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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响过后是绝对的安静。

    柴油盐走出了马车,他面色极为复杂的看着林意,心中很自然的将林意和南天三圣之中那名至高的存在联系在一起。

    他是皇宫里的供奉,按理而言和沈约、何修行这种人物应该更为接近,然而越是这样的身份,他便越是清楚自己和南天三圣之间有着何等的差距。

    他在人世间已经足够强大,然而和南天三圣这种人物相比,若说对方是那种巍巍入云不见顶的高山,他也只是高山下山坡上放羊的孩童而已。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厉末笑说林意才是这里面最值得保护的存在。

    他和白月露不同,并不知道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在当年一统北魏漠地的修行宗门之后,跟随着他从荒漠之中走出来的魔宗部众到底有多少名。

    然而总之是极少,而且这么多年里,他都没有听说有人杀死真正的魔宗部众。

    现在算上道人城里被杀死的那名,那已经有两名真正的魔宗部众死在了林意的手里。

    “你们快来看看!”

    在他有更多感慨震惊之前,一声几乎带着哭音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发出这声音的是容意。

    因为陈尽如。

    这名在全盛时应该比柴油盐还要强大的陈家军师此时如同陷入了沉睡,然而他的肌肤上却是在不断渗着血。

    他的呼吸很微弱,而且很不稳。

    此时容意抱着他,几乎哭了出来,然而他都不醒来。

    或许永远都不会醒来。

    此时没有人可以比柴油盐更快,随着一道风,他第一时间出现在了抱着陈尽如的容意身前。

    他原本是最希望陈尽如死去的人,然而此刻,他的心中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悦。

    他皱了皱眉头,伸手取出一颗丹药塞入了陈尽如的口中,然后用真元渡了下去。

    “怎么样?”

    林意走上前来,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柴油盐轻声问道。

    他此时想着的事情是齐珠玑有些时候说的果然很有道理,比如柴油盐这种不久之前还和他们几乎要分出生死的敌人,在一起面对可怕的对手并肩作战之后,便似乎已经无形之中亲近了很多。

    “保不了多久,如果没有厉害的医师......”柴油盐转过身来看见是他,心神便又有些不自觉的恍惚。他这一生里,还从未见过哪一名修行者经历过这样的战斗之后,还能如此神定气闲,和没事人一样。

    容意狠狠的抬起头来。

    他眼中有雾气升腾,他看着柴油盐,忍不住想说若不是你,他怎么会这样,然而看着柴油盐的样子,他终究心中难过,却是骂不出声来。

    “能撑多久撑多久。”

    此时夕阳最后的光辉已经在天边消隐,暮色席卷大地,林意的面容也堕于黑暗之中。

    他对着容意点了点头,示意容意将陈尽如扶进车厢安置。

    在黑暗里,他的眉头拧结在一起。

    陈尽如不知道能够撑多久,他们也不知道能够撑多久,道人城已破,即便萧东煌重伤垂死或许能够减缓他座下军队的动作,但钟离城和其余各处要塞,也不知道能够撑多久。

    黑暗也彻底淹没了马车车厢。

    虽然明知道陈尽如此时已经陷入昏迷,没有了任何的知觉,但容意却还是尽可能的让陈尽如躺倒的姿势变得更为舒服一些。

    他为陈尽如腾出了更多的位置,看着如泥偶般任他摆弄的陈尽如,想着这人在战斗中何等的强大,他眼中的酸意终于忍耐不住,化为了泪水,一滴滴的掉落下来。

    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在这种时候哭泣,似乎是很软弱的表现,而且陈尽如和他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甚至对于铁策军而言,似乎都有可能是潜在的敌人。

    然而这样强大的一个人为南朝战斗至此,似乎很快就将死去,他却是还是忍不住的伤心。

    他的泪水滴落在膝前,有数滴不小心滴落在了陈尽如的身上,他慌忙去擦拭,手却是不自觉的颤抖着,在黑暗中他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黑暗里,同样有人很伤悲。

    那名无论是寻常行走还是战斗时都始终踮着脚的魔宗部众在黑暗里远远的凝视着这两辆马车,眼中也尽是悲伤。

    事实上同为魔宗大人座下的部众,他和死去的这名同伴也不算太熟。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分属于那片他们叫做天漠的荒漠之中的不同宗派,很多曾经世代为敌。

    哪怕都敬从于魔宗大人的意志,走出天漠之后,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也都各自隐含敌意,但至少可以算是异类之中的同类。

    虽然他的选择按照他们的习惯而言没有任何的问题,然而他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尤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失去两名从天漠中走出的同伴。

    他的脚其实很疼。

    天漠之中绝大多数真正的密宗修行者,在初开始修行时,便会利用一些独特的天铁和陨晶配合修行,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他拥有惊人速度的同时,代价便是他的双足无法和正常人一样行走,在用力过后便会剧烈的疼痛。

    只是和疼痛相比,在黑夜之中侵蚀他心脏的是孤独。

    像他这样的天漠密宗修行者越来越少,或许将来便很少有人会明白他们战斗的意义。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就他所知,在这一带也只有三名像他这样的存在。

    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个。

    ......

    黑夜里,在通往钟离城的另外一条道上,齐珠玑拆开了一封密笺。

    这是他家中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他手中的军情。

    当他借着星光看清这份军情的内容时,他的呼吸便彻底停顿,身体在夏夜之中都急剧的寒冷起来。

    当明天早晨太阳升起之时,周遭郡县的南朝军队都会收到这样的军情。

    这将是一场灾难。

    先前他们整个铁策军所受的军令便是去泗城,那里有蓝怀恭所统帅的七万多南朝军队坚守,蓝怀恭部本身便是这周遭周郡抵御中山王元英的主力,然而现在蓝怀恭已死,泗城也已经破了。

    七万多南朝军队已散。



    齐珠玑在黑夜里缓缓的抬起头来。

    他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即便是以齐家的能力,此时得到各线的军情也并不完整,但从这些时日不断传递到他手中的军情来看,形势对南朝越来越不利。

    他双手微微用力,将手中这封信笺揉碎。

    齐家对于萧家和陈家而言,并不算是新朝伊始的胜利者,严格而言,比起许多前朝的显赫门阀,齐家只是失败得没有那么惨烈和彻底,或者对于整个南朝而言,还有很大的价值和安抚各地门阀的作用。

    但不管胜利还是失败,都是自己门内的事情,若是整个南朝轰然崩塌,从世间消失,由北魏那些连风俗习惯都不太一样的人来统治整个南朝,这却是他也不能接受的事情。

    在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在这种道途,看不到任何城池的地方,一个人站立看着前方的时候,就会越发觉得自己渺小和弱势。

    在以往考虑很多事情时,齐珠玑也会不自觉的优先考虑家族的利益。

    毕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像他这样的人被推出来,若是他所做的决定出了重大失误,牵连的便是整个家族。很多人都会因他而死去。

    然而在大是大非面前,个人和家族的利益却似乎也如同黑暗之中的他一样,变得渺小起来。

    国之不存,平时的很多争斗便没有意义。

    齐珠玑觉得自己的想法无形之中在因为时势而改变,在变成他平日里觉得很蠢很愚昧的那种人,然而他现在却希望南朝许多权贵在这样的形势下,也产生和他一样的改变。

    将手中的碎屑撒入还未彻底变冷的火塘之中,然后他缓缓走到萧素心休憩的行军营帐之外。

    当他的脚步停顿,还未开口时,内里萧素心的声音已经轻轻的响起:“有事?”

    “还没睡着?”齐珠玑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反问道。

    “没有。”

    “那跟我走一走,说些话?”

    “好。”

    萧素心出了营帐时,齐珠玑已经转身朝着远离这片营区的一片野地走去。

    她正好只看见了他的背影。

    只是背影,却让她感觉出了和平时的很大不同。

    之前在她的眼中,林意和齐珠玑很自然的有着年轻人的心性,自然不够成熟,然而今夜看着齐珠玑的背影,她却是感到分外的肃杀,就好像齐珠玑骤然大了数岁。

    “发生了什么事情?”当齐珠玑走出营地很远,终于停下来时,她深吸了一口气,面笼着星月的清辉,轻声问道。

    “泗城也已经破了,蓝怀恭死,他的军队已经被打散。”齐珠玑微微眯起眼睛,说道。

    萧素心脑海之中轰的一响,她的面色迅速发白,下意识的道:“怎么可能这么快?”

    她此时的惊疑不无道理,按照先前传递过来的军情,中山王元英的军队也已经在不断闪电般的攻袭之下疲惫不堪,就连军粮都已经供应不上,最近的粮草都是由之前攻破的南朝要塞之中夺得,然后强运过去。

    而且中山王元英似乎也不急着攻破泗城,按最近数日的动向,南朝军方也已经觉察到他似乎更热衷于先逐一击溃赶去的援军,正是围城打援的战法。

    蓝怀恭的主力善战军队便有七万多,再加上城中的壮男男子和之前赶去的一些地方援军,泗城之中至少有九万余能战的军士,即便围困的北魏军队有十几万,但依靠城墙和城内军械,城内粮草又不缺的情形下,是怎么都不可能这么快便失守的。

    “虽不确切,此时还未得到印证,但按照我家中密件上所说,似乎是蓝怀恭自己先怯战怕死了,他分出一万精兵,偷偷出城想要突围先逃。结果城中军士发现主将都已经溃逃,顿时便兵败如山倒。结果蓝怀恭自己也并未跑得掉,先被斩了。”

    齐珠玑连连深呼吸,但是呼吸还是不由得急促起来,语气里隐含着愤怒:“先前看这人部下的做派,便觉得这些人贪生怕死,没料到主将自己都这般无用,自己寻死!”

    萧素心呆了片刻。

    她的心中倒是没有愤怒,因为她之前也根本不认识蓝怀恭,她此时无暇去想这人,她满脑子想的全是铁策军、林意和接下来的战局。

    即便是对于她而言,这边的战局也很清晰,泗城和钟离城在周围的一些要塞重城相继沦陷之后,已经是互为犄角,泗城有南朝重兵,拖住北魏中山王元英大部,钟离城扼守住水路咽喉,北魏这一带水军不足,水路咽喉不失,南朝更北的边军便依旧可以通过水路来援。

    而且按照先前的军情,的确已经有边军由水路赶来。

    先前所有人担心的是钟离城先失守,毕竟钟离城守军不足,钟离一失守,泗城便是真正孤城,但谁能想到,他们连钟离都还没有到,泗城便都已经失了?

    “我家中信笺说得很明确,让我直接走。”齐珠玑转身看着她,说道:“我也认同家中所说的道理,泗城一失,中山王元英的前锋军在数日之内便会到达钟离,再过数日,他大部一到,钟离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你觉得是这个道理,但心中却别有想法,否则不会特地来找我…想要听我的意见。”萧素心慢慢安静下来,她看着齐珠玑的眼睛,漠然的说道:“至于战局,我并不想做什么推断,我只是知道,林意和白月露他们,若是能从道人城活着离开,他们应该会去钟离。因为铁策军也会去钟离,你有得选,但他没得选。”

    “所以你已经给出了答案,你也依旧会去钟离。”齐珠玑点了点头,他点头的动作就像是分解了的慢动作一样的慢,但是他突然笑了起来,道:“我也会去钟离。”

    萧素心依旧看着他,不知为何,她听着齐珠玑的这句话,却并未有太大的意外。

    “一个人一生总是要做些疯狂的事情,而且回想起来,我在以前,真的没有多少朋友,尤其没有像你这样对林意的朋友。”齐珠玑的笑容变得轻松起来,他轻声的认真说道:“若是能够活下来,那以后想必你们和我,都应该会是这样的朋友。”



    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想法和心情。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改变,也没有人会永远不变。

    当远方的田野间乌云尽散,道人城上方的天空一扫之前数日的阴霾,迎来一场盛大的日出时,整座城中的余烬也渐渐熄灭。街巷之中的北魏军士在清理着尸首,将北魏军士的尸首在城外掩埋,至于那些渐渐堆积起来的南朝军士的尸首,却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置。

    萧东煌伤重垂死的消息无法隐瞒,哪怕泗城那边大获全胜的军情已经传来,这些萧东煌的部下心中的阴霾却反而浓厚了起来。

    ......

    更晚一些的时候,行军途中的铁策军大部接到了前方最新的军情。

    魏观星在这支铁策军之中的军衔并非最高,但任何机要文件,却很自然的第一时间到了他的手上。

    任何人都清楚,除了林意之外,他便是实际上这支铁策军的最高将领。

    道人城的失守对于林意和齐珠玑等人是早已预见的事情,然而对于他们这种更为后方一些的军队而言,却是并未有多少征兆。

    道人城、和泗城的连续失守,即便对于魏观星这样的将领而言也是心神冲击极大。

    按照正常的统军手段,太过不利的军情都会被掩盖下去,以免军心涣散,无法约束。

    只是魏观星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将领,这也不是他所喜欢的统军手段。

    当这支铁策军例常停下来休憩时,他没有用任何修饰,平静的将最新传递而来的军情清晰的对着所有的铁策军军士讲述了一遍,接着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告知了自己接下来还是想要带着他们去钟离,然后他开始直接阐述原因。

    “为了一些可以永垂青史之类的口号而去送死,在我看来永远是愚昧和可笑的。”

    他看着这些面色难看的军士,用一种缓慢却很有力量的声音说道:“我设法成为了你们这支铁策军的将领,一是因为林意是我所见的最大胆和不拘一格的将领,或许因为他注定是很有成就的修行者的原因,所以他也不太在意升官这种事情。但另外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和我一样,不会觉得有些人的命值钱,而有些人的命不值钱。”

    “所以对于我这样的老边军而言,哪怕是让军方的那些高官看我更加不爽,我也依旧会找到一些方法,不让我的部下送死。”

    魏观星自嘲的笑笑,“对于你们而言,荣誉这种东西,应该也不能和娶房娇妻,生些大胖小子,安安稳稳过些日子相比。如果不是形势所逼,你们也应该不会在铁策军刀口上舔血,不过对于我这样的修行者而言,选择当然会更多一些,哪怕我现在撒手不管而去,应该也可以活得很好,至少隐名埋姓,做个乡间富绅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像我这样的修行者,留在军中多少有些追求。”

    “以前在军中想着修行,想着凭借自己的能力能够令这世间有所改变,至少改变一些战争的进程。到后来,便简单一些,报仇,不让敌军肆意的横行杀戮,还有就是,以我的性情,若是北魏真打过来了,到时候他们趾高气扬不把我们南朝人放在眼里,什么事情都他们说了算的时候,可能想忍也忍不住。”

    “修行者的世界里,也有很多修行者是所谓的避世高人,他们只管在修行地修行,只可惜他们的安稳和高人一等,也是前线的军队打出来的,万一我们前线军队彻底战败了,南朝没了,南北都成了魏,那这些修行者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也是抽刀子干,要么也是夹起尾巴,俯首称臣的做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活法,小时候我也想不到我会成为这样的一名将领,恐怕你们绝大多数人也想不到,你们会成为这样的铁策军军士,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际遇,到了这一步,既然你们是兵我是将,摆在眼前的,我们该做的事情,便是打仗,便是看能不能打胜仗。”

    魏观星和以往在边军统军时一样,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刻意的去思索前后的逻辑,和去想这些话到底有没有意义,能否起到好的效果。

    在他看来,最真挚的情感和出自自然的话语,便应该最能动人心。

    他面前的这支铁策军很自然的安静了下来。

    “恐怕现在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觉得我们去钟离城不会有胜机,但我真不是这么想。我对一个人有信心....现在军情没到,但你们知道我在边军的消息还算灵通,我知道有个人正率军赶向钟离,若不是那个将领,我恐怕现在也不会选择去钟离。但因为我知道那个人有多厉害,所以我想在他到来之前能不能守住钟离,这样他的大军到来时,我们多个重要要塞,便说不定能将中山王元英的军队一举堵在这里,然后反剿。”

    “可能我们会死很多人,可能我也会死。但我觉得这时候我选择做这样的事情很恰当,当然还有让我有信心的是...我们这支铁策军有很多修行者,中山王元英的大部虽然修行者数量不少,但经过了这么多场战阵,未必有多少优势。”

    “我说完了。”

    魏观星平静的看向所有人,道:“想要和我去钟离的,就接着走,觉得不妥的,可以回家,不会有任何问题。”

    整个过程很平静,就连他此刻说完,整个行伍都没有什么波澜。

    没有一个人离开。

    魏观星转身,他没有说什么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之类的蠢话,他的目光落在队伍中其中一辆马车上。

    那辆马车里装着一具腾蛇重铠。

    他现在心中响起的声音,是林意你可不要死。

    在他的心中,林意这样极为特殊的修行者,也是能够守住钟离的重要一环。

    ......

    在这列队伍的最后,有几辆始终关着车门和垂着车帘的马车。

    在魏观星对这些铁策军军士说完后不久,王平央和往常一样从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中走出,他将一些已经经过处理的药渣和污水倒入道边的水塘,然后又取了些清水,回到安置着那名昏迷不醒的医官的马车。

    医官依旧昏迷不醒,似乎瘦了些。

    然而当王平央用清水擦拭着他身上一些因为湿热和内气不调而生出的浓疮时,王平央的眼中有了些异样的光芒。

    这名医官的额头,比平时明显更烫了一些。



    第四百三十九章 希望 (第1/1页)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帮着黄秋棠医治这名医官,黄秋棠的心思大多用在那些药理之间,用药调药要花费大量时间,所以许多琐碎事便是都由他来做。

    他停留在这名医官身边观察细微变化的时间更多。

    事实上从跟随着铁策军行军开始,黄秋棠就已经有所进展,这名医官的身体状况没有变的更糟糕,而且他也无比肯定,这数日之间也没有什么恶化的迹象,尤其此时当感觉这名医官的额头比平时更烫一些的瞬间,他也能确定这名医官的气息反而比平时更加平稳。

    他迅速的放下了药布,伸出手指落在这名医官的脖颈上。

    这名医官的鲜血在他手指下方肌肤内的血管之中奔流,和正常人相比还显得微弱一些,只是他的确可以感觉到,这名医官的鲜血很烫。

    滚烫的鲜血让这名医官的心脏跳动得略微快了一些,除此之外,他没有感受到什么明显的改变。

    王平央的手指移向这名医官的眼睑,他仔细的看了看这名医官的瞳孔。

    这名医官在暴露出异样的真元力量之前,眼瞳应该和正常人无异,然而当他陷入昏迷之后,王平央每次凝视他的眼瞳都会有一种如坠深渊的感受。

    他的眼瞳是深沉的灰色,灰色之中却又有许多黑色如针尖的细丝若隐若现,每一条细丝都显得无比深邃。

    许多人在陷入昏迷中之后,眼瞳会自然扩散,然而这名医官的眼瞳,却似乎如同琉璃球一般,始终没有改变。

    即便他的气血在此时悄然起了变化,他的眼瞳也依旧没有变化。

    王平央在这名医官的身侧停留了至少有半个时辰,他确定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改变,他出了这辆马车的车厢,然后进入了黄秋棠所在的马车车厢,接着将这名医官气血发生变化的情形仔细的述说了一遍。

    “这便说明我想的有可能是对的。”

    黄秋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笑了笑。

    “钟离应该会死很多人。”王平央平静的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道:“我会设法变得更强大一些。”

    “但有一种可能,你变得强大,他会很容易觉察到你的气息,或者他的部众都有可能觉察到你的气息,你会藏不住。”黄秋棠看着他说道。

    王平央也淡淡的笑了笑,“那前辈可能还要更辛苦一些,在他能够觉察到我的气息之前,便找出一些能够应付的方法。”

    黄秋棠没有再应声,她埋下头去,继续在脑海之中和无数的药理战斗。

    两人都有着共同的可怕敌人,两人都想着要战胜魔宗,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

    “有一件事其实你忽略了。”

    沈鲲骑着马到了魏观星的身边,轻声说道。

    魏观星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

    “你说的应该是韦睿。”沈鲲压低了声音,“韦睿过来,他至少也有七八万以上的精锐军队,他的军队连我都有信心,而且就算是皇宫里的皇帝,也不敢让韦睿的军队送死,各种军械应该是优先着他来。只是若是在我们到达之前,钟离城便已经失守了呢?”

    魏观星摇了摇头。

    他没有意外,他并没有忽略这点。

    “我想过这种可能。”他转头看着沈鲲,道:“如果那样,我们到时便乘着元英大军未至时夺回来。按照现在的军情,那边北魏的军队并不多。”

    沈鲲道:“只是按我得知的消息,有一支北魏军队有七千之数,已经到了钟离城北边,准备攻城。”

    魏观星挑眉,他没有先问沈鲲如何知道这样的消息,而是直接道:“钟离城两面环水,北边是淮水,天然屏障,水流湍急,除非大型战船,小船都根本过不去,从北边怎么攻城?”

    “前面连翻暴雨,北魏人在上游不远处砍伐了许多巨树,先前不知何用意,以为要造船,但近日全部冲击下来,连日来又拦了不少枯枝烂木,北魏人又填了不少土,现在在北面淮河中心堆积成洲。”沈鲲看着他说道:“现在那些北魏人沿着浅滩,已经将河北面往这小洲的通了道路和浮桥,直接在这洲上设营,同时已经在设法从洲上搭建往钟离城北侧的道路,钟离城北侧城墙不高....看这架势,应该还有北魏的军队从北面过来。”

    “那就不是中山王元英部。”

    魏观星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只是想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便确定道:“会有别的北魏军队先中山王元英大部攻击钟离城。”

    沈鲲耸了耸肩,他的脑海之中并无魏观星那样清晰的地图,所以这种具体军情的事情,用不着他去多过考虑。

    “你从何得知这些消息?”魏观星这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有一批靠私盐生意发财的朋友就在钟离附近,他们和你一样想不开。”沈鲲的面色复杂了起开,转头看了一眼道路的后方,“先前道上遇到的那几支零散的商队里,也有些道上的朋友,我问过了,那批盐贩子,正朝着钟离赶,在我们把自己填进钟离之前,他们会先把自己填进去。”

    “他们有多少人?”魏观星的面色也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最多也不过三四百人。”沈鲲道:“有五六名修行者,但最多不过承天境。”

    “只是私盐贩子?”魏观星问道。

    “连马贼都算不上。”沈鲲点了点头,“平日里见着地方军都会躲的那种。”

    魏观星沉默下来。

    现在的钟离城中还有多少守军?

    两千?

    若不是钟离城易守难攻,又没有魏军大部猛攻,这钟离城恐怕也早就不保。

    加上这三四百人,又有多少?

    只是沈鲲这些话却提醒了他,他忽略的并非是北魏那一支不知隶属于何人,从北面会先于中山王元英之前到达钟离的北魏大军,他忽略的是,这不是在北魏境内作战,而是已经深入南朝境内。

    在他过往从军的那些年里,见过的南朝平时温和,但危难到来时变得血性的人并不少。

    所以胜算说不上,但希望,便会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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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离城的占地其实只得道人城一半大小,但是从前朝开始,钟离便一直是南方王朝的屯粮重地和水陆要道。

    钟离城再往北,对于南朝而言便已经算是北部边境。

    但对于北魏而言,从钟离到南朝边军的那些屯兵边城之间的广袤原野,却是他们垂涎欲滴的肥肉。

    这些地带地势平坦,大多都是肥沃的农田,在北魏兴起之前,北方的许多流民、马贼,拼了命的也要进入这些地方劫掠,便是因为一次成功的劫掠,或许便能让他们一年衣食无忧。

    和周遭的其余城池相比,钟离城虽然占地不大,但一直是作为战略要地布置,半个城依水而建,坚厚的石制城墙一直深入水下淤泥深处,靠水的城墙又高,淮水又是湍急,寻常水军也很难从临水这边攻城。

    所以即便之前北魏中山王元英屡出奇兵,这钟离城中蓝怀恭部下的精锐军队也早就被蓝怀恭调走,城中守军只有数千,但中山王元英座下都是陆军,别说没有特别强大的水军,就连寻常的水军都没有。

    对于钟离城中南朝守军而言,若是靠水这半边不需要用兵镇守,那便意味着只需要将兵力全部集中镇守在靠陆地的这一侧。

    再加上钟离原本就是囤积粮草和军械的水陆要塞,粮草和军械都是异常充足,所以在过往北魏重兵不至的情形之下,这钟离城却是给人固若金汤之感。

    只是在一支北魏军队突然出现,在水流湍急的淮水之中只是用短短的时间便堆积成可以囤军的洲屿,接着又沟通北岸,并逐渐建桥接近钟离城临水城墙时,钟离城内的南朝军士的意见也发生了分歧。

    在半夜时分,钟离城里发生了一场叛乱。

    反叛者取得了胜利。

    城中先前的数名高阶将领浑身伤痕的跪倒在地,其中为首一名将领浑身的铠甲都已经被卸去,只剩下贴身的蓝袍。

    这名将领并未受太过严重的伤势,只是他的脖子和肩膀都被数柄森冷的长剑压着,略微动作,锋利的剑锋便在他的肌肤上冷酷的划出血痕。

    “王朝宗,你敢以下犯上!”这名将领愤怒至极,仰头看着身前一名身穿黑甲,面无表情的青年将领寒声厉喝道。

    这名被他称为王朝宗的黑甲将领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现出些鄙夷的神色,“蓝怀恭的部属,全部都是这样的无胆鼠辈?”

    “你!”

    被压在地上的将领一时气结,在下一刹那,他咬牙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叔父是谁,你敢在这里违抗军令,如此对我...”

    “我连死都不怕,怕你叔父?”

    王朝宗冷冷的打断了这名将领的话语,然后道:“我想活,所以我不会让你像蓝怀恭一样带人逃跑。”

    不怕死和我想活这样的两句话明显对冲,然而在此时,所有聚集在周遭的南朝军士却都明白这名带头造反的年轻将领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坚守,有可能会死,但是任凭这几名将领暗中带着部属偷偷逃离,恐怕这里也和泗城一样,迅速溃城,尚且被蒙在鼓里的大多数军士都会死。

    “把他们挂在北边水面上吊死。”

    王朝宗根本不再和这名将领废话,冷冷的对着身后的数名将领说道。

    “什么!”

    那数名跪在地上的将领一起骇然大叫起来。

    就连他身后数名将领都是有些不解,一人轻声问道:“杀便杀了,挂在北墙作甚?”

    “不是给我们自己人看的,是给那些北魏人看的。”

    王朝宗冷漠的抬起头来,他知道自己这军令一下,这一场战斗无论胜负,哪怕自己能够好好活下来,将来自己都有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而死,但这南朝,终究需要些有这样肩膀的人来担起事情,否则便只被那些北魏人看笑话。

    “死战而已,不死不休。”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冰冷的说道,“想要轻松愉快的拿下钟离,那便是做梦。”

    当他这样的声音响起,他周围这些军士便都已经彻底明白。

    这些城中原本的最高阶将领的相貌不是秘密,北魏那些人肯定能够认得出来。

    原本城中的最高将领都在北面水上被绞死,那淮水之中新来的那支北魏军队,自然就知道城中这些人已经彻底豁了出去,要死守这座城。

    “他们这些天伐木堆土也是费了些气力,想要安生睡觉也不可能。我等会招些嗓门大的,再带些鼓,一夜都别想安生睡觉。”一名络腮胡子将领鄙夷的笑笑。

    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结局,那几名被压着的将领都是大声的尖叫挣扎起来。

    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一名寻常军士直接大踏步上前,一把便揪起了其中一名将领的领子,不等这人反应过来,噗的一声,他手中握着的一柄尖刀已经直接在这名将领的胸口扎出深深的血口。

    这名将领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他的心脉和肺叶全部被洞穿,他想要惨叫,竟然是一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鲜血从伤口之中狂喷而出。

    “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应该叫陈耕年?”王朝宗面色不变,只是有些意外的看着这名庄稼汉一般的寻常军士,看着他如此干脆熟练的手段,他忍不住问道,“你之前做什么的?”

    “杀猪的。”这名军士对着王朝宗躬身行了一礼,认真说道。

    “怪不得。”

    王朝宗霍然开朗,他眉头松开的同时,他身后一些将领却是轰然大笑起来。

    笑声狂放豪迈。

    其余那数名跪在地上的将领不知是被这笑声吓倒还是被那淋漓的鲜血吓瘫,都是面无血色的软倒在地,被一群军士蜂拥拖出。

    不到盏茶时分,钟离城北面临水城墙上响起无数纷乱的声音。

    有人大声叫骂,有人喊杀。

    战鼓声响起。

    水面洲上的魏军射出大量箭矢,其中夹杂着一些军械抛出的碎石和飞刃。

    破空声呜咽。

    王朝宗面色漠然的巡城,他此时和其余城中那些和他同样想法的将领,根本未曾想到,有史以来,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之间,最残酷和规模最大的一场血腥绞杀,就从他所在的浓浓夜色,就在此时展开。



    严格意义上而言,最新出现在这里的七千魏军并不像是那种精锐的边军,反倒更擅长修桥铺路。

    沈鲲对钟离一带的地形并没有什么了解,他以为这支魏军是凭空在淮水中央用上游飘来的巨木堆积成洲,但事实上淮水中央本身便有突出水面的小洲,在枯水期时,沿岸的一些村民甚至会赶牛羊上去放牧。

    但这些小洲最大两个也不过能够容纳千人,这支魏军只是用了数个日夜的时间,便用浮木和堆土将大多数小洲连接在一起,七千魏军驻扎其上,军营也似乎只占了这大州上一角,给人的感觉便是再上两三万人都是绰绰有余。

    真正令城中有些将领想要不战而逃的是,除此之外,这七千魏军一边打桩一边铺设浮桥,短短一日夜之内,便在湍急的水面上硬生生的架起一条可以通达淮水北岸的道路。

    这道路甚至可以通行车马,连一些堆满重物的牛车都甚至可以通行。

    淮水本来就是天险,北魏若是没有水军,便是对面岸上来了数万甚至十数万兵马都过不来,要沿着北岸绕路,则势必和南朝北方州郡的边军交手,便失去战机。

    然而现在天堑变通途,大河对面的魏军能够源源不断的直接开拨过来攻城,城中这些胆怯的将领便是想都不敢想。

    只是对于王朝宗这些有胆气的南朝将领而言,死则死矣,但直接被这样一支不善战斗,只善修路铺桥的魏军就吓破了胆,接下来死在逃亡的乱阵之中,那便真是死不瞑目,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和他所想的一样,当那些试图偷偷逃走的将领被拖在北墙上直接吊死,随着城中军士不断的挑衅和叫骂,无法休憩的这支魏军乘着夜色便开始朝着钟离城继续推进。

    一些已经预制好的浮排连着绳索不断的被推入水中,大量的北魏军士身上缠着浮物也直接跳入水中,夜色里看不清这些北魏军士在水中如何动作,然而那些浮排连接固定的速度却是十分惊人,北墙之上所有的南朝军士都可以确定,如果他们不做些什么,那恐怕在日出之前,这些浮排就能一路延伸到城墙之下。

    北墙上的许多南朝军士还处在处死原本这城中最高将领的惶恐和豁出去之后的亢奋的双重刺激之下,那些将领的被处死又无可避免的导致一些人失去足够的约束和暂时的混乱。

    在没有军令声响起之前,便已经有稀落的箭矢破空声和一些军械的震鸣声不断响起。

    首先动手的是北墙上的南朝军士,然而魏军的反击却是超出了城墙上所有南朝军士的想象。

    夜色里,不断有北魏军士跳到已经有所固定的浮排上,然后开弓,施射。

    暴戾的箭鸣声不断的响起,随着越来越多的魏军出现,夜色里从水面上射出的箭雨已经形成了压倒性的气势。

    北墙上的南朝军士震骇的发现,这支北魏军队之中的箭师数量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在这面临水的墙上,南朝这边只有两百余名箭手,然而水面浮排上的魏军之中,至少有七八百名箭手在施射。

    在任何时候都应该值得珍惜的羽箭在这支魏军眼里似乎就像是普通的柴火一般,他们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羽箭的消耗。

    一名手持着盾牌的将领不解的深皱着眉头,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了答案。

    在这些暴戾的箭鸣声中,很快出现了数道异响。

    已经紊乱不堪的空气里,出现了呜呜的鸣声,就像是某种巨|物在接近。

    这名将领的眼睛眯起,他看到数道儿臂粗细的黑影从所有箭矢的上方狠狠坠落。

    这些黑影的目标并非是城墙上任何一人,也不是城墙上那些固定着的军械,而是城墙本身。

    这些黑影全部无比精准的狠狠砸在城墙上。

    所有城墙上的军士都感觉到了城墙的震动。

    这名手持盾牌的将领已经探出身去。

    他看到城墙上石屑纷飞,这些黑影是粗如儿臂的精钢|弩箭,而尾端,则连着细细的钢索,这些钢索的另外一头,连着的是数片浮排上的弩车。

    那几辆弩车并不显眼,先前远看他还以为只是一些车马拖着的杂物。

    “王朝宗!”

    没有任何的犹豫,在看清那数辆并不显得高大的弩车的瞬间,这名将领厉喝出声,声如闷雷。

    原本在警惕的巡城的王朝宗身体骤然一顿。

    在他看来,今夜钟离城最大的敌人在城内,不在城外,然而当听到北墙上这样的声音,在下一个呼吸时,他的身体便也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北墙飙射过去。

    “这些北蛮子借这弩箭连的钢索直接拖浮木过来!”

    他的身影才刚刚冒着箭雨在这名将领的身后出现,这名手持盾牌的将领便已经对着他喝了一句,同时不断的发令喊人和他一起到墙边。

    王朝宗一个纵跃便到了他的身侧,探头往下看去,只见水中不断涌起气泡,有许多几乎完全精赤着身体的北魏军士从水下不断浮出,他们的手中都有一个勾爪,那扎在城墙上的弩箭末端上连着的钢索上竟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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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的背面便是黑暗。

    在火光不至的地方,黑暗便显得更加黑暗。

    一些短打装束的汉子猫着腰在黑暗之中站起来。

    他们不是久经战阵的军士,而是沈鲲所说的那些私盐贩子。

    “我再重复一遍。”

    为首的一名男子肤色黝黑,精壮得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豹子,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我们一冲出去,这里的北魏蛮子虽然必乱,但我们不必要多杀这些北魏蛮子,我们只管往南门口冲。我们只是要让人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突然掩杀,乘乱冲到城门,这比在城外和这些北魏军队绞杀要简单的多,然而所有人都清楚,此时的钟离城就像是一个瓮,冲进去恐怕容易一些,想要再离开,便就没有那么简单。

    一想到此点,这些已经决定要将自己的命填给这座城的汉子们手心里依旧不自觉的出汗。

    汗水浸润了他们缠在刀柄或是剑柄上的布匹,不过这种令人焦虑和不安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正对着城门的那些魏军射过两轮箭矢,步军开始冲锋时,为首这名肤色黝黑的男子便一声厉啸,真的如同豹子一般率先冲了过去。

    钟离城南门城楼正上方,一名身穿皮甲的瘦削将领在两轮箭雨之中都没有挪动一步,他是骊文昭,原本也是蓝怀恭部,那几名被吊死在北墙水面上的将领,都是他多年的同僚,然而今夜里以王朝宗为主的这场叛乱,他也是主谋之一。

    他的消息甚至不如魏观星等人灵通,他并不知晓北方边军此时来援的是明威边军大将韦睿,但他确定身为南朝的将领,便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畏惧潜逃,放弃这里的普通军士和这座城。

    铁血和残酷,是这种极端的时刻必须拥有的品质。

    这些私盐贩子只之前已经悄悄传递进消息,他此时便是在安静的等待着这些人的出现。

    从黑暗里冲出的私盐贩子原本有三百余名,在急速的奔跑之中,变成了不到三百名。

    并非是因为伤亡带来的减员,而是有些人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如同被黑暗吞噬。

    但这些人的临阵脱逃并未影响道冲在前方的近三百南朝汉子,他们的灼热的视线始终盯在前方,如同捕食的猎豹,那些数量应该十倍于他们的魏军,在他们的眼中,却只是疲惫的羚羊。

    “有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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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这些人冲杀至这支魏军不到百步之遥时,这支魏军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瞬间陷入慌乱。

    这支魏军同样不属于中山王元英的精锐白骨军,在河对岸那支七千魏军到来之前,他们已经和钟离城内的南朝军队纠缠了十余日,双方虽然都伤亡不大,但却是一支极为疲惫之师,而且此时盾甲军士都在最前方,落在阵后的都是些箭师。

    这一批私盐贩子龙精虎猛的冲杀进去,最前方又有数名修行者开路,顿时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但按先前说定的,这些私盐贩子并不恋战,笔直的冲阵,转瞬之间,便已经如一柄尖刀将这支北魏军队划开大半。

    “放!”

    骊文昭微眯着眼睛,连目光都似乎凝固,不闪动一下,然而他一只手五指不断在掌心暗扣,一直在计算着那些私盐贩子和前沿魏军以及城墙的距离,在此时,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军令。

    早已准备着的一批箭师顿时猛烈施射!

    虽然只是一百余名箭师,然而此时这些南朝箭师也丝毫不珍惜手中的羽箭,只顾疯狂的拉弦,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将箭囊之中的羽箭倾泻|出去。

    只是一百余名箭师的疯狂施射,竟是造成了数百名箭师施射才有的效果,密集的箭雨带着恐怖的啸鸣坠落在这些私盐贩子的前方,迅速的帮他们扫出了一条血路。

    “收!”

    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当缓缓呼出时,骊文昭的手便已经往上伸出,紧握的拳头松开,单掌竖直。

    所有疯狂施射的箭师全部停顿下来,他们大口的喘息着,只是片刻的时间,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手指上已经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箭囊之中的羽箭已经清空大半。

    “开门!”

    没有任何的迟疑,骊文昭用力的往下挥手,再发一道军令。

    盘索独特的震鸣声中,看着缓缓落下的城门,已经混乱不堪的魏军之中陡然发出数声军令。

    位于这支魏军最前沿的近百名重铠军士不再管身后的这些私盐贩子,迅速的朝着城门冲来。

    然而当城门落下,内里齐刷刷响起的一声轰鸣,却是让这些北魏重铠军士沉重的身躯齐齐一顿。

    一声轰鸣之后是再一声轰鸣。

    森冷的金属光芒从城门洞里耀射出来。

    当第三声轰鸣声响起之时,这些北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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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铠军士都是不自觉的骇然往后倒退一步。

    三尊浑身闪耀着夺目光华的真元重铠走在最前,那轰鸣声便是他们脚步齐齐踏在地上的声音,而他们的后方,则是数排手持巨盾和长剑的南朝重铠军士。

    当这三尊真元重铠每一次脚步踏在地上时,他们手中的长剑,便都齐齐的拍击在巨盾上。

    巨大的声浪和无比冷酷的气势,让这些北魏重铠的战意如冰雪般消解。

    当这些北魏重铠军士踌躇不前时,那些私盐贩子已经冲阵而出,在一阵阵的呼啸声中,这些私盐贩子根本不和这些重铠军士厮杀,直接从他们的侧翼绕过。

    钟离城中三具真元重铠和后方的重铠军士却是依旧齐齐踏步向前,他们一步步逼向前方有些散乱的北魏军队,后方队形散开,如同在城门外竖起一道不断扩大的铁墙。

    绝大多数私盐贩子浑身被汗水和血浆糊满,他们揉着眼睛回首看去时,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从这样的大军之中冲杀过来。

    “丁尝呢?”

    突然有十余人同时叫出声来。

    丁尝便是先前那名冲杀最前的如黑豹一样的汉子,他是这些私盐贩子的带头老大,也是数名修行者中修为最高的一人。

    “在那里!”

    城墙上有人首先呼喝出声。

    骊文昭一直如笔直的标枪一般站着,他的目力远比一般军士要强得多,在有人呼喊出声的刹那,他便已经看到了丁尝的身影,他原本一动不动,冷酷如岩石的身体顿时震颤起来。

    在北魏那些重铠军士后方不到五十步的地方,丁尝左腿屈膝半跪在地。

    这名敏捷如豹的修行者的左腿应该是已经断了,此时周围又不断有北魏军士掩杀而至,令他都根本无法借手中长剑站起。

    北魏这支军队虽然一时混乱,但其中必定也有修行者的存在,那些修行者不可能留住这批盐贩子所有人,但他们却设法留住了这些人的首领。

    看着注定已经陷在阵中的丁尝,骊文昭只是用了一息的时间考虑,在下一刹那,他一声厉啸,直接从城门楼上飞掠了下去!

    “杀!”

    身体还在空中,他便朝着城门楼下那三具真元重铠,伸手发出了一道军令。

    (本章完)



    三具真元重铠内里同时发出气浪轰鸣,铠身上原本已经明亮的符文流光溢彩,没有任何迟疑,这三具真元重铠开始朝着前方狂奔。

    这一段城墙上所有的南朝军士顿时大声狂呼起来,那些手持着剑盾的重铠军士列阵在城门口不动,但是手中长剑依旧有节奏的狠狠拍击着巨盾,这种拍击声会合着上方城墙上那些军士的呐喊声,声浪顿时有如实质,一个个浪头般不断拍向郦文昭前方的魏军。

    身为城中主要将领之一,带着这三具对于此时的钟离城而言显得至关重要的真元重铠强行冲阵,去救一名陷落在敌军阵中的修行者,这似乎是极为不智的行为,只是此时北墙也已经危急,这城破只在旦夕之间,郦文昭原本自己都并未觉得自己能够守住这钟离城。

    如果一定会死在这里,那早死和晚死便都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种时候,这些平时在他们看来无视律法,贪得无厌的私盐贩子都站了起来,那他也一定要站出来。

    死不可怕,关键南朝人真是都如蓝怀恭那些部下一样懦弱胆怯,失了气节,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空气里再次响起暴戾的箭鸣声。

    北魏军队在过往十余年里一直想着南下,北魏皇室也是励精图治,治军极严,这支军队即便不是中山王元英部下的最精锐军队,但此时也已经有诸多将领在迅速收拾混乱局面。

    军队中的箭手在不断响起的军令声中也拼命的拉动弓弦,射出制造精良的羽箭。

    锋利的羽箭如雨般朝着毫无畏惧的郦文昭射落,郦文昭身体微屈,先行避开首先落来的数支劲道奇大,显然是由其中修行者射来的箭矢。

    这几支箭矢从他的头顶掠过,箭羽带起的风吹得他发丝散乱。

    此时他尚且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微微仰起头来看着前方天空更多的羽箭坠落。

    他急速前冲的身体强横的停顿下来,也就这刹那时光,他身后三具真元重铠已经冲到。

    这三具真元重铠如盾牌般将他护在中心。

    当当当当....

    沉重的铠甲上响起密集的震鸣。

    羽箭在铠甲上留下印记,然后纷纷折断。

    郦文昭听着这令人心悸的声音,却是无比冷静的感知到了他和丁尝之间这片区域内威胁最大的一名敌人。

    他低沉的咆哮了一声,侧身掠了出去。

    对于修行者而言很宝贵的真元此时顺着他的经络毫不珍惜的喷涌出去,甚至在他的脚下响起了无数嗤嗤的声音。他的脚下泥浪四射,地面留下像被无数爪子抓过一般的痕迹。

    他的身影快的如同妖媚,直接笔直的从北魏那些重铠军士阵中穿过。

    三名重铠军士刚刚反应过来,他们的后背便已经被郦文昭的长剑斩中,顿时如同被铁锤砸中的木桩一般往前重重倒地。

    郦文昭的目标是一名已经显得有些年迈的北魏将领。

    这名北魏将领脸上的皱纹里都沾满了浮尘,他身上穿着的也是一具显得陈旧的皮铠,然而看着朝着自己冲来的郦文昭,他的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他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只是习惯性的在自语着什么,他的右手数根手指却是急剧的颤动起来。

    一道黄玉般的小剑从他身侧飞来,洒出数十道剑影,真实的那道小剑隐匿其间,却是飘飞落向郦文昭的后颈。

    郦文昭感知到了这道飞剑的存在。

    他甚至可以肯定丁尝那条腿的剑伤也是这道飞剑导致。

    然而此时他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就似乎根本不知道这道飞剑的存在,他只是握紧手中的剑,然后真元顺着他手臂的经络狂涌而出。

    他手中的剑汇合着身后不远处的声浪,变成了一道真实的大浪,狠狠拍向眼前的这名北魏将领。

    这名北魏老将有些疑惑,但他没有任何迟疑,飞剑毫不犹豫的如电刺落。

    几乎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郦文昭为何不理会他这柄飞剑的答案。

    一道比他这柄飞剑还要纤细的飞剑,如同一只青色的蜻蜓,以恐怖的速度从最正中那具真元重铠的背后飞出,截向他这柄飞剑!

    谁也没有想到,那具真元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竟然也是一名剑师,而且似乎修为比郦文昭还要强大!

    一声清脆的金属震鸣,这道青色小剑后发先至,竟是无比精准的将黄玉般小剑挡开。

    这名北魏老将的身体迅速往后退去。

    在这个过程里,他的面色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一道强壮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就如同弥补了他退下后产生的空缺。

    几乎所有的剑师身边都会有强大的近侍,即便是在这样的战场上,这也不例外。

    这是一名精壮的光头男子,他面色冷漠的看着迎面而来的剑光,然后狠狠挥出一刀。

    血样的刀光和惊涛般的剑光相逢,接着便是一声轰鸣,如同两辆疾驰的马车相撞。

    这名北魏近侍的修为比郦文昭略逊数分,他一声闷哼,嘴角震出些血沫。

    然而他的身体和意志都是极为强横,却是一步不退,而且手中的刀也依旧无比稳定的收回,就要再次挥出。

    只是他的刀势,突然被后背的剧痛打断。

    他不可置信的转头,只见一柄剑已经深深刺入自己的后背!

    那半跪在地的丁尝狂笑起来。

    他将他手中的剑投了出来,一举重创了全部注意力都在骊文昭身上的这名北魏近侍,虽然失去了手中的武器,但是面对乘机冲来的数名北魏军士,他却是反而抓住了一柄刺向他的长刀,然后借势单足用力,站了起来!

    噗!

    这名被他抓住长刀的北魏军士被他拖了过来,来不及弃刀就被他一拳击中咽喉,口中鲜血狂喷。

    丁尝狂笑声中,他的身体再次往前跪倒,手中抓着刀身,还未来得及将刀柄捞住,但是另外两名北魏军士却是骇然,一时顿住不敢冲近。

    郦文昭眼睛眯了起来,直到此时他才看清丁尝的左膝处被切开,而他的右脚踝处也是中了一剑,根本无法行走。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的大地震动起来。

    有一小股骑军绕向了后方,切断他和三具重铠的退路,而那批北魏重铠军士也已经围了上来。

    按照理智的判断,若是方才能够成功杀死那名北魏老将,他应该能够带着丁尝杀回城去,然而这名近侍的强悍还是超乎了他的预计,若非出现奇迹,他应该会被困死在这里。

    城墙上的南朝军士还在呐喊,只是其中却已经多了焦虑的味道。

    有一名年轻的将领已经按捺不住,他忍不住就要发出军令,索性冲出城去厮杀。

    然而也就在此时,有零落的惊呼声响起。

    黑暗笼罩的官道上,突然出现几匹狂奔的战马。

    在那些官道上,都有这支北魏军队所设的关卡,然而那几匹战马却是如入无人之境,所有城上军士视线之中试图阻拦那几匹战马的北魏军士,几乎都是瞬间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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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文昭不知道来的是谁,只是可以肯定是自己人,而且来得很急切,即便是在夜色里,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战马口鼻之中喷出的白气和白沫。

    这些战马上的骑者,所以极有可能在朝着钟离城赶来,只是在远处见到钟离城的战况,便加急赶过来。

    虽然还看不清这些战马上骑者的面目,然而只是看着这些战马口鼻之中横飞的白气和白沫,郦文昭的胸口就不断的热了起来。

    不管今夜的战况到底如何,能见到南朝的这么多好儿郎,能和这些人在这里并肩而战,便是值得,便是让他热血澎湃!

    毕竟是深入敌境,北魏这些军队虽然在整体战局之中占据主动,但在军情传递方面却未必比南朝军队更为通畅,对于一些小股的敌人,他们并不能做到无一遗漏。

    这支刚刚才从混乱中缓过一口气的北魏军队的所有将领,也并无一人知道此时这些战马上的骑者是谁。

    那名北魏老将面色冷漠的一声厉啸,他丝毫未顾忌那名悍勇无比的近侍的生死,决然的往后方人群之中退去。

    他的飞剑也根本不想和那具真元重铠内的南朝修行者纠缠,绕出一条诡异的弧线,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密密麻麻的北魏军士蜂拥而至,顿时如潮水一般将他的身影淹没。

    脱离了南朝那柄飞剑的纠缠,这名北魏老将弯着腰急剧的往军队最后方穿梭。

    这支军队最强悍的力量此刻都聚集在这阵前,最后方的依旧是些箭军和军中一些非主战人员。

    他必须设法将那些战马上的人拦住,否则这支魏军的死伤必定非常惨重。

    听着狂暴的马蹄声,先前已经被那批盐贩子冲击过一次的北魏军士却是相对镇定了许多,那些箭手第一时间拉起弓弦,对准那些骑者,就等着狂奔的战马出现在他们手中弓箭的射程之内。

    有箭鸣声骤然响起。

    嗤的一声裂响。

    夜色如同被化开了一道口子。

    然而这道箭鸣声却来自马上的骑者。

    咄!

    一名北魏箭师胸口的皮甲骤然一声沉闷震响,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重重栽倒,一蓬血雾从他的胸口迸射出来。

    一股凛冽的寒意同时在周遭其余北魏军士的心中涌起。

    那战马上的骑者之中,显然也有箭师,而且是不弱的修行者,手持着的也是不同寻常的强弓,否则绝不可能在接近他们一倍射程的地方如此射杀他们的同僚!

    咄!

    又一声同样的死亡闷响给了他们更为确定的讯息。

    那名骑者在座下马匹狂奔时又射了一箭,再中一名北魏箭师!

    北魏老将急速的穿梭着,他此时身影如同鬼魅,丝毫不亚于之前全速冲阵的郦文昭。

    狂风扑面,他的眼睛眯起,此时他已经隐约看清,那施射的南朝箭师,竟然只是一名娇小的少女,而她身侧的马匹上,全部都是些在他眼中稚气未退的年轻人。

    其中的一些人,甚至连骑术都不精湛,看着他们骑马颠簸的姿势,若是寻常军士如此,第二天恐怕腰都会断了似的,根本直不起身来,然而这些人却不会,因为这些人都是修行者。

    这名北魏老将只是看着这些人肌肤的光泽,看着他们眼中的神光,就可以确定,不管这些人的修为到底如何,但他们都是修行者。

    这支北魏军队之中有人也敏锐的注意到了此点,那人比他更为决绝,一声咆哮般的军令声马上响起。

    这名北魏老将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知道这是很正确的军令,但似乎年纪越大,有时便越会心软,越容易犹豫和感到悲伤。

    所有准备施射的箭师全部收了弓箭,哪怕那些已经拉开了弓弦的箭师都迅速的转身,尽可能的往这支魏军纵深处跑去。

    与此同时,一些只是身穿轻甲的步军,却是冲了出去,迎向狂奔而来的战马。

    这支北魏军中顿时有人大声放歌,起初只有数十人在唱,但悲壮的歌声响起,便是几乎所有的北魏军士都唱了起来。

    这些冲上去的轻甲步军除了手中的长刀之外,什么多余的负重都没有带,因为所有人都很清楚,他们即便携带更多的武器,也不可能对那些人造成威胁。

    在这样的战斗里,他们这些人冲上去便是赴死,便只是用自己的生命,来消耗这些修行者们的真元。

    城墙上南朝军队一阵紧似一阵的呐喊声都被这歌声几乎淹没。

    在这样悲壮莫名的歌声里,就连狂笑着的丁尝都是心中大震。

    他心中荡漾起异样的意味,他知道南朝像自己一样带种的不少,但北魏的军队,这些曾经被南朝人看不起的北魏蛮子,却同样如此。

    十余名冲在最前的北魏军士手捂着咽喉,接连无力的倒地。

    他们的咽喉上,都插着带血的羽箭。

    只是收割生命最快的,却并非是那名施箭的少女。

    她身旁的一名年轻男子身下的马匹已经力尽,在这匹马往前冲倒,砸出大片尘浪的刹那,这名年轻男子从马背上飞掠了出来。他的身前,瞬间出现大片的流光。

    那些流光如同红色的流萤,飞扑在他身前那些北魏军士的身上。

    这些在悲壮的歌声里冲来的北魏军士瞬间无声的倒下了一片,不再站起。

    不知是悲伤还是因为那些血光的映照,直起身来的这名北魏老将眼睛一片红通通,他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这种喝问很老套,但战场上却很容易响起这样的喝声。

    双方都很清楚这样喝声代表的意义。

    即便今天杀不了你,我都将记住你的名字,将会永远将你视为仇人。

    齐珠玑抬手。

    他收回了一些乱红萤。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出现在这样的大战战场之上,也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魏人的面报自己的名号。

    这个名号出口,便会伴随着他一生。

    他皱了皱眉头,想了想,然后鼓动真元,厉声喝道:“铁策军,齐珠玑!”

    他身旁的萧素心收起了弓箭。

    距离太近,弓箭对于杀戮便没有太大意义。

    此时她本不必自报家门,然而她却是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呼出,将自己被血腥充斥的难受之感和一丝隐隐的恐惧全部从胸肺之中吐出去,“铁策军,萧素心!”



    单独的修行者哪怕强大,但一支军队却往往更能够给人予力量感。

    铁策军在南朝并不算名声响亮的军队,然而在此时,光是这个名字,就给了钟离城中那些南朝军士巨大的鼓舞。

    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山崩地裂般响起。

    两军交战,气势本来便是关键性因素之一。

    这名北魏老将嗅着风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他心中十分不安,他决定即便是行险都要杀死齐珠玑或是萧素心两人之中的一人,否则恐怕难以稳住士气。

    顺应着他的心意,他那柄黄玉般的小剑从他的袖中再次飞了出来。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剧变。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甚至没有先行收回飞剑,便厉啸出声,发出了一道军令。

    这里所有的北魏军士全部一愣。

    最晚反应过来的是那些朝着齐珠玑等人冲去的步军,他们其中的许多人在下意识的顿下脚步的同时,无比愕然的转身回望,他们不能理解刚刚才让他们冲出来,为什么现在会下全军撤退的军令。

    军令毕竟是军令。

    尤其是来自这支军队里最值得信任的将领的军令。

    所有的北魏军士,包括那些和三具南朝的真元重铠如山般碰撞的重铠军士,全部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撤离战场,撤向他们原本驻扎的军营后方。

    “为什么!”

    一名北魏将领跃到这名也正混在人群中退往黑暗中去的北魏老将身侧,十分愤怒的质问道。

    这名北魏将领正值壮年,身形甚至比那些身穿重铠的军士还要魁梧,他的头发用草绳盘起,用某种深红色的石粉涂抹得如同一个坚硬的头盔。

    这种奇特的发饰在整个北魏都不多见,一般只来自于有些有着特殊习惯的部族。

    绝大多数有着特殊习惯的部族的特殊习惯都是传统,而传统的本身,往往是为了要令敌人畏惧,从某个方面而言,这种部族从古至今便都生活得比较艰难,所以他们的战斗风格也往往比一般人要强悍。

    “有神念境的修行者。”

    然而只是听到北魏老将寒声说出的这句话,这名北魏将领心中的愤怒也尽数化为了惊惧。

    “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低声惊叫了起来。

    这名北魏老将并没有出声回应。

    他紧抿着双唇,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心内的震颤望向齐珠玑等人的后方。

    在他的所知里,南朝的铁策军似乎只是一支杂军,而且根本不在南朝五部边军的编制之内,这样的军队里,怎么可能会有神念境的修行者。

    此时即便是在这钟离城中,都根本没有神念境的强者。

    然而方才的那股气息他绝对不可能感知错误。

    那名南朝修行者距离齐珠玑等人都至少还有数百丈的距离,只是隔着这么远便让他感到根本无法匹敌的元气波动,那便只有可能是神念境的强者。

    他之前还有信心至少解决掉那名盐贩头目,至少杀死齐珠玑和萧素心其中一人,但对方有神念境的修行者到来,这便不是他们这支军队所能应付。

    他不是林意和白月露,他和世间几乎所有的修行者一样,根本不会觉得有越境而战的可能,一切理智都在提醒着他,神念境的敌人,只有他们这方神念境的修行者才能应付。

    兵对兵,将对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更应该遵循这样的道理。

    ……

    靠着淮水那一边依旧杀声震天,但这一片却是相对安静了许多,最为响亮的只剩下偶尔破空的凄厉箭鸣声和重铠的脚步声。

    齐珠玑没有追击。

    在这种黑夜之中,在对方阵中依旧有不少修行者存在的情形之下,追击非但没有多大的意义,而且还有可能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比任何人清楚,这支魏军之所以如此决然的全军撤退,只是因为他身后官道上跟来的那名齐家供奉。

    但相对于一名足够强大的修行者能够决定很多事情,这时间很短的战斗里,给他更深触动的,是北魏军队的骁勇善战。

    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很自然的希望自己的敌人更弱一些。

    然而今夜里这样短短的接触,却无比深刻的提醒着他,敌人不弱,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大。

    换句话而言,若是南朝和北魏这场战争,最终是南朝落败,那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

    丁尝纵声狂笑了起来。

    他身周倒着数十具北魏军士的尸身,其中不乏重铠军士。

    除了双腿上的伤口之外,他的身上又有了数道血口,他的真元将尽,但他竟然活了下来,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郦文昭看着那三具终于脱身而出的真元重铠,确定再没有什么魏人能够危及丁尝的生命,他继续朝着前方飞掠,落在齐珠玑等人身前不远处的同时,他便直接问道:“来了多少人?”

    “到日出时,应该至少会有六七百人。”

    齐珠玑看着这名很决然的从城墙上跃下的南朝将领,认真道:“再过最多两日,应该会有三千铁策军能到。”

    郦文昭点了点头,道:“只是关键在今晚…北岸的魏军已经通达北边墙下,今晚不知道能否撑得住。”

    “我们去北墙。”

    齐珠玑看着他,很确定的说道:“今天夜里应该守得住。”

    郦文昭眉梢微挑。

    他此时看清官道上又来了一骑。

    马背上有一名老者。

    那老者似乎很不喜欢骑马,尤其不喜欢尘土飞扬。在夜色之中,他皱着眉头,是不是用袖掩鼻。

    ……

    “铁策军?”

    北墙之上流矢如雨乱飞,听着另外一边突然安静了下来,王朝宗等人正惊疑不定,突然有传令兵快速回报,听到铁策军来人逼退了北魏军队,王朝宗顿时一愣。

    “是林意的那支铁策军?”

    他下意识的问道,他之前消息也不算灵通,但听说过剑阁归于铁策军的事情。

    “不太清楚,但来人自称铁策军齐珠玑,铁策军萧素心。”

    “齐珠玑?”

    王朝宗顿时反应过来,大喜过望,“那便是林意的那支铁策军!”

    此时这边城墙上激战正酣,下方那些北魏军士完全不要命的填来,大量的浮木不断撞击在城墙上,接着这些北魏军士不断的用绳索牵引,用大量的草竹之类填塞,竟是渐渐形成往上的斜坡。

    北墙之上不断有南朝军士中箭,下方北魏箭军的数量数倍于城墙上的南朝箭手,即便占据着居高临下的地利,除了箭矢之外,有些军械和落石也能造成杀伤,但双方死伤却是相差无几。

    如此一来,这北墙上南朝军士人人觉得吃紧,危在旦夕,他们有些看见了王朝宗的狂喜,不知道此时城中的这名主帅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