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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直接被震飞十余丈,重重落地,不停的吐着血。

    白月露没有动。

    她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林意一眼。

    因为她可以肯定,只要她有所动作,这名南朝皇宫供奉的那道虚剑同样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同的是,林意承受这样的一剑不会死,但她承受这样的一剑会死。

    这名南朝供奉肯定不是她所见过的神念境修行者之中的最强者,但肯定是她见过的那些神念境修行者之中,真元最为坚韧和凝聚的一个。

    在平日里修行之中,这名南朝供奉肯定不断的将自己体内的真元压缩,再压缩,所以才能在这样极短的时间里,形成那样凝聚和强大的虚剑。

    极度的压缩,便意味着同样的一剑,他消耗的真元绝对比寻常的修行者要多得多。

    陈尽如无疑比她更清楚这点,所以方才他没有出手,他要等着对方消耗掉一些自己的力量。

    这种做法对于林意而言自然有些残酷,只是光凭方才的出手,她便知道这名皇城供奉的行事手段恐怕更加残酷。

    她必须让对方觉得自己无害。

    所以她甚至在眼瞳深处装出了一些恐惧,浑身不断的颤抖起来,身上的气息也逐渐散乱。

    她装的很像,在这方面,她甚至比战斗还有经验,就连陈尽如都以为她真的十分害怕,甚至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柴油盐淡淡的笑了起来。

    这样惊恐难安而且受了重伤的修行者在他看来没有丝毫的威胁。

    他的目光只是落在陈尽如的身上,陈家的这名军师成名已久,哪怕此时已经穷途末路,但他还是需要足够的谨慎,以免被他最后的搏命手段所伤。

    嗡的一声轰鸣。

    闪耀着微黄光泽的真元在他身前喷薄而出,和寻常修行者的凝成束流不同,他的真元凝聚得如同沉重的砂砾,一颗颗十分晶莹。

    所以这一瞬间的真元喷发,在他身前便犹如一蓬黄沙涌起。

    一道纯粹由元气凝成的虚剑形成,映射着阳光,刺向陈尽如的胸口。

    看似同样一剑,但这道虚剑似乎在波浪上跳跃,却明显是某种精妙的剑招,甚至因为速度的变化不定,让人产生错觉,在感知里时有时无。

    陈尽如无法避开这一剑。

    因为对方的修为不在他之下,而且对方根本不珍惜真元,所用的剑招,便是让他不可能避开,逼着他硬接的手段。

    他铁尺般的剑已经失去,但当他伸出手来时,手中却是已经不知何时已经抓着了林意那柄剑。

    一道曼妙的剑光往上扫去,就如同一段清淡的晨光。

    嗤的一声轻响。

    那道晶莹的虚剑和他这一道剑光相触,却似乎并未接实,似乎落在不是一柄剑上,而是一件无比湿滑的物事上。

    这道虚剑从这柄剑上滑飞出去,越过陈尽如的头顶,落向远处的地面。

    轰的一声巨响。

    只是一道虚剑坠地,却是有如一座城门楼狠狠的从空中砸落在泥地一般,发出巨大轰鸣的同时,溅起一圈泥浪。

    陈尽如手臂微沉,他往后退了两步,双足踏入泥土中一尺。

    第二道虚剑已至,他挥剑再挡,再退。

    接着便是第三剑。

    看似只是同样的画面,然而第二剑时,陈尽如身上的伤口已经裂开,第三剑时,他身上的肌肤中都震荡出了血雾。

    柴油盐看着已经到了极限的陈家军师,眼睛里充满感慨。

    他也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能接住他的三剑。

    虽然牢牢的掌握着场间的局势,然而这样看似轻描淡写的三剑,对于他而言也像是搬动了三座小山。

    他的真元损耗很剧烈,他身上的气息也是震荡不堪。

    他很不舒服,身体不舒服,消耗太多珍贵真元不舒服,杀死陈尽如这样的人本身就不舒服,所以他决定用这第四剑终结一切。

    空气里再次嗡的一声震响。

    第四道虚剑形成。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剧烈的闪烁起来。

    很多个原因造成了他此时心境的波动。

    那名先前被他一剑击飞的年轻修行者,此时竟然在一地的浮尘中站了起来。

    那名年轻修行者绝对没有到神念境,而且之前便明显受着伤。

    哪怕是没有受伤,他都从未想过,神念境之下的修行者在硬接他那一剑之后,还有人能够站得起来。

    这是很诡异的事情。

    同时还有很诡异的是,他感觉到一股阴暗的力量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的血脉和经络之中,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些砂砾。

    虽然这些“砂砾”的力量和他相比显得很弱小,但依旧让他的真元流动有些略微的阻塞感。

    然后便是那名之前明明已经惊恐无比的少女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他的目光一片平静。

    诸多的诡异,便让他心生不祥的预感。

    没有任何的迟疑。

    嗤的一声,他这第四道剑直刺马车上那名少女,更严格说来,是直刺那名少女和她身后的马车,因为那股阴暗的气息,便来自她身后的马车车厢里。

    他并不是迂腐之人,他冷酷,但是谨慎,他可以出第五剑。

    陈尽如霍然抬首。

    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点,但在这一刹那,却是浮现起一丝病态的艳红。

    他手中的剑再次斩出,但却不是化为一道晨光,而是化为一道闷雷,一枚巨大的铁锤!

    他的双脚从泥土中挣出,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顷刻到了白月露的身侧,他手中的这柄剑发出嘶哑的声音,排斥着他身前的空气,重重砸在这道晶莹的虚剑上。

    咔嚓!

    晶莹的虚剑如同琉璃一般碎裂开来。

    陈尽如也和一开始的林意一样,被往后震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

    晶莹的碎片反冲到柴油盐的身上,他的身上出现了朵朵血花。

    砰!

    白月露的身体被磅礴的力量震荡着,她后背撞在了身后的马车车厢上,木屑飞溅。

    然而与此同时,柴油盐感到最致命的危险来自于她。

    他的整个身体往前扑倒,如同被人在身后狠狠推了一把。

    一些断裂的黑发随着一道血线在他脑后飞出。

    他的后脑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口。

    一道阴险的飞剑没有能够刺入他的后脑,贴着头皮飞过。



    林意有些震惊,更多的迷惘。

    他很痛。

    当他被那一剑击飞,狠狠坠地时,他的丹田和整个腹部就像是被撕裂了开来。

    丹田里那颗东西牵扯着他的所有经络和血脉,剧烈的痛楚,就像是将他体内所有的血管都硬生生的抽离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下和空气里。

    他的心脏都在剧烈的痛楚下近乎停止跳动。

    他体内好不容易补充的水分,在对方大量的真元冲入体内时,就像是瞬间被蒸发干净,他的身体滚烫,干涸得如同曝晒了很久的滚烫沙子堆积起来一般。

    然而让他无法理解的是,和之前相比,他的身体似乎真的强大和坚韧了许多,硬生生的承受这样的一道虚剑,他的双臂骨骼竟然没有直接折断。

    但真正让他迷惘的是,他此时体内的伤势多少应该有些加重,然而他却并未感觉到比以前更加虚弱。

    相反的是,他的体内有一股新生的力量。

    这股力量犹如烧开的热水在他体内流动,让他感觉到痛楚,然而却让他感觉到强大。

    只是此时没有时间容他去想,容他去细细回味。

    当白月露那道飞剑在那名皇宫供奉的脑后切出一道血口的刹那,他便已经跳了起来。

    轰的一声。

    一团热气已经越过因为白月露的撞击而晃荡不已的马车,如同一颗滚烫的陨石砸了下来。

    林意的整个身体肌肤颜色红润到了极点,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就像是烧红的某种琉璃。

    他的眉头紧紧拧结在一起,面容扭曲,一根根血管随着他的心跳不断鼓起,又不断消隐下去,就像是血管里有异物和大量的气团在行走。

    他的手中没有刀剑。

    他就握着拳头,一拳朝着刚刚抬起身来的柴油盐砸了下去。

    他觉得这是无奈之中的手段,只是所有直觉再告诉他自己,若此时不能对这名皇城供奉造成威胁,那说不定陈尽如或是白月露,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就会死去。

    然而当挥拳砸下,当拳面破开空气而行,当体内的力量汇聚在这拳头上时,他觉得很畅快。

    柴油盐很意外。

    他没有想到自己在这种状况下都会受伤。

    只是看着从天空中落下,挥拳朝着自己砸来的林意,他冷酷的眼眸里还是生出一丝同情。

    他真的开始有点欣赏这些年轻人。

    他也挥出一拳。

    一拳朝着前方落下的林意砸了过去。

    同样毫无招数可言的一拳,在林意的拳头还未落在他的身上时,他的拳头却已经轰在了林意的胸口。

    咚!

    空气里响起一声如擂鼓般的轰鸣声。

    林意的拳头原本和他已经无限接近,此时却越来越远。

    林意被一拳轰飞出去,口中鲜血不断狂喷。

    林意的胸口微微凹陷下去,他无法呼吸,意识一片模糊,却清晰的听到了骨骼折断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的骨头应该折断了不少根,然而就在此时,他却清晰的感知到了方才那种新生的力量来自于何处!

    这一刹那,当轰入他体内的真元化为无数热流,然后以恐怖的速度涌入他的丹田,灌入那颗异物时,他的身体包括那颗异物都似乎要炸裂开来。

    这颗异物在这一刹那似乎终于满了。

    就如一个池塘似乎终于被水流迅速填满,然后大量的水被冲了出来。

    一股股同样很烫,但和别人的真元很不相同,就如同燃烧的热血一样的热流,瞬间冲入他的血脉之中。

    这些滚烫的热流让他无比痛楚,然而却迅速的修补着他体内的创伤,甚至令他的血肉和经脉都往外鼓胀起来,甚至让那些折断的骨骼都困于血肉之中,不向内里穿刺。

    这是什么意思?

    当外来的力量太过强大,当自己的身体和这颗异物都无法承受时,这颗异物便终于不是纯粹贪婪的汲取,而是开始反哺给予?

    ……

    柴油盐缓缓的收拳。

    他此时的动作相对于平时,的确有些缓慢。

    不只是因为他的情绪波动得很剧烈,最为关键的是,他体内的真元就像是突然空缺了一块。

    他那一个拳头,那一条手臂,还有他那半边身体经络之中的真元,就像是突然被人用勺子,一下子挖掉,瞬间掏空。

    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这种感觉,比他的一条手臂直接被人切断还要可怕。

    在他的感知里,方才他一拳击中林意时,林意的身体里,就像是有一头巨大的饿兽,不只是吞掉了他拳头上轰出的真元,还顺着将他体内的一部分真元抽离了出去,一口吃掉。

    “怎么会这样?”

    他震惊的想着,收拳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向倒飞着的林意的身体,想要确定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此时是否已经死去。

    “原来是这样。”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他很近的另外一辆马车里,已经沉浸在无数符文线条中许久的容意眼睛亮了起来。

    车厢里的光线很黯淡,他的面色很苍白,尤其他已经感知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他苍白的脸上不断流淌着汗珠,此时他眼睛发亮,就如同眼睛里闪耀着两点幽火。

    他先前一直都无法参透这个法阵,只是觉得有许多强大的妙用,但此时地面剧烈的震荡起来,当车厢内壁也在震荡,那些线条震荡着,紊乱的交杂在一起,有些渐渐重合,渐渐转化成新的符文时,他终于明白了。

    噗!

    他的身体发出了如同漏了气的皮球一样的声音。

    他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不断涌出,涌入马车内里的一些符文之中。

    幽暗的马车车厢陡然亮了起来。

    柴油盐霍然转头,他的眼睛瞬间眯起。

    马车车厢内里就像是被人陡然塞入了一轮明月,无数圣洁的光芒充满了车厢,然后从车窗,从车门,从一切缝隙之中渗透出来!

    天晴无雨,然而天空之中陡然一声雷鸣。

    一道明亮的闪电,凭空生成,如天神挥舞的鞭子,朝着他抽打下来。

    他的身影瞬间在原地消失,倒退十丈。

    明亮的闪电落在他原先置身所在,在地上抽打出焦黑的坑洞。

    他抬首,第二道闪电已经抽打下来。



    随着一声声爆鸣,空气里不断泛开一朵气浪形成的花朵,闪电不断追逐着他高速移动的身影,不断抽打在他身体的残影里。

    柴油盐紧抿着双唇,气血的激荡让他的双唇显得分外深红,只是这刹那时光,他足以确定,并非是这些闪电从形成到落下的速度跟不上他的速度,只是因为那车厢内里的修行者的感知跟不上他的感知而已。

    他可以确定车厢内里那名修行者的真元损耗也是极大,只是他宝贵的真元容不得这样损耗,更何况今日里他已经消耗了太多的真元。

    嗤的一声裂响。

    他的整个身体包裹着晶莹的气劲,整个人就像是一柄道剑切开空气,在空中拖出焰尾般的气流,落向被无数圣洁光芒充斥的车厢。

    他觉得没有人能够阻止自己切开这辆马车和杀死内里的修行者。

    然而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之中也只是出现了短短一瞬。

    林意的右脚狠狠踏向地面。

    他脚下的地面凹陷下去,无数砂砾从地上震飞而起。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如山般拦在了这辆马车之前。

    从这一瞬间的画面来看,根本不像是他被迫的阻拦这一击,而是他反而要用身体撞上柴油盐,撞向那些可怖的剑气。

    双方都是太快。

    轰的一声闷响。

    林意的身体毫无意外的再次倒飞出去,重重坠地。

    一道细小的剑光冲击在了被无数圣洁光芒充斥的马车上,马车剧烈的震荡起来,车厢上很多炸裂的木纹里透出金属的光焰,同时有如水的光焰在流淌。

    没有新的闪电落下。

    车厢里的容意喷出了一口鲜血。

    一圈烟尘在柴油盐的身体周围炸开,柴油盐站立不动,他的右手还保持着笔直挥出一拳的姿势,只是他的手腕处却有种奇特的扭曲,整个手掌软垂下来。

    他的腕骨断了。

    柴油盐的眼中有痛苦之意。

    只是这种痛苦他尚且能够忍受,让他无法忍受的只是…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此时连呼吸都停顿了,目光越过就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这辆马车,落在坠跌在地的林意的身影上。

    任何一名不到神念境的修行者连受他两次这样的重击便应该已经死去。

    然而让他的心仿佛往无限深洞中坠去的是,他的感知里,林意依旧活着。

    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林意刚才的力量,比之前还要强大。

    有什么人,在连受重击的情形下,反而还能变得更为强大,而且竟然能够让他充盈在经络之中的真元瞬间失控、消失?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看着已经在站起的林意,他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

    林意的胸前全部都是新鲜的鲜血,从和这名皇宫供奉交手时开始,他一直在吐血。

    然而他体内的鲜血却并没有减少,在他的感知里,随着丹田之中那颗异物的反哺,当那些滚烫的热流涌入他的身体深处,他体内的气血反而更加旺盛了起来。

    同样是拳对拳,他被对方一拳震飞了出去,他的整条手臂同样剧痛无比,然而他的手骨没有断。

    和他的肉身相比,失去真元保护的对方的肉身,脆弱的像根脆竹。

    那种失去的信心,此时又回归到了他的体内。

    对方这种战法,对此时的他而言是行不通的。

    除非对方用兵刃。

    然而这名皇宫供奉,似乎随身都没有带刀剑,似乎原本都不擅长用普通兵刃的手段,而且,对方似乎也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他很清楚此时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

    “你真的不放弃?”

    他强横的抬起头来,缓缓的擦拭着嘴角上的血污和沾染的泥土,然后看向柴油盐,用一种很寒冷却很坚定的语气认真的说道:“如果你再不改变主意,你会死在这里。”

    柴油盐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身体不再动摇,心中却比方才更为动摇,然而他却不甘心就此放弃,所以他看着林意,道:“我不管你是谁,但你既然是南朝的修行者,你真的想违抗皇命?”

    “皇命让你来杀人,没有让你来送死,你已经尽了力,若是圣上和你所说的一样圣明和仁厚,自然不会怪罪你,你又在纠结什么?”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身体里痛苦的感觉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充盈的力量,他的目光便很自然的更加坚定和有信心,“和结果相比,过程并不重要,你离开,我们到钟离城,这也会是圣上最喜欢看到的结果。”

    “做人要懂得变通,如果你不放心,最好的方法,便是跟着我们,看着我们去钟离城。”林意顿了顿,微讽的看着柴油盐,“难道你觉得,对于圣上来说,杀死一个人比赢得这场战争更为重要?”

    “有一名魔宗的部众应该比你更想杀死我们,若是你肯换一换想法,你或许应该和我们一起,试着杀死那名随时有可能到来的魔宗部众。”

    林意看着这名沉默不语的皇宫供奉,缓缓走上前来,走到容意所在的这辆马车之前。

    他此时并不担心柴油盐突然动手,所以脚步便显得分外有力。

    “如果能够杀死一名魔宗的部众,圣上应该会更加开心,而且你应该明白,会对这场大战更加有利。”

    听着林意的这些话,不只是白月露,就连沉静下来的陈尽如的眼睛里都有些感慨。

    就连陈尽如都觉得,若是换了自己,应该也很容易被林意这番话说服。

    就在这时,林意看着柴油盐,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难道您觉得,以您的修为和力量,加上我们,不足以对付一名魔宗的部众?”

    “任何有信誉的人,在生死面前便不足以完全信任。”

    柴油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了头来,他看着林意和陈尽如,“我可以接受你们的提议,但是作为交换,我要进这辆马车。”

    “如果你们并不像你们所说的一样做,我便先杀了他。”

    他点了点容意所在的马车,说道。

    “我同意。”

    容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车厢里的容意忍住咳血,毫不犹豫的发出了声音。

    听着和林意同样年轻的声音,柴油盐怔了怔,他的呼吸微顿,眼中再次出现了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有些不敢相信,内里的这名阵师,竟然也如此年轻。



    “我不同意。”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来自另外一辆马车,来自厉末笑。

    所有人都是微微一怔。

    “我也不能对你完全放心,你可以来我这辆马车。”厉末笑并没有等柴油盐问为什么,他的声音很直接的响起。

    柴油盐的眉梢微挑,只是他没有说什么,便走向厉末笑所在的马车,伸手掀开车门帘子然后坐了进去。

    虽然早就听出这马车内的修行者也极为年轻,但是看清厉末笑面容的刹那,柴油盐的眼睛里却还是生出更多的诧异,心想南朝哪里突然生出这么多强大的年轻修行者?

    “你是觉得一名阵师比你重要?”

    既然已经决定随着这两辆马车前行,柴油盐便不再分神去想马车外的事情,他平和的看着眼前这名少年略显青涩的眉眼,问道。

    越来越重的伤势总是令人烦躁和不快,厉末笑只是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柴油盐看着他,总觉得自己不多说些什么,这名少年恐怕再懒得和自己说一句话,于是在马车开始动起之时,他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我都已经告诉过你们名字,礼尚往来,这似乎…”

    “厉末笑。”厉末笑异常简单的回应,打断了他的话语。

    柴油盐顿时怔住。

    “小武圣厉末笑?”他不可置信的问道。

    厉末笑点了点头。

    “你们这些人,都是铁策军的人?”柴油盐再次震惊起来,他想到了之前听到的那些传闻,忍不住道:“硬接我那些剑的,便是收了剑阁的林意?”

    厉末笑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点了点头。

    此时他胸肺间烦闷,又想咳血,心想是不是索性喷对方一身,对方便不要再这么多话。

    所幸柴油盐此时微怔,并未再马上说话。

    随着马车的颠簸,再抬起头时,他便看到了厉末笑的面色,感知着对方体内的气机,他歉然的低咳了一声,迅速的从衣袖之中掏出一个丹瓶,递了上去。

    “什么?”厉末笑看着他手中的丹瓶,问道。

    “补天丹,你应该听说过。”柴油盐看着他,道:“虽然只有一颗,但应该可以对你的伤势大有用处,而且能够让你回复不少真元。”

    “为什么?”厉末笑平静的眼眸之中也瞬间充斥异样的神色。补天丹是南朝最绝品的灵丹之一,出自皇宫里的月桂坊,从前朝至今,产量都是极少。这种丹药不只是能够益气疗伤,而且蕴含的灵气还能大量补充真元。

    这种丹药,除了皇宫供奉之外,在往年只赐予那些边军之中的少数大将,外人根本不可能得到。

    “因为你是小武圣。”

    柴油盐恢复了平静,他淡淡的笑了笑,道:“不要想着将这丹药给那名阵师或者其它人,更不想留着给陈尽如,若是你现在不服用,我便立即收回。”

    厉末笑眉头深深皱起,他接过丹瓶,嗅了嗅气味,确定便是记载中那种丹药的气味,他便不再多说,打开丹瓶将内里那颗乳白色的丹药吞服了下去。

    当惊人的药气在他体内急剧的流淌起来,他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看着柴油盐的眼睛,问道。

    “我知道你们杀死了一名魔宗部众,当然在和你们交手之前,我不知道你们杀死的那名魔宗部众是谁。”柴油盐看着他,有些感慨的轻声道:“但现在我知道了那人是谁,因为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之前和我交手时所用的真元手段,便应该是那名魔宗所用的真元手段。”

    看着厉末笑的面色,柴油盐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所以传说中的小武圣,的确应该是真正的天才,不只是寻常的武技一学就会,就连真元手段,也是一学就会。”

    厉末笑的眉头松开,然后摇了摇头,道:“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真元手段不可能一学就会,我能够学会他的真元手段,是因为我和他交手了很久,而且我几乎就死了。”

    “在生死搏杀之中领悟出对方的真元手段,不管如何,那也远非常人所能及。”柴油盐摇了摇头,他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厉末笑,道:“我还没有传人。”

    厉末笑眉梢微挑。

    但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柴油盐已经接着开口说了下去。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你认真的拜我为师,认我做老师。”他有些感慨的通过微微荡起的车窗帘子看着窗外的荒野,轻声道:“因为我很有可能会死…你也不要误会,我并不一定指死在这里,只是在这场大战里,很多修行者都会死,而且我应该也没有时间去认真的教一名弟子。但我的一些真元手段,应该总是有些用处。”

    “我并不觉得你这样的修行者不如一名强大的阵师重要,因为一名强大的阵师虽然能够杀死很多军士,但往往不能直接杀死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但是你这样的人可以。”

    柴油盐彻底平静下来,他感知着外面那些年轻人,缓缓的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强大,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你们变强的速度将会比这世间绝大多数年轻修行者快,所以我想请你学一下我的一些真元手段。”

    “哪怕你觉得没有用,我想看在这颗丹药的份上,作为回报,你也可以学一学,替我传给其他人。”柴油盐有些感伤的淡淡笑道。

    厉末笑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对着柴油盐认真躬身行了一礼。

    坐着行礼似乎有些古怪,只是他这样的举动,便已经给出了柴油盐想要的答案。

    “先前在战斗之中你已经见过我的虚剑,只是想必你已经明白,那些剑气只不过是外在的手段。”柴油盐的面色也变得彻底严肃起来,“我真正得意的手段,自然便是如何压缩和凝聚真元的手段。”

    “我明白,会很有用。”

    厉末笑深吸了一口气,他也严肃的看着对方,认真道:“你说,我认真的听着。”



    当柴油盐开始缓缓的述说时,另外的一辆马车里,陈尽如轻轻的咳嗽着,他看着蜷缩在角落的容意,想着方才这些年轻修行者的表现,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然后伸出两根手指,落在容意的身上。

    容意很难受。

    他不只是在连翻的战斗之中不断受伤,伤得很重,他体内的真元损耗得也已经所剩无几,真元的空乏会给任何修行者带来一种无法遏制的不安感觉。

    但最为关键的是,之前的连续布阵,尤其是参悟这辆马车内的符文,消耗了他大量的精神,他甚至开始不断的头疼。

    只是他尚且不敢放松。

    他要记住那些符文,记住这法阵发动时引动的元气波动,在战斗结束后这段时间里,除了这些符文之外,他甚至已经摸清了这辆马车的阵枢所在。

    他已经隐约感知到,就在他所坐的下方车厢夹层里,有嵌着七颗奇异的晶石。

    这七颗奇异的晶石是法阵绝大多数力量的来源,只要取出这七颗晶石,哪怕这辆马车破损,他只要记住这些符文和那些元气波动的变化,他应该依旧能够布置出刚刚的那个法阵,直到这七颗晶石里面的元气也彻底耗尽。

    他脑海里想得越多,头就越疼,越是无法得到真正的休息,他的身体便不自觉的蜷缩得更紧。

    就在这时,两股灵气如同清冷的泉水一般突然出现在他的体内,在他的经络之中流淌过去时,轻易的抚平了他体内的一些躁意,将他体内的一些淤血冲散,然后填充着他体内一些受创之处。

    他震惊起来,支持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陈尽如的动作,接着他所想的事情才和那些错综复杂的符文脱离开来。

    他有些回过神来,反应过来陈尽如是在做什么。

    “你....”

    他迅速的有些慌乱起来,想要摆脱陈尽如的两根手指。

    “不要动。”

    陈尽如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但是面容却变得更为冷肃,他一声低喝,看着兀自不听自己的容意,他的眉头深深皱起,道:“我的伤势比你重得多,再怎么调养都恐怕难以战斗,我帮你疗伤,至少可以让你还有一战之力。”

    容意听着这样的声音,他下意识的不敢动作,只是心中却依然觉得这是不对的。

    在他看来,一名像陈尽如如此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的真元比他的伤势更为重要。这种用消耗真元来帮他修补体内受损处的手段很奢侈,很浪费。

    “我很难理解。”

    他突然有些更加痛苦起来,看着根本不理会自身伤势的陈尽如,道:“你们的世界太复杂了。”

    “如果简单就能赢得胜利,那我也宁愿简单,不是我想复杂,只是无数人有无数想法,这个世间太过复杂。”陈尽如微讽的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力量和生命在缓缓逝去,这更让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容意的身体里延续。

    看着眼前这名眼神无比干净的年轻阵师,他莫名的收敛了笑意,然后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如果复杂让你觉得痛苦,那你便一直这样简单下去。因为若是复杂也是无用,那还不如简单,让自己更加快意。”

    容意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是个好人。”他的鼻子很酸,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我感觉你就像马上要想给我送终。”陈尽如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心中却冷讽的轻声说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好人和坏人。”

    ......

    “怎么会这样?”

    当两辆马车重新并排,白月露转过头去,看着林意,轻声问道。

    “有变化,它不是一味的坏。”

    林意一直在感知着他丹田里的那颗异物,他迎着白月露的目光,说了这一句之后,又沉默了数个呼吸,这才有些确定,轻声道:“真的很像我和你说过的有些笔记里记载的狗宝。”

    他这两句话很隐晦。

    就算是陈尽如和那名皇宫供奉能够听清他和白月露的对话,也根本无法理解这两句话的意思。

    只是白月露明白。

    因为林意之前就和她说过一些杂记。

    有些不入流的医书之中便有记载过,有些狗吞食了异物会在腹中结出狗宝,最终狗宝长大到一定程度,那狗就会腹肿死去,但是也有独特的例子,比如它们身患重病或者吞食毒物生命垂危时,有些狗宝却是反而能够分泌药力一般,让这些狗起死回生。

    这些记载根本无可考证,或许只是杜撰。

    只是林意此时用这样的例子来和她说,她便明白,当林意真正面临生命垂危时,体内元气和生机真正消耗到接近死亡的地步,他丹田里的那颗东西,反而会救他。

    “它会消失吗?”

    白月露想了想,看着他问道。

    在林意和她说过的那些记载里,说那些狗宝救治了那些生命垂危的狗之后,也会消耗甚巨而慢慢消失,不再存在于那些狗的腹中。

    林意也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确定的点了点头,“应该会。”

    “那真的是好事。”白月露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她很欣慰,很高兴。

    林意如此确定,那这颗东西在大量反哺之后,便会萎缩,最终会消失,那这种过程,反倒像是大俱罗在修行过程中,独特的保命手段。

    就像是将平时的生命力积蓄在这样的“内丹”之中,等到真正危险来临时,再一点点将生命力从中挤出来。

    “真的是很厉害。”

    她忍不住点了点头,自己在心中说道。

    大俱罗这种修行法,在修行的前期便拥有强大的身体力量和恐怖的恢复能力,比起修行真元的修行者而言,唯一欠缺的恐怕就是缺少灵活多变的真元手段,只是在相应不够强大时,若是这种“内丹”不是林意修行产生的特例,而是每个修行大俱罗的修行者都会发生的必经变化,那这种“内丹”就像是大俱罗功法在这个阶段时多出的一件武器。

    “我的伤比之前好得更快,恐怕到了钟离城时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林意将声音压低到了极致,看着她担忧的问道:“你呢?”

    “伤重不要紧。”

    白月露真正放松的笑了起来,她看向四周的荒野,想着那名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魔宗部众,有些罕见的孩子气道:“这次靠着你,我想至少到钟离城之前应该可以活下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暮色将至 (第1/1页)

    “还是要多看书。”

    林意自嘲的说了这样一句。

    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想念齐珠玑。

    可能境况越是艰难,就越会想念过去的闲暇时光,想念自己的伙伴。

    若不是容意借用了萧东煌这辆马车的力量,以及自己丹田之中的这颗异物出现了这样的转变,那他们现在便已经死了。

    面对一名真正的神念境强者,他们依旧太过弱小。

    之前在道人城里哪怕苦战胜出,也只是因为对手先负重伤在先。

    这样连续的战胜,只是给他们形成了不好的错觉。

    所以他很庆幸。

    庆幸之前看过那么多杂书,发现了大俱罗这种修行法,庆幸在战斗之中,那些类如狗宝的记载,让他很快感知清楚了自己身体的细微变化。

    只是就如现在白月露等人反而要依仗他的力量一样,力量越大,要担负的事情便越多。

    他今后哪里会有多少能够平静看书的时候?

    他安静下来,目光低垂看着手中的缰绳,他的感知,却是再次落向体内丹田深处的那颗异物。

    和以往不同,在他的感知里,这颗东西再也没有之前咄咄逼人般的生气,它似乎开始走到寿命的尽头,开始衰败,开始死寂。

    只要在战斗之中再借以强大的真元来冲击,这颗东西将会更早的走向死亡,而且会将之前吞噬的一切元气再还给他。

    而且从现在开始,最为关键的是,他修炼得来的每一分元气,都会只属于他自身,不会再被这颗东西吞噬。

    所以就和普通修行真元功法的修行者从命宫境突破到承天境,从承天境突破到神念境一样,他在修行大俱罗功法的道路上,应该也是突破了某一个重要的关口。

    他的目光从缰绳上移开,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他的双手在战斗之中擦出了许多伤口,而且内里的骨骼都有些损伤,然而此刻,他的双手肌肤却是一丝淤青和破口都没有,那些细微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结疤脱落,不留痕迹。

    他的双手肌肤白皙如玉,看上去甚至比一些女子的双手还要细腻,谁会想到,他这样的双手血肉和骨骼坚韧得如同精钢,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林意有些感慨。

    他知道除了白月露之外,谁都不会清楚他身体的变化,那名魔宗部众当然更不可能。

    所以那名魔宗部众一定会产生错误的判断,这便是白月露所说可以依靠他活下来的机会。

    他慢慢平静下来,从随身的行囊之中取出些伤药,吞服了一些,然后在身上那些未愈合的伤口上敷了不少。

    其实他此刻甚至不需要用药,只是他需要让人觉得他需要,他需要自己身上浑身药气。

    然后他开始吃东西。

    容意的随身行囊里一直带着独特的大俱罗口粮,即便是在战斗之中都没有遗失。

    当他吞下第一口这种独特的干粮时,他并不觉得自己很饿,只是当他的肠胃开始蠕动起来,开始消化这些食物时,他顿时觉得自己无比的空。

    他的身体,似乎变成了一个空的口袋。

    不饿,但是能够装下很多粮食。

    若是在平时,车厢内的那两名神念境修行者一定会感到极度的震惊。

    因为林意不断的吃着东西,他将自己带着的口粮和容意带着的口粮慢慢的全部吃完了。

    按照他之前的食量,这是他行军四五天的分量,而他四五天的分量,恐怕便是寻常人数十日的口粮。

    只是这样惊人的事情,车厢内的两名神念境修行者却甚至根本没有留意。

    陈尽如闭着双目,他在容意的面前沉沉睡了过去。

    而在另外的一个车厢里,那名皇宫里的供奉柴油盐,他的情绪却一直很不稳定。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厉末笑的身上。

    他的眼眸里,一直有光焰在剧烈的跳动着。

    他知道厉末笑是修行者世界里的真正天才,但他确实没有想到,即便是在他看来很难的真元手段,厉末笑也是一遍就会了。

    那些复杂至极的真元流动线路和细微的控制,寻常人肯定需要许多遍练习才能做到的事情,对于厉末笑竟然是没有任何难度。

    在此之前,他只想教厉末笑自己师门独有的那种压缩真元的手段,然而现在,他将自己所知的数门对敌手段都交给了厉末笑,竟然是并未花去多少时间。

    看着甚至已经不需要再练习的厉末笑,他终于忍不住认真的轻声说道:“不管如何,你都不能死在这里或者死在钟离。你才是我朝最宝贵的财产。”

    “我并不是将领,更不是陈尽如那样的军师。”

    在车厢黯淡的光线里,柴油盐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借以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缓缓的说道,“我只是单纯的修行者,对于我而言,甚至整个钟离城都不如你宝贵。除了真正的圣者,整个南朝都不会有什么修行者有你宝贵,你的成长,或许便能决定将来的很多事情。”

    “你错了。”厉末笑摇了摇头。

    柴油盐顿时愣住。

    他虽然和厉末笑接触不多,然而只是这段教与学的时间,他便感觉出来这名真正的天才十分谦虚,根本不像有些年轻修行者一样自傲和自以为是。

    他没有想到厉末笑会直接用这样的语气和话语来回答自己的那番话。

    “就在这里。”

    厉末笑歉然的看着他,认真的轻声道:“若说宝贵,林意便比我宝贵。若说不能死,他才是最不能死的那个人。”

    柴油盐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次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他突然发现厉末笑所说的是事实。

    他只是因为被厉末笑的天赋所惊而忽略了这样的事实。

    他的心脏有些不可遏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他发觉自己开始改变了主意。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认为跟着这两辆马车前行,最重要的不是完成皇命杀死陈尽如,而是让这两名年轻修行者能够活下去。

    ......

    天空里的光线黯淡下来。

    暮色将至。

    一直在车厢之中的陈尽如突然缓缓的醒来。

    他伸手掀开了晃动着的车门帘子,往马车的前方看去。

    马车的前方依旧是一片平坦的荒野,以前是开垦过的农地,除了这些荒废的农地里有些杂树和数条小河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

    只是他知道,那名魔宗部众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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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意此时还感知不到那名魔宗部众的存在,只是强者之间的敌意带来的气息变化,却是让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随着陈尽如所看的方向落去,虽然依旧没有看到那名魔宗部众的身影,然而他的心脏却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剧烈跳动起来。

    当他的鲜血开始快速的流淌,他的身体温度开始很自然的升高,自然得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

    吸引他注意的是,他先前吃下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五谷之气充斥在他的血脉之中,虽然在流动,但此时他鲜血开始快速流淌起来,这些五谷之气却似乎太过充盈,以至于就像是许多石块沉积在他的血脉之中,但也只在转瞬之间,这些“沉重”的五谷之气也迅速流动起来,五谷之气和血液大量的融合,让他的精神迅速振奋起来。

    光线更加黯淡了些。

    陈尽如所看的那几条小河上,渐渐的升腾起稀薄的水雾,水雾缭绕在河畔的杂树和青草之间,变为更加缥缈的薄纱。

    不知是此时精神极度振奋,感知提升的关系,还是那人终于到了他感知所及的范围之内,林意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到一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稀薄如纱的水雾之中。

    那是一名显得分外健壮的男子,穿着一件用某种动物毛发编织而成的宽厚衣衫,那衣衫理应用来阻挡北漠之中的风沙,而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夏日,但那名男子安静沉稳,显得理所当然。

    他的发式也很奇怪,一头稻草般的乱发用一根带子紧紧的束在脑后,缠成了一个尖角。

    他的身影显得比一般人要高大,因为似乎是某种习惯,他的脚尖都是微微踮起,脚跟都不落地,那种感觉,很像是一只始终站在悬崖边缘,随时看见猎物就要扑飞下去的鹰隼。

    陈尽如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他的面色越来越冷,因为毫无血色,所以冷得就像是冻结了一层白霜。

    这名魔宗部众就是那名很快的人,从他手中救走了垂死的萧东煌。也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可以看清这人的面目。

    这人的面上有很多黑线。

    看上去像是某种诡异的刺青,只是黑线内里却闪耀着一些金属特有的光泽。

    “是天外境,密宗一种独有的手段,可以利用一些独特的陨晶来增强肉身和真元的力量。”白月露的声音在此时响了起来,她看着那些黑线之中的闪光,神情无比凝重。

    魔宗大人对于她和元燕都是最大的敌人,面对他的部众,她便不需要刻意的去隐瞒什么。

    密宗的天外境即便是在北魏的修行典籍里都极少会有记载,所以她确定无论是林意和陈尽如都应该没有听过。

    密宗的修行者在陨晶盛产的寒漠里行走了千百年,他们积累了很多极为特殊的陨晶,一些陨晶能够刺激修行者的肉身和气血,甚至有些能够对精神世界都产生巨大的影响。

    但天外之物就是天外之物,在她所见的记载里,几乎所有的这些拥有强大力量的陨晶都会对人体造成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

    有些会损伤人身体一部分的机能,比如让人致盲,让人产生畸形,有些则会直接影响寿元,绝大多数都会带来巨大的痛苦。

    所以蒙受密宗天外境秘法的修行者,无一不是意志极为坚韧之辈。

    他们在密宗之中也基本都被赋予特殊的使命。

    有些便是护法的武器,专门用来战斗,有些却是要拥有一些在特殊地带行走而不死的能力。

    而最为关键的是,修行天外境的修行者没有一个相同,他们特殊而强大的能力都不相同,所以根本无法推断此时出现的这名魔宗部众会拥有何等特殊的手段。

    “他的速度极快。”

    陈尽如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并不像白月露一样细小,因为他必须让另外那辆马车里的柴油盐听见。

    他并不如白月露了解林意,所以在他看来,能够获胜的关键自然在柴油盐。

    “很难锁定他的身位….我只能出手一次。”

    他看着那名魔宗部众,甚至连这句话都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战胜他未必足够。”

    白月露转头看了他一眼,道:“魔宗有永远留一手的习惯,他的这些部众也和他一样,就如你在道人城没有能够杀死萧东煌一样,魔宗的部众往往是两人一起行走,即便道人城里我们杀死了一名,但是当这人来时,便很有可能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陈尽如沉默不语,他心中很赞同白月露的这些话,只是这些话甚至让他有所震惊,让他觉得这名铁策军中的少女所知的事情甚至比他还要多,尤其是对魔宗,远比他要了解。

    “你的意思是,除了他之外,很有可能还有一名魔宗部众已经到了,只是在暗中不会出手,除非他失败。”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轻声问道。

    白月露道:“除非他摒弃了魔宗的习惯,除非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林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不会去赌对方犯错的那种可能,尤其在他看来,那些在魔宗手下会犯错的人,恐怕早就已经死去,或者根本不可能得到魔宗的重用。

    那些密宗越是强大,统一那些密宗的战斗,便应该越是残酷。

    最终跟随着魔宗走出来的这些人不只是力量强大而已。

    在他身后的马车车厢里,柴油盐尽可能的不让自己的真元有丝毫的波动。

    听着这些话语,他丝毫没有上了贼船的感觉。

    相反,当这名魔宗部众到来时,他便确定陈尽如先前所说的并非虚言。

    而且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沉寂多年的意义。

    暮色里,他透过更为昏暗的光线看着静坐在面前的厉末笑,他的眼神渐渐趋于绝对的平静。

    林意思索着战斗的无数种可能,他看着河畔薄雾里那名魔宗部众,不知为何,那名魔宗部众却是纹丝不动,不知在等待着什么,甚至似乎根本没有出手的打算。

    突然之间,他的脸色微变。

    他反应了过来。

    白月露所说的是对的。

    要出手的,并非是这名魔宗部众。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扑向了近在身边的白月露。

    他就像一条毯子盖向白月露。

    就在他做出这样的动作之前,一道轻渺的杀意已经出现在他的感知里,落向白月露的身体。

    那名首先出现的魔宗部众,只是负责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而真正出手的另外这名魔宗部众却是选择了他所认为这些人里面此时最弱,最好杀的人———白月露。

    一声闷雷在林意的背上响起。

    当林意和白月露一起飞跌出去的刹那,一蓬石粉在林意的背上炸开。

    砸在他背后的,竟像是一颗蕴含着强大真元力量的陨石。

    陈尽如的面色没有丝毫改变。

    他冷漠的抬起头来,望向上方的高空。

    高空里的一片乌云里出现了一抹异色,就像是乌云里出现了一片晚霞,然后突然变得沉重,落了下来。

    那是一柄很大的红色的伞。

    有人握着闪耀着金属光泽的伞柄,从空中落了下来。

    没有人感知到这人何时到来,也不知他是用何种手段飞上了高空,但此时这样的下落,却带着分外神秘和强大的味道。

    红色的伞下是一个红色的人。

    他穿着红色的僧袍,就连肌肤都是真正的赤红色。

    在陈尽如能够看清他的面目之前,这名从空中持伞飘落的魔宗部众已经砸出了手中的第二颗石头。

    嗤的一声裂响。

    空气里出现一道明显的红线。

    这颗石头和第一颗不同,是红色的。

    红线的一端指向的是白月露的额头。

    这人依旧想优先杀死白月露。

    此时最为沉寂的马车里,柴油盐缓缓的呼吸着,他微微抬起头来,就想出手,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感知到了某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忍不住轻噫了一声。

    一道刀光从地上闪现,只是瞬间,这道刀光便至少在这颗落下的石头上斩了十余次。

    刀锋和石头相遇,没有那种想象中的脆响,而是巨大的轰鸣。

    气浪和石屑往四面喷涌,红色的粉尘下雪般扩散开来。

    而出刀的林意,却在粉尘中缓缓站起。

    他脸色无比苍白,整个身体都在不断颤抖,尤其小腹的血肉都似乎在抽搐,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然而他却是在站起。

    “了不起。”

    空中响起一声赞赏的声音,竟是纯正的南方口音。

    陈尽如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当空落下的魔宗部众。

    这是一名身穿着僧袍的僧人。

    他的五官很清秀,但不只是头发,连眉毛、身上的汗毛都没有,他的肌肤光滑如瓷,然而却是从内透出的赤红,所以给人的感觉分外的怪异,就像是从某个神殿里搬出的一尊奇特的红瓷佛像。

    他手中的伞的伞柄和伞骨都是金属制成,但伞面却是一些深红色的羽毛组成,内里流淌着一些无法言明的气息,这些羽毛在陈尽如此时的感知里,就像是一双双的翅膀,只要拥有新鲜的真元贯注,便能迅速振翅飞翔。

    太过依赖外物在很多南朝修行者的眼中都并非王道,然而一名已经到了神念境的强大修行者若是再借用一些外物,便会拥有令人无法想象的诡异神通。

    没有人来得及回应空中这人的那一句赞赏。

    当他的声音震荡着空气的时候,空气里已经出现了一些金黄的火星。

    空气里飘扬的所有红色的粉尘,全部开始变成金黄色的火星,然后在下一刹那猛烈的燃烧起来,瞬间变成一团金黄色的火焰!

    熊熊的火焰没有任何易燃物爆燃时自然产生的焦臭的味道,那些金黄色的火焰给人一种极为纯粹明净的感觉,最为关键的是,那些注入其中的真元对于这些火焰,便像是最好的助燃物。

    甚至来不及感伤。

    这一刹那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林意和白月露已经死了。

    这种火焰比党项人的火器还要可怕,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林意和白月露的真元力量根本不足以驱除这些火焰,只会变成助燃的干柴。

    然而所有人都错了。

    当那些金黄色的火星出现化为火焰的刹那,林意一声厉喝,他的整个身体也变成了红色。

    一蓬红色的尘雾从他的体内急剧的喷薄出来。

    红色的尘雾和金黄色的火焰撞在一起,尘雾的边缘迅速变成了琉璃的色泽,然而火焰却无法朝着内里深入,全部被阻隔在外。

    同样的尘雾,从林意体内涌出的这股红色尘雾显得分外的沉重,尘雾边缘那结成细小琉璃般的颗粒,噗噗的下落。

    “丹汞剑!”

    “何修行是你什么人!”

    看着无法深入的金黄色火焰,空中这名红色的僧人惊呼出声,他的眼瞳急剧的扩大,从深红变成一片金黄。

    没有人回答他。

    此时林意的身体就像是有无数细针同时穿出,痛苦到了极致,根本发不出声音。

    而这名僧人心神的瞬间急剧波动,对于陈尽如而言,便是他所等待的时机。

    他身后车厢里的容意凄厉的大叫起来。

    事实上只有容意才真正清楚,一开始陈尽如就所说的,他的力量只够全力出手一次,这句话是说给容意听的。

    轰的一声。

    这辆马车内里的符文之中瞬间充斥耀眼的光芒,给人神圣气息的光芒将容意的身影瞬间淹没其中,膨胀的力量甚至让这辆马车都微微的往上漂浮起来。

    顺着容意的一股气息的指引,陈尽如惨然的一笑,他体内残存的力量,如一柄戮天之剑往上方的天空刺出。

    哗啦一声。

    一道闪电落了下来。

    之前的柴油盐便面对过这样的闪电。

    对于真正强大的神念境修行者而言,这样的闪电虽然力量强大,只是终究太慢了一些。

    然而这道闪电不同。

    这道闪电变成了一道符文,承载了陈尽如此时的这一道剑意。

    它就像一柄飞剑。

    一名垂死挣扎的神念境修行者发出的积蓄着他最后力量的飞剑。

    空中那名红色的僧人骇然失色。

    在下一刹那,他手中的伞炸了开来。

    明亮的闪电将红色的伞击溃,无数细蛇般的闪电穿过破碎的红色伞面,在无数燃烧的红色羽毛之中穿过,落在他的身上。



    雷电和火焰一样,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原本就是比刀剑更加具有杀伤力的东西。

    但雷电比火焰更加可怕,因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人类至少能够懂得制造和控制火焰,然而除了极少数的特殊材料能够让阵师引动雷电之外,任何修行者都根本不可能制造或者调动这种天威。

    当无数明亮的闪电落在这名浑身通红的僧人身上时,他的肌肤表面瞬间涌起道道青烟。

    他的整个身体不可遏制的剧烈抽搐起来,然后浮于肌肤表面的一些血脉直接崩开,炸裂。

    紧接着,他的衣物炸了开来。

    他的衣服内里有很多奇特的石块,有些像是寻常的鹅卵石,有些却是表面嶙峋不平的矿石一般。

    这些石块最大的也不过婴儿拳头般大小,小的便只有蚕豆大小,但是在细小的电蛇在这些石块表面游动时,这些石块却都闪耀起一些奇异的光泽,五光十色,十分好看。

    轰!

    这名魔宗部众如同一块燃烧的陨石般砸了下来,砸在他们前方的荒野里。

    这时林意才刚刚站直身体,他丹田处的痛楚还在不断的朝着整个身体炸开,陈尽如紧抿着双唇,缓缓往后坐倒。

    他体内的气机已经全部紊乱,用不到掩饰,他也不准备掩饰,甚至他都已经不愿意再去调息,不愿意再去控制体内的伤势。

    这名魔宗部众和那些五光十色的石块坠地时的景象很美。

    远处的河山在夕阳的余晖下也很壮阔。

    若是在如此美丽的画面中死去,对于他而言也不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他已力尽,便可以闲着,只是林意却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的生死问题。

    当雷火尽消,地面还在震动,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那砸在地上的魔宗部众并没有死。

    最为关键的是,那条小河畔升腾的水雾里的那名魔宗部众的身影已经消失。

    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

    至少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他没有花任何时间去考虑那名魔宗部众到底去了何处,会直接离开还是动用什么独特的手段对付他们。

    他现在只想这名砸在地上的魔宗部众死。

    金黄色的火焰已经消失。

    然而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股炙热的气息。

    所有人震惊的发现,这股气息来自于林意的身体,来自于林意的体内。

    这种热意伴随着狂暴的力量而生。

    伴随着一声厉吼,刚刚才站稳的林意已经冲了出去。

    轰的一声。

    林意去的太快,他和扩散的气浪相撞,觉得自己好像迎面撞上了河里的一条大浪。

    地上有一个凹坑。

    凹坑里这名浑身通红的魔宗部众此时依旧没有能够站起,许多裂开的血管之中还在往外流淌着浊血,看上去极为凄凉。

    他抬头看了林意一眼。

    在他抬头时,林意看清了他的面容。

    不知为何,这名魔宗部众先前遭遇雷电那一刹那的惊骇神色已经全部消失,此时脸上便只有一种接近冷酷的凝重。

    也就在两人双目对接这一刹那,林意的头脑之中一声闷响,就像是被人硬生生的砸进了一个锥子。

    那名消失在河畔的魔宗部众出现了。

    他没有出现在林意这侧,而是出现在陈尽如和容意所在的马车后方不远处。

    他觉得林意不可能杀死他那名同伴,他想要杀死陈尽如和马车里那名年轻的阵师。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了一股分外凌厉的气息出现在了周围的天地间。

    “走!”

    没有任何的迟疑。

    他直接放弃了和柴油盐交手的打算,在下一刹那,他的身影便变成了一道淡淡的流影。

    这很符合他们的习惯。

    魔宗大人从来没有要求一击必中,只需要尽可能的稳妥。

    对于魔宗大人的习惯而言,杀一个人,杀一次成功是杀,设法杀十次成功也是杀,根本不需要一次便一定要完成。

    这里有一名他未曾预料到的神念境修行者存在,便已经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所以他直接离开。

    他觉得那名浑身红色的僧人也能够离开。

    ……

    林意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裂了开来。

    这种剧烈的痛楚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丧失了思维能力,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一刹那。

    轰的一声。

    他脑袋里的鲜血似乎燃烧了起来。

    有些悄然刺入他头颅某些窍位之中的真元被他的气血冲溃,然后消融,瞬间化为更猛烈游走的气浪。

    在他清醒的刹那,他看到自己和浑身红色的僧人已经更为接近。

    跌倒在地的红色僧人已经单膝跪地,正在站起。

    僧人的左手五指已经并指成刀,戳向他心口。

    手到距离他的心脉处还有数尺的距离,随着这名僧人的站起之势才能真正接触他的血肉,但此时林意的心脉处已经开始生疼,他的血肉和骨骼已经感受到了力量的急剧压迫。

    若是这一击落实,即便有着天辟宝衣,他胸口的骨骼也有可能尽碎。

    所以没有任何迟疑,几乎是身体的直觉反应,他往后退出一步,脚才抬起,手中的刀却已经斩了下去。

    僧人的眼瞳之中闪现异样的震惊情绪,他不能理解林意为何在自己的那道秘术的攻击下,还能保持着清醒。

    他也没有想到林意的这一刀如此快,肉体里爆发出来的力量如此猛烈和迅疾。

    咄的一声。

    锋利无比,可以直接切开寻常精金的刀锋落在手臂上,却是被一层坚韧的真元阻隔,发出了如击重革的声音,然后被往上弹开。

    这名僧人的眼睛微眯,他的这只手往下沉去,另外一只手如电般朝着林意挥出一拳。

    无独有偶。

    林意这一刀被阻的刹那,他的一手也已经握拳朝着这名僧人砸了下去。

    他的拳头砸中了这名僧人的额头,这名僧人的拳头砸中了他的腹部。

    只是两人的力量都没有能够用实,因为他的拳头依旧没有能够真正和这名僧人的血肉接实,一层强韧的真元弥漫在这名僧人的额上,将他往后震了出去。

    这名僧人的身体往下猛然一挫,他原本正要站起,但此时的力量,却是让他依旧只能保持单膝跪地的姿态,他的脚和膝面,却是往地下陷去。

    林意的身体如虾般往后弓起,但他手中的刀却是再次重重斩了下去。

    僧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挥臂再挡。

    咄!

    林意被再次震退,僧人借势就要站起!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透明的虚剑已经从空中坠了下来。



    这名僧人意识到了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华光,他没有再选择站起,反而直接盘腿跌坐下来。

    他的体内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在远处的山上敲打着一口巨钟。

    当这样的声音在他体内回荡,他身上赤红色的肌肤陡然变成了金黄。

    一层浅浅的光芒出现在他的肌肤表面,他的整个人变成了金色。

    面对这道落下的虚剑,他没有再做任何的动作。

    透明的虚剑坠落,落在他的天灵。

    啵的一声轻响。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被一座无形的小山压着往下方的泥坑中沉了数寸,溅起无数尺状的泥尘,然而金光依旧是金光,天灵依旧是天灵,他的天灵完好无损,甚至连那一层金光都是凝固不变,而那道虚剑却是节节碎裂,化为嗤嗤作响的剑气。

    所有人震撼无语,尤其亲身承接过这样一道虚剑的林意更加清楚这是何等力量的冲撞。

    天灵原本便是修行者身上最为脆弱的部位之一,哪怕是心脉、丹田这样的部位,在遭受强大力量冲击时,也只是导致内脏受损,然而当一名修行者颅内脑髓遭受创伤,那就和斩首没有区别。

    然而这名魔宗部众完好无损。

    他此时体内的元气似乎将他的血肉、骨骼和气息全部不可思议的凝聚成了一块的实体。

    冲击到他身上的力量,就如同打上了一截铁桩,反而是他身下的土地承受了最多的力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哪怕是看过很多稀奇古怪笔记的林意,在许多朝代的怪异杂谈里,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震惊和不可置信在战斗之中都是无用的情绪,而且在这道虚剑坠落时,本身就是极佳的机会,所以来不及做出什么改变,林意的一刀已经切过破碎的剑气落了下去。

    他这一刀落在了这名魔宗部众的脖颈上。

    又是啵的一声轻响。

    这名魔宗部众的身体只是晃了晃,在地上震起更多的尘土,他的脖颈上没有丝毫的伤口,金光也是稳固不变,然而林意就像是斩中了一根无比沉重的铁柱,他被震退出去,半边身体都是酸麻难受无比。

    看着这样的画面,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某种可能,尤其是白月露。

    元燕成长得很快,然而在元燕成长起来之前,北魏的许多门阀已经在依赖魔宗之时便隐然感受到了这种依赖之中的威胁。

    包括北魏皇族也必须保持警惕。

    所以作为整个王朝的统治者,北魏皇宫对于他们所尊敬和依赖的魔宗大人了解得要比世上其余人都更多。

    白月露是元燕的影子,月中的露水,何时出现,何时消失都不为人知,她的存在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和在意,但在元燕之前,她便已经被按好了位置,是整个北魏皇宫里知晓魔宗隐秘最多的人之一。

    她听说过密宗有一种金身法,将身体如同化为金石,外物不能侵,哪怕修行者用诸多手段,也不过是互相消耗真元。

    若真是如此,这名魔宗部众此前状态甚佳,他体内的真元如海,而陈尽如真元已尽,柴油盐的真元也消耗剧烈,那自己这边所有人的真元加起来,都恐怕无法将他的真元耗尽。

    无法耗尽他的真元,便无法对他造成真正的伤害。

    这是一种很笨的手段,然而在有些时候却很令敌人无奈。

    只是她未来得及想到林意的身上去。

    林意也想到了某种可能,然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不觉得这人的这种手段对他有用。

    噗的一声。

    他手中的刀坠落在身前,轻易的刺入已经被夯实的泥土之中。

    他半边身体酸麻不堪,本身握住这柄刀就十分痛苦,现在他觉得这柄刀在这种时候没有用处,所以他便干脆的松手让它落地。

    然后他握拳。

    他一脚重重踏地,一拳朝着前方这名坐在地上的魔宗部众轰了上去。

    他的脚下发出轰鸣,压过了拳头砸在这名魔宗部众胸口的声音。

    接着他一声闷哼,整个人再次倒退出去。

    这名魔宗部众身体微晃,依旧坐在地上不动,他身上的金光似乎也依旧凝固不动,如同永恒。

    这种画面对于不够了解林意的柴油盐而言是很自然的结果。

    就连林意那样锋利的刀和他的虚剑都不足以对这名魔宗部众造成损伤,那这样的拳头有什么用?

    然而没有丝毫停留,林意已经再次跃了上去。

    一拳!

    震退!

    然后再一拳!

    再震退!

    ......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林意如同麻木的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他只是一拳接着一拳,如同砸着一座铁山一般,砸着眼前的这名魔宗部众。

    然而所有人都开始看出了不同。

    这名魔宗部众的身体不断的晃动着,在地上往后横移出去,他身上如同永恒不变的金光开始颤动。

    甚至在柴油盐这样神念境修行者的感知里,这名魔宗部众胸口那一片金光已经比起别处略微薄了一些。

    最为关键的是,林意的双拳上都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这些金光如同纯金上挫下的粉屑,看上去非常明亮刺眼,然而在下一刹那,却是沁入林意拳头上的肌肤一般,消失在他的拳上。

    林意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加清楚双方的变化。

    他的双拳和两条手臂都“肿”了起来,只是并非是血脉的破裂和血肉的撕裂导致肿胀,而是他每一拳落下,这名魔宗部众的真元便如同被他挖取一些,在他的体内转化,化为澎湃的气流,从他双臂的经络之中流过,涌进他的身体深处。

    若说以往和修行者的交手,是他被迫的淬炼,那此时对方这种不动,便成了他主动的淬炼。

    他感觉自己双拳的骨骼血肉变得更为坚韧和紧致起来,接着便是双臂。

    也就在此时,原本紧闭着双目,如同将自己的化为顽石丢在地上,不顾天地日月变化的这名僧人,他缓缓睁开了双目。

    他身上的金光开始乱颤。

    他心中惊悸难安。

    他看着林意,如同看着一头真正的怪物。

    他也想到了某种可能。

    然后他面色大变。

    “大...!”

    他不由自主的厉喝出声,然而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他胸口的金光便已经如同琉璃般碎裂。

    一道虚剑以恐怖的速度穿过碎裂的金光,狠狠刺入他的胸口。

    柴油盐不知道这名魔宗部众为何会被林意击溃,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任何一名魔宗部众的可怕,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抓住了这能够杀死他的机会。

    噗的一声轻响。

    这名魔宗部众的胸口和后背都盛开了一团巨大的血花。

    他胸前和背后的骨骼,包括体内的脏器全部碎裂化为血雾而消失。

    强大的力量将他的整个身体朝着后方推飞出去。

    丧失生命的躯体飞出十余丈,落在沾染着血珠的泥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