境,一个受了伤,但并不是太重。”

    白月露看了那名红衣女子一眼,然后看着林意的侧脸,说道。

    “你觉得有几成胜算?”林意问道。

    白月露道:“四成。”

    林意道:“若是直接逃呢?”

    白月露道:“不到三成。”

    “你居然这么看重容意的这个阵?”林意有些意外。

    “那是当然。”白月露淡淡的笑了笑。

    她听出林意这是玩笑,这便代表着林意并不紧张,这说明林意对自己和容意更有信心,在她看来依赖着这个仓促而成的法阵和对方硬拼只是有四成的机会,但在林意看来,恐怕却不只四成。

    ……

    红衣女子看着神色自若的林意等人,感知着方圆数十丈的范围里有些异样的气息,她的眼睛渐渐亮起。

    这几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果然有些不寻常,怪不得连萧东煌都特意抽出时间想要将他们杀死。

    但越是如此,她便越不想自己去面对危险的可能,所以她对着院墙后头戴竹笠的修行者妩媚一笑,甚至还招了招手,道: “你先。”

    “若是我先,我们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头戴竹笠的修行者将头抬得更高了些,看着屋檐上站着的红衣女子,他面色冷漠的说道。

    红衣女子惊讶的看着这名修行者,她知道魔宗的那些部属都是真正的怪物,其中不乏性格十分古怪之人,但是却没有一个是性格怯弱和畏战的存在。

    “那一起?”她想了想,说道。

    头戴竹笠的修行者有些不悦,但这对于他而言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于是他点了点头,开始动步。

    ……

    容意和厉末笑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寒冷。

    这种寒冷,来自于这名修行者和那名红衣女子身上的气息的压迫。

    两人对于整个南朝而言,都可以算是一等一的天才修行者,只是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林意和白月露一样的面对神念境修行者的经验。

    和他们相比,林意和白月露的反应便显得有些诡异。

    红衣女子变得有些凝重,她的身影在原先站立的屋檐上消失,下一刹那,她落在了巷道之中,落在她所感知到的对方法阵气机笼罩的边缘,然后她毫不犹豫的举起右手,五指微屈的往前伸出,如同手中虚握着一颗看不见的球。

    空气里响起一道剑鸣声。

    除非刻意隐藏或者利用某种特殊手段,几乎所有的飞剑在飞行时都会发出凄厉的剑鸣声。

    她的飞剑在逼出那名魔宗部属时也是一样,声音尖厉刺耳,然而现在她的飞剑破空,却给人一种极为暴戾宏大,势不可挡的感觉。

    她的剑身在疯狂的旋转。

    就像是一个钻头,又像是疾驰的马车车轮中的轴心。

    剑锋切割着空气,然后将空气甩出。

    围绕着这柄飞剑,飞洒出去的劲气渐渐开成一朵狂暴的花。

    操控着这柄飞剑,红衣女子脸上唯一一丝戏谑的表情都完全消失,她妩媚的脸上一片庄重,充满肃杀。

    对于她而言,既然境界超过对方所有人,便只需要将力量的碾压做到极致。



    容意和厉末笑的面色骤变。

    他们也已经能够动用飞剑,然而和这柄剑的力量相比,他们的飞剑恐怕就像是淋洒到伞面上的雨滴,和这柄飞剑外围的真元力量一触,恐怕就会被弹飞出去。

    在进入这座城前,他们想着的是尽可能不要出手或者晚一些出手,然而现在,他们面临着的却是即便联手也未必能够战胜对方的境况。

    没有任何的迟疑,许多细碎的真元从容意的身上喷涌而出。

    红衣女子的脚步微顿。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她很意外。

    原本她觉得自己已经感知清楚了这个法阵的边界,然而现在,她是错的。

    她的感知里就像是出现了无数黏|滑而不透光的海草,不只是充满了她的身体四周,这些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气机,甚至迅速在街巷之中扩张,充斥到了她身后那名魔宗部属所在的院落。

    海草是柔软的事物,这些法阵的气机在她的感知里如同海草,便说明不算强大,但即便是善泳者在看到水中密集的海草时,都会产生莫名的恐惧。

    而对于她而言,她现在就像是已经在水中的泳者,已经落入了无数密集的海草之中。

    她和她飞剑连接的无数气息里,也被硬生生的填进了诸多的障碍,让她感觉分外的不畅快,甚至感觉自己飞剑的旋转都在变慢,最终会被这些柔软的海草缠住。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布置出这样的法阵,的确是很厉害的阵师。

    只是以她的修为境界,自然不可能害怕,她认真的看了一眼容意,觉得不能容许这名年轻的南朝阵师活着离开这座城,否则等到这名年轻的南朝阵师将来的修为越来越高,布置出的法阵便会越来越可怕。

    所以她决定先杀此人!

    她的左手也骤然张开,五指骤收骤放。

    一道磅礴的真元从她的手中涌出,然后化为数道巨浪般的劲气。

    狂暴的劲气朝着前方席卷过去,冲散了堵塞在她前方的所有水草。

    那道剧烈旋转着的飞剑得了更多的力量,骤然加快,朝着容意的眉间落去。

    容意身前的空气震荡不安,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之下,容意觉得自己和自己那九柄剑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一样,随时都会被惊涛骇浪翻覆,他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力量,来面对这样的一道飞剑。

    就在这时,他的身前出现了林意的身影。

    林意如同盾牌一样,挡在了他的身前。

    容意很多时候都作为他的侍从存在,然而这一战,无论是他和白月露都十分清楚,容意的作用恐怕超过他们之中任何一人,所以他必须保证在自己倒下之前,容意都好好的站着。

    红衣女子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她没有改变剑路,她的眼中甚至根本没有林意的存在。

    魔宗大人的这些部众都是神秘而强大的怪物,但她十分清楚,这些最早跟着魔宗大人在盛产天铁的荒漠之中行走,被那些部落奉为神明的部众,他们是真正的一诺千金,说过的话绝对不可能是妄言。

    既然这名魔宗的部众说会和她一起出手,那便一定会出手。

    当她如此想时,那名头戴着竹笠的修行者开始动步。

    只是一步,他便跨过了那道院墙,动作随意自然得根本不像是动用了真元,然而他却微微抬起头,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一些阴暗的力量从空中落下,从林意身前的惊涛骇然中穿过,竟似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林意的身体表面没有任何的变化,然而在他的感知里,却有无数细微的东西沁入了他的血肉之中,如苔藓一般在他的经络中生长出来。

    林意呼吸微顿。

    这是一种悄然而至的真元手段,这些如苔藓一般滋生的真元力量瞬间将他体内的经络堵塞了多处。

    真元无法通畅的流动,对于修行者而言便是灾难。

    此时那名魔宗的部属距离他至少还有数十丈的距离,这种手段的确已经足够令人敬畏,但是这种手段,对他却是行不通。

    他的双脚重重的踏在地上。

    他体内的气血猛烈的震荡起来。

    那些堵塞住他经络的真元,迅速在气血的冲刷下瓦解。

    气血和真元冲击,他的体内鲜血瞬间热了起来。

    嗤嗤嗤嗤,真元消解之后化为的许多细微气流急速的汇入他的丹田,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他的鲜血燃烧了起来。

    没有任何迟疑,也没有任何迟缓,他手中的剑朝着那道飞来的飞剑砸了下去。

    轰的一声,两剑之间如有雷鸣。

    林意无法和对方剑上这种力量抗衡,他的整个身体往后震退出去,但他的目光却是十分沉静,没有丝毫慌乱。

    因为此时,他感觉到了背后有一只手已经神了过来。

    白月露的手落在了他的背上。

    噗噗噗….

    一股股真元在她的掌指之间喷涌出来,如同一朵柔软的云朵,将林意倒退的身体托住。

    红衣女子的飞剑在空中剧烈的震荡起来。

    她这柄剑初时飞出时的剑光微红,在急剧旋转时变成微蓝,但在此时震荡时,却是变成淡淡的或青或黄的影迹。

    就在此时,另一道剑影破空而至,硬生生刺入这些青黄影迹之间。

    红衣女子一声闷哼。

    她心中有些恼怒,对身后那名魔宗的部属生出些不信任之感。她也明明感知到了对方体内真元的释放,然而为何对对方那些人根本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以至于这四人联手的力量,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且这四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她腹部的伤口已经被牵动,体内的伤处有些崩裂,所以没有任何的迟疑,她迅速收回自己的飞剑。

    “去!”

    然而就在此时,白月露低喝了一声。

    随着她的这一声低喝,她落在林意背上原本温柔如水的真元骤然变得异常狂暴。

    联手对敌,最难得的便是心意相通。

    但林意此时却清晰的明了她的心意。

    一声狂暴的喝声从他的唇齿间喷薄而出。

    借着白月露这一下推送,他的整个人朝着那道已经回撤的飞剑弹了过去,手中的长刀化为了一道惊鸿,落在了那道飞剑上。

    当的一声震响。

    在数种色泽间变幻的飞剑激飞上天。

    噗!

    红衣女子面色苍白如血,她的手按向自己腹部伤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看着红衣女子口中喷血,头戴竹笠的魔宗部属顿时有些歉然,道:“抱歉。”

    当这两个字出口时,他的右脚抬起,再落下时已经在红衣女子的身侧。

    他身上的气息膨胀起来,就如同身体在急剧的变大。

    他的身前尽是破空声,随着他体内磅礴的真元喷发,无数透明的锋刃往前疾飞,笼罩了前方林意等所有人。

    “那人有些特殊,不惧我真元手段。”

    直到这时,他才对着红衣女子轻声又说了一句。

    红衣女子感知着他体内的真元喷涌,听着他的这句话,便知道这并非是这名魔宗部属的问题,而是他所说的那名年轻南朝修行者的问题。

    容意的身体剧烈的动荡起来,他的口中开始沁出鲜血。

    他位于林意等人身后,按理而言在此时对阵的最后方,然而这名魔宗部属体内的真元化为万千锋刃,他控制的法阵,却是首当其冲,先承其威。

    水草是柔软之物,即便他早就知道对方的真元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布置的只是这种你强便任你穿过,任你撕碎的法阵,然而每一根“水草”被切断时的微小气机变化,也都汇聚在那九柄剑上,而这最终九柄剑上的压力,依旧不断的传递到他的身上。

    此时他的体内,就如同有九条看不见的细索,在朝着九个不同的方向拉扯着他的身体。

    他不想自己的法阵就此崩溃,但每坚持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受伤就会越重。

    林意对于修行者体内的气血运行原本就比一般的修行者更为敏锐,此时感知着容意体内的气机变化,他毫不犹豫的再次往前行去。

    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巧,他只是抬起自己的手臂,护住自己的脸面,然后挺直自己的身体,像一堵移动的墙一样,直接朝着前方飞来的万千锋刃撞了过去。

    噼哩啪啦一阵密集的爆响!

    这些几乎实质且蕴含着强大力量的锋刃被他身上的天辟宝衣所阻,无法刺入他的血肉,但却像一块块沉重的砖石砸在他的身上,然后爆开。

    他身上的外衣瞬间布满裂口。

    然而林意的面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并非不痛。

    这些锋刃冲击在他身上的痛感深入骨髓,只是他已经熟悉这种痛苦。

    一道道经过天辟宝衣分散的真元如细钉刺入他的身体,也迅速化解,化为气流冲入他的丹田,并未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

    相反,和当初在南天院时叶清薇拍打他时一样,这种强大而坚韧的神念境的真元如此细密的冲击在他的身上,反而让他的血肉最深处都震颤了起来。

    他的身体里涌出更多丝热流,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肌肤滚烫了起来。

    “是因为他内里的那件衣物?”

    看着这样的画面,缓缓擦去嘴角血迹的红衣女子面色越加凝重。

    “和他那件衣物无关。”

    头戴竹笠的修行者摇了摇头,“那是南朝的天辟宝衣,并无那样惊人的功效,这是他本身的问题。”

    “怎么打?”

    在红衣女子和这名魔宗部属对话之时,在林意身后的厉末笑也轻声问了一句。

    他是真正的天才,只是他没有和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战斗的经验,面对着这样的对手,他有着一种被束缚住了手脚,完全不知道自己何种手段能给对方造成伤害的感觉。

    “等着他们过来。”

    林意微讽的轻声道:“他这样的手段,我可以站在这里让他打一万年...以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我们,一定会忍不住上前。”

    一万年当然是很夸张的形容,但是感知着林意身上的气息,厉末笑都可以确定,那些对于平常修行者而言是最为可怖的真元手段,对林意却是根本无效。

    “好!”

    厉末笑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对方不会在浪费这么多真元之后就此离开,虽然他也不知道近身之后就如何能和神念境的修行者战斗,但近身之后,至少自己的剑有机会落在对方的身上,这便足够。

    “伏在我背上能不能继续御阵?”

    与此同时,白月露转过头去,认真的问了容意一句。

    容意微怔,下意识点头。

    “那便伏我身上来。”白月露朝着他跨了一步,生怕容意不能理解,接着道:“我背着你。”

    在自己还能站立战斗的情形之下,哪怕是一名男子要背他,容意也会觉得很古怪,更何况是这样一名少女。

    看着白月露的背,看着她的秀发,看着她白生生的脖子,容意苍白的面容上迅速泛出一层红意,他紧张得结巴起来,“为...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让你没有那么容易被对方杀死。”

    白月露道:“就如在水中斗,他们始终有缠绕水草,而我们这边没有,你的法阵始终是限制他们的最有力手段。”

    她的语气之中蕴含着不容质疑的味道。

    容意不由得朝着她略微接近,但白月露的双手已经反抱了过来,将他的身体托起,负于背上。

    感受着少女身上那种和男子截然不同的气息,当对方背上温润的热力真实的传递过来时,容意的心中生出更大的羞怯,一时有些恍惚。

    对于此时的林意和厉末笑而言,战场上无男女,所以两人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此时的天地似乎安静了下来,厉末笑看着那名头戴竹笠的魔宗部属和红衣女子都没有马上动手,但是却都开始朝着他们缓缓走了过来。

    他便明白林意的猜测是对的。

    在这场两朝大战里,越是高阶的修行者,恐怕对他们身体里积蓄的真元越是珍视,因为这场战争,绝对不会很快就结束。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道亮光。

    那是一双藏匿在竹笠下的阴暗里,却无比明亮的眼睛。

    那名头戴竹笠的魔宗部属,第一次认真的看了他一眼。

    哪怕这几名南朝年轻人十分难缠,但对于这名魔宗部属而言,主动权却依旧牢牢的掌握在他和蓝鬼的手里,要先杀谁,便只出自他的选择。

    难杀的杀不了,便先杀好杀的。

    在他看来,此时这四人之中,应该是厉末笑最容意杀些。

    一抹微风带着些阴暗的气息涌了过来。

    厉末笑突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十分的困难,他的气管和肺叶里,似乎开始充满苔藓。



    呼吸不畅,调动真元便更是艰难。

    真元行于经络之间,想要硬涌入肺腑之中去震碎那些“苔藓”,就如同两柄利剑在自己的肺部杀伐,最终的结果恐怕是在自己的肺腑之中留下诸多伤口。

    感知着落在厉末笑体内的这种阴暗滋生的力量,白月露没有丝毫犹豫,她的左手抬了起来,指尖有银光迸现,就要像厉末笑的背上拍去。

    “不要。”

    然而就在此时,厉末笑却是对着她摇了摇头。

    白月露有些意外,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收回了手。

    此时的厉末笑无法呼吸,他只是对着她说出了这两个字,脸上便已经多出了两抹异样的紫色,就像是在高原经受了日晒和风寒的洗礼一般,然而厉末笑的眼神里却透露着异样的坚决和肃杀。

    “噗”的一声轻响。

    红衣女子的如瀑长发微微飘扬,她的那道飞剑在半空中荡开一圈实质般的波纹,接着突然消失,明明已经飞出,但快过林意等人的感知,瞬间不知隐于何处。

    头戴竹笠的魔宗部众微微扬起头,他发亮的眼眸安静的扫过林意和厉末笑等人的身影,然后他伸出左手,落于背后,一根紫黑色的铁杖被他从身后的包裹中缓缓抽离。

    这根紫黑色的铁杖紧紧贴着这名修行者的脊骨,此时他缓缓抽离,紫黑色铁杖粗糙的表面和紧紧包裹的布匹摩擦,莫名散发出一种残酷的血腥味道,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名魔宗部众将自己的脊骨在一寸寸从体内抽出。

    随着这根铁杖的抽离,裂开一道口子的竹笠下的面容渐肃,他的身体突然停顿,他的双脚不可思议的直接陷进地里。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变成模糊不清的影迹,手中的这根紫黑色铁杖随着他真元的贯注,奇异的抖动起来。

    这名魔宗部众平静向前,这根材质特殊的黑色铁杖的杖身毫无规律的抖动着,就像是变成了不受他控制的活物,他挥杖而击,十分简单,根本没有任何招式,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杖身的动向,不知道杖尖到底在下一刹那会敲往何处,这便变成了最难预料的招式。

    杖身上流动和随着杖身乱晃而四溢的真元更加让林意难以感知清楚他杖尖的具体动向,只是对于他而言,这名魔宗部众握着这根铁杖的手是真实存在的,这只手的迹象是清晰可循的。

    他没有被这名神念境对手的力量和妖异的武器吓倒,看着排山倒海般袭来的气劲,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平静至极。他没有后退,反而往前动步。

    啪的一声。

    数道杖影落下时,林意的身影已经在杖影下消失,强大的力量击了个空,这根紫黑色铁杖距离地面还有几尺的距离,和地面根本没有真正的接触,但是上面所带的强大气劲却瞬间将地上砸出一个凹坑,让泥土和石砾纷纷离地,往上溅射而起。

    神念境的力量展现无遗。

    只是这名魔宗部属心中却涌起更多意外的情绪。

    林意的步法很神妙,最为关键的是连感知都强过一般承天境的修行者。

    至于接下来斩来的一道刀光,却并不怎么让他感觉意外。

    因为光凭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之前的表现,他就已经知道对方是先前名声大噪的铁策军右旗统领林意。

    既然是林意,那冷刀狂剑之中的精妙招数在此时出现,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

    极为冷厉的刀光落向他执杖的手腕。

    低阶修行者和高阶修行者相差最大的,不只是力量,还有速度。

    这速度是无数方面的速度,比如真元喷涌的速度,比如反应,比如感知的快慢...所以面对林意反击而来的这一刀,这名魔宗部众只是做了一点点微小的调整。

    他略微撤回自己持杖的手。

    这样一来,原本落向他手腕的刀便要硬磕向他的铁杖。

    只是如此刹那光阴之中细微的改变,在林意的感知里,他的刀锋之前便直接出现了一座铁山。

    他一直在准备着对方的变化,所以此时他也依旧保持了足够的平静,刀势也做出了变化。

    他的刀锋也略转,顺着这座铁山的边缘顺滑而下,依旧切向这名魔宗部众的五指。

    若是换了神念之下的修行者,在出手一击落空被他这样反击的情形之下,面对他这样的一刀,恐怕手指在接下来的刹那间就会像成熟的果实一般和手掌脱离,纷纷掉落。

    然而这名魔宗部众是神念境的强者。

    他甚至不需要像林意一样事先去思索对方有那些应对的可能,他只需要见招拆招。

    在刀光即将和他的手指接触的一刹那,他体内大量的真元已经迅速的通过体内的经络,从他指掌之中喷了出来。

    他的手指握着杖身的姿势甚至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大量的真元却是在他的手掌和杖身之间凝成极为坚韧的薄片,冲在林意的刀上。

    当的一声爆响。

    这名魔宗部属一声低喝,他的双脚往地下陷去,但整个身体如同铁铸一般没有丝毫的动摇。

    林意一声闷哼,他直接被磅礴的力量击退,连束发的布带都被震散,头发往后疯狂的飘舞。

    发丝缭乱的痕迹在这名魔宗部属的眼前飞舞,他的目光平静如镜,他的右手从袖中伸了出来。

    先前他直接左手抽杖,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他是左撇子,而此时他的右手伸出时,所有人才看清他的右手其实有些先天的残疾,和左手相比有些细小,而且五根手指的指骨有些萎缩,团在一起。

    只是他这只残疾的右手散发的力量感却同样令人心悸。

    一道剑光围绕着他的手腕飞旋出来。

    这是一柄软剑,剑光飞旋,在空气里绕圈抖直,速度惊人,瞬间追向倒退的林意。

    白月露的呼吸骤顿,即便是她都感觉林意已经不可能避开这样的一剑。

    而且这道剑光的剑尖所向是林意的咽喉,那是天辟宝衣都无法遮挡的要害部位。

    修行者争斗,争的往往是刹那时光。

    林意颔首,抬臂,即便做出了如此动作,他都自觉未必能阻挡住这样的一剑。

    然而就在此时,这名魔宗部属的剑光却是突然微顿。

    竹笠下平静的眼眸里,突然出现了一抹震惊的神色。

    他体内的真元流淌有些迟滞。

    因为他体内的一些经络里,似乎陡然出现了一些细小的石子。

    这些石子越积越多,激流冲刷上去,渐渐变缓。

    噗的一声。

    剑光刺在林意的手臂上。

    林意一声厉喝,另外一手骤然燃起一道狂暴的剑光!

    一声敲钟般的闷响。

    这名魔宗部属的身体第一次剧烈震荡起来,他的这一柄剑无法握住,脱手飞出!

    竹笠如在波浪上漂浮一般上下晃动,这名魔宗部属微微眯起眼睛,此时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林意的身上,反而落在林意身后的厉末笑身上。

    厉末笑的身体也在剧烈的晃动着,他依旧无法呼吸,连面色都已经发紫,然而他紧紧咬着双唇,一种令这名魔宗部属都觉得诡异的气机,反而追溯着他和厉末笑相连的真元通道,反刺入了他的身体。

    那些如石子般出现在他体内的真元,便来自于厉末笑的反击。

    看着这样的变化,白月露紧皱的眉头微松。

    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身后发出一声刺耳的裂响,红衣女子那道隐匿不见的飞剑,终于露出了狰狞,在她身后屋檐下一片屋瓦的下方,以恐怖的速度飞射出来。



    虽然是同一人御使的飞剑,但是却表现截然不同的形态。

    先前这柄剑暴戾旋转而至,追求的便是低境界的修行者无法抗衡的纯粹力量,然而此刻,这柄剑追求的除了速度之外,还有正常的御剑之法没有的真元手段。

    当这柄悄然藏匿在屋瓦之下的飞剑以恐怖的速度飞出之时,随着红衣女子不惜真元的疯狂灌输,从剑身上符文之中满溢而出的剑气凝结不散,形成了两道月牙状的剑刃。

    所以红衣女子一剑化三,有如三道剑光同时落向容意和白月露。

    白月露的身影鬼魅般在原地消失,但在刹那间,她的身上多了一道口子,鲜血从中不断的流淌出来。

    容意的身上完好无恙,他的一切反应要比白月露慢得多,此时他才感知到白月露负伤,已经咬紧的牙关咬得更紧,紧握的双拳不住的震颤起来。

    那名魔宗部属眼睛的余光里扫到了这样的画面,看着那样的三剑只是在白月露的身上带出了一道并不算严重的伤口,他的心中便浮现出异样的感觉。

    他终于明白林意这有些似曾相识的步法是谁教的了。

    只是此时容不得他有更多的心念生出。

    嗤的一声裂响,林意的一刀已经划向他的眼眉。

    他右手都无法握住自己的那柄剑,体内的真元自然已经震荡不堪,但强大的意志力还是让他克制住了紊乱震荡的真元在经络之中行走带来的剧烈痛楚,他左手都似乎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手腕晃动,那柄铁杖便忽的一声抖成了半圆,杖头反而自下往上狠狠砸中林意划向他眼眸的这一刀。

    空气里响起一声极为沉闷的响声,就像是一幅铁甲被兜了厚被然后又被巨石砸中。

    林意手中的刀也脱手飞出,但伴随着一声厉喝,他再往前踏出一步,失去刀的手直接抓住震荡而回的杖身。

    这名魔宗部属头上的竹笠又裂开了两道新的口子,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唇红如血,他的眼眸深处涌出深深的震惊,他从未遇到过身体如此强横的修行者,尤其是神念境之下的修行者。

    但修行者的身体是血肉,毕竟不是精钢,他的双唇间沁出些血珠,持着铁杖的左手经络之中,硬生生的再涌出大量的真元,想要一举将林意这只抓住他铁杖的手震碎!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凝聚真元如凶残的恶兽沿着杖身涌去,撞上林意掌指的刹那,林意的手掌之中便响起了近乎骨裂的声音。

    这名魔宗部属沉静的顺势抽杖,在他的想象里,林意皮摧骨碎,他轻易将杖抽出,然后再打。

    然而他没有抽动。

    杖身和林意的手指之间迸出一道道烟尘般的劲气,除了他破碎的真元之外,还有些他难以理解的并非是鲜血的暗红色气雾,然而林意的手指并未像他想象的那般碎裂,反而如铁爪般收紧。

    他感到自己的杖身上拖住了一个他都很难拖动的重物。

    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战斗经验令他直觉到了危险,随着一声闷哼,他残疾的右手朝着杖身上拍去,想要再加数分力量。

    只是他并未如意。

    因为他的体内和体外,同时生出束缚他的力量。

    厉末笑一声闷哼。

    他体内的真元好不珍惜的狂涌出去。

    这名魔宗部属体内的经络之中,瞬间多出更多如石子般的阻碍之物。

    与此同时,容意牵引的法阵力量,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容意很愤怒。

    他有些无助。

    因为是护着他,才导致白月露受伤,但他对白月露毫无理由的信心,他信任白月露甚至会用自己的身体来护着自己,所以他此时丝毫没有管那柄啸鸣的飞剑,只是将愤怒的力量,全部倾泻到了这名魔宗部属的身上。

    内外交困,这名魔宗部属的动作微僵。

    他从未想过,两名这样修为的年轻修行者,竟然能够对自己造成这样的麻烦。

    他尤其难以理解,整个肺部都被他的真元手段如同填满了苔藓一般的厉末笑为什么还能如此顽强的战斗,因为这并非只是无法呼吸,极度的缺氧和真元的震荡,都有可能让这名年轻修行者体内的气血和真元彻底失去控制,甚至让他瞬间死去。

    但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知道了答案。

    轰的一声!

    如惊涛拍岸!

    林意冲了上来。

    更精准而言,是无比暴戾的撞了上来,同时拍出一剑。

    剑光映衬着日光和远处的火光,无比耀眼热烈。

    他可以感受到这一剑上的力量。

    所以他不再坚持,放开了持着的杖,汇聚此刻能够调用的所有力量,一掌朝着剑身拍去。

    剑光和他真元缭绕的左掌相逢。

    这就是他之前不解的答案。

    因为厉末笑觉得林意能胜。

    因为他知道林意可以如此战斗。

    这名魔宗部属的手掌上传来了无数刺痛的感觉,痛得他背后的血肉都不自觉的抽搐起来。

    接着他听到了自己掌骨清晰而刺耳的碎裂声。

    他知道自己的掌骨是真的震碎了。

    这一刹那这些痛苦他可以忍受,所以心中只是涌起了强烈的感慨。

    他感慨这样三名年轻的后辈竟然能够让自己战得如此辛苦,甚至处在杀死自己的边缘。

    他甚至也有些感慨这些年轻人的斗志,这是一种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壮烈的令人感慨的情绪。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却还是涌起冰冷的声音,即便如此,你们还是要死。

    他头顶上的竹笠彻底的碎裂开来。

    碎裂的竹片纷撒如雪。

    他的手掌彻底变形,一些碎骨从手背上刺了出来。

    但借着冲力,他的身体往后轻盈的倒飞了出去。

    借着这一个呼吸之间的缓冲,在林意的身体继续加速的刹那,他的双手衣袖鼓了起来。

    疯狂涌出的真元让他的衣袖变成了两个风洞。

    无数的风刃如瀑布般冲了出来。

    纠缠着他的如无数水草般的法阵力量被绞得粉碎,容意下意识的抬手,一口鲜血喷在了自己的手上。

    林意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风刃似乎和这名魔宗部属一开始出手的一模一样,然而这些风刃里,却有着一些金属的闪光,有着一些截然不同的气息。

    他下意识感到极其的危险。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没有第一时间想着去斩杀这名还在倒掠的魔宗部属,而是毅然的一声厉喝,朝着这些夹杂在风刃之中的金属闪光撞了过去!

    啪啪啪啪…….

    如雨打芭蕉,一阵闷响。

    这名魔宗部属头上的竹笠碎裂,已经彻底露出了真容,他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烫着一种奇特的戒印,满脸的风霜和苦行留下的痕迹,竟是一名漠地罕见的苦行僧人。

    在超越自身极限的调用真元之下,一口鲜血也已经从他的唇齿之间涌出,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那萎缩的右手一划,嗤的一声裂响。

    风刃之中的一片金属闪光骤然变换了行进方向,折向林意的颈间,刺入林意的血肉之中。



    细小的金属光芒刺入林意的颈间,带着的强大力量却使得林意就像是被斧子劈中一般,他颈部和脊骨之中发出嘶哑难听的响声,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歪向一侧,眼睛之中都瞬间一片血红。

    没有鲜血喷涌而出,在这种真元力量的压迫下,鲜血反而往血肉的内里喷射,瞬间在他的血肉和经络之中破开更多伤口。

    林意感到了强烈的眩晕,但最令他心悸的是,这颗细小的金属很自然的朝着鲜血流动的方向逆行,冲向他的心脉。

    白月露还在和红衣女子的那道飞剑纠缠。

    林意和这名魔宗部众的交手也只不过是一两个呼吸之间的事情,她的身上便已经多了四五道伤口。

    温热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即便如此,在此之前她的面容都是极为平静,然而看着那道消隐在林意颈间的金属光芒,她的面容却是瞬间雪白,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逆鳞!”

    她有些惊慌失措的声音在林意昏沉的脑海之中响起,随即泛开一层寒意。

    逆流而上的金属小片顷刻间已经接近他的心脉,白月露这样的声音让他明白了这是什么,这种魔宗的诡异兵器在真元的冲击下,都反而会逆流更快。

    距离死亡只有刹那时光。

    魔宗部属跌坐在地,口中再次涌出一口鲜血,但是他看着林意的目光,却是欣赏之中带着一股同情。

    无论是在他的感知还是在他的想象里,那一片逆鳞瞬息之间就会让林意的心脉绽放为死亡的花朵,这名年轻而强大,让他都觉得惊艳的南朝修行者便会离开这世间。

    他平静而深邃的眼眸和如岩石雕刻般的面容,在此时和林意的双目血红相比,显得分外的强悍。

    然而他正准备看到的事情却没有发生。

    鲜血从林意的唇角不断的滑落,竟越来越变得滚烫,甚至冒起缕缕的白汽。

    林意歪倒的身体陡然站直,他痛苦的大叫一声,一步再次前踏的同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他体内的血肉之中有股可怕的力量被硬生生的逼出来。

    这名魔宗部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越是真元冲击反而逆行速度会更快的逆鳞被无数细微的颗粒包裹,就像是无数颗铅丸砸了上去。

    这片逆鳞竟然“浮”了起来,不再朝着林意的心脉而行,反而一寸寸从林意的血脉之中退了出来。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也不可想象的事情。

    魔宗大人赐予的这种逆鳞不只是拥有圣阶的符文手段,而且材质也是极为特殊,在他之前所遭遇的所有对手里,哪怕是真元修为超过他的存在,都不可能将这种东西从体内逼出。

    这种强烈的震撼,甚至使得他的整个身体都动摇了起来。

    林意从死亡的边缘走回。

    他的体内没有真元的存在,唯有强大的鲜血,唯有溶于他气血之中的丹汞。

    当奔流的鲜血和丹汞朝着这片逆鳞不断的冲刷,这片细微之物的符文和元气被彻底覆盖,填满,渐渐失去生命,化为顽石一般的死物。

    噗的一声。

    就如一颗细小的石子从他的颈间伤口弹出。

    这片逆鳞被他从身体里硬生生的逼了出来,带起一蓬血雾!

    魔宗部属的身体猛烈的晃动着,就在此时,一道厉杀的剑光从他侧面而起,发出剧烈的啸鸣,朝着他的后脑落去。

    红衣女子的瞳孔也剧烈的收缩起来。

    她也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月露,她根本无法想象,这名少女和自己相斗时,每次都是差之毫厘便会被自己杀死,然而竟然还能分心飞出这样一柄飞剑,接近那名魔宗部属。

    感受着这剑的狠厉杀意,她也不顾自己腹部的那道伤口,一声厉啸之中,她体内的真元大量涌出,原本就在白月露和容意身外飞绕的飞剑抖出数十道剑影,组成了一道牢笼,将白月露和容意的身影彻底罩落其中。

    这名魔宗部属的心神剧烈震动着,面对这道骤然出现的飞剑,他来不及思索,伸出右手便拍了过去。

    容意的意志在此时有些动摇,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但是此刻他觉得白月露即便杀得死这名魔宗部众,她也会被那名红衣女子的飞剑杀死。

    林意已无生命之忧,在此时,他觉得最危险的便是白月露,所以他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街巷之中响起九声轰鸣,就如同九根巨柱在崩塌。

    和他气机相连的那九柄剑一起以他为中心收回,无数道元气前赴后继的朝着红衣女子的飞剑缠去。

    只是厉末笑并不和他一般想。

    就在这名魔宗部众发光的掌指和白月露那道飞剑接触的一刹那,他咬牙,无比悍勇的一拳轰在自己的胸口。

    噗!

    他连吐数口血,吐出的全部都是紫黑的血块。

    这名魔宗部属的身体由内而外的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他掌指之间的光芒黯淡而颤抖。

    狠厉的飞剑从他的手掌穿过,带着四溢的剑气,他的五根手指如被切断的萝卜,落地有声。

    他的身体微僵,并非是因为他这只手掌五指皆断,而是因为一道狂暴的剑光已经到了他身前。

    林意感受到了身后容意的选择,他相信有着容意的拼命,以白月露的力量,至少不会在这一刹那被那名红衣女子杀死。

    所以他也并未去管那道飞剑,他双手持剑,暴烈的捅向这名魔宗部属的腹部。

    砰的一声闷响。

    这名魔宗部属那只看似残疾的右手拍在他的剑身上,犹如铁锤。

    林意整个人都立足不稳,颈上的鲜血如瀑布一般流淌出来,但是他一声厉喝,却是凶悍的将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

    他的胸膛和剑柄相撞,剑光继续暴烈向前!

    噗嗤一声。

    剑尖刺穿了这名魔宗部属的腹部,继续深入。

    林意体内气血激荡,胸口更是烦闷无比,但此时却感到剑身上骤然一轻,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将整柄剑在对方的身体里绞动起来!

    这名魔宗部属感知到自己体内的脏器在这柄剑的搅动下瞬间变成了一团破碎的烂物,他第一次真切的感到了死亡来临时的大恐怖,嘴角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苦笑。

    直到此时,体内的力量随着生机的消失而急速消散,他都觉得自己死在这样的几名年轻修行者手中,是难以理喻的事情。

    红衣女子也感到了恐惧。

    她的飞剑暴躁的震颤和扭动着,将整个法阵力量彻底撕碎。

    容意的九柄剑颓然的从空中掉落。

    白月露的身影如鬼魅般移动,与此同时,她伸手扬起,数根飞针落在朝着她追来的飞剑上。

    叮叮叮数声。

    数根飞针被尽数击溃。

    飞剑落向她的眉心。

    8)



    白月露静静的看着这道飞剑。

    在两具刚刚在不远处巷口出现的真元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看来,她似乎就在等死。

    然而对于她而言,她已经做好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她已经退到了合适的位置。

    她已经将这柄飞剑引到了合适的位置,而且将这柄飞剑的力量和速度大为减缓。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留给她信任的这些伙伴。

    一道刀光在她身后亮起。

    刀光冷艳,是她给林意的那柄刀。

    只是此时捡起了这柄刀的,却是刚刚恢复呼吸的厉末笑。

    厉末笑还在咳血。

    他先前咳出的是紫黑色的血块,现在咳出的是猩红的鲜血,剧烈的咳嗽使得他的身体都近乎抽搐,然而他这一刀却是极为冷静和稳定,令人觉得完美。

    这一刀锁死了这柄飞剑任何一个闪避的方位,精准无比的落在飞剑的剑身上。

    冰冷而锋锐的刀锋切割着飞剑上弥漫着的真元,发出热油入锅的丝丝响声。

    红衣女子的呼吸骤然停顿,她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厉末笑的身体如同骤然被一柄看不见的大锤砸中,往后踉跄倒退出去。

    但他的刀意在退后之时,还在切入进去。

    刀锋切开了真元,在飞剑的剑身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寻常的刀根本在这种飞剑上留不下任何的痕迹,飞剑追求轻薄,所以打造的材质一定是匠师手中最为顶级的材料。然而林意的这柄刀并非寻常的刀。

    一道浅浅的刀痕出现在了剑身上,切过了剑身上繁奥难言的符文。

    就如精致的妆容被硬生生的涂抹了一道墨汁,这柄飞剑一声如少女尖叫般凄厉的哀鸣,然后容光黯淡。

    红衣女子失去了对这柄飞剑的控制。

    黯淡的飞剑斜飞出去,坠向侧后方的院落之中。

    红衣女子的身体剧烈晃动起来,她的身上如同被瞬间切下来了一块肉,而且还带着大量相连的真元。

    她腹部的伤口彻底崩裂开来,大量的鲜血涌了出来。

    没有任何的停留,她的双脚不断点地,往后飞掠,血雾在空中形成一道耀眼的血虹。

    她的眼中闪耀着的全部都是不可思议的神光。

    她虽然伤不致死,但心情却和那名已经气息断绝的魔宗部属临死前一样,她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她难以相信两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联手,竟然败在了这样四名年轻的修行者手上。

    最为关键的是,她觉得这四名年轻修行者都是真正的怪物,她甚至都感到了深深的胆怯,都有种根本不想再和这四人交手的感觉。

    林意将剑从这名死去的魔宗部属身上抽离。

    当剑身和破碎的血肉脱离的刹那,他感到了眩晕,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

    他将剑当成拐杖一样撑在地上,一只手按压住了还在流血的伤口。

    伤口在外看来并不大,然而内里却是一朵可怕的花。

    在他的按压之下,他感到了伤口的流血渐止,心中生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没事?”

    白月露放下了容意,她看着林意,认真的问了一句。

    林意看向红衣女子逃遁的方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事,就是不能追了。”

    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嘴角便又不断流淌出泛着微热气泡的鲜血。

    厉末笑丝毫不顾形象的跌坐在了地上,他甚至连林意的那柄刀都不想抬起,双手按着自己的胸,不断的剧烈喘息着,随着每一次呼吸,大量的新鲜空气涌入肺腑之时,便有剧烈的痛楚和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极度疲惫和无力的虚弱弥漫全身,让他恨不得就此躺下,沉沉睡去,甚至是昏迷,直接可以让他摆脱这种感觉。

    容意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着,他担心的看着林意和白月露还有厉末笑,此时他没有去想自己的伤势其实也极为严重,他的目光扫过那名死去的魔宗部众时,心中充满了庆幸和后怕。

    这一战他们虽然胜了,但胜得极为辛苦,就连之前给他无所不能感觉的林意都差点战死。

    林意擦掉嘴角的鲜血,他艰难的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坐在他身边的厉末笑的肩膀。

    他此时依旧心有不甘,还不甘离开这座城,但是他们四个人已经接近极限,却是应该走的时候了。

    在战斗的生死之间都能够拥有默契的四人,在平时似乎也能很好的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厉末笑也笑了笑,然后艰难的站了起来。

    他们四人之中,容意看上去最不显得狼狈,但身前半幅衣衫也是染血,他和林意、白月露看上去都是受伤极重,显得有些凄惨。

    看着这样的画面,那两具刚刚赶到的真元重铠便显得有些蠢蠢欲动。

    林意的手缓缓从颈间落下,他的伤口血已经止住,只是大团干涸的鲜血凝固在颈部的肌肤上,看着有些可怖。

    他的目光带着一些挑衅和不屑的意味落向这两具真元重铠。

    这两具真元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看着他的目光,身体里陡然涌起剧烈的寒意,不敢再向前,反而朝着后方的街巷之中退去。

    感知着林意的伤势并不恶化,白月露微蹙的眉头彻底松开,她先对自己用了些药,然后又递了些内服的伤药给容意和厉末笑,接着她对着林意点了点头,朝着那名苦行僧的遗体走去。

    这名魔宗部众的身体已经渐渐冷去,但身上的皮肉却依旧散发着神性的光辉,给人一种荒漠中长年累月经受风吹日晒打磨的岩石质感。

    她看着这名魔宗部众头顶的奇特戒印,看着毒蛇和树叶还有高山山羊交缠的图文,心中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又不自觉的深深皱了起来。

    她细细的查检了这魔宗部众的衣物和背上的行囊,翻出了两个黑色的药饼以及两块不同的令符,除此之外,除了掉落一边的那柄软剑和铁杖之外,这名魔宗部众的身上并无多余的物事。

    “魔柯药饼。北魏漠北天铁荒地之中苦行僧炼制的灵药,除了能够补充体力,恢复一定真元之外,还有提升平时一些识觉的作用。只是药性驳杂,服用多了会致幻。”

    在林意嗅到一种令人振奋的药气时,她的声音已经响起。



    “漠地密宗的圣药?”

    看着这名魔宗部众头顶上那些奇怪的戒印,看着他身体血肉无比坚韧如岩石的样子,跟在白月露和林意之后朝着来时的路离开的厉末笑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感慨。

    北魏一些漠地的气候极为恶劣,人烟稀少,但是盛产天铁和陨晶,那些行走其中的苦行僧虽然修行艰苦,但实则一度是那些漠地的统治者,这些苦行僧借由那些区域产出的独特之物,换取了大量的修行资源,并在过往的数百年里,也摸索出了一些迥异于常人的修行手段。

    所有正宗的密宗子弟,在受戒之后的三年里,便会不断的得到秘药涂抹全身,这些秘药不仅可以祛除一些他们身体今后的痛感,最为关键的是,可以让他们拥有比正常修行者更为强大的血肉之躯。

    今日这名苦行僧在这里遇到了林意这样比他身体还要强大的怪物,而且不惧他的真元手段,所以诸多手段无从发挥便被他们杀死。

    只是这些密宗子弟有着严苛的信仰加持,能够令他们臣服,魔宗这人的可怕程度便不难想象。

    “这是月加石窟密宗的令符,这人出身自漠地最古老也是最具有统治力的密宗。”白月露将一片乌木制成的,有着月落荒漠刻画的令符递到林意面前,但她的目光却是长久的停留在另外一片令符上。

    另外一片令符是一片墨绿色三角形的令符,表面空无一字,但却有许多天火灼烧形成的自然凹陷,一条细细的刻痕贯穿其中,绘制出了一条细蛇。

    这是用天然陨晶制成的令符,在此之前,她也没有见过。

    “这令符我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但是在很多地方,令符便代表身份。譬如在北魏漠地,这种月加石窟密宗的令符便很有用,很多人都会认为你和月加石窟密宗有着很深的联系。”

    她也不纠结,示意林意将这两片令符先行收起。

    原本这两片令符作为战利品而言,若是能够传递到元燕的手中,恐怕便会真的很有用,但她此时既然决定将自己作为铁策军的寻常一员,这种东西自然要交给林意处置。

    ......

    林意的心中并未觉得这种令符有多重要,他顺手接了过来,塞入袖子里。

    他的袖子上也有多道裂口,这让白月露甚至皱了皱眉头,担心这两片令符出不了城便已经掉了。

    林意的注意点的确不在这些外物上。

    和生死相比,所有后来有可能的利益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城中一些建筑物的火势燃得更猛烈了一些,有许多灰烬飘了过来,在他眼前飘落。

    这些灰烬或黑或灰白,但落在他的眼中,却是一片血红。

    他眼睛里的许多细微的血管也在方才的战斗里爆开了,所以他此时看东西并没有平时清楚,都蒙着一层厚厚的血意。

    一切都是红色的。

    只是随着接近来时的城墙,他所见的蒙着红色的空气里,却出现了一点淡淡的灰意。

    并不是灰烬,而是一些无形之物。

    就像是有人用笔蘸着灰墨,在空气里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但更令他觉得诡异的是,这些灰意似近似远,令他根本感知不清和自己相距的距离。

    他的身体里有寒意不断涌起。

    在容意都没有感到什么异常的这个时候,他敏锐的反应过来,自己一开始想要寻找的那名大阵师出现了。

    这名大阵师已经做了些布置,等待着和自己这些人的相逢。

    若是在平时,他恐怕不会有惧意,甚至反而会兴奋。

    然而此时,他们四人都已经伤得很重,恐怕根本无法和这样的对手为敌。

    当他的脚步停顿下来时,和他一起走着的三人也开始意识到是什么问题。

    容意开始感受到前方传来的诡异气息波动,感受着其中一些只有在他的老师九宫真人布置的法阵之中才有可能出现的气息,他原本已经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并不恐惧,只是很难过。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伤势之下,面对这种级别的对手,恐怕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走不掉,那就战?”

    林意的眉梢渐渐挑起,他心中的寒意被血液和骨髓之中涌起的灼热气息逼退,他转头看了白月露一眼,问道。

    白月露很平静,很冷漠的点了点头。

    如果说战死在这里是她的命运,那她就迎接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带来的命运。

    林意的身体越来越热,灼热的鲜血冲通了阻塞,消融了淤血,他眼前变得明亮和清晰了些。

    那些因为色彩映衬而出现在他视线里的灰意开始变得很淡,然而突然之间,有雨水落了下来。

    天空里的光线明媚,连一片雨云都没有,但一道道晶莹的雨线,却是已经从天空之中坠了下来。

    雨水瞬间打湿他们的衣衫,将他们衣衫上的血迹冲淡。

    雨水里没有任何锐意,但是这雨水本身却很冷,冷得好像寒冬腊月里的雨水。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林意滚烫的身体,林意的身上渐渐冒起白色的雾气。

    一道显得很疲惫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条街巷的尽头。

    这道身影正处在雨落和阳光的边缘。

    一条条雨线在他的面前垂下,如同珠帘,但是他却沐浴在阳光里,没有一滴雨水掉落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种充满着神性的画面,只是这人却并未装神弄鬼,让自己显得更像传说中的神明,他的说话很有人间的烟火气。

    他只是用一种疲惫的语气,缓缓的说道:“魔宗大人从天铁漠地走出来时,一共也只剩下了二十三名部众,这些部众在他的眼里,甚至比他后来收的那些亲传弟子还要重要。这些年下来,他插手了世间的这么多事情,也只死了一名部众,但是在这里,却反而被你们四个年轻人杀了一个。既然你们没有被我的法阵杀死,便应该逃得远远的,为什么还要来趟这样的浑水?我只是想好好睡上一觉,真的有这么难么。”

    “你就是萧东煌?”

    厉末笑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抑制住自己的咳嗽,目光死死的盯着这名显得很疲惫的修行者的面目,“原来你自己就是这支军中的大阵师。”

    萧东煌缓缓的抬起头,明亮的天光更加清晰的照耀出他的面部轮廓,对于这座城和前方四名年轻的修行者而言,他此时应该是胜利者的姿态,然而他此时面上的神色却是说不出的萧索,阳光可以清晰的照射出他眼角的皱纹和鬓角发丝里的根根白发。

    “迁怒于人有意思吗?”

    林意冰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看着萧东煌先问了这样一句,然后冷漠的说道:“想要好好睡一觉有什么难,我现在只想让你永远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