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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新鲜的血肉残肢飞起,有些来自于被颜青禾和那数名部将杀死的北魏军士,有些却是来自于颜青禾和那数名部将。

    钟离城内的南朝军士和远处的北魏大军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这支北魏骑军里那些人的叫声显示出了那几名被愤怒淹没的将领的身份。

    钟离内城的南朝军士都很解气。

    而江心洲上和河岸边的那些北魏人都觉得很羞辱。

    不管颜青禾和他的几名部将是南朝人还是北魏人,这样的阵前哗变终究是一种耻辱。

    阳光有些太过火辣,照射得战车上的那名骄傲的北魏统帅的脸有些生疼。

    他感觉自己的脸就像是被城墙上的林意扇了一巴掌。

    他的左掌重重的拍在了战车的一角,发出了一声如雷般的轰鸣。

    他身边的哗然声骤然消失,随着他的手指所向,一名面色阴沉到了极点的灰衫修行者从他战车的阴影中飞掠了出去.

    当这名面色阴沉的灰衫修行者出现在江心洲通往城墙的浮桥上时,哗变已经平息,颜青禾和他的数名部将已经变成一堆破碎的血肉。

    这支骑军看着那些填满浮桥缝隙的血肉碎片,心中的愤怒渐渐消失,再看着这名灰衫修行者时,心中只剩下恐惧。

    衣甲和衣甲的摩擦声如潮水一般响起。

    这剩余的两千余名骑军黑压压的全部跪倒在了这名灰衫修行者的前方。

    “不管你们的上阶将领是何等样人,不管他们下的是何等的军令,你们都必须毫无条件的服从,这是军纪,是规矩。”这名灰衫修行者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些骑军,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得意之情,只有冷漠和肃杀,“想想史册上对你们的记载,想想你们的家人。”

    当他说完这句话,整座浮桥不安的颤抖起来。

    因为这些骑军每个人都在发抖。

    荣耀固然重要,但最为关键的是,这名灰衫修行者的确能够决定他们家人的命运,包括生死。

    若是他们在战场上被认定有罪,那等待他们家人的,将会是十分悲惨的命运。

    “你们应该明白你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灰衫修行者冷漠的看着那滩破碎的血肉,“能够改变你们军令的,便只有你们的将领,但是你们的将领已经被你们杀死,所以这样的军令将继续下去。要么死,要么攻破这座城。”

    一开始这支骑军是轻慢的。

    整个钟离城里的南朝军士加起来也和他们的数量差不多,更何况还有许多在南边的城墙,他们精神气力饱满,而城墙上的那些南朝军士已经疲惫得几乎无法举起手里的兵器。

    然而现在没有一个人有攻破这座城的信心。

    那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已经击溃了他们的意志。

    只是现在,他们别无选择。

    有一个人沉默的站了起来,转身,然后有更多的人站了起来…这支骑军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沉默的冲向城墙。

    ……

    “怎么样?”

    在那名灰衫修行者和这支北魏骑军说话之时,齐珠玑和萧素心到了林意的身边。那名灰衫修行者说话的声音并不低沉,城墙上都可以听见。

    齐珠玑十分清楚,这名灰衫修行者说的这些话,不只是给这支北魏骑军之中所有人听,而且是给后方大军里所有人听。

    这支令他们觉得蒙羞的骑军,最好的结局就是战死在这里。

    哀兵未必必胜,但用自己的生死换取家人的平安无事,却一定会让这些原本已经失去斗志的北魏军士变得更疯狂。

    “如果没有那些修行者出手,你们不用管我。让其余人先休憩,不用在一边死盯着,如果不放心,分批休憩。”林意看着齐珠玑和萧素心轻声说道。

    “你听清楚了?”

    齐珠玑很干脆的转身,他走向自己身后的王朝宗,“听清楚了就休息,如果不放心,留个三四名修行者和一两百人守着就可以。”

    他的言语听起来不算客气,然而在这种时候这种直接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无礼。

    王朝宗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林意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感慨。

    林意的身材很普通,自然算不上魁梧和伟岸,然而此时在他的眼睛里,却是高大到了极点。

    “安排休憩,我和老朱在这里守着就是。”

    在他对几名部将安排下去之时,前面的林意微转过身,道:“来几桶清水,桶要大一些。”

    这些骑军的哗变已经为他赢得了一些休憩的时间。

    他双臂酸肿的感觉已经大为消减,他的心脉每一次跳动,挤压出的鲜血在血脉之中流淌,就像是一条条热流。

    鲜血奔行速度越快,他身体的温度就越高。

    他的信心现在已经不是毫无来由。

    他的体力恢复得很快。

    若按之前的战斗,他已经杀死了对方七百余人,似乎再杀几百人也没有什么大碍。

    那他的极限应该绝对不只是这两千余骑军所能逼出来的。

    此时让他最为觉得不畅快的是那些鲜血被他身上的体温灼干,便粘附在他身上,如同层层泥垢一样很不舒服。

    他需要精神更加饱满,他又无法像寻常的修行者一样,用真元直接鼓动皮膜然后将这些污垢全部破碎震飞出去,所以他需要清水。

    清水送来的很快,但当几桶清水送来时,云梯的顶端已经出现了北魏军士的身影。

    林意随手提起了一桶水,从自己的头顶淋了下去。

    如瀑的水流冲刷着他身上的污垢,虽不可能洗净,但是在所有人的感觉里,却洗出了一股分外凌厉的气息。

    林意的身上还有冰冷的清水在流淌。

    他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睛迎着天光,然后出剑。

    三名从空中跃下的北魏军士的头颅伴随着鲜血飞上天空。

    数条手臂被他接着挥出的刀光带起。

    那数名刚刚从长梯上翻越上来的北魏军士失去了持着兵器的手臂,依旧嘶吼着势如疯虎的朝着他扑来,但接着被落下的剑光轻易的拍飞出去。

    哗啦一声。

    林意将第二桶水提起,从头顶淋了下去。

    嘭!

    这只空了的木桶被他砸了出去,将前方冲来的两名北魏军士砸出城墙。

    木屑纷飞之中,林意想到自己还有更多的战斗方式。

    他将刀剑全部插在了身侧的尸堆上,然后一拳朝着前方砸出。

    他的拳头砸在了挥刀朝着他砍来的一名北魏军士的额头。

    这名北魏军士的头颅猛然往后仰去,后颈顿时发出了骨碎的声音。

    落在林意身上的刀软绵绵的失去了力量,林意很自然的将这柄刀抓在手中,然后随意的朝着前方投了出去。



    此时他的前方到处都是人,不需要精准。

    这柄刀从一名北魏军士的胸口透入,然后又刺入了后方一名北魏军士的胸口。

    和他之前的杀戮速度相比,这种投掷杀人显得太慢。

    一种异常兴奋的喘息声在他的身前响起,六七名北魏军士面容扭曲得如同野兽一般,他们甚至直接丢掉了手中的兵刃,然后朝着林意扑了过来。

    他们根本不奢求自己能够对林意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伤,他们只想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扑在林意身上的机会,哪怕是死,也要压在林意身上。

    然而他们扑了个空。

    他们的眼前失去了林意的踪迹。

    一片如海啸般的惊呼声响起。

    谁也没有想到,林意直接跳了起来。

    他的身体腾空而起,直接跳上了前方的一架云梯!

    在下方的北魏军士刚刚发出一声惊呼,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云梯上和他最为接近的数名北魏军士撞飞和踢飞出去。

    他一只手死死的抓着落足的这架云梯,另外一只手却是勾住了身旁的另外一架云梯,然后猛然发力。

    一声轰然巨响,两架云梯猛烈的撞击在一起,无数木片如飞剑般四溅。

    伴随着接着响起的碎裂声,这两架云梯崩裂开来。

    齐珠玑的眼瞳急剧的收缩起来。

    在他的想象之中,林意在损毁这两架云梯之后,他应该顺势再跳回城墙,那这样两架云梯损毁之后,从头顶下跃下的敌人就更少,他就能更加轻松自如的对付面前的敌人。

    然而即便是连他这种对林意十分了解的人都没有想到,在两架云梯在空中不断晃动,不断撞击洒落更多的木块时,林意直接跳了下去。

    他没有跳向墙头,而是直接跳向下方!

    咚的一声巨响,如闷雷落地,直接掩盖住了下方的骨碎声!

    一名北魏军士刚刚仰起头看向上方,他的胸骨就被落下的林意踏碎,他的膝盖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直接碎裂。

    他的整个人被踏着,口中鲜血狂奔,整个人以一种极为可怖的姿态往后倒去,直接撞飞后方的两名北魏军士,然后重重砸在地上。

    他身后的地面并非是坚硬的泥地或是石地,而是浮桥,是木板。

    空中的木块和碎屑还在不停的掉落,这名胸骨尽碎的北魏军士背下的木板也碎裂开来,然后他的身体继续往下压去。

    碎裂的木板下是一根巨大的浮木。

    林意的双膝微弯,身形却是极为稳定。

    这根巨大的浮木剧烈的晃动着,另外一端即便连着一些铁索,都依旧往上高高的翘了起来。

    许多北魏军士立足不稳,撞在一起,不断有人落水。

    有一名北魏军士转过身来,他赫然发现林意就在自己身后,他下意识的扑了上去,抱住了林意的腰。

    然而他身体一轻,双脚离地。

    他直接被林意反手提了起来,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名北魏军士耳畔全是风声,他被林意直接砸了出去。

    没有任何的迟疑,当这名北魏军士砸倒身侧一片人时,他开始奔跑。

    更为准确而言,他是开始用力践踏奔跑,然后冲撞。

    他的双脚不断的猛烈践踏着地面,浮桥上的铺设的厚木四分五裂,下方的浮木剧烈的晃动着,撞击着,受这浮木上的许多锁链和绳索牵引,整座浮桥瞬间就失去了稳定,到处都在晃动,都在撞击!

    他没有朝着城墙践踏奔跑,而是朝着前方江心洲狂奔,沿途所至,北魏军士纷纷摔倒,碎裂的木板纷飞,水浪如柱四溅,在他前方没有摔倒的北魏军士全部被他撞飞出去。

    浮桥的两端立足不稳或是受挤压落水的北魏军士如同下饺子一般,而他的身周,被他撞飞的北魏军士就和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飞没有区别。

    架在城墙上的长梯上的北魏军士死死的抓着梯子,他们这梯子下端即便有数十名北魏军士齐心压住,都在不断晃动。

    他们看着这样的画面,脸色无比惨白,不知道如何自处,不知道是该继续跳上城墙,还是下去从后方去围堵林意。

    城墙上和河对岸的北魏大军之中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都很震撼。

    林意在战斗时并不喜欢发出过多的声音,他不喜欢和一些边军将领一样大喝,用言语羞辱敌军,这似乎不够豪迈,让他依旧有些像是修行地的学生而不像是真正的将领,似乎也不够热血。

    然而那些水浪的轰鸣声,那些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骨碎声,以及就像是被一条无比庞大的巨蟒乱搅而变得无比混乱和不安抖动的浮桥,却是让人的呼吸都有些艰难,让人无言。

    萧素心的双手按着胸口。

    她的呼吸便极为困难。

    即便她有可能是这个世上对林意的修行最为了解的人,但她也没有想到林意会化身为这样狂暴的巨兽,用这样的方式战斗。

    浮桥的两侧有很多气泡在涌起。

    北魏很少水军。

    因为北魏的疆域里,很多地方都很干旱。

    所以其实北魏的很多军士都不善水,他们身穿着铠甲,只要落入水中,便很难再浮起来。

    尤其是骑军,他们很多人大多数时候都在马背上,他们更少会水。

    再次攻城之前,这支北魏骑军已经带着疯意,然而现在,看着横冲直撞的林意,他们每个人都很绝望,都一口气堵在胸口,都很想哭。

    他们连接近林意都很困难。

    因为当林意冲过来之前,浮桥下的浮木已经乱撞乱滚,像他们这种寻常人,即便是双手伏地都根本无法保持自己的稳定。

    他们无可奈何的看着林意犁田一般在浮桥上犁来犁去,看着大批大批的同僚不断落水,看着扑腾的水花之中伸出的无助的手。

    很多人都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画面。

    然而绝大多数人都限于军令。

    那河岸上的北魏军队里,有无数人的呼吸沉重到了极点,他们的双手不断用力握紧。

    江心洲上那名先前眼皮一直在跳着的北魏将领也终于无法忍受。

    他所受的军令其实也是攻城。

    所以他此时出手并不算违背那架马车上的统帅的命令。

    他决定配合这支骑军来结束这令人难以忍受的噩梦。



    军中的修行者丝毫没有那种单独杀死强敌的所谓荣耀感可言。

    对于此时的这名将领而言,战斗就是达成目的,他必须尽可能快的杀死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对着自己身边不远处的那艘船上的箭师点了点头。

    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极为低调但快速的朝着林意掠了过去。

    此时的浮桥上无比的混乱,即便林意停止猛烈的践踏,地下激荡的水浪也能够让这些浮木晃荡很久,更何况很多捆缚固定的绳索已经绷断。

    然而隔着无数人,林意依旧感觉到了这名将领的存在。

    感知里,这人很快,而且很稳,如风而行。

    他抬头望去,轻易的在混乱的人群之中看到了这一道沉默前行的身影。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轰的一声,他的脑后出现一道白色的湍流,湍流的中心是一道白色的剑影。

    一道白色的小剑却带着开山劈石般的气势朝着他的后颈斩杀而至!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道飞剑来时全无征兆,而且突然出现之时,他的注意力刚刚被这名将领吸引,若是在他和容意在洛水城修炼的那一阵,他断然不可能应付得了这一剑,他那时最为恐惧的就是飞剑,因为他的体内没有真元,手脚再快也恐怕快不过随心意变化行进方位的飞剑。

    然而现在不同。

    他已经有了很多和飞剑战斗的经验,而且他的体内有丹汞剑。

    他的后颈红了起来,带着一股滚烫的热意,一蓬浓重的丹汞就像实质的火焰一般冲了出来,砸上了那道飞剑。

    飞掠中的这名北魏将领的身影猛然一滞,他的这道飞剑距离林意的血肉只有刹那时光,然而在他的感知里,却如同陷入了不见底的泥潭。

    这是一种不明但可怕的力量,他的身体和那些寻常军士一样通体彻寒。

    那道被丹汞染成血红的白色小剑拼命的挣扎着,一蓬红色的尘雾在林意的身后炸开,但也就在这刹那时光,林意的手已经跟上了这道飞剑的速度。

    林意握住了这柄飞剑。

    这柄飞剑上残余的真元在他掌指之间震荡,无孔不入的渗透了他的鳞甲手套,然而在渗入他血肉之中时,却迅速消融。

    那名急掠中的北魏将领如同被一辆无形的马车撞中,他的身体猛然停顿,噗的一声,口中喷出了一道血箭。

    两道破空声先后响起。

    第一道破空声来自那名箭师射出的箭矢,第二道破空声来自林意投出的这柄飞剑。

    林意并没有在意那名箭师,他只是反手投出了这柄飞剑,让这柄飞剑飞向钟离城内。

    一手便夺掉对方的飞剑,将飞剑抛回城内,这是对前方所有北魏修行者的羞辱。

    凌厉而带着可怕力量的箭矢落了下来。

    只是这支箭矢对于林意而言依旧太慢,更何况这支箭矢只是对那道飞剑的补足,若是他勉强能够应付那柄飞剑,那这支箭矢将会对他形成真正的杀伤。

    只可惜那道飞剑对他毫无用处。

    所以这支箭也注定成为笑话。

    他的右手抓住了飞剑,抛出,他还有一只左手。

    所以当这支箭破空而来时,他的左手拍了出去。

    就像是拍飞了一只苍蝇。

    这支箭被他拍飞了出去,斜斜落在距离浮桥很远的城墙上,然后颓然的坠入乱粥般的江水之中,变成一朵不起眼的浪花。

    ……

    许多压抑着的不可思议的惊呼声在对岸的北魏大军之中响起。

    包括那名先前请战的北魏修行者。

    那名请战的北魏修行者看到这道白色的飞剑时,便已经明白江心洲上督战的这名北魏将领的身份,他很清楚自己未必会比这道飞剑的主人强大。

    无论是在他的理解和想象里,能够伸出一只手便握死一柄飞剑的,只有可能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如果不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如果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又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战斗,又怎么会这么年轻。

    世间的灵药,哪怕再过强大,也只是到承天境为止,无论是药性的累积作用,还是身体的负荷,都不可能让一名修行者依靠灵药直达神念境。

    而且先前已经有军情显示,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是林望北的儿子林意。

    他只是之前刚入了南天院的学生,对于修行者的世界而言,他只是一个新生儿。

    和他一样无法理解,乃至身体都微微震颤起来的北魏修行者有很多。

    但他们都可以肯定,即便是自己上前和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战斗,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们所有的人都很胆寒。

    ……

    城墙上的齐珠玑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大声,很放肆。

    他看出了这支北魏大军之中无数人的胆寒。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一支这样三万余人的大军,竟然会被林意这样一个修行者吓到。

    “什么北魏人天生比南朝悍勇,看看你们这副孬样!”

    他毫不留情的朝着那支大军叫骂道。

    “难道真的只会让这些寻常人来送死?”

    “一个敢来的修行者都没有?”

    “还是一定要等着神念之上的修行者出手,给你们胆子?”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在战斗之中一直没有怎么发声,所以他此时的声音便如真正的雷鸣一般,分外令人心惊和难受。

    他朝着城墙冲了回来。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很懂得见好就收。

    而且他很清楚自己此时这样的话语会起到什么作用。

    这支北魏大军的人数比他们多出十倍不止,一直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被淹死。

    但任何时候,修行者的表现更能影响士气。

    如果他能够杀死很多对方的修行者,那他就能够拖得更久。

    他想要拖到魏观星和他剑阁的人到来,只要魏观星和他剑阁的人到来,他相信这场战斗一定会有所改变。

    至于更长久的事情,他至少在此时不想。

    ……

    并非所有人能够忍受这种羞辱,也并非所有的修行者都是那种冷漠无情的将领。

    有很多修行者在军中都并非只是为了军功。

    “我已经忍耐了足够的时间,席将军现在怎么想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杀了此人,他若是想定罪,那便随意。”

    一名身穿黄袍的修行者对着身旁的随从说了这样一句,然后他不顾周围任何人的目光,抬起头来,朝着他眼中的那道城墙行去。



    浮桥上没有人可以阻止林意。(手机站请访问)

    因为速度足够,林意并没有觉得脚下那些浮木有多晃动。

    他每一步落下时,他脚下的浮木轰然往下拍击出水浪和他往上跳起的身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因为纯粹是靠力量而不是真元,所以他的身形少了些飘逸,但更多了些强悍和铁血的味道。

    一名北魏军士厉吼着冲向林意身前,然后被林意轻易的一拳轰飞出去。

    看着这名北魏军士口中鲜血狂喷的样子,周围的很多北魏军士竟是有些麻木。

    这原本是很英勇的行为,然而此时却没有人觉得他英雄,甚至没有人觉得这很恰当。

    几乎再没有人想要阻止林意返回城墙,甚至连那些靠在城墙上晃动不安的长梯下的北魏军士都散了开来,如同给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主动让出一条路。

    城墙上方垂下了几根绳索。

    但林意并没有去抓这些绳索,他只是朝着一架长梯往上狂奔。

    梯踏在他脚下纷纷断裂,他的身体却是连续往上,比那些攀在崖上的羚羊还要矫健敏捷,只是几个纵跃,他便已经立在墙头。

    城里的南朝军士骤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欢呼声和呐喊声。

    城墙上的这些南朝军士明明已经累到了极点,他们大多数即便被安排轮休,但眼睛都无法闭着,都忍不住看着城墙外的战斗,然而林意在下方冲杀一个来回,连对于他们便意味着死亡的飞剑都被他一把抓住,此时看着林意屹立在墙头的身影,他们却似乎忘记了疲惫,身体里充满了新的力量。

    “林将军!”

    随着他的归来,许多声对于这个城而言也是新鲜的声音响了起来。

    齐珠玑转过身去,只见薛九和一些铁策军的军士终于到来。

    他们后方的许多军士都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些黑布罩着的铜丝笼子。

    “怎么会这么慢?”

    虽然明薛九等人必定不会延误,齐珠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路上遇到了一支北魏游击军,我们没死什么人。”薛九的脸色有些白,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显然他到了城中之后赶得更急。

    “不是那支重骑的问题?”齐珠玑心中已经想好一定要整死那支重骑,听到薛九如此说,他倒是反而有些失望。

    “那批软蛋,说是发现敌情,也不知道追了个什么,然后就没有影了,就借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想着那些重骑的窝囊样子,薛九的脸就阴沉了些。

    “白兰郡郭家的东西我先抓紧运来了一些,还有大半在后面,最慢也就一两盏茶的时间运到墙上。”薛九看了一眼齐珠玑,又看着林意,有些犹豫道:“现在要不要放?”

    林意的身体依旧很稳定。

    这一路狂奔,他全身的气血和经络活动开来,反而比站立不动战斗舒爽得多,他此时的精神反而极为振奋,但是他自己却也开始觉得自己身体温度太高,然后他开始出汗。

    他的身上白气蒸腾,呼吸也是如同打铁铺子里鼓风机吹出来的风,无比灼热。

    “放,为什么不放。”

    齐珠玑也看了一眼林意,寒声道:“就算是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郭家的东西放一批出去,我就不信他们不退一阵。”

    听着齐珠玑的这些话,林意正要开口,“你不要有什么不忍,现在是对面岸上那名将领想要这支骑军送死,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死路一条,怎么没有分别,而且我们也说不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现在在我看来,给你些喘息时间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意沉默下来,他没有再出声。

    “他的行军口粮有没有带来?”

    “再去给他些清水。”

    齐珠玑看着薛九和一些铁策军军士连续问道。

    “拿来了。”

    看着那几名铁策军军士点头,他的目光便再次落在薛九身上,“还等什么,快放!”

    “好!”

    薛九招呼过一些城墙守军帮忙,一些跟着搬送这些罩着黑布的钢丝笼子而来的地方军却是齐齐到了墙边。

    这些排到了墙边的地方军都是箭师,只是在开弓时,城墙上所有南朝军士便都注意到了他们的箭矢十分特别。

    他们的箭矢顶端并非是尖锐的箭簇,而是圆滚滚的一个铅封球体。

    “放!”

    薛九和这些地方军一路过来,沿途他早已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用法,看着这些地方军开弓完毕,他顿时一声厉喝。

    随着他这一声厉喝,一片急剧的破空声响起。

    城墙下无数浮木还在晃动,那名忍受不了而不顾军中主将命令的黄袍修行者来势极快,他此时已经越过江心洲,到了这晃荡不堪的浮桥上。

    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城墙上响起的破空声。

    他的身体还在前行,如蜻蜓点水一般在飘掠,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直觉这些箭矢似乎有异,但落下的箭矢不过数十,而且速度太慢,根本不是修行者所施,对他应该根本就没有威胁。

    所以他伸出了手,直接迎了上去,握住了一支落下的箭矢。

    箭矢在空中剧烈的旋转着,但他手指上绽放的真元,却让他的手指肌肤在接触这支箭矢时,就将这支箭矢如同凝固在时空中一样,停了下来,悬浮在他的掌心。

    啵的一声轻响。

    箭头上的那个铅封小球裂了开来。

    这名黄袍修行者微怔,他敏锐的嗅到了一些药气。

    也就在此时,他看到城墙上落下了很多黑影。

    黑影便是那些黑布笼罩着的铜丝笼子。

    在此之前,即便那些地方军和铁策军长途跋涉而来,在搬运这些东西时,这内里也只是有些细微的动静,就像是有些老鼠在夜晚发出的稀碎声音,然而当这些箭矢落地,当箭头内里的药气散发的刹那,这些黑布笼罩着的铜丝笼子里,便瞬间发出无数恐怖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有无数喉咙受伤的人在厉啸,在嘶吼。

    那些兜着风的黑布上,顿时出现了无数凸起的痕迹。

    这名黄袍修行者想到了什么。

    他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厉啸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箭矢,朝着后方倒飞出去!

    也就在此时,刺耳的撕裂声响起。

    那些铜丝笼子还未落地,便已经四分五裂,无数细影就像是无数道飞剑飞了出来,瞬间形成一条黑云!

    黄袍修行者脸色再变。

    他没有犹豫,身体骤然变得比巨石还沉重。

    轰的一声,他的身体直接砸入身旁的污浊水中!

    清逸文学.



    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在浮桥上响起。

    那一道道细影都是黄豆大小的黑虫,很像是牛马身上的那种牛虻,然而即便是蜂巢被损毁的野黄蜂都没有这些黑虫疯狂。

    这世上有很多飞虫都是不顾一切的追逐火焰,即便明明感觉到火焰的灼热,明明知道自己投入火中就会死去,但一种不知何时形成的本能,还是驱使着它们这样做。

    现在这些黑虫比那些黑夜之中追逐火焰的飞虫还要疯狂,而那些被药粉沾染的北魏军士,包括这名修行者,便成了它们眼中比那些火焰还要更为吸引百倍的东西。

    这些黑虫落在这些北魏军士的身上,然后奋不顾身的朝着新鲜的血肉之中钻进去,一直钻进去,直到自己的身体在这些新鲜的血肉之中都承受不住,被挤压得碎裂开来。

    凄厉的惨叫声里,有无数只有强大的修行者才能听得清楚的它们的爆浆声存在。

    这些黑虫体内的青黄色的体液在和那些新鲜的血肉接触的刹那,便将那些新鲜的血肉腐蚀,化为脓液。

    浮桥上那些所有沾染到药粉的北魏军士,脸上和身上都冒出了晶莹的脓包,他们惨叫着抓去,只抓到一团破碎的絮肉。

    他们的脸烂了,裸露在外的肌肤烂了。

    即便如此,这些人却没有马上死去,在痛苦中抽搐,在浮桥上跌倒,扭动,落水。

    即便是这名第一时间想到了某种可能,决然的将自己化为重石砸入水中的黄袍修行者都没有能够幸免。

    数十道细影强横的穿过他落水时溅出的浪花,然后嗤嗤的入水。

    这些黑色的细影在浑浊的水中带出道道白线,它们的身体细小,比这名黄袍修行者在水中的身影更快。

    当这名黄袍修行者体内的真元往外炸开之前,它们之中的绝大部分已经深深的钻入了这名修行者的血肉之中。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水下响起。

    数十根浮木往上飞起,巨大的浪花搅动着数十丈之内的一切浮物,连河底的淤泥和那些碎尸都搅动在一起,让人觉得无比的恶心。

    那名黄袍修行者在惨嚎声中破水而出,那些黑虫在他体内震成粉碎,但他强大的力量同样将这些黑虫的毒液变成了无数细丝,穿刺到他体内任何一个角落。

    污水在他的身上如瀑般流淌下来,他在水中往半空中飞去,但是他的身体肌肤血肉却片片脱落,只是数个呼吸之间,他的惨嚎便已经断绝。

    他身上已经没有完整的血肉,如同一架朽骨掉落下来,啪嗒一声,惨在下方的一块浮木上。

    海浪一般的惊骇尖叫声在江心洲和岸上的北魏大军之中响起。

    那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如同潮水一般往后退去。

    随着大军之中很多战车上的拍击声和后方的战鼓声响起,前方这些北魏军士后退的脚步才被硬生生的勒停。

    很多人都在浑身发抖。

    连城墙上的那些北魏军士也是。

    萧素心转过身去。

    她之前在来时就已经知道白兰郡郭家的这些东西砸下去之后便是这样的结果,但她此时还是不忍去看这种人间炼狱般的画面。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的心境有些波动,除了这些死得太过凄惨的北魏军士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这名黄袍修行者。

    这名黄袍修行者的修为极高,真元炸开时产生的巨浪拍打着城墙都让城墙有些震颤不安,但这名黄袍修行者却又未到神念境。

    他应该是一名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

    这名黄袍修行者从岸上掠来,到这里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因为他先前的话语要来挑战他。

    只是太过凑巧。

    这名黄袍修行者才刚刚过来,郭家的这些毒虫就已经砸了下去。

    “抱歉。”

    林意对着这名黄袍修行者的尸骸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在心中说道:“理应和你公平一战,但是来的真的不巧。”

    没有多少人在意他此时的想法。

    “白兰郡郭家的东西。”

    那辆宽大战车上端坐着的姓席的统帅脸色阴沉至极,“死掉的是什么人?”

    “是邱东狂,冬云剑院的修行者。”

    他身旁那名军师很清楚他在意的是什么,轻声禀报道。

    “虽说不听军令,死掉只是咎由自取,但你们的性命在战场上都不属于你们。冬云剑院既然派了修行者来参战,修行者不听指挥,冬云剑院自然也难免责罚。”

    这名姓席的统帅冷厉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鼓动着真元,他的声音几乎传遍了这支军队的每个角落。

    除了孤儿,所有的普通军士都有家人。

    他之前已经提醒过这些普通军士的家人,现在他提醒的,是这些修行者的宗门。

    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一切宗门和修行地必须为王朝服务,很多修行宗门已经存在了千年,但对于两个王朝的战争而言,任何修行宗门都是可以牺牲的对象。

    “什么面子,什么荣光,都没有打赢这场仗重要。”

    这名姓席的统帅寒声接着道:“是军队让你们绝大多数人吃上了肉食,而不是某个修行者,所以永远都不要觉得个人的意志比军令更加重要。不同的位置思考的东西不同,所以不要站在你们的位置上思考东西。”

    他的这些话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很多修行者安静下来。

    然而其实更多的并非是无法反驳,而是很多人的注意力被他这些话从恐惧之中带了出来。

    很多人因为他这些话,潜意识里产生了一种直觉,直觉听他的军令,便会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郭家的东西对于神念之下的修行者而言,只有用命去填。”

    这名统帅身后的军师轻声说道:“寻常辟毒药物也无法对这些东西造成威胁,所以必须用火攻,必须等主军到来。”

    这名席姓统帅沉默不语。

    他身后这名军师接着轻声道:“杨癫的军队至少要到明日正午…最快也是到明日日出之后才会到。即便我们主军要在入夜时才会到,但一夜的时间,我想不到将军您会因为什么理由而攻不破这座城。”

    从这名军师的话语里,这名席姓统帅明白了自己太过急躁。

    “明日清晨,我要在这座城的城墙上看日出,拿那林意的头颅当酒杯。”他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答应了这名军师的请求。



    有些人的急躁并非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太过好胜。

    这名身材异常魁梧的北魏统帅是席如愚,他在北魏和杨癫、刑恋、奚康生等人齐名,然而无论是在北魏边境平乱,还是在之前削藩和一些氏族私军的战斗里,他所率军队的战绩和其余几人却无法相比。

    对于他而言,在其余将领面前他并不着急表现自己,也不需要和人去比较,但是杨癫不同。

    不只是他不能输给杨癫,最为关键在于,杨癫是中山王元英的部下,但他却是慕容家的家将。

    在北魏朝中,中山王元英和尚书左臣为首的一些官员都是北魏的顶梁柱,然而两派之间在政事上互为节制。对于任何权贵而言,争到最后争的都是皇族和一些巨富门阀的支持,以及兵权的掌控。

    两方派系在战斗之中,自然想要牢牢的将兵权握住,然后凭借更好的战功,再往上攀登,压制对方派系的将领。

    “只是弹丸小城,即便您不再发任何军令,我都可以让您在明日日出之前如愿以偿。”

    他身后的军师平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道。

    席如愚自嘲的笑笑,道:“说的是。”

    然后他摆了摆手。

    这便是示意他的这名军师可以随意。

    他很清楚自己这名军师的能力。

    既然他都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急躁,自己的一些做法可能会在将来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隐患,那便不如放权让自己这名军师来做。

    一声声传令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

    “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攻城。”

    齐珠玑凝立在墙头,他也始终只是将自己看成为铁策军的军师之一,而绝对没有将自己当成铁策军的悍将之一。他知道自己在林意和魏观星这些人面前,根本无法比较悍勇。

    他深深的皱着眉头,仔细的看着此起彼伏的军令声中,那支北魏大军的变化,道:“他们接下来会加宽和加固浮桥,林意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需要冥想修行去炼化一些东西补充真元。我待会只需睡一会,但现在精神还太过振奋,应该不可能入睡。”

    林意说的是事实。

    他此时浑身已经有些酸痛,体内的许多血肉经脉其实已经超过所能承受的极限,然而气血急速奔流之下,他此时耳目清明,却是头脑反而清醒到了极点,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亢奋之感。

    寻常的武者和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感受,因为他们体内的气血不可能像他这样疯狂的奔行那么久的时间,否则恐怕血脉和心脏都会炸裂。

    除了当年的大俱罗,别的修行者不会有这样的经验,而他现在也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强迫自己入睡,接下来会不会反而出现那种极度亢奋之后的极度虚弱。

    与其这样,他不如继续坚持下去。

    只要剑阁的人能够到来,有原道人这样的强者存在,钟离城便又能支持很久。

    他出身将门,他很清楚行军打仗就是有一名高高在上的主帅在调动全盘的旗子,只要有一处出现变局,便或许能够牵动全局。

    钟离城只要能够拖住对方大军的脚步,那南朝和北魏的这场战争,就会出现不一样的变化。

    对于和林意修行有关之事,齐珠玑根本不会发表任何的看法或是建议。

    他点了点头,道:“那我去库房翻翻,看看是否有什么合适的药物可以补充真元。”

    ……

    林意开始吃东西。

    一名铁策军军士极为尊敬的在他身侧,用洁净的温水将行军口粮调成糊状,而另外两名铁策军军士则用葫芦瓢舀水冲洗,用丝瓜筋擦拭着他身上的污秽。

    这三名铁策军军士平时都是火头军,在行军过程之中他们负责这三百铁策军的饮食,此时这丝瓜筋就是那种老丝瓜的内囊,平时用来刷洗锅子所用,但先前这两名铁策军军士试着用软布擦拭时,却发现那些血污根本擦洗不净。

    虽然没有利器能够真正的刺入林意的体内,但是那些箭簇,敌人的刀剑,还有修行者的真元,这些力量冲击着沾染在林意身上的鲜血,却是将这些色泽都似乎印到了林意的肌肤内里。

    林意脱去了天辟宝衣,他赤着上身,在这种时候边有两名铁策军军士帮他擦拭身体,他边大口喝着行军口粮,但无论是他还是其余的军士,却没有一人觉得这种画面有些不协调。

    相反看着他身上密布着的各种印记,那些就像是深深打入他身体里的干涸血迹,所有的人眼中都涌出更多的尊敬。

    他们可以理解天辟宝衣帮助这名年轻的修行者抵挡住了诸多的利器,但他们都十分清楚,这种极薄的衣衫不可能阻挡得了力量加身的痛苦。

    当时的确很痛。

    但痛着痛着却往往就形成了习惯。

    在战斗之中,林意觉得自己已经渐渐习惯那种痛苦。

    而现在,他浑身开始发痒。

    不是被这两名铁策军军士擦得发痒,而是从血肉深处,那些力量深入之处开始泛出。

    那些被锐器重击的血肉深处,开始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行。

    他的身体依旧很烫。

    即便是凉水冲上去,都很容易形成一层白雾。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停止吃东西。

    他可以轻易的感觉得出来,那是受损的血肉在生长,无数丝无比细小的血肉被打散,然后现在正重新绞合在一起。

    他没有觉得那些血肉僵硬。

    伤疤往往会比正常的血肉要僵硬。

    然而那些血肉却似乎更强韧,更有弹性,更有力量。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叶清薇。

    他在南天院时的师姐。

    他当然对叶清薇没有特别的儿女私情,但这种如炼狱般的血腥战场的闲暇时分,却似乎分外容易想起那种静谧安详的时分。

    他想到自己当时修炼时,叶清薇帮他击打时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样的往事让人愉悦,而此时力量的提升,也让他感到愉悦。

    此时那支北魏大军里,应该还没有人想到,他在如此激战过后,并没有伤痕累累而虚弱,他反而在变强。



    城墙的一端响起了一些争执的声音,但很快平息。

    争执的原因是城中的一名书吏带着一名学生硬要在城墙上行走。

    这名书吏叫做崔淮,是生在淮水畔的本地人,他的官衔低微得可以忽略不计,以至于俸禄都不够养家,平日其实大多的收入来源是靠在家中教书。

    他的一手字写得极好,在钟离城中颇有名声,很多不识字的人要通家信都往往找他帮忙,而且他闲暇时便在城中书局指导刻版印制一些故事书籍,城中大人小孩都爱看。

    他代人写家信几乎不收钱财,最多收些纸墨费用,而城中许多军士都找过他帮忙,现在拦着他不让行走的,倒是平时那些都认识他的军士,觉得像他这样的文士到这种地方来,说不定一支流矢就能要了他的命。

    然而这崔淮却是坚持,那些军士阻拦了几句见是无用,便有几人持盾护着他,这些军士是恍惚听了个大概,知道这名书吏要如实记载这一战的经过。

    这些军士想着这倒是对王朝宗等人有利,毕竟王朝宗等人是兵变夺了兵权,有这样一名书吏著书记载,至少朝中那些权贵也能弄清事情原委。

    这些军士想着的,是万一王朝宗等人能够活下来的今后的事情。

    但这名书吏心中却是未存任何侥幸之理。

    他对城中情形也十分清楚,此时看着河对岸那密集如林的北魏大军,觉得这城中死守的将领和军士都会最终战死在这里。

    越是如此想法,他看着林意等人的目光里,便越是充斥深深的敬意。

    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书生是他的学生谢钰,他也不过和林意等人差不多年纪,肤白,瘦弱,看上去拘谨,但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畏惧之色。

    “仔细看着,仔细听着。”

    崔淮看着不远处清理出来的那些南朝军士的遗体,轻声对着身后的学生道:“你应该记得我让你跟我读书而不要入军时的那段话。”

    “学生谨记。”谢钰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遗体,双拳不断握紧,轻声道:“先生您对我说,我天生瘦弱,便是有一腔热血,上了战场,也可能砍杀不了一名敌人便被杀死,但有时候笔墨也有着不同的力量,纸是白的,墨是黑的,只要我们读书人落86小说去,只要是真实的记载,便是成了史实。”

    “人卑言微,身份越低,说话往往不被人重视,但是读书人著书立传不同。那些权贵的话,反而没有多少人听,没有多少人信。”崔淮嘿嘿一笑,脸色却是渐寒,“若是这里所有人都死了,总需有人告诉天下人,谁高义,谁懦弱。至于对错,那让天下人评说。”

    平时自己的老师讲述的道理已经足够多,谢钰自然认同,他只是再次用力点头。

    “像王将军,林将军这种英豪,他们的故事不可埋没。”崔淮微微眯起眼睛,道:“你我各自书写所见所闻,到时我的一份书稿,我会压在城中土地庙神像后的那石炉下,至于你,我和你七叔说好了,等到夜里,他从南边暗渠处把你送出去。”

    “什么!”

    谢钰一直安静的听着,听到此处,却是大吃了一惊,豁然抬首。

    “若是入不了夜,这城就破了,你走不了,那便也就算了,你七叔是老船工,那处暗渠修时他又在,若是到了河里,连他都带你走脱不了,那也算是天命。”崔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什么。

    谢钰的眼眶顿时红了,他看着自己老师分外坚毅的面目,最终说不出话来,只是在深深躬身行礼时,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

    就在这名书生落泪之时,一些意志如铁的军人眼眶也是微红。

    只是他们比这名书生更有经验,他们没有低首,而是抬头。

    这样他们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便不会轻易的流淌。

    城中有一些营帐,原本便是钟离城中守军搭建起来,准备给不时到来的援军所用,但此时大多数却变成安置伤员所用。

    这几名意志如铁的军人都是从道人城中杀出的将领,他们此时身前的塌上安置着的便是道人城的主将晋冬。

    晋冬的身上有很多伤口,但此时最难缠的却是一道看上去很细小的飞剑伤口。

    这道伤口在他的左肋,因为伤口只是细细的一条红线,连鲜血都没有流淌出多少,所以之前甚至都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只是和一些不起眼的伤口一样,做了简单的包扎。

    然而此时他们已经用了手头上最好的药物,甚至用真元来帮助挤压内里的伤口,却依旧无法阻止这道伤口不断往外流淌鲜血。

    这道飞剑上带着的一些古怪力量在过往的数个时辰追溯着晋冬的血脉往上,将附近的数条重要经络都撕裂,甚至数条锐利的剑气如同钉子一样钉入了晋冬的内脏。

    此时这几根钉子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不拔的话,晋冬就将这样慢慢的死去,拔的话,可能伤势瞬间恶化,死得更快。

    他们束手无策,难受,无奈。

    但最让他们此刻哽咽的是,他们都见了晋冬是如何英勇战斗,但此时晋冬在死去,道人城却是早已失了,说不定将来,连这里都失守之后,远在建康城里的那些人,或许还会认为晋冬也和那些畏战的将领一样昏庸无能。

    这是他们心中最难以忍受的。

    一株开着粉红花的合欢树的树荫笼罩着就近的一处街巷出口。

    一名老人静静的从那处街巷之中走了出来。

    他身穿着很寻常的麻布衣袍,看上去十分苍老,而且身上的血肉都似乎被岁月侵蚀干净,瘦削到了极点,然而他的头上却戴着一顶奇特的玉冠。

    这玉冠是极为独特的凝脂白玉,但是却又有一些天然的血线,如云雾般形成纹理。

    没有人注意到他何时到来,但这样的老人在出现的刹那,便自然会吸引很多人的实现。

    “前辈,你是?”

    当他朝着晋冬的这座营帐走来时,几名将领十分警惕的面对他行了一礼,同时问道。

    这名老人并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朝着这几名将领摆了摆手。

    只是简单的摆了摆手,便有一种非凡的气势,让这几名将领感到由心的战栗,但与此同时,他们都很自然的感觉到,这是真正的长辈在面对小辈打招呼。

    他们都感觉得出来,这名老人自然不是来自北魏的敌人。



    这名老人很自然的掀开营帐站到了昏迷不醒的晋冬面前。

    他感知着晋冬体内的伤势,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了起来,接着他伸手朝着晋冬那处还在淌血的伤口拂了过去。

    他的手指并未真正接触晋冬的身体,然而有一道精纯的真元却是从他的指尖析出,缓缓的透入晋冬的体内。

    那些如钉子一样顽固的剑气从伤口之中缓缓被逼出,与此同时,他的真元带着一种令在场这些将领无法理解的味道,将那些伤口一一抚平。

    晋冬这道剑创不再流血,但这名老人并未就此收手,他的真元平缓但无比强大的耐心穿行在晋冬的经络之中,将晋冬体内几处淤塞的经络都温和的打通,这才停止了施为。

    这些守候在晋冬身侧的将领感知着这样的变化,心中大定的同时对这名老人生出无限感激,但既然这名老人先前并未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们便不好再多问。

    这名老人知道晋冬会醒来,但他并未等待,他静默的出了这顶营帐,然后走向陈尽如所在的营帐。

    先前是容意一直在陈尽如的身边,现在容意等人都已经去了北墙,此处便安排了一些城中的医官照料。

    即便是这些医官,看着这名老人时,都感觉到了这名老人迥异于其他修行者的气息。

    这名老人并没有马上进入陈尽如所在的营帐,他在营帐门口深锁着眉头认真的思索了数息的时间。

    陈尽如的伤势对他而言已经太过棘手,他也不可能对陈尽如起到真正的医治作用,消耗自己宝贵的真元在一名可能注定很快死去的人身上,这似乎不太值得。

    但他最终还是走进了营帐。

    嗤嗤嗤嗤数道低微而急剧的破空声在他指尖响起,一些凝聚的真元极为精准的刺入陈尽如的窍位,将陈尽如的气机全部封死。

    “去救治其他人吧。”

    这名老人对着这些守着陈尽如的医官轻声却不容置疑的说了一句,然后朝着不远处的北墙而去。

    封死气机便如同冰冻,但这种手段也不能持久,只是能够为陈尽如争取数日时光,只是数日过后,没有那种拥有逆天手段的医师到来,陈尽如便根本不会醒来,会直接死去。

    ……

    像这名老者这样的存在,只要他不再刻意隐藏,便自然不可能不引起所有修行者的注意。

    停留在墙下的数辆马车中,柴油盐这名皇宫里的供奉首先感应到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神圣气息,他震惊的睁开眼睛,然后走出马车。

    “您是剑….”当第一眼看清这名老者的身影,看到这名老者头上戴着的那顶玉冠,柴油盐的脑海之中便直接想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名字。

    “是我。”

    这名老者看着他微微颔首,很直接的点头。

    “怎么连您都…”

    柴油盐震惊到有些失声。

    在整个南朝,除了南天三圣之外,即便找得出比这名老者修为更高的存在,但也很难找得出比他资历更老,并得以封侯的修行者。

    他是剑温侯,萧衍起兵最终能够坐上皇位,除了南天三圣之间的战斗之外,他也占着很大一部分原因。

    在很多场艰苦卓绝的战斗里,他都始终在萧衍的身侧。

    “我因为林意而来。”

    剑温侯看着他,说道:“原本是要杀他。”

    “原本是要杀他?”

    柴油盐愣了愣,他原本也是要来杀陈尽如,但是他现在希望陈尽如能够好好的活着。

    “我…”

    他想要开口说什么,然而他只是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剑温侯已经打断了他:“不用麻烦,从他到这座城里,我就一直在看着他。”

    ……

    城墙上很快引起了一阵骚动。

    “见过前辈。”

    林意来到登临北墙的这名老者的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修行者,但是很好。”

    剑温侯温和的看着林意,轻声道:“有你这样的修行者存在,钟离城便有可能守得住。”

    林意原本便已经感知出对方没有杀意,此时听着他的这句话,不由得心中一动,“前辈您是要帮我守城?”

    “欠人恩情当然是很麻烦的事情,但和皇帝陛下的恩情相比,毕家对我的恩惠不算什么。”剑温侯看着林意摇了摇头,“帮你守城这句话说得自然不对,这原本就是我们打下的江山,说是守城,那也是你在帮我们守。”

    “说法不重要。”

    林意笑了起来,“和生死相比都是小事。”

    他的笑容此时显得很轻松。

    在当年剑温侯归隐稻城之前,便已经是入圣境的亚圣。

    这样的人,原本看他一眼,他就死定了,但现在却成了江对面那支北魏大军的敌人。

    他之前并没有信心能够坚持等到魏观星和剑阁的人到来,但是现在,他有了信心。

    “在灵荒到来之前,若是我在这里,或许对方发现之后,会彻底放弃攻下这座城。”剑温侯淡淡的看着对面的北魏大军,说道:“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之所以被称为半圣,而入圣境的修行者之所以被称为亚圣,除了神念之上力量和承天境有着太过明显的区别之外,还在于神念之上即便真元大量消耗,卷吸天地灵气的速度也比寻常的修行者快出很多。即便我们的真元在战斗之中消耗一空,但只需要一些时间,我们依旧能够形成一些真元。哪怕是很短的时间,哪怕是很少的真元,以我们的手段施展,神念之下的修行者依旧不可能杀得了我们。所以在灵荒之前,所有入圣境的意见都值得天下重视,而南天三圣,更是能够直接左右天下。但现在不同,现在这里的天地灵气太过稀薄,真元消耗掉了便是消耗掉了,真元不可能得到补充。若是我的真元消耗干净,不需要对方任何修行者来杀我,我可能都会死,因为我已经太老。”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之前和原道人有关修行做过一些探讨,但并未涉及这方面的问题。

    剑温侯在战斗之中必须重视的问题,同样也是原道人的问题。

    “神念之上的修行者,我会酌情出手。不到神念的修行者,我便不会浪费丝毫真元,都需要你解决。”剑温侯没有什么停留,他看着林意接着说道:“战阵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没有什么区别,便是永远都不要落入对方的算计和节奏,现在既然他们不想再找你厮杀,那你便直接找他们。”

    “原本没有前辈你这样的人在,我自然不敢在这支大军面前随意放肆,但现在就不一样,您不说,我也是这样想。”林意笑了起来。

    他也没有再多废话,转身走向城墙的最边缘。



    明明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只是选择何时以及用何种代价攻下钟离城,但钟离城里那名年轻的南朝将领林意之前不知疲惫的战斗,或者说不知疲惫的纯粹杀戮,却是让这支北魏大军都被一种诡异的气氛所笼罩。

    至少一开始弥漫在这支大军之中的那种优越感已经完全消失。

    很多人的目光不时有些焦躁和疑虑的停留在钟离北墙之上,当看到林意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即便此时炽烈的夏日阳光火辣辣的晒在身上,这些人却都不由得呼吸微顿,心生凉意和不祥之感。

    那名军师原本唤集数名将领,正在安排入夜前的各种军械调度,此时感觉周围气氛奇怪,往墙头看去时,林意已经从墙上跳了起来。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如潮水一般响起。

    原本安心的坐在席上的这名军师豁然站了起来。

    “简直不可理喻。”

    看着如石头轰然砸地的林意,此时这名军师的心中响起如是声音。

    这支北魏大军中,没有人知道林意要做什么。

    只是林意也并没有给他们猜测的时间,他在摇晃不已的浮木上稳稳站定,身影给人极度强悍的观感,然后他缓慢而坚定的朝着前方继续行去,同时出声:“铁策军林意在此,神念之下,谁敢前来一战!神念之上,若不要脸,也可前来一战!”

    一片哗然。

    无数愤怒的声音响起。

    林意的这两句话很随意,很霸道,充满着赤裸裸的蔑视和挑衅意味。

    这名喜怒不形于色的军师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原本自己都已经说服席如愚在入夜之后等着主军的大量军械到来之后才一举破城,然而此时,连他都觉得计划应有所调整。

    “所谓军心,只是大多数军士一时的振奋与否,只要不导致溃败,便不重要,战胜之后,他们对将领自然敬佩拥戴,但修行者的效忠与否对于将军却更重要。”

    这名军师走到席如愚的身侧,用唯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哪怕是最终胜了,但让这些修行者觉得在将军手下太过窝囊,他们也会变心。”

    席如愚的身材极为魁梧,他的影子如伞盖将这名军师的身影遮住。他的面相看上去也十分粗豪,然而实际上他拥有一切优秀将领必备的潜质,比如心思缜密,比如足够冷酷,比如擅长倾听自己的声音和不轻易发表任何关键性的意见。

    听着这名军师的声音,他只是微微挑眉,示意军师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会给予这些修行者想要的东西,除非他们自己接下来改变主意。”这名军师看着他,轻声道:“冬云剑院的邱东狂死了,再加上先前您说的那些话,冬云剑院的人对您必定十分不满,对您十分不满的人…如果给他们报仇的机会,他们都依旧杀不死林意的话,那就让他们去死。”

    席如愚点了点头,他很满意,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

    数声军令低沉的响了起来。

    当听见这样的军令,有数名修行者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然而当看见一辆马车前的那数人动作之后,这些第一时间反应的修行者也都停了下来。

    那些是冬云剑院的人,的确比他们任何人都有资格去第一时间挑战那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

    冬云剑院的人很愤怒。

    因为他们敬爱的师兄邱东狂死得太过冤屈。

    他们所有人都想为邱东狂报仇。

    所以这数名冬云剑院的人齐齐朝着江心洲掠了过去。

    一名身穿白衫,身影如同翩翩白鹤的修行者第一时间发出了如雷般的厉喝声:“冬云剑院杜云阔,来战!”

    林意听出了这声音里的愤怒。

    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死在郭家毒虫之下的那名北魏修行者,想到对方必定和那人有关。

    所以他微微躬身,致歉。

    然而这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根本不想接受他的歉意,或者说,根本不想和他消磨任何时间。随着这样如雷的厉喝声,一道狂暴的飞剑出现在明媚的阳光里。

    这道飞剑显得极为暴躁,纤细的剑身在空中呼啸着,急剧的震颤着,带出了无数道飞羽般的气流。

    没有任何的花巧,没有任何的剑式,这道愤怒的飞剑只是从半空之中笔直的坠落,朝着林意的身前刺来。

    冬云剑院的这名修行者此时只求快。

    快,有的时候便是最难防的剑式。

    对于他而言,哪怕林意勉强能够锁定他飞剑的每一个身位,即便是两人的力量全力对冲,他也无所谓。

    他不在意自己的真元,也不在意自己是否会遭受重创。

    他只要报仇,为自己师兄报仇。

    林意的身体还未完全抬起,这道飞剑便已经距离他的头顶不过数丈。

    他的眼中依旧有歉意,但感知着这道满是玉石俱焚之意的飞剑,他的左拳带着冷酷之意直接砸了出去。

    轰的一声爆响!

    他体内的大量丹汞随着他的发力轰了出去,形成一道实质的丹汞剑,狠狠砸在这道飞剑上。

    只是这道丹汞剑的力量,并不足以和这柄飞剑抗衡。

    飞剑上发出刺耳的震鸣声,将他的丹汞剑撞击成粉,嘶鸣不已,震颤不已但继续向前。

    只是这道飞剑已经慢了。

    林意连右手都没有动。

    他的左手张开,抓住了这柄小剑。

    小剑的剑尖刺中他的掌心,然后小剑上的力量层层崩塌。

    噗的一声。

    杜云阔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眼中的愤怒被震惊和不解所充斥。

    他其实已经听过林意和剑阁的事情,也在之前的战斗之中见过了丹汞剑,然而令他震惊和不解的,却并非丹汞剑的力量,而是他的真元如同脆弱的薄冰一样,被林意的五指轻易捏碎,他的真元一触即溃!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的身上有天辟宝衣,他的手套也应该有问题。”

    另外一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抢到了杜云阔身前,他寒声对着杜云阔和身后的另外一名师弟说了一句,然后挺胸抬首,看着林意,厉声道:“冬云剑院韩秋嫉!来战!”

    “这难道不是车轮战吗?”

    墙上的许多南朝军士叫骂了起来。

    只是林意并不在意。

    这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也不在意,因为他们和其余那些北魏修行者不同,仇恨已经让他们忘记了这些细节。

    林意的前方再次响起雷鸣。

    巨大的轰鸣声不再来自天上,而是来自这名冬云剑院修行者的脚下。

    这名名为韩秋嫉的冬院剑院修行者的脚下不断炸开白莲般的气浪,他用的不是飞剑,而是一根黝黑的铁棍。

    一根根巨大的浮木在他的身后往上翘起,他整个人如同被投石车不断抛起的铁块,蛮横无比的砸向林意的身前。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林意的脚下也发出了一声可怕的轰鸣。

    林意也跳了起来,他跳得比这名纯粹走力量之势的东云剑院修行者还要更高一些。

    他厉喝一声,手中的长剑极为狂暴的便迎头斩了下去!



    长剑和铁棍相交,发出一声恐怖的震鸣,

    林意的身影在空中骤停,然后被铁棍上蕴含着的可怕力量往后震飞出去。

    伴随着身后江岸上北魏大军之中的一片欢呼,韩秋嫉一声怒吼,然而却并未能够再次马上跃起。

    他脚下的并非是平整的地面,而是浮木。

    他的身体往下陷去,落足的浮木在另外一端高高的翘了起来,他的双足陷入了水中。

    林意落地,然后再次朝着韩秋嫉狂奔!

    韩秋嫉并未有任何恐惧之感,刚刚那一击,他确定对方在力量上和自己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哪怕对方是他见过的最为古怪的修行者,然而他十分确定,对方是神念之下的修行者。

    他的脚下响起一声轰鸣。

    和之前他提着铁棍狂奔而来时,双足践踏在浮木上的声音类似。

    两股强大的真元从他的足底迸发出去,他脚下的浮木就像是脆弱的薄冰一样炸了开来。

    他的身体直接从水中强横的拔出,弹射起来,飞向半空。

    他手中的铁棍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声,强烈波动的元气如同黑色的火焰在铁棍上缠绕着。

    所有人都很自然的觉得,铁棍和林意手中的剑会再次相逢,因为之前林意的战斗方式和此时狂奔的模样,也给人一种他一定会用蛮力比拼的直觉。

    最为关键的是,面对着从空中砸落的铁棍,林意也是暴喝一声,挥剑撩天。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铁棍落下的刹那,林意的身影已经从铁棍下方消失。

    他原本如狂奔的马车一样显得极为沉重的身体,却像是被狂风带起的树叶一样飘了出去。

    他手中的剑也不像是剑,而像是天空之中垂落的一根绳索,将他扯了出去。

    他的身影和韩秋嫉的身影交错而过,出现在了韩秋嫉的身后。

    他的脚下有深红色的气雾炸开,然后他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往上拔高,手中的剑化为一道狂热的光焰,朝着韩秋嫉的背上斩去!

    韩秋嫉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体内朝着双手不断喷涌而去的真元被他强行逆转过来,他的身体往前再疾进数尺,借着双手铁棍的甩动,他整个人也横转过来。

    当的一声爆响!

    剑和铁棍再次相逢。

    韩秋嫉咳出了一口血。

    并非是力量不足被震伤内腑,而是因为自身的真元流淌太过剧烈,已经超过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然而他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因为有破空声响起。

    林意手中的剑脱手飞了出去。

    他手中的铁棍继续往前行去,砸向林意的胸口。

    林意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

    因为这都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

    他手中长剑的脱手并非只是因为纯粹的力量无法抗衡,而是他不想再让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震飞出去。

    面对余势未消的铁棍,他的左手先直接落了上去,然后是他原本持剑的右手。

    在他的双手落在铁棍上的刹那,韩秋嫉这名冬云剑院的修行者再次一声厉喝,他手中的铁棍剧烈的颤动起来,就想直接将林意的双手十指直接震碎!

    然而一切和他心中所想的不同。

    铁棍和林意的掌指之间有声音如同惊涛拍案连绵不绝,有深红色的粉雾从林意的指缝之中不断涌出,然而林意的手指却始终如同铁钳一般死死的钳在他的棍上。

    几乎是直觉,这名平时的战斗方式也是以暴烈著称的冬云剑院修行者怒吼一声,在双手和双手相持的刹那,一脚便朝着林意踢了过去。

    风声呼啸。

    他这一脚给人的感觉,也像是一根横扫的铁棍。

    林意的反应也十分直接。

    他也直接一脚横扫了过去。

    一脚对一脚。

    然后是喀嚓一声裂响。

    所有人都呼吸一顿。

    那是骨折的声音。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

    除了痛苦之外,更多的是震惊和难以理解。

    韩秋嫉的腿断了。

    但是他的身体没有倒下,因为就连他那只完好的脚都离开了地面。

    林意的双手无比稳定的握着他的铁棍,往上抡起,将他的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只是这一刹那的剧烈痛苦,他来不及调用更多的真元,他贯涌在铁棍上的真元就已无法和林意的力量抗衡。

    更准确而言,那些冲向林意双手的真元迅速的崩解了。

    他的掌指和铁棍粗粝的表面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然后他失去了对这根铁棍的掌控。

    他的身体骤然离地,被林意往后甩飞出去,飞出数丈的距离之后,重重坠地!

    林意抓着铁棍,缓缓转身,看向这名砸在浮桥上的冬云剑院的修行者,看向对面的江岸。

    对面江岸上所有的北魏军士呼吸都很困难,包括那名军师。

    飞剑被夺已经极为罕见,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名修行者的沉重铁棍,竟然也会被林意直接夺在手中。

    很多人的目光落在林意刚刚踢出的那只脚上。

    他们的脑海之中下意识出现了方才的画面,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不断回荡在他们的身体里。

    他的这条腿,才真正的如同铁铸。

    “怎么会这样!”

    冬云剑院剩余的那一名修行者扶住了一时难以爬起的韩秋嫉,他蹲在地上,抬头看着林意,脸色惨白到了极点。他十分了解他的师兄韩秋嫉,韩秋嫉在冬云剑院修行的功法原本就和他们不同,走的纯粹是刚猛的路子,他的身体也用多种秘药淬炼,不只是爆发力更为惊人,更为关键的是,他的身体骨骼真的比一般的修行者坚硬许多。但两者对撞之下,怎么反而是他师兄的腿硬生生的折断了。

    有掌声响起。

    是齐珠玑在鼓掌。

    齐珠玑看着此时这名失魂落魄的冬云剑院的修行者,看着对面那支北魏大军,鼓掌大笑起来。

    他身后的不远处,静静站立着的白月露眼中满是感慨。

    林意不只是那种天生的将领,他同样是天赋极为惊人的修行者。

    她虽然教了林意步法,但也没有想到林意竟然能够将剑法、丹汞剑和这样的步法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他真的很强。

    强得连站在他一边的她都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