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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东煌明白林意这些话的所有意思,包括林意那句“迁怒于人有意思吗?”,他并未因此动怒,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林意,道:“你们太过年轻,不能理解什么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的绝望。”

    “你们都是皇位上那人的子民,对于我而言,便都是敌人。”

    在林意开口之前,萧东煌便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对于敌人,用再冷酷的手段,都是应当的。”

    这样的交谈并没有继续,因为双方都已经出手了。

    萧东煌身前的衣襟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锋利的裂口。

    白月露的飞剑不知何时穿过重重的雨幕,到了他的身前。

    只是萧东煌连躲避这一剑的心思都没有。

    他裂开的衣衫内里,出现了一抹内敛的乌光。

    那是一件很奇特的软甲,看上去像是轻薄的皮质,但是剑气冲击上去,乌黑的表面却是游离出许多金色的符线,许多金光沿着符线,如同一个个细小的蝌蚪一般朝着软甲的其余地方游去。

    “六丁金甲。”

    白月露看着这些金光,她的面色变得更为凝重,声音微寒的轻声道:“神念境的飞剑都不可破之。”

    在她的声音响起之时,她和林意等人周围的雨线里,已经响起了两道凄厉的啸鸣声。

    两道飞剑在雨线之中穿梭,溅起朵朵的水花,但令人心悸的是,飞剑和这些雨滴相撞,非但没有因此减速,反而是从雨滴中获取了一些力量一般,越来越快。

    这两道飞剑一银一红,都是无柄的轻薄小剑,但剑身上并未散发神念境的味道。

    林意的眉头瞬间深锁。

    萧东煌并不想自己直接出手,只是让自己的部下消磨他们的力量的话,他们便更无逃脱或是获胜的可能。

    “银蛇!”

    看着那两道还在雨线之中蓄势的飞剑,他毫不犹豫的厉喝了一声,伸出了手。

    容意的眼睛骤然发亮,他以最快的速度从背后抽出了那根银色的短矛,递到林意手中。

    两人之前在洛水城里一起修行过很久的时间,此时一个递,一个接,动作便极为流畅。

    在这根短矛落在林意的手中时,林意已经做好了投掷的一切准备。

    银色短矛破空飞出,一声爆鸣般的破空声响起,接着便是更多凄厉的破空声。

    这一根银色短矛变成了许多紊乱飞舞的银光,并没有飞向那两柄飞剑,而是飞向雨幕后方的一处,林意感知到那两名剑师的置身所在。

    “惊雷!”

    毫无停留,在投出这根银色短矛的刹那,林意便已经发出了第二声厉喝。

    容意有些手忙脚乱,但还是及时将林意所需的第二根短矛递到了他的手中。

    空气里嗡的一声轰响,这第二柄短矛在飞出去的刹那,整个天空里就像是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飞速移动。

    “浮光!”

    林意依旧没有去看投出的第二根矛,他喝出了第三个名字。

    ……

    萧东煌座下的两名剑师被紊乱飞舞的银光从雨帘之中被逼了出来。

    感知着这些银光边缘的锋利,这两名剑师心中都十分明白,这根短矛散开形成的这种银色锁链比军中的抛索可怕无数倍,断然不能让任何一道银光落在身上。

    两名剑师的面容都变得极为肃冷,嗤的一声裂响,随着其中一人伸指凌空点去,那道红色的飞剑急剧的掠回,瞬间和数道银光相撞。

    一柄轻薄的小剑却展现出强大的力量,在银光的抽打之中依旧保持着稳定,然后将这些银光往上顶去。

    雨帘之中绽放出许多道火花,这些银光被这柄小剑顶起,从两名剑师的头顶飞过。

    然而就在此时,第二根矛已经到了。

    那柄银色小剑没有收回,这名飞剑的主人微眯着眼睛,伸手抽出了腰间配着的一柄长剑。

    随着一声暴喝,他这柄长剑如夹带着风雷斩了出去,精准无误的正中这第二柄短矛。

    他直觉可以抗衡这一根短矛的力量,然而当他的剑和这柄短矛相接的一刹那,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短矛上炸响。

    这名修行者一声闷哼,耳中被震出血来。

    他真的犹如直接劈中了一团惊雷,整个身体剧烈的摇晃起来。

    就在这时,林意的第三根矛已经飞来。

    那道红色飞剑的主人双唇紧抿成线,急将飞剑招来。

    嗤的一声。

    红色飞剑刺中了第三根飞矛,然而却是直接穿透而过。

    这两名剑师同时骇然大叫起来。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感知和判断错误,便意味着死亡。

    那名身体还在剧烈摇晃着的剑师的胸口和背后涌出一团血花,第三根飞矛的真身将他的血肉之躯轻易洞穿,携带着的力量将这名剑师的身体往后推到,然后狠狠砸在身后地上。

    ……

    厉末笑看着这名剑师的死去,身体里也不由得泛起寒意。

    他知道林意有九根矛,但是没有想到这些矛在他的手中有着这样的威力。

    看着那名被杀死的剑师,林意和容意的眼中也充满了感慨。

    南天院的这九根矛都非常物,在洛水城里,他们分别给这九根矛都取了名字,而且想过一些战斗的方法,现在果然奏效。

    在对方不明白他们手中这些矛到底各有什么功效的情况下,杀死一名剑师都显得如此简单。

    只是这些矛杀死神念境以下的修行者会轻松,但面对神念境的修行者,却不可能如此轻易奏效。

    而他们此时要面对的萧东煌,依旧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雨线骤停。

    阳光落下。

    萧东煌的身影没有了雨线的阻隔,清晰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和方才冰冷的雨滴相比,此时的阳光很温暖,但林意等人反而觉得身上越来越寒冷。

    “我没有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手段,这是我的疏忽。”

    萧东煌的目光极为冰寒的落在他们的身上,“但你们因此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我会让你们死得更加痛苦。”

    当他这句话出口的刹那,白月露便已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的飞剑正悄然朝着那道红色飞剑的主人行去,在那名剑师因为身侧同伴的死亡而心神震荡之时,她这样的一剑很有可能收割这名剑师的生命,然而就在她这柄飞剑之前,出现了一道琉璃般的光泽。

    萧东煌的右手在衣袖之中虚握,那道琉璃般的光泽表面生出许多尖利的凸起,撞在了她这道飞剑上。

    根本无法抵御,她的飞剑瞬间失控,颓然旋转飞坠出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

    萧东煌看了白月露一眼。

    一道晶莹的剑光从他左手衣袖中飞出,朝着白月露落去。

    这一剑堂堂正正,并没有多少花巧,但在所有人的感知里,却比先前那名红衣女子的飞剑更为可怕。

    这种可怕来自于真元修为的差异。

    虽然同属于神念境,但萧东煌的真元修为在那名红衣少女之上,而且他只是疲惫,却没有受伤,他在调用自己真元之时,并无任何的顾忌。

    此时这道剑光里,还蕴含着他的愤怒。

    像他和魔宗这样的人,身边最为亲近的部众便不可能太多,能够经历无数风雨追随在他们身边的人,便是真正的手足。

    这一剑落来,在所有人的感知里,就像是一条愤怒的大河砸了下来。

    没有丝毫的犹豫,林意一步挡在了白月露的身前。

    砰的一声巨响。

    他手中握着的剑脱手飞出,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往后震退出去。

    一口逆血涌至喉间,林意的目光和感知依旧死死的盯着萧东煌的这道飞剑。

    这道飞剑只是弹飞出去数尺,但并未失控,随着剧烈的震荡,它将驳杂的力量从剑身上震荡了出去,然后剑身之中充满了更强大的力量。

    感知着这柄飞剑的力量,厉末笑的口中也泛起难言的苦意。

    “要死一起死。”他寒声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

    他决定在下一刻锁死这柄飞剑,哪怕是用自己的身体。

    只要自己能够锁死这柄飞剑,他们其余三人拼命,或许便有可能以命换命,杀死萧东煌。

    然而也就在此时,就在他们左侧的街巷一头,却是出现了一名青衫修行者。

    嗤的一声,那道晶莹的飞剑急剧的掠回,悬浮在萧东煌的身前。

    萧东煌微眯着眼睛,确定自己并未看错,冷笑起来,道:“你居然会在这里。”

    “陈家军师。”

    白月露只是看了一眼那人的面目,便认出了来人是谁,她也很意外。

    “是陈尽如?”

    林意看着那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心中也生出些怪异的感受,因为在此之前,他和白月露一度将陈家这名军师看成是他们的敌人。

    “我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继九宫真人之后,天下最强的阵师。”

    陈尽如的目光扫过林意等人,只是他的面色却始终平静,“就按你在这里布的这个雷阵,现在无论南北,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你之上。”

    萧东煌冷笑了起来,道:“就算是当年的九宫真人,也没有我强。”

    这个时候他的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容意的身上,他有些不屑的说道:“你应该便是九宫真人的弟子,所以你们才能在我那个法阵中及时逃出来。”

    “只可惜你暴露得太快。”陈尽如看着自傲冷笑的他,说道。

    “你想杀我?”萧东煌皱了皱眉头,突然笑了起来,道:“我倒是也想杀了你,你死了,陈家应该就像掉了一条腿。”

    陈尽如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比喻,只是他的语气依旧很平和,“那大家都可以试试。”

    林意和厉末笑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只是因为陡然来了强援,他们活命的几率大增,还有一点原因,是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都难得有机会身临其境的旁观神念境修行者的搏命。

    更何况这两人应该也不是那种普通的神念境修行者。

    陈尽如首先动步。

    他向着萧东煌所在走了一步,整个身影便瞬间消失。

    白月露的呼吸骤顿,她心中生出震撼的情绪。

    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她见过的神念境的修行者远比林意等人要多得多。

    但陈家的这名军师在她所有见过的神念境修行者之中,并非是真元力量最为强大和坚韧的一位,却是最快的一位。

    快得超过感知,便是无迹可寻。

    林意忍不住苦笑起来。

    以他们此时的力量和境界,面对神念境之中的强者,果然是很难有还手之力。此时他越发清晰的意识到,就如白月露一开始时所说,容意反而是他们联手对抗神念境修行者的最重要一环。

    只有在容意的法阵能够削减对方的一部分力量时,他们才有一拼的机会。

    萧东煌脸上的自傲神色顷刻消失。

    谁都知道陈家有名厉害的军师,但在此之前,陈尽如却几乎没有出手过,原本在他看来,这种殚精极虑去计算的谋士在缺少战斗经验的情况下,即便是修行到了神念境,很有可能也是因为陈家惊人的资源,一些灵药堆积起来而已。

    然而气势这种东西,是灵药堆积不起来的。

    此时令林意等人震撼的是陈尽如的速度,但是令他所震撼的,却是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势。

    唯有真元手段运用到极致,意志又坚定到极致,才有可能拥有这样可怕的速度和气势。

    萧东煌往后暴退!

    在瞬间往后暴退十余丈的同时,他的双手连弹,一些如彩豆般的晶石从他的双手之中不断的飞出,洒落在他的四周。

    陈尽如的身影出现在了林意等人的感知里。

    因为他慢了下来。

    那些彩豆般的晶石在空中缓缓的洒落,但萧东煌体内迸发出来的真元已经通过这些晶石连成了符线。

    他身体的周围,出现了一些晶莹的光华。

    就和一开始萧东煌击飞白月露那道飞剑的力量一样,这些晶莹的光华就像是水晶,但表面却在变化,生出尖刺。

    陈尽如的眉头微皱。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黑色的短剑。

    这柄短剑的剑尖是平的,若没有剑柄,便很像一根黑色的铁尺。

    他挥剑朝着这些拦在他前方的光华击去。

    剑光掠起,晶莹的光华便飞起,散碎成无数道凄厉的劲风。

    他一路前行,一路挥剑,没有一团出现在他身前的晶莹光华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那些彩豆般的晶石坠落到地上时,连接在上面的符意便已彻底散乱。

    萧东煌布下用以阻止他脚步的这个阵,便已经破了。

    萧东煌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眼睛里有幽幽的火焰燃起。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阵会被同阶的修行者这样轻易的破去,但对方的破法,却是让他也醒悟了他这个阵的缺陷所在。

    因为陈尽如只顾前不顾后。

    他只是不惜真元的急速向前,那些他身侧和身后的力量,便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这名陈家军师的心意。

    对方只是想着要杀死他,至于自己的生死,对方也根本不在意。

    “你想死,但我不想死。”

    萧东煌在心中冰冷的说道,然后捏碎了腰间的一块东西。

    8)



    此前他的外衣十分普通,悬挂在他腰间的这块东西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光芒或者灵气波动,所以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的名士,都喜欢佩戴一些玉石或者香木作为挂饰,有些是为了彰显独特的爱好和品味,有些是为了让人可以一眼认出自己,而有些只是纯粹用于把玩。

    当萧东煌的手落在腰间这块东西上时,所有人才觉察到这块东西有些异处。

    陈尽如在他捏碎这块东西之前,看清了这块东西的长相。

    萧东煌挂在腰间的这块东西,既像一块龟甲,又像一片顽石,更确切而言,就像是一片龟甲埋葬在土里时间太过久远,变成了类似化石一般的东西。

    它的一面有着许多天然的如龟甲般的纹理,而另外一面,却是无数细微的高低不平,就像是一片山峦被微缩在了上面。

    当萧东煌的真元从指尖涌出时,这块东西很轻易的碎裂开来,喷出许多灰白色和蓝色的石粉。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粉末之中涌起风暴,有无数深邃的银色光芒,如同一颗颗星辰在内里闪亮。

    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他身前喷涌出来。

    在陈尽如的感知里,就像是一场沙尘暴裹挟着一条星河砸了过来。

    除了力量之外,最为关键的是他的感知被这场沙尘暴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铁尺般的剑竖起,挡在前方。

    沙尘之中有无数比铁片还要锐利的劲气扑面而来,但他这柄剑却像是激流中的磐石巍然不动,明明是很纤细的剑身,却是将涌来的力量全部分开。

    他黝黑的剑身上也渐渐燃起银色的星光,看着剑身上燃起的这样的光亮,他平静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感慨。

    在此之前,他也并未觉得栖身于中山王元英座下的萧东煌有多强大,在他看来,萧东煌只是一个被仇恨彻底烧红了眼睛的可怜又可悲的人物而已。

    凡事不能太尽,用太过残暴的手段报复的人也不可能获得更多人的支持,所以他觉得萧东煌即便是在北魏,也是一名迟早被遗弃的棋子。

    然而现在他的看法已经彻底改观。

    甚至他有些庆幸自己的误打误撞。

    若是能在这里杀死这名可怕的阵师,恐怕比自己苦心积虑的调集一支奇兵过来这数城之间更为关键。

    “全部到我身后!”

    在林意的感知里,即便有着陈尽如的那道剑的阻挡,这一场沙尘暴也远比陈尽如感知中的更为可怕。看着涌过来的沙尘,林意发出了一声不容置疑的厉喝,他交叉双臂,挡在了自己的面前,然后挺直身体。

    感知着这些沙尘中蕴含的力量,白月露没有任何的犹豫,蜷缩起身体,将自己完全躲藏在了林意的身后。

    厉末笑抢先一步跨在白月露的身后,然后伸手将容意扯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并非是要抢先,只是因为他和容意的身形相比白月露都要大出许多,所以当这沙尘到来,若是林意无法尽阻,那他便是容意身前的第二道盾牌。

    沙尘落在了林意身上。

    就像是有许多箭同时落在他的身上一样,林意的身上响起了无数沉闷的撞击声。

    这些沙尘太过细小,即便是天辟宝衣的丝缕缝隙都不能全数阻隔,他的身上顿时出现了很多细微的伤口。

    林意的呼吸瞬间灼热起来。

    最为诡异的并非是这些拥有强大洞穿力的沙尘,而是那些银色的星芒。

    这些银色的星芒在穿过天辟宝衣时都如同水雾一般直接透过,然后瞬间透入他的身体。

    然后他的身体里,就如同有更多的沙尘散开。

    这些诡异的银色星芒全部都是元气的聚合,当它如沙尘般在体内扩散,和他的气血相遇时,便如同一团团火焰在他体内燃烧起来。

    他呼出的气息变得滚烫,那是因为他整个身体的温度都在升高。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血管里的血液几乎不受他控制便快速的流动,企图将他体内的热量带走。

    他大量的出汗,衣衫上热气蒸腾。

    他开始感到极度的干渴。

    林意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会被这种热量蒸干。

    但也就在此时,大量的气流在他的身体里生成,就如同一道道飓风,带着这些热量,一齐涌入他的丹田。

    他的丹田一声轰鸣,那颗“内丹”疯狂的吞噬着这些气流。

    林意一声痛苦的闷哼。

    除了弥漫全身的灼热被抽走之外,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血脉中的鲜血都消失了许多,那些血脉在他的感知里甚至变得干枯起来,布满裂痕。

    白月露的手落在了林意的背上。

    她感觉到了他的痛苦,然而面对着强自支撑的林意,她却根本不敢像以往一样拍击任何的真元上去,哪怕是用最柔和的手段去稳住林意的身体。

    “水!”

    林意咬紧牙关,从喉间挤出了一个字。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都干涩得如同有刀片在摩擦。

    沙尘还在往后席卷,萧东煌已经退到了城墙上。

    没有任何修行者可以和大量的军队纠缠,更何况他的军队并非是寻常的军队。

    他觉得他已经赢得足够的时间,哪怕牺牲了从幼时修行法阵时开始便陪伴自己至今的宝物。

    然而在这一刻,他对这名传说中的陈家军师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两名青衫修行者的身影在城墙上显现。

    萧东煌的双眉瞬间挑起,感知这两名修行者并非足以和自己并列的那种神念境高手,他根本便没有想要闪避,伸手一指,一道凄厉的破空声中,他的一道飞剑如雷直击一人的胸口。

    面对他这一道飞剑,那名青衫修行者竟然根本就不闪避,厉喝一声便用自己的身体迎了上去!

    噗!

    在一蓬血雾在他胸口涌出的刹那,他体内的真元也已经调度到了胸口和双手之间,他的双手朝着在真元之中震荡的飞剑狠狠拍了下去。

    轰!

    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胸膛和双手都炸了开来,变成了一滩烂物,整个身体都往后断为两截。

    萧东煌的身体剧烈的震颤起来,不只是因为和他气机相连的飞剑带来的震荡,更为重要的原因,是这名青衫修行者如此坚韧和凶悍的意志。

    当身旁的那名同伴死去,另一名青衫修行者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唯有更决然的神色燃起。

    “君先死,我后来。”

    一道声音在萧东煌的身后不远处响起。

    陈尽如从沙尘中走了出来。

    他手上的那柄铁尺剑变得坑坑洼洼,如同经过了许多年的腐朽一般,但是他持剑的手却依旧坚定无比。

    听着他发出的声音,城墙上那名青衫修行者颔首为礼,然后将体内的真元尽数爆发出来。

    一声如雷的轰鸣之中,连杀死这名青衫修行者都不想的萧东煌飞掠出去的身影被硬生生的轰停。

    那名青衫修行者身上皮碎骨裂,整个人往城墙后方飞出。

    但一团缭绕的气劲夹杂着他的气血,依旧如同一条血龙在萧东煌的身前萦绕。



    陈尽如的面容变得肃穆无比。

    付出这样的代价,便是要将这名可怕的阵师留在这里。

    他心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壮烈。

    心念动间,他体内的经脉也似乎变得比以往更加宽阔通达,一道道真元从他体内呼啸而出,他身前的空气里发出一种异样的轰鸣和撞击声,又有气流的破碎声,最终将这一切掩盖的,是一道如同琴弦陡然绷断般的高亢剑鸣声。

    剑鸣声刚起便断,那是因为这悲壮莫名的一剑已经从开始到达了终点,到达了剑意的尽头。

    陈尽如已经到了萧东煌的身前。

    他手中的这柄剑在恐怖力量的灌输下剧烈的震颤着,似乎就要崩解,但是一道道冲刷着的真元,却是将这柄铁尺般剑上之前的腐朽全部冲刷干净,这柄剑的剑身变得通红,如同刚刚从烈火炉膛中夹出的剑胚。

    萧东煌一声厉喝,双袖同时朝着这柄剑和陈尽如的身体拍去。

    他的双手十指在袖中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弹动着,凝聚的真元形成的符线在袖袍局促而幽暗的空间里交织成玄奥的图录,接着一声轰鸣。

    他的衣袖之中钻出数百道如闪电般的劲气,和他两道已经变成铁幕的衣袖一起拍打抽击在通红的铁剑上。

    闪电般的劲气汇聚成团,然而却依旧无法阻止陈尽如这柄剑的前行。

    平钝的剑尖从银白色的光团中透出,然后嗤的一声轻响,萧东煌的两截衣袖燃烧起来,化为灰烬。

    陈尽如的青色衣衫里隐隐透出了鲜艳的红色,但是他的剑却依旧稳定向前,带着更为壮烈的气势,钝平的剑尖穿过灰烬和烟气,狠狠刺在萧东煌的胸腹衣甲上。

    一声更为惊人的巨响在萧东煌的身前响起。

    他胸前的衣物如燃烧的蝴蝶片片飞散,身上乌金色的软甲上一条条符线好像浮雕一般凸显了起来,无数金色的光焰形成了实质,切割着这柄剑的剑身。

    这柄剑的剑尖上有些火红的飞屑飞散开来。

    从剑尖开始,这柄剑开始裂解。

    然而握着这柄剑的陈尽如的手如同一座小山般稳定的下压,伴随着两人同时发出的一声厉喝,陈尽如的眼中闪现出前所未有的戾气,他的体内再次涌出一股可怕的力量,硬生生的将这柄已经开始裂解的剑捅入了软甲,捅了进去!

    已经开始裂解的剑身,剑身上洒落的碎片,全部被他狠狠贯入萧东煌的体内!

    萧东煌疯狂的厉吼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就像是被塞入了一座山,一座滚烫的火山!

    他的双脚踢了出去,一声轰鸣之中,他将陈尽如往后踢飞出去,自己的整个身体,就如一块陨石往后倒飞,瞬间飞过城墙,坠向下方已成一团乱粥的护城河。

    陈尽如的身体在双脚还未落地时,便有违常理般强横的顿住。

    他的青衫已经尽血,便是连体内积蓄最多真元的数个窍位都隐隐出现了裂痕,注定会影响到他今后的战斗和修行,身体内里被他那样的一剑刺入,在他看来应该不可能有修行者能活,但是修行者的世界诸多手段,许多神念境的修行者遭遇恐怖伤势,即便不用药,也有很多用真元续命的手段,在他看来,萧东煌这样的人哪怕再多活几天,终究便是大患,确认一名修行者必死无疑的最好方法,便是直接斩下其头颅。

    他的右脚在虚空之中踏下。

    虽然离地还有数尺,但是他脚下的地面一声轰鸣,坚硬的泥地便凹陷下去,他停顿在空中的身体,再次开始强横的加速!

    在城墙的另一方,萧东煌魁梧的身体直挺挺的坠入满是泥浆和血水的护城河中,混浊的河水顺着他胸腹之间衣甲的裂口涌入他的伤口,河水和灼热的剑身相触,瞬间变成更多污浊的气浪,冲入他的体内。

    他痛苦的嚎叫着,下意识想要去拔出那柄剑却又不敢,因为他知道只要一触碰那柄剑,恐怕自己就会马上死去。

    他的身体在河水之中浮尘,他无法控制住的散逸劲气在他的身边不断激起水花。

    腥臭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鼻。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些逃荒的饥民营地里被烹煮的一块腐肉。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我不想死。”

    但是他极度的不甘,他为了复仇,这些年在修行上和阵法上不知道倾注了多少的心血,眼看着战况对北魏极为有利,复仇有望,他却就要这样死去,他如何甘心?

    污浊的河水淹没他的面目,淹没他眼前的世界。

    即便陈尽如不追来,他就马上要死去。

    “这不公平。”

    他知道哪怕是那两名壮烈赴死的青衫修行者都不想死,没有一个即将要死的人想死,所以他此时痛苦的在心中叫喊出声。

    他满心的怨恨,如果这世上有真正的魔王存在,他原因奉献出自己的灵魂,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他都要化为厉鬼杀死他的那些仇人。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呢喃般的声音,一只手落了下来,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从水中提起。

    当污浊的血水从他脸上流淌下来时,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但脑子却似乎才刚刚具有判断力,分辩出了刚刚那一句呢喃到底是什么。

    “魔宗大人或许可以救你。”

    ......

    一名赤足的男子站在血水之中,当他带着萧东煌转身时,陈尽如刚刚出现在城墙之上。

    陈尽如没有看清他的面目,只看到了这人的背影。

    这是一名很健壮的男子,穿着一件用某种动物毛发编织而成的宽厚衣衫,他的发式也很奇怪,一头乱发用带子捆扎束在脑后,就像是一个尖尖的角。

    他行路时脚尖微踮起,脚跟不落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始终站在悬崖边缘的鹰隼。

    在这名男子开始动步时,陈尽如看到他直接拔出了刺入萧东煌腹部的那柄剑,然后粗暴的将一些药丸直接拍入了萧东煌的伤口血肉之中。

    陈尽如没有去想这人的身份和修为,看到这样的画面,他愤怒的厉啸起来,想都不想从城墙上掠了下来。

    这名如鹰隼般的男子甚至没有回头看陈尽如一眼,但他只是跨出了数步,陈尽如的双脚才刚刚与翻腾的河水相触,陈尽如的心便沉了下去,先于他的脚掌沉于下方的冰凉污浊的血水之中。

    那名带着萧东煌的男子变成了一道风,一道淡淡的影迹,虽然未必比他快,但不会比他慢。

    在这种时候,他追不上此人。

    “魔宗!”

    他没有听见先前这名赤足男子的呢喃,然而心中却几乎可以肯定这名赤足男子是魔宗的部众之一。

    他开始相信之前有关魔宗的那个传言。

    在魔宗决定做某件事情之时,他始终会有一些不动用的暗棋。



    人的一生真的有可能犯同样两种错误,更不用说败给同一名敌人。

    从小看洪锦开始,他便知道自己更小看了魔宗,然而直到此时,他看着魔宗的那名部众带走垂死的萧东煌,心中的悲壮还是变成了浓厚的悲哀。

    在过往十余年里,谁都知道,魔宗在盛产天铁的漠地之中修行,被奉为神明,然而没有人会以为他是真正的神明。

    因为神话里的那种神明凌驾众生,俯瞰着世间一切,操控着世间的法则,可以预知过去未来。

    然而现在,陈尽如知道神明这样的字眼对于魔宗而言,绝不只是一个强大的代名词。

    谁能知道,就在这种地方,他还有一名部众在城外,还能在他面前将萧东煌带走。

    他的双脚坠在护城河的血水之中,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和之前萧东煌心中的那种不甘。

    当他连败在魔宗之手而满心悲哀时,城墙另外一端的风沙散去,显出林意等人的身影。

    林意的脸色有些异样的红,他将身后递来的一囊水全部喝光,却还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干涸的土地一样需要水分,他身体的温度还是异样的高。

    他的心脏跳动得还比以往剧烈,甚至给他一种短时间都不会缓慢下来的感觉。

    在热量和之前元气冲击下,他浑身的血脉扩张变粗,到此时都未恢复,可以看到他手上、额头、颈间的血管都高高的凸起,显得十分可怖。

    心脏在咚咚如擂鼓般的跳动,然而他却是前所未有的无力和虚弱。

    最令他心境无法平静的是,他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那颗东西长大了。

    之前这颗东西若有若无,然而这次,这颗东西在他丹田之中却似乎彻底的变成了有形之物,沉甸甸的如同果子一般,有了分量。

    只是哪怕他感知扫过,这颗东西在他体内沉寂不动,真的犹如一颗结石一般,此时正是无法想象,在外来的真元进入他体内时,这颗死寂不动的东西竟会变成如可怕巨兽般的怪物,疯狂的吞噬着外来元气和他的气血。

    只是他此刻的身体在感知里却是分外的洁净,哪怕身体血肉之中还嵌着许多沙尘,但是血肉深处那些平时他都感知不到的污垢,却似乎随着元气的冲刷和体内气血的大量蒸发,被从体内一齐洗伐了出去。

    “你怎么样?”

    元燕的双手在此时才敢落在林意的后背,她感觉出了林意的虚弱,靠着她的双手,此时林意才勉强不跌坐于地。

    他们四人在风沙之中露出之后,境况看上去都是十分的凄惨,浑身都是血迹,沾满尘土。

    但此时林意的样子看上去最为凄惨。

    他身前的衣衫已经全是碎裂的破布,即便是天辟宝衣上,都是布满从内里沁出的血花。

    “还要水。”

    林意转过头来,看了元燕和厉末笑、容意一眼,苦笑着说道。

    厉末笑的手落向腰侧,然而却只触碰到一个扁扁的皮囊,他的水囊在战斗之中早就已破掉。

    “我也没有。”

    容意艰涩的说道,他难过的几乎要哭了出来。

    林意和厉末笑等人心中觉得他在战斗之中对于高阶的修行者而言最为有用,然而他自己却觉得,除了一开始布阵之后,自己却再无用处。

    他觉得自己在方才的战斗里,似乎什么忙都帮不上。

    林意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知道容意很快就会明白自己的价值,

    “活着真好。”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由衷的轻声说了一句。

    “我去收那些矛。”

    容意回过神来,他擦了擦有些糊住眼睛的血水,说道。

    城墙内外都有北魏军士的影迹,只是没有人再敢靠近。

    即便是在城外,沉默的陈尽如踏上河岸时,许多远处的北魏骑军也没有敢靠近,甚至就在距离数百丈的地方,还有南朝的军士在突围,在和北魏军队厮杀,他的身周却像是一片独立的天地,和这片战场隔绝了开来。

    体内的伤势开始爆发。

    一种恍惚的感觉让他感觉天空都阴了下来,让他感觉自己无比孤单的站在一卷和他毫不相干的画卷前面,而自己正变成慢慢消失的墨迹。

    “萧东煌竟然还能逃脱?”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他缓缓转过身去,就如同从另外一个世界回到现实。

    体内经络撕裂的痛苦和虚弱也随之而来。

    他看清了四个年轻人。

    事实上他在一开始就已经猜出了林意等人的身份,只是和林意初时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一样,他对林意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好感,在他的潜意识里,这名铁策军的年轻将领一直让他需要保持足够的警惕,恐怕是他在将来危险的敌人之一。

    之前他只想着杀死萧东煌,取下这名有可能会改变战争进程的大阵师的头颅,所以他甚至没有分心去管风沙余威之中的这四名年轻人。

    他也没有想到,这四名年轻人竟然能够这样活着走出来。

    以前他想着将来,自己的将来,陈家的将来,以及这个王朝的将来。

    然而他现在没有将来,所以看着这四名互相扶持着走来的年轻人,他便微苦的笑了笑,道:“你们尽快离开,有名魔宗的部众带走了萧东煌,但只要将萧东煌放置安全,他一定会返回过来杀我,或者不只是他。”

    还有魔宗的部众?

    林意等人互望了一眼,然后林意看着他,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那你呢?”

    “我应该走不了。”

    陈尽如淡漠的看向那名魔宗部众离开的方向,异常简单的说道:“那人很快。”

    “我们可以一起走。”

    厉末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要去钟离……”

    “护送我去钟离?陪着我一起死?”听着厉末笑的声音,陈尽如惨淡的笑了起来,“有这样的必要?”

    “我们四个加上你,就算是一名魔宗部众追上来,也未必不是他对手。”林意看着这名陈家军师,心情也极为复杂,但语气却是十分坚定,“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更何况我们不在一起,反而会被逐个击破,他若是能杀了你,同样可以再来追我们。”

    陈尽如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迅速冷静了下来,神情也渐冰冷,“如果你们觉得可以这样冒险,那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给我找一辆马车,我需要疗伤。”

    在下一个呼吸时,他看着这四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说道。



    马车这种东西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太慢,目标也太过明显,然而若是那名魔宗部众一定会追上来,是骑快马还是坐马车都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好。”

    林意根本没有废话,点了点头。

    “两辆。”

    白月露看了林意一眼,道:“我们也需要一辆。”

    林意没有应声,又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即便一辆马车真的有可能挤下他们这些人,他心中也有些抗拒和陈尽如一起挤在里面。

    陈尽如有些太冷。

    按理而言,若是在这战场上并肩战斗过,又同为南朝的修行者,不管是同仇敌忾还是同舟共济,总会让人惺惺相惜而超越那种酒肉堆积起来的友情。

    只是从一开始,这名陈家军师对他们似乎也并不亲近,甚至似乎有些不喜。

    “那里就有一辆。”

    厉末笑伸手朝着前方的原野点去,在干涸的河滩上,停留着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看起来很普通,不知为何,看似属于北魏,但北魏军队和那辆马车也隔着一定的距离,没有人停留在那辆马车附近,马车上的马只是悠闲的在那里吃草。

    “那就是萧东煌的马车。”陈尽如缓缓的吸了一口气,他此时已经最好不要动用真元,只是他不喜欢浑身黏|湿的感觉,所以他的身体表面还是析出一层真元,将他身上的血水和污物全部震荡出去。

    “就那辆。”

    说完这三个字,他便动步,直接朝着那辆马车行去。

    没有人尝试着阻拦他们走向那辆马车,马车上套着的马在陈尽如走进时下意识的想要逃开,然而接下来一种莫名的威压,却是让它们僵住,陷于巨大的恐慌之中,无法动弹。

    陈尽如从它们身边走过,看出这些战马也已经到了极限,他轻声叹息了一声,对着身后道:“需要换马,往东走,你们所需的马车也有。”

    林意正思索哪里去再找一辆马车,听到这句话,他微蹙的眉头便顿时松开。

    “你也进来。”

    陈尽如走上马车,掀开车帘时,他停顿下来,然后转身,看了容意一眼,说道。

    “我?”

    容意愣了愣,甚至觉得自己会错了意,觉得陈尽如此时不应该是在和他说话。

    陈尽如眉头微蹙,又看了容意一眼,并不再说一句话。

    “去。”

    厉末笑拍了拍容意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怀疑。

    容意觉得林意等人还留在外面步行赶马车,而自己却进车厢有些不妥,但拒绝陈尽如似乎又更加不妥,所以他还是走了上去,当他的手掀开车门帘,看清这辆外面显得很普通的马车车厢四壁时,他另外一只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然后陷入了巨大的震撼里。

    “萧东煌虽然有可能比你老师九宫真人强,但是现在天下最强的阵师不是他。”

    他的手指还在车门帘上僵着,但车厢内里传出的一句话,却让他陷入了更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中。

    这怎么可能?

    容意的目光从车厢四壁里那些玄奥的符文离开,落在陈尽如的脸面上。

    “你还想在外面杵多久?”

    陈尽如有些不悦的看着他,问道。

    容意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跨进车厢,局促的坐在陈尽如的对面。

    “九宫真人既然将他的九柄剑交给你,自然是希望你能为南朝出力。”陈尽如淡漠的看着他,眉头皱起,道:“我的时间不多…你便不能主动些?”

    容意对他第一句话也未必完全认同,但自然不会在此时出言辩驳,但陈尽如的第二句话出口,他便有些反应过来,“您说的最强的阵师,是谁?”

    “明威边军,韦睿。”

    “韦睿…明威韦虎大将军?”

    听着对方的这句话,容意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

    明威边军的韦睿大将军在南朝极为出名,不只是修为强大,座下军队也有虎军之称,过往未曾一败,在南北王朝的边军之中,都直接称他为韦虎。

    只是他在此之前,都没有听说过这名边军大将是强大的阵师,更无法想象他比萧东煌还要强大。

    “他会率军来援钟离,若是在他到来之前,钟离不失,这场仗我们就有可能打得赢,或者说,不会输那么惨。”陈尽如看着他,慢慢的说道。

    此时马车已经开始行走,只是拖曳着马车的马匹却是有些躁动不安,令这辆马车有些颠簸。

    因为在那些马匹简单的脑袋里,这辆马车明明在此之前一直都很轻,现在却为何特别的沉重。

    “我有些不明白。”

    容意有些不敢和陈尽如对视,但他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不说话,所以他微垂着头,问道:“为什么特意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也是阵师。”

    陈尽如知道用自己习惯的对话方式和容意交谈也是一种折磨,所以他看着容意,直接说道:“陈师可以按对付符文、阵法的理解分强弱,但在战场上去论萧东煌和韦睿谁强,却是毫无意义,因为有可能萧东煌布的阵杀的人会比韦睿更多。”

    容意镇定了些,他点了点头,他认同这个道理。

    “但两名强大的阵师自然比一名阵师要有用得多,更何况所修手段如果能互为补充。”

    陈尽如平静下来,说道:“韦睿一直想要招收合适的弟子,只是按我所知,却并未有合适的。既然你是九宫真人的弟子,韦睿的一些东西,你应该也学得会,你应该是很合适的人选。”

    容意愣了愣,他抬起头来,但还未来得及说话,陈尽如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阵师对于一场战斗的影响太大,所以无论在北魏还是南朝,阵师都是严格保密和保护的对象,韦大将军是强大阵师这件事情,自然也属于最机密的军情。”

    “我告诉你知道,是因为我很有可能坚持不到钟离就会死。”

    看着面容又瞬间变得苍白起来的容意,陈尽如淡漠的轻声道:“但如果你愿意,我要提前安排你去韦睿的身边。”

    听到这样强大和重要的人物都说出死字,容意又呆了呆,但几乎下意识的,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愿意。”

    “以你现在的伤势,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走并无用处。”陈尽如有些意外听到这样的回答,只是他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容意没有辩驳,也没有再说任何的理由,只是再次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陈尽如的眉头微蹙,他这才发现这名简单的年轻修行者实际极为固执,所以他也不再多说,只是静静的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

    容意下意识的想要出去,但是他看着内里繁奥的符文,目光终究被吸引,他觉得研究和学习这里面的符文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是有用的,所以他也彻底安静下来,开始认真的看周围的这些符文。

    8)



    道人城南门外,南朝和北魏死伤人数最多,被雷炎焦灼的黑色土地上,上万具尸身堆叠在一起,只是随着北魏军队的攻入城去,先前这片交战最为剧烈之地,却变成死寂尸林。

    这片尸林之后的大片北魏营区更为死寂,明明有不少伤员送入其间,却偏偏连一声哀嚎和呻吟声都不传出,这也是萧东煌这支军队和绝大多数军队不同之处。

    营区的深处,有五顶营帐如同一朵莲花的五朵花瓣般簇拥在一起。

    最中央的那间营帐里光线最为黯淡,身穿蓝衣的女子神情极为委顿的跌坐在软席上。

    她是血螭,萧东煌座下两名最强的修行者之一,先前在车辇上艳光四射,只是此时她原本如白玉的肌肤上,却是隐隐透出些斑驳的斑点,甚至和尸斑相似。

    当一阵风吹拂到这五顶营帐之中,这名女子黯淡的目光骤然微亮。

    伸手夹着萧东煌的魔宗部众出现在她面前。

    就如他带起营帐帘时的亮光一样,血螭眼中的光亮也只维持了一瞬。

    这名魔宗部众对着她认真躬身行礼,将已经死去一般的萧东煌在她身前放了下来,然后轻声道:“我想要他活下来,魔宗大人需要他活下来,我想或许你也希望他能活下来。”

    不知为何,当这名魔宗部众带着比她还伤重的萧东煌到来时,她已经隐约觉察到对方并不是想来帮自己治伤,心中已经充满恐惧,而此时,她恐惧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道:“你想要做什么?”

    “晋冬没有能够杀死你,但你自己应该能够感觉得出来,你今后活着的每一天,终究是苟延残喘。”这名魔宗部众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说道:“所以我想帮你解脱,同时想你帮忙替他续命。”

    听着这句话,血螭突然意识到了某个可怕的事实,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强烈的震惊甚至让她先行忘记了有关自己生死的问题,“魔宗大人的功法,难道......”

    这名魔宗部众看着她因为震惊而有些扭曲的面容,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变得平静而毫无情绪波动,与此同时,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血螭对萧东煌十分忠诚,她也不想萧东煌死去,只是没有任何人喜欢被操控人生,更何况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她体内残余的真元流动起来,尸骸遍地的焦土上,骤然有了些诡异的气息波动。

    只是这名魔宗部众对于此时伤重的她而言,却是太快。

    他的五根手指分别动了动,就像分别挑起了五件重物。

    血螭的身体骤然僵硬。

    她和外界的气息被彻底切断,这名魔宗部众五根手指落下的气息,带着死亡的味道,就像是来自冥界的五根锁链刺入了她的体内,然后毫无道理的将她体内的元气和她的身体剥离开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的灵魂还困在自己的躯体之内,但任何后天的一切,自己的生机,修行获得的元气,都在被抽离出去。

    一抹黑意落在这名魔宗部众的五根指尖,随着他手指的结印,一股诡异的力量落在了萧东煌的体内。

    然后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已经说不出话的血螭行了一礼。

    他并不想这名女子多在恐惧之中逗留,在他起身的刹那,血螭的额头上已经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

    他并未去收拾血螭的尸身便转身走出了这间营帐。

    数名军中的修行者和将领已经聚集在这营帐之外。

    “他伤重,看守好他,不要让任何人触碰他,哪怕是这里战事结束,也不要让任何人搬动他,除非魔宗大人接下来派来的人,否则他会马上死去。”

    他看着这些军中的修行者和将领,面无表情的说道。

    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他已经变成了一阵风,直接消失在这些人的视线里。

    ......

    充满着烟火味的街巷里,偶尔响起一些蝉虫的惊慌鸣声。

    晋冬在其中奔行,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每隔数步,他的呼吸都会不规则的停顿一下,身体近乎抽搐般颤动,可以想象他体内的伤势和体力的透支让他在承受着何等的痛楚。

    令他自己都觉得奇迹的是,他到现在竟然还活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一心想要杀死的那名蓝衣女子此时已经死去,但他也不知道,那名蓝衣女子并非是他想象中的,萧东煌军队之中的那名阵师。

    当城门楼上那名供奉都被“蓝鬼”单剑杀死之后,他便第一时间选择了退入城中巷战。

    只是在他看来,即便是那名“蓝鬼”追来,他都必死无疑。

    然而不知为何,那名红衣女子始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不只如此,他这边的攻势似乎都有所缓和,他知道这绝对不会是这支北魏军队自己出了问题,一定是有哪些地方出了变故。

    一抹青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军师让我带你走......”

    此时晋冬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他甚至一时看不清这名青衫修行者的身影,然而听着对方说出的第一句话,他便已经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还不能走。”

    他对着这名落在他身侧的青衫修行者说道:“往城北...城中的粮草来得及烧的应该已经都烧了,有一些军械,我安排了人手一直未动,此时应该有机会从城北冲出去。”

    这名青衫修行者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他觉得晋冬此时的精神状况可能有些问题,并不太清楚此时这座城里的战况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他声音微冷道:“不能直接毁去那些军械?”

    “毁不了。”

    晋冬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面目,也看清了对方眼中的神色,他无比确定的说道。

    ......

    在城的另外一端,林意开始喝水,大量的喝水。

    和平日里喝水不同,冰冷的水灌入腹中,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浇在一团烧红的铁块上一样,迅速蒸发,然后涌入他的血肉深处。



    水只是很寻常的清水,陈尽如所说的那些马匹和马车上便都有备着,然而这些普通的清水不断的沁入他的血肉,带着那些元气的残留不断的冲刷在他体内,他的身体却是越来越晶莹。

    是晶莹,不只是那种洁净的感觉。

    因为血肉和骨骼,在变得更为强韧。

    他的伤势在以惊人的速度好转,他的身体血肉在变得强大,然而因为丹田中那颗东西长大了的缘故,所以他反而感觉自己的力量比之前要弱。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受。

    之前哪怕丹田里的这颗东西在无时无刻从他身体里汲取着养分,但始终保持着某种平衡,他的力量始终在增长。

    然而这颗东西此刻却似反而越过了那个平衡,它吞噬他体内的元气太多,让他产生了亏空。

    他就像是一株大树,根系越加发达,但哪怕还是在无时无刻的生长根系,然而从土地里汲取到的元气,却是大多供给了这颗寄生在他体内的东西,令他这株大树本身无法成长,甚至病态。

    他之前一直想体内这颗内丹成长到一定程度,看看有什么变化,但现在这种变化,似乎真的很不好。

    只是他毕竟是这些人里面最强壮,伤势也好得最快的一个,所以他很自然的成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夫。

    厉末笑外表的伤势看起来并不比白月露重,然而他和神念境的修行者在真元手段方面较量,哪怕是对方分出的一丝气机,他体内的伤势依旧十分可怕。

    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尽快疗伤便是最紧要的事情,所以用药过后,厉末笑已经在他所赶马车的车厢之中沉沉睡去。

    在容意还没有从另外那辆马车出来之前,白月露便很自然的成了另外这辆马车的车夫。

    “我真的越来越佩服你。”

    当驶入开阔地,这两辆马车渐渐并驾齐驱时,林意转头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面容,认真的说道。

    “不用这么客气。”白月露看了他一眼,微微垂头,并非是因为疲惫,而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战斗时,他义无反顾的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萧东煌最后捏碎的,那是什么东西?”林意轻声问了一句。

    他看着白月露的侧脸,突然有些莫名的感伤。

    他的信心来源于大俱罗和不断成长的力量,当他的力量出现问题,他的心情自然会有波动,但最为关键的是,他毕竟是年轻人,在因为陈尽如的突然到来而侥幸死里逃生之后,他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萧淑霏。

    他会想起萧淑霏,或许是因为白月露有些时候给他的感觉很冷,甚至有些刻意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和萧淑霏很多时候相像。

    他当然不想萧淑霏身处险境,但很多时候,他心里却又有种隐然的渴望,要是萧淑霏在这种时候也在他的身边,那该多好。

    人性真的很复杂。

    人便是无数复杂纠结而成的动物。

    白月露亦然。

    她原先便很能理解元燕,现在她更能贴近元燕的内心。

    “不知道。”

    她声音有些冷的回答林意的问题,“但应该是苍龙珏一类的东西,一些极为罕见的晶石,或者有些异兽的骨骸或者晶核若是篆刻合适的符文,打造成微型法阵,便能存积修行者的真元,然后在某一时刻释放出来,便会形成大型阵法的威力。”

    “材质很特殊,释放真元力量很持久。”

    林意沉默了片刻,他有些犹豫,主要是觉得陈尽如有可能听得见他们的谈话,哪怕是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只是对方终究救了他的命,而且只字片语,也应该无法将他所修的功法和大俱罗联系在一起。

    “我体内的东西长大了,很不好。”

    他转头看着白月露,说道。

    他知道白月露应该能够听得明白。

    “什么样的感知?”白月露顿时严肃起来,一切其余的情绪消失无踪。

    “形成实物,犹如结石。”林意看着她皱起的眉头,苦笑着伸出了手,按在自己的丹田之上。

    和他所想的一样,即便是他手掌按压上去,都已经可以感觉到血肉之中真实存在的微微隆起,那真是一个确实存在的硬物。

    白月露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去纠结男女有别之类的问题。

    她的身影一动,便落在林意身侧,然后她伸手落在林意的丹田上。

    她的手只是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慢慢收回,然后返回自己的马车上之后,她才接着问道:“很不好是什么意思?”

    “修为会降。”林意道:“力量会小。”

    “既然已成实物,能否试着直接摘除?”白月露说道。

    林意愣了愣。

    若是体内真的生了块石头,那用刀剑切出,这似乎是个极为简单有效的方法。

    哪怕腹部开出创口,以他的复原能力,应该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白月露不再说话。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境平静不少,然而只是感知了数息的时间,他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

    白月露认真的看着他。

    “没有这么简单。”

    林意的心境比先前波动得还要剧烈,他看着白月露的眼睛,如实的说出了自己方才的感知和试着做的事情。

    “我想用丹汞剑试着去拨动它,然而它略受动作...我便感到了它和我很多血脉连接在了一处。”他的声音微颤道:“有很多血脉如根须般和它长在一起.”

    “更不妙的是。”

    林意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嘴唇都有些苍白起来:“我感觉它似乎也有很多血脉长入了我的血脉之中。”

    “若是直接切去,那些血脉之中是否会有可怕气机爆发?”白月露心中微冷,她已经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它的力量应该不会比现在我的小。”林意苦笑起来,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能确定...但很有可能,许多力量会释放出来,可能就像方才的那场沙尘风暴一样,直接在我无数经络和血脉之中形成。”

    “那你整个人都会碎掉。”白月露说道。

    林意略微镇定了些,他点了点头,他再次感知着丹田之中的这个怪物,感知着那颗小小的如他血肉上长出的毒瘤。

    它现在在他体内,是一个比他还要强大的敌人。

    它就安静的停留在那里,但不容许他触碰。



    “关键还很痛。”

    林意轻轻的按压着丹田,手指和丹田内硬物接触的刹那,就有剧烈的痛意扩散到整个腹部。然而和方才他试着用丹汞去触碰它的痛苦相比,这种痛意可以算是微乎其微。

    “我见过一些例子,有些修行者服用灵药不当,或者体内旧伤淤积,便在体内生成毒瘤,毒瘤和血脉经络相连,而且比我们原本的五脏六腑都要脆弱,略微牵动,便是痛楚不堪。”

    白月露沉吟着,她的声音很平静,很平缓,她知道林意此时需要她帮他平静下心境:“你这痛感,应该和那类似。”

    林意苦笑起来,白月露的声音的确让他更加平静下来,但他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会影响我的战力。”

    “不用去多想。”

    白月露看了一眼前方的荒野,她视线所及,因为战争的关系,原本有许多田地在早些时候便已经无人耕种,都长满了各种荒草,然而即便如此,也显得安宁,没有到道人城的人,若是处在那些荒野之中,谁会想到距离这里不远的道人城却是一片血肉炼狱景象。

    在任何残酷的环境之中,享受片刻安宁,这是她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不只是比林意等人更有经验,还更成熟。

    而且在很多时候,她对自己也很残酷。

    在她看来,只有学会这点,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能否活着到钟离城还不一定,所以不用去忧心更远的问题。”

    她也足够了解林意这个人。

    在她看来,林意很像竹子,给他越多的压力,反而会弹得更厉害。

    所以林意不需要安慰。

    他自己所需要的,也不是有人附和,而是比他更有斗志,而且能够激起他的斗志。

    “忍受痛苦,便当是练习,若是能够活下来,这东西今后隐患能除,今后对你会有益处。”她看着林意,接着平静道:“有些宗门的修行者在修行时,便会刻意让自己受伤,刻意磨炼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就如漠地有些被魔宗收服的密宗,有些密宗在修行时,甚至刻意让自身身处极为污秽的地方,甚至让自己的肢体出现残缺,甚至腐烂,有的甚至吞食自己的血肉和粪便。在那些修行者看来,若是连这些都可以忍受,都可以心如止水,那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保持心中的平静,在战斗之中自然也更无所畏惧,更为强大。”

    “我在一些笔记之中,也见过这种真正的苦行密宗的记载,诸多的手段,都是为‘脱去皮囊’,到达无忧无怖的境界,按现在所知,魔宗的那些部众之中有些人,便是这种意志远超乎常人的怪物。”林意再度苦笑起来,但是他的心情却是真正的平复下来,他认真的看着白月露轻声说道:“其实我想你先走,或许你可以赶去魏观星那里,让剑阁的人赶过来。”

    “有两种可能。”

    白月露微嘲的笑笑,“一种就是我真的能离开这里,出现在魏观星他们面前,但往返时间太长,若是那魔宗部众真的要出手,可能我们回来之前,你们就应该死了。还有一种可能是,我单独出去,反而死得更快。魔宗的这些部众,你只见了两个,一个被我们杀死,一个却救了萧东煌走,但你应该已经可以明白,他们真的和一般的修行者不同。他们常年在漠地行走和战斗,早就如同秃鹫和饿狼,有单独离开的,会首先成为他们的猎物。”

    “所以就只能同生共死了。”林意无奈的摇了摇头。

    白月露转过头去,轻声道:“没想到同生共死来的这么简单。”

    林意并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时真正的心情,以为她此时还有开玩笑的心情,便也忍不住开了句玩笑,“齐珠玑想求还求不到。”

    也就在他这句话的话音刚刚消失在微热的空气里时,前方原野中已经响起了异样的声音。

    那是马蹄声,之所以说异样,是因为那匹马跑得很快,至少比一般的战马快出很多。

    先是道上扬起的烟尘,接着便是透出白影。

    那一是匹白马。

    “停。”

    一声淡淡的声音从白月露身后的车厢中响起。

    白月露和林意互望了一眼,都勒停了马车。

    一只手掀开了车帘,然后停顿了一息的时间,陈尽如便从中走了出来。

    他依旧显得疲惫,面上没有特别的情绪,“如果你们这时选择离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是敌人?”

    林意微眯起眼睛,他隐约看清白马上的骑者也身穿着一件白衣,但瞬间觉得不对,“不是北魏人的衣饰。”

    “不只是北魏人想我死。”

    看着林意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陈尽如面上的神色依旧没有多少改变,只是心中的情绪却更为复杂。

    林意听着他这句话,此时想到的却是他想要刺杀萧宏之事,他的心中便骤然有些发冷,道:“即便是南朝有人想你死,但怎么可能这么快,这么快知道你负伤,知道你的具体行踪?”

    “那便说明我身边的那些人里面,除了那些真正是我的手足之外,还有别人的人。”陈尽如自嘲的笑了笑,但接下来一刹那,他的脸色依旧很平静。

    “能有机会在这种时候杀死你的人,不去道人城战斗,反而要将力量用在杀死自己人身上?”林意明知这么说有些幼稚,然而他却依旧忍不住这么说。

    陈尽如说道:“那是因为对于很多人而言,杀死我比去道人城杀些北魏人重要。”

    “你的其余部下呢?”白月露问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我不想让他们也一起死,所以我安排了一些显得很重要的事情,让他们不要在我的身边。”陈尽如此时也看清了白马上那人的面目,然后道:“即便你们留下来死战,机会也很渺茫,所以你们可以走。”

    “这个人是谁?”

    林意不再和他说走还是留的问题,而是看着那匹白马上的骑者,声音微冷的问道。

    “皇宫里的一名供奉。”

    陈尽如这时真正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他平静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浓浓的感慨。



    “有没有点后悔?”

    白月露看着白马白衣,然后问林意。

    林意笑了笑。

    他都觉得自己的情绪很有问题,居然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我父亲在我幼时让我大胆一些,便时常对我说,天塌下来都有个子高的顶着。”他对着白月露轻声道,“这里又不是我们最高。”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所以他们很习惯这种对话。

    皇宫供奉是种身份,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皇宫供奉便意味着和寻常的修行者有着莫大的不同。

    能够成为皇宫里的供奉的修行者,一定有着某种特殊之处。

    特殊便意味着强大,就如同魔宗那些部众。

    只是这里最强的应该还是陈尽如,所以哪怕是死,应该也是陈尽如顶在他们面前先死。

    “你将你父亲对你说的那句话用在这里,便是有些自欺欺人,不过倒是真的有用。”白月露也笑了笑。

    一个人孤单的面对死亡或许便会觉得孤独和极度的惊惶,但有着这样的同伴,这些负面情绪,却应该只有真正死亡的时候才会到来了。

    白马越是接近他们所在的两辆马车便越是慢了下来,白马上的白衣男子面相很和气,中等身材,圆脸,眉心之中有一颗红色肉痣。

    他的衣衫看上去是纯白,但是离得近了,却可以清晰的看到白色的丝线里夹杂着银线和金线。

    这些银线和金线并未在他的衣衫外形成任何图案,但却隐隐蕴含着一种独特的元气波动。

    无论是他的面貌还是衣饰,都令人看过之后便会印象深刻,很难忘记。

    “见过陈军师。”

    在距离这两辆马车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时,这名白衣男子便下了马,遥遥对着陈尽如行了一礼,然后拍了拍马。

    这匹白马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往后跑出更远的一段距离,然后却停了下来,也不走远,也不和寻常的马匹一样,在草丛里去寻觅鲜嫩可口的青草。

    陈尽如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名行礼过后的皇宫供奉。

    他在某本机密案卷上看过这人的面容,所以能够确定对方的身份,只是即便如此,那本案卷上也并未记录有这人的名字,也没有记录这人的具体师承和修为。

    所以他看着此人,很直接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柴油盐。”白衣男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回道。

    有笑声响起。

    陈尽如并未发笑,但是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真名。”

    这名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姓柴,自幼家贫,油盐便是最重要之物,后来我懂了事,便责怪我父母取名太过随意,但我父母其实并不随意,他们想着的,便是我这一生,油盐无忧,不要像他们一样,还在忧心今日用完了,明日还买不买得起。”

    “那便是好名字。”

    陈尽如面色略微缓和了些,道:“是谁让你来的?”

    这名皇宫供奉有些为难,道:“你应该明白,圣上性情其实最为宽厚。”

    陈尽如摇了摇头,“我不想这样死,你可以等一等。”

    “很多人会有想法。”这名皇宫供奉看着他的眼睛,道:“哪怕我信任你,然而因为你做出过那样的事情,所以圣上无法完全相信你,只有你死了,他才能确定你是真的想这样做,所以等不了。”

    林意和白月露听着两人的对话。

    两人的对话很隐晦,跳跃性很强。

    然而他们却知道发生过的一些事情,所以隐约猜出了大概。

    陈尽如沉默不语。

    这名叫做柴油盐的皇宫供奉的语气却更为诚恳,他看着陈尽如,像是最好的朋友般真挚劝诫道:“其实这样对大家和整个南朝都好,因为会维持原有的秩序,所有的人也会明白,越线者便会付出代价,还有,圣上知道这是一时的错误选择,他依旧会和以往一样信任陈家。这应该也是你希望看到的事情。”

    “你说的很有道理。”

    陈尽如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来,道:“但是还有些根本性的分歧。”

    柴油盐的眉头微挑,但语气依旧恭谨,“什么?”

    “就如很少有人知道你的过往,也很少有人知道我的过往。”陈尽如抬起头来,看向北方,“我出生在北境一个小村庄,在我刚刚觉得可以无忧无虑很安逸的生活时,全村便被北方过来的军队屠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只是因为生怕我们种的粮食在那天的秋天有可能成为南方王朝军队的口粮,陈家救了我,将我当子侄养大,我自然要先回报陈家,只是想到生我的父母,还有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报仇,而且我不想有很多南朝孩童变成幼年时的我,所以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始终是帮南朝打赢这样战争,灭掉北方王朝。”

    “而且我已经犯了一次错误,我知道有违本心便会令我不安心,那我又怎么可能再犯一次这样的错误。”

    陈尽如也真挚的看着这名皇宫供奉的眼睛,道:“你只管走开,萧东煌的军队之中便有一名魔宗部众会追上来,你不杀我,他也会设法杀我。”

    “这便是矛盾。”

    柴油盐没有深深的皱起,皱着他眉心之中那颗痣都快消失,“你有你的道理,但我有我的皇命。”

    “难道你不知道结果最重要?”

    就在这时,一个和他们相比显得年轻和不客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柴油盐抬头,看向出声的林意。

    “我当然知道结果更重要。”林意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对方,但是对方说出的这句话,却是让他怔了怔。

    “只是我更需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结果。”

    柴油盐看着林意,接着说道,然后他生出手掌,似乎只是要做一个虚握东西给林意看的手势。

    然而就在他虚握的刹那,一蓬黄意和一道剑意已经在林意的身前形成。

    一道透明的虚剑如同带着黄沙,落向林意的心脉。

    林意心脏距离的收缩,他毫不犹豫的抬起双臂。

    轰的一声,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极为凄惨的往后飘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