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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温侯的目光没有落向钟离城里。

    他没有想要去杀那些潜入城里的北魏修行者们。

    逐一去感知那些修行者,然后逐一去杀死,这是真正的疲于奔命,更加消耗他的真元。

    他的目光落向林意所在的方位,眼中毫不掩饰赞许之意。

    越是生死时刻,便越是能看清一个人的真正品性。

    此时的林意就像潮水中的礁石,任凭多少北魏军队从他身周冲刷过去,都不能撼动。

    但在他看来,林意的力量还是弱了一些。

    假以时日,等到林意的力量再强大一些,林意会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他知道建康城里的绝大多数权贵,包括皇宫里和他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南朝皇帝都不会喜欢林意。

    因为林意是林望北的儿子,更因为林意是何修行的传人。

    任何人都会有弱点,他所熟悉的南朝皇帝自然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圣人。

    对于那些曾经将自己逼迫到绝路的旧朝敌人,南朝皇帝和他身边依附着的权贵始终会有心理阴影,林意表现得哪怕再过出色,都绝对不可能和他们的“喜欢”联系在一起。

    只是他所认识的南朝皇帝是可以听取人的意见的那种人,而且性格和狠辣根本沾不上边,他今天所做的事情,至少可以让南朝皇帝明白他的态度,今后对林意的态度也会多少有些改观。

    当然直到此时,他也没有想到要逃,或者设法让林意先走。

    他并非寻常的修行者,所以他的看法和观点和寻常人也不同。

    在他看来,不管身后这座城多么千疮百孔,只要林意还没有死,他还没有死,而剑阁那些人终究还会到,那这钟离之战就还未结束,这场战争的胜负就还不好说。

    他的一生之中经历过无数次凶险的战斗,但没有一次临阵脱逃,而且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风格。

    现在要想拖久一些时间,便需要让这支有条不紊的北魏大军陷入一些混乱。

    调理混乱,总是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此时他决定尝试一下之前和林意交谈之中的“不能”。

    十万大军之中取对方统帅首级,自然是不可能。

    但林意是真正的怪物,他加上林意这个不知疲倦的怪物,杀死现在正在领军的那个人,或许有些成功的可能。

    他的目光落在敌方船首那名军师身上。

    他的目力远超寻常的修行者,这名军师虽然足够静默低调,但是在那船首上出现之后,发布的第一个军令开始,就已经落入了他的视线。

    他从城墙上飘落了下去。

    就像是黑夜里树叶的影子,没有任何的声音,此时就连江心洲上的很多修行者,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他直接落在了林意身侧。

    “我们去杀江心洲上那名主将。”

    他的声音直接在林意的耳廓之中响起。

    “好。”

    林意将左手的刀也放在右手,然后抹了一把脸。

    他的处境其实并不算艰难,因为事实上没有任何一名北魏军士是主动要来和他交手,都是他在尽可能快的追砍身边的这些北魏军士。

    大量的鲜血糊满了他的脸。

    他此时的左手在脸上一抹,甚至抹下来厚厚一层血泥。

    “我会做到最快。”

    “如果是两名以下的神念境修行者,那这人应该会直接死,如果有两名以上的神念境修行者,我会杀死两名,然后将你送到那人面前。若是成功杀死此人,你用最快速度退到我身边。”

    剑温侯看着林意的眼睛,确定林意此时的状态没有问题,然后说道。

    “走。”

    林意异常简单的点头。

    剑温侯的手已经落了下来。

    他的手落在林意的衣领上。

    若是寻常的衣衫恐怕经受不起他的力量和林意自身的重量,然而林意身穿的是天辟宝衣,所以在下一刹那,林意被他提了起来。

    天地间响起嗡的一声震鸣。

    一股可怕的气息出现在浮桥上。

    在江心洲上所有修行者的呼吸莫名一滞,他们下意识的去感知和寻找这股可怕的气息的来源时,浮桥上很多北魏军士震飞了出去。

    天空里多了一道黑影。

    狂风拂面,林意睁不开眼睛,他觉得自己的面部都被狂风吹得有些扭曲。

    船首上的钟明谷抬起头来。

    在江心洲的这些人里面,他第一时间看到了如陨石般朝着自己落来的剑温侯和林意!

    北岸的大军之中,原本一直在闭着眼睛假寐的席如愚豁然抬首,他的身体里瞬间响起可怕的轰鸣,如数条大江同时决堤。

    他的身影瞬间在战车上往前弹飞出去!

    十余道凄厉的剑鸣声同时响起。

    黑暗的夜空被十余柄飞剑的光芒瞬间照亮!

    十余道飞剑同时全力飞空的画面十分罕见,同时带着仓惶之势袭击一人的画面更是罕见。

    然而看着破空而至的这些飞剑,剑温侯只是甩了甩衣袖。

    无数声震响。

    那是剑和剑的撞击声。

    他的衣袖就像是一道巨大的流云,将袭来的飞剑全部卷在袖中。

    除了这些明亮耀眼的十余道飞剑之外,他的衣袖卷住的还有三道未见光亮的很阴险的飞剑。

    只是毫无差别。

    这些飞剑全部落在他的衣袖之中,然后互相撞击。

    这些飞剑之上不同的力量互噬,他的衣袖炸了开来,手臂上出现了数条血痕。

    这些飞剑却是如同破铜烂铁一般,从空中掉落下去。

    林意很震撼。

    只是他知道理应如此。

    承天境的修行者和剑温侯这种亚圣相比,实在是天地的差别。

    天空之中在此时出现了一轮血月。

    那是一道血红色的刀光,带着神圣的气息。

    随着这道血红色的刀光出现的,还有一件很奇特的兵器。

    像是一根拐杖,但是却从空中飞来,两端却都是鹤形。

    两名神念境的北魏修行者,这是剑温侯之前考虑到的情形。

    剑温侯先看了一眼那道血红色的刀光。

    他的身躯陡然变得庞大起来,与此同时,他将手中的林意砸了出去。

    他就像是投出一块石头一般,将林意朝着下方船首砸了过去!



    无法用言语形容这种失重的感觉,林意自己即便是从山崖上跳下来,恐怕也不可能做到这么快。

    他此时身影之快,甚至真正超过飞剑。

    鲜血在他体内不断朝着肌肤的表面飞去,似乎就要离体飞出他的身体。

    正常的修行者的身体恐怕都无法承受剑温侯这样的一掷,但是林意可以。

    他瞬息之间克服了心中这种恐慌,感知牢牢的锁定了船首上正在飞退的目标,那名北魏军师模样的男子。

    空气里面响起了无数噼里啪啦的响声,他身前的劲气和两名随着厉喝声阻挡在他前方的将领身上的劲气互相冲击,他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还没有出剑或者出刀,这两名浑身散发着铁血气息,如铁塔一般拦在他身前的两名北魏将领,他们身上的铠甲就像脆弱的纸片一样裂了开来。

    这两名北魏将领悍不畏死的厉吼着,他们体内宝贵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往前狂涌而出,然而却依旧挡不住恐怖力量的侵袭。

    在下一刹那,他们的身躯也如同纸片一样裂了开来。

    这是剑温侯的力量。

    在投掷林意的同时,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投了出去。

    这是高境界的碾压,即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凭借自己一人之力阻拦。

    林意在血肉碎块之中穿过。

    他在今夜已经习惯了血腥,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对着已经在身前的那名北魏军师出剑!

    钟明谷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剑温侯和林意敢用这种方式到这里来杀他。

    他此时承认这是他大意犯下的错误,但是他并不认为剑温侯和林意能够得逞。

    他准备先行险杀死林意!

    只要林意在这里死去,今夜北魏军队丢失的很多东西,就能找回来。

    他的脚底原本在甲板上极为快速的往后移动,就像是抹了一层极滑的油水一般,然而此时却像是生了根一般骤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他隐匿在体内窍位之中的磅礴真元像风一样的流失出去。

    他身上不见任何兵器。

    他朝着林意的那柄剑伸出了手。

    剑温侯行走在林意之前的力量并未完全消失,所以他此时伸手,首先面对的便是剑温侯的力量。

    一连串刺耳的裂响声在他的这只手之前响起。

    他这只手前方的空气被两股强大的力量压迫成实质,甚至出现海水般蔚蓝的色泽。

    两种不同的元气互相渗透和冲击,形成了一条条如裂缝般的晶纹,然后炸开!

    轰的一声巨响!

    一团可怖的气浪就在他这只手一尺之前炸开。

    气浪冲击在甲板上,甚至让坚硬的甲板都发出了无数声裂响,将甲板上一切细物都扫飞出去。

    然而他这只手依旧稳定。

    他的身体在狂风之中巍然不动,他的手上散发着晶莹而神圣的光泽,然后直接握住了林意的剑身!

    剑温侯的身体已经从空中在落下。

    那道血月般的刀光朝着他不断落下,但是却不能触及到他的身体,刀身上的血样光芒在不断的燃烧,只是这种力量无法落到剑温侯的身上,反而朝着刀身压去。

    这柄刀开始腐朽。

    那根鹤杖的主人是一名老妇人,她在现身的一刹那就被剑温侯弹出的五道剑气击飞了出去,此时正落在浮桥上面不断的咳血。

    她脸上的皱纹里都沁出鲜血,此时她在浮桥上,除了咳血之外却不敢动。

    不敢进,也不敢退。

    就如一名神念境修行者能够轻易压制两名承天境修行者一样,入圣境的剑温侯面对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的联手也是瞬间取得了绝对的优势,然而此时看着钟明谷那只异常晶莹的手,他的心和身体一样落了下去。

    任何的推断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精准,在将林意投出之前,这名北魏军师即便已经用极快的速度后退,但他依旧没有感觉到任何神念境修行者的波动。

    这名北魏军师给他的感觉是承天境巅峰的修为。

    只是既然能够在这里指挥这么多的军队,他不得不更加小心一些,所以他放弃了直接杀死阻拦他的两名北魏修行者,而是将更多的力量汇聚在林意的身前。

    他将这名北魏军师看成神念境修行者。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名北魏军师的确是神念境修行者,最为关键的是,他竟然是一名能够破去他的这部分力量的神念境修行者!

    若是他自己在和这名北魏军师交手,即便判断失误,他也能够及时纠正所犯的错误,然而此时林意已在对方身前,即便是南天三圣,也不可能在这样局促的时间里再插手林意和这名北魏军师的战斗。

    ……

    林意的呼吸刹那停顿。

    他的手指原本已经多处骨裂,即便他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但紧握着剑的每一个刹那,这种疼痛都是令人难以忍受,只是当这只晶莹的手穿过澎湃的气浪落向他的剑时,那种极度危险的气息让他甚至忘却了疼痛。

    那种死亡的逼近感,让他的心脏瞬间剧烈的收缩,跳动,朝着他的身体血脉之中挤出更多的鲜血。

    他体内残存的所有丹汞,在这一刹那全部顺着他握着的剑身喷了出去。

    噗的一声闷响。

    钟明谷的脸色苍白了些。

    他的这只手掌瞬间黯淡。

    原本他可以直接握住这柄剑,然后用剑柄便反撞死林意,然而此时自己掌指之间的真元如潮汐般消退,让他知道自己已不够力量这么做。

    只是他依旧可以很快。

    他的手掌往下压去,他的手掌很平直的压在林意的剑身上,然后按住了这柄剑,朝着林意的胸腹之间拍去!

    林意的左手还有刀,然而此时对方的速度和力量让他根本来不及出刀,甚至连转动剑身都做不到。

    钟明谷的这只手,就像是一座小山压住了他的剑,然后拍在了他的身上。

    嘭的一声震响。

    林意的身体就像皮球一般往上弹起。

    一股可怖的力量无比狂暴的冲入他的身体。

    噗的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

    整个战场骤然一静。

    哪怕钟离城之中杀声不断,但是江心洲和北岸的北魏大军却是骤然失去了声音。

    林意的背上洒出了不少鲜血。

    他背部的肌肤和血肉都略微往外鼓起,撕裂开来。

    钟明谷这只手的手腕和手肘之间也发出了骨裂的声音。

    他痛苦的轻哼出声。

    原本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是根本不可能受伤,然而不只是丹汞剑,林意的身体也如同巨大的怪兽,比丹汞剑更加惊人的吞噬着他的真元。

    真元的消失让他的血肉显得脆弱。

    他的手腕和手肘之间的骨骼也都同时震断。

    但他的眼神依旧无比的冷漠。

    在他的眼睛里,林意已经是一个死人。

    林意感觉自己似乎就将崩裂开来,然而强烈的战意让他忍着无比的剧痛,他的双手都朝着钟明谷这只手抓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右手何时放开了那柄压在自己身上的剑,也不知道自己左手的刀何时从手中震脱出去,但是他的双手在身体往后弹飞出去之前,真的抓住了钟明谷这只手。

    这也不是钟明谷料想之中的事情。

    他觉得林意已经不可能有反击的余力,而他收回自己手时也比自己想像的要慢,因为他的手断了。

    林意扯住他的手,就像是扯住了他的一节来不及收回的衣袖。

    钟明谷此时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不喜欢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不能被自己完美控制,这种感觉甚至有些让他感到很罕有的恐惧。

    一股真元从他的身体深处涌出,直觉般顺着他的这条手臂的经络冲了出去。

    轰的一声。

    如同一个巨浪在他的手腕上响起。

    林意握住他手臂的双手虚弱的颤抖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开始变得寒冷。

    钟明谷在他的感知里,还是强大如海,而他此时就是一条被巨浪抛起,即将被拍碎的小船。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似乎即将炸裂开来的胸腹深处,丹田之中,涌起了无数条激流。

    他很难思索和形容自己哪里来的力量,他只知道自己的双手并没有就此被震断,被甩开。他依旧紧紧的握着钟明谷的手腕。

    他的双脚踢了出去。

    就像兔子蹬腿一样踢了出去!

    钟明谷的眼睛骤然睁大到了极致,他的眼角都出现了红线,似乎眼角都已经睁裂。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林意的身体里炸开。

    他的目光往下扫去。

    咚的一声闷响在此时已如春雷般响起。

    他的身体往后弓起,弹起。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

    这声撕裂声来自他的肩部。

    他被林意抓住的这条手臂,就像一截嫩藕被硬生生的扯了下来,脱离他的身体。

    猩红的鲜血和残破的血肉,就像是沾染了红糖的藕丝,让人觉得无比残酷。



    一片惊天动地的骇然叫声击破了夜空。

    剑温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此时,一声狂暴的怒吼声伴随着真元的激荡,甚至压过了江心洲上所有北魏军士发出的惊叫声,一道魁伟如山的身影以恐怖的速度穿过江心洲,身下的地面不断的炸开,激起的尘浪冲起数丈的高度。

    剑温侯的眉头皱了皱。

    只是这刹那间,他已下了决定。

    他的身前瞬间涌起了无数的风沙。

    无数原本漂浮在空气里,连修行者都无法感知的微尘以恐怖的速度朝前行走,从不为人知变成无数白线。

    白线过处,浮桥上许多被白线穿过的北魏军士骤然静止。

    白线在他们的身后变成了血线。

    那名留在浮桥上牵制剑温侯的神念境老妇人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光,她惨淡的笑了起来,整个身体由内往外炸了起来。

    她身下的浮桥迅速往下压去,无数木材碎裂露出水面,浑浊的水面奇异的往下凹陷如碗。

    她残存的所有力量,在此时化为一个玉石俱焚的气团炸开。

    然而这样的力量依旧无法阻止剑温侯分毫。

    凹陷如碗的水面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痕迹,有如大剑切过。

    剑温侯的身影在这个还在往外炸开的气团中间切过。

    按照正常的推断,此时的林意应该伤重不可能活,然而在方才皱眉的刹那间,剑温侯已经说服自己不要用这种常理推断。

    林意不是正常的修行者,此时还没死,就有可能能活。

    但即便如此,哪怕他说服了自己,他也只是觉得林意陷于垂死之境而已。

    此时只有钟明谷不这么想。

    他的手臂被扯断,五脏六腑的伤势沉重至极,连脊骨都已经断裂,然而他的感知却依旧清晰。

    他感到就像是有一团火山在林意的身体里喷涌出来。

    林意的双脚落地。

    他浑身的血肉都在抽搐,很难站稳,但终究是站稳了。

    钟明谷此时也已经重重落地,距离他不过一丈。

    只是这一丈的距离,他发觉很难跟得上,但他觉得对方还未死去,他这个时候所有的意识,就是要杀死这名江心洲上的北魏统帅。

    他的身体里还有力气,所以他很自然的,将手中的断臂朝着钟明谷砸了过去,就像他平时全力投掷飞矛一样。

    所有眼见这样画面的人呼吸都是一滞。

    这无疑又是很血腥的画面,然而最为关键的,却是林意还能站稳,却是他的一掷还有摄人心魄的力量感。

    钟明谷苦笑了起来。

    以他的修为,在他的感知里,林意投来的断臂自然不能算快,只是他此时根本无力躲闪,甚至连移动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他想要行险杀死林意,然而却失败。

    在这个时候,他亲身体会到了先前败亡在林意手中的那些修行者的无奈。

    噗的一声,他喷出了一口血。

    他的断臂落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胸口往下微微凹陷下去,让他的头颅再也无法抬起。

    与此同时,剑温侯的手落了下来。

    他的手落在林意的衣领,然后倒飞出去!

    轰!

    一柄重剑砸在他和林意的残影之中。

    狂暴而悲愤无比的力量将这艘船的船首全部砸碎。

    席如愚的双手抱住了往后颓然翻倒的钟明谷,他看着剑温侯和林意在夜色中带起的道道残影,仰头发出了一声震天的狂吼。

    数名北魏将领无法握住手中的兵器跌坐在地。

    并非是因为此时席如愚悲愤的狂吼,而是因为他们平时对钟明谷敬若神明,对于这些人而言,钟明谷不只是这支军队的军师,还是始终指引着他们前行和进步的老师。

    他们看到在席如愚的手中已经软绵绵毫无生气的钟明谷,他们浑身的力气也似乎被瞬间抽空。

    没有人比此时的席如愚更加悲恸。

    像他这样的人物,朋友和伙伴原本就很少。

    钟明谷不只是一名和他并肩作战过很多次的伙伴,更多的时候是照出他不足的一面镜子,是他的手足。

    当感觉到不对时,他甚至没有考虑自己作为一军主帅的安危,疯狂的倾泻真元赶来,然而却依旧没有改变结果。

    如果剑温侯不退走,他甚至会全力和剑温侯拼命。

    钟明谷的身体在他手中变冷,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此时的心情,他的眼瞳一片血红。

    ……

    疯狂的爆发真元意味着急速的消耗。

    连败两名神念境修行者,再视若无物的将林意带回,此时的剑温侯看似轻松,然而体内积蓄多年的真元已经消耗过半。

    他的每一分真元都值得珍惜,但在这飞掠之时,他的左手五指毫无停留的又弹出数缕真元,朝着林意体内探去。

    他的眼睛里再次燃起惊诧的光芒。

    林意的身体就像是无底的深渊,他的真元落入其中,都瞬间消融不见。

    他在这一刹那之间的感知,只是确定林意的内腑的确都遭受了严重的损伤,换做平常人,此时应该就已经死了。

    林意痛苦的咳嗽了起来。

    之前他不敢呼吸,只怕呼吸便泄了气,再也无法用力。此时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不断的咳出血块。

    他无法在让自己显得无比强悍,他的身体弓了起来,震颤不停。

    他丹田之中的那颗“内丹”似乎已经彻底的裂开,那些裂块不断的崩解,不断变成无数滚烫的热流,不断的冲刷在他的血肉之中。

    他体内所有伤口,包括那些五脏六腑的伤口,都似乎在被岩浆灼烧。

    无比的痛苦。

    但是他还活着。

    他咳嗽的声音不断在风中传向四方,就像是很多打铁铺子里用旧了的皮鼓风带着破壳声。

    他此时觉得自己不够强悍,不够给这支北魏军队更大的压迫感。

    然而他是错的。

    那些北魏人不是这么想。

    江心洲上,北岸之上,无数的北魏军士浑身冰寒的站着,大脑一片空白。

    对于他们而言,这就像是一个噩梦。

    而林意,则是噩梦里面永远都不会死去的那个恶魔。



    林意不断咳血。

    他似乎要将身体里的所有鲜血都咳光。

    滚烫而猩红的鲜血之中,甚至还夹杂着血肉碎屑。

    但是这个时候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笑。

    他张狂的放声而笑。

    鲜血还在从他口中涌出,他笑得像个疯子一样。

    他的笑声比他的咳嗽声更加刺耳,那些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听着这样的笑声,莫名的更加恐惧。

    他们不知道林意到底是在笑什么。

    林意笑,是因为他真的死不了,而且他此时的身体状况,真的是印证了他以前的猜想。

    他丹田之内那颗内丹在不断的崩解。

    每一次崩解带来的震荡,都让他的身体有种炸裂的感觉,然而随着那颗内丹崩解而产生的滚烫气流,在他此时的感知里,却是浓厚无比的生机,就像是无数鲜血的浓缩。

    他的身体里有滚滚的精气在生成。

    他不断咳血,然而体内却有更多的鲜血在生成。

    这种震荡,甚至就像是在彻底换血,将他的身体在重新洗涤,将他之前修行磨砺不到的身体深处都在冲刷,甚至连他已经陈旧的鲜血都在冲刷取代。

    他体内的伤势虽然沉重到了极点,然而在这样的冲刷之下,却是没有恶化,反而以惊人的速度在好转。

    于千军万马之中突袭杀死敌方主将,又恰好解决了修行的隐患,更有可能再攀高峰,岂不快哉!

    他张狂而笑,身体里那颗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他气血的丹物此时开始彻底消解,就像是身体里一颗巨大的毒瘤瞬间被割除,他更是无比轻松。

    而此时带着他疾掠回钟离城墙的剑温侯感知到他的气息竟然极速的强横起来,震惊之余也是如释重负。

    “何修行到底教了你什么?”

    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但当他的双脚落在城墙上时,他的身体微微一震,又摇了摇头,道:“何修行自己也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功法,否则他在过去十年间就早已战胜了沈约。”

    “不只是何修行,沈约也教过我。只是我修炼的大俱罗功法也只是来自沈约和我的推测。”

    林意还在咳着血,他转头看向剑温侯时,却笑不出来。

    剑温侯的脸色更黑了些。

    并非是焦虑和生气的那种黑沉,而是肌肤下方真正的透出了黑意,就像是被夜色所染。

    人之寿命终有尽时。

    他很清楚剑温侯虽然在这片战场上强大得令人发指,然而剑温侯已经太老,他的很多身体机能都靠真元流转维系。简单而言,像他这样老的人,寿元早尽,早就已经老死了。

    是他的修为,是他的真元在吊着他的命。

    真元的大量消耗,对于剑温侯而言就是在飞快的燃烧着他残余的寿命。

    “连沈约都教过你,我真的很意外。”

    剑温侯将林意轻轻的放下,他的眼瞳里充满了震惊和感慨。

    他想了想,确定不是自己太老忘记事情,而是真的自己都没有听说过这门功法。

    所以他忍不住轻声问道,“大俱罗,是一门什么样的功法?”

    “是一门肉身成圣的功法,不需要吸纳天地灵气炼化为真元,而是通过五谷之气来强壮气血。力量强大,而恢复能力惊人。”林意尽可能简单扼要的说道。

    剑温侯毕竟不是寻常的修行者,他认真的想了想,在下一个呼吸间就轻声感叹道:“五谷之气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天地灵气…人之祖先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艰难求生之中,渐渐以五谷为主食,这果然是有道理的。所以后世见了吸纳天地灵气的强大,所有修行者便只取这一道…按此来想,所谓的天地灵气便应该有很多种,我们寻常修行者凝练真元的天地元气是一种,你这大俱罗五谷之气是一种,其余或许还有很多种,只是没有那么多天赋高明的人再去深究而已。”

    境界不同,感悟就不同。

    林意之前和齐珠玑、白月露等人谈论修行的问题,更多的便是相互的迷惑,怀疑这种功法修到高深处的可行性,然而现在林意听着剑温侯的这句话,便明白剑温侯的看法和他们截然不同,剑温侯不想不可能,只是觉得有无数可能。

    通往高处的道路有很多,只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再去另辟蹊径,另外去寻找隐没不见的道路而已。

    林意连咳了数口血。

    他终于能够完整的呼吸。

    他贪婪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虽然胸腹之间依旧疼痛欲裂,然而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胸似乎更为开阔了些。

    “你还能杀几个神念境的修行者?”

    他看着剑温侯,轻声问道。

    “最多两名。”

    剑温侯也异常简单干脆的说道。

    然后他顿了顿,皱了皱眉,认真的想了想,道:“我会老死在这里,如果你能够活着,我想你今后不要找平蛮郡毕家的麻烦,毕竟他们对我有恩。”

    “我知道了。”

    林意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剑温侯在有真元的时候,这里应该没有人能够杀得了他,而他真元耗尽之后,应该就会死去,所以他说会老死在这里。

    这应该算是剑温侯的临终请求。

    “像这样的一支联军再过特殊,最多也就五六名神念境修行者到顶,北魏的神念境修行者数量在此之前一直比我们南朝要少,刚刚被我杀了两个,再加上被你杀掉一个。只要我在这里不出手,恐怕一时不会有神念境修行者敢进城。”

    剑温侯看向江心洲和北岸的北魏大军,微嘲道:“否则再被我杀掉一两个,他们根本没有信心去面对韦睿的军队。”

    “只是更多的修行者,恐怕会以之前渡江的方式偷偷入城。”

    剑温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意,“我想知道你多久能够有再战之力,如果你不可能再战,我想最好的选择,是我带你和那两名阵师走,和剑阁会合再来。”

    林意想了想。

    “柴油盐!”

    然后他用力的大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此时显得很响亮。

    当他的声音响起,在江面上遥遥传开时,很多北魏军士都莫名的心中一寒。

    剑温侯知道他喊的是那名皇宫供奉,只是他不明白林意此时的意思。

    “你的真元不能浪费,我让他先来带我。”

    林意看着他,轻声道:“让他直接带我去找容意和厉末笑,齐珠玑他们。我要走,也是我们这些人一起走,若是等他带着我找到他们,我还需要很久时间才能战斗,那我们尽可能的突围出去。若是我到时候已经能够战斗,便再看具体情形而论。我的刀剑已经丢在了他们的阵中,这一根镇河铁心,你先帮我看着。”

    剑温侯知道林意不是迂腐之人,他看着就在眼前不远处的那根镇河铁心,点了点头。



    鲜血从厉末笑的身上不断淌落,他的身上没有伤口,这些鲜血都是来自于杀入城中的敌人。

    之所以没有人将他和阵师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他小武圣的名号太过响亮。

    和低于自己的修行者以及和平常武者交手,他杀戮的速度不会低于林意,只是他不可能有林意那样持久。

    他听到了之前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异动和混乱,听到了席如愚那声悲恸如野兽般的厉吼,虽然并不知道剑温侯和林意已经杀死了对方至关重要的一名人物,但他猜得出来林意必定在此时又做成了一件极其打击对方士气的事情。

    此时他又听到林意的大喊声,心中越加佩服,嘴角却是不由得流淌出一丝苦笑。

    只有连续不断的战斗,才能真正明白一个修行者的真元流逝是何等的快速。

    所以战争的主角永远只可能是军队,而不是占绝对少数的修行者,即便已经尽可能的节省真元,但是从对方入城到现在,他的真元已经所剩无几。

    然而此时在他的感知里,却已经出现了一道强大的气息。

    一片枯叶般的飞剑从他后方的屋面上贴着瓦片飞来,在飞行的过程之中没有杀死任何一名南朝军士,只是朝着他落来。

    这道飞剑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不想被他发觉。

    他虽然提前感应到这道阴险靠近的飞剑,然而却应该不是这道飞剑的对手。

    飞剑的速度太快,即便他能够抵挡这道飞剑的第一击,应该也躲不过第二击。

    任何人都会死,厉末笑深吸了一口气,他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道飞剑从瓦片上飞落下来的刹那,一柄剑朝着那道飞剑斩落了下去。

    那是一柄很寻常的剑,是南朝军队之中最常用的制式长剑,然而这柄剑却是精准无误的落在了那道飞剑上,在那道飞剑感觉到不对想要急剧的撤回之前,一股可怕的力量已经在这柄剑上炸了开来。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

    这柄普通的剑都承受不住出剑的这人自身的力量,寸寸炸断。

    与此同时,那道飞剑变成锈铁般被斩落在地,后方黑暗笼罩的深巷中响起一声惊骇的叫声。

    斩落这道飞剑的剑主人手中长剑已断,只剩一节剑柄。

    他没有去追击深巷之中那名失去了飞剑而受伤的北魏修行者,只是一声轻喝,将手中的剑柄顺手扔了出去。

    噗的一声轻响。

    不远处的屋面上有一名北魏箭师正在射箭,他的头颅被这剑柄击中,如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炸裂开来。

    厉末笑有些吃惊的看着这名救了自己的南朝修行者。

    这是一名伤员。

    他伤的不轻,左手甚至拄着一根拐杖。

    他方才用的那柄剑,似乎就是随手在道间拾起。

    能够如此轻易的击溃那道飞剑,这名伤员必定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厉末笑想不出这钟离城里怎么还会有这样一名神念境的强者存在。

    “我是晋冬,从道人城来。”

    这名伤员看出了厉末笑此时的不解,异常简单的说道。

    厉末笑顿时反应了过来,他知道了这人的身份,眼中瞬间生出极大的敬意。

    “柴油盐是什么意思?”

    晋冬缓缓的调息着,他的唇角流淌出一些浑浊的血水。

    哪怕剑温侯用宝贵的真元帮他调理了伤势,然而此时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已经是油尽灯枯之感。

    他此时身上没有什么剧烈的真元波动,其实并非是他有意压制,而是他体内真的没有多少真元存在,他方才用那样暴烈的手段斩落飞剑,只是要让黑暗里的所有北魏敌人都看出他是神念境的强者,让他们不敢过来。

    他其实已经是失去了爪牙的老虎,色厉内荏。

    先前他醒来之后已经知道了这里的一切战况,此时在他看来,钟离城能拖多久,只在于剑温侯和林意。

    “是一名皇城供奉,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之前也受了伤,但他受的伤应该比你轻一些。”厉末笑迅速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要设法到他身边去。”

    晋冬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位,然后毫不犹豫的动步。

    像林意那种人,即便是伤重垂死都不可能直接喊人去救他,他要一名神念境修行者过去,应该不是他将死,而是还有别的打算。

    “我们过去和他一起。”

    当晋冬如此说时,白月露也抬起头来,看向林意声音响起的那段城墙。

    “容意呢?”

    齐珠玑也是和此时的晋冬一样的想法,他甚至隐约猜出了林意此时的想法,然而此时他转首之间,萧素心就在他身侧不远,但容意的身影却是不见。

    而在数个呼吸之前,容意明明还在附近不远处厮杀。

    “容意!”

    萧素心也骤然发现失去了容意的影迹,她叫了一声,希望马上听到容意的回应。

    然而没有她熟悉的声音回应。

    齐珠玑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在这种黑夜之中专注于和冲击而来的北魏军士战斗,很容易被冲散而失去周围伙伴的踪迹,但是没有声音回应,只能说明有特别的原因,容意已经和他们隔得远了。

    还有一个他不肯去想的可能。

    那就是容意也可有可能被暗中潜伏的北魏修行者杀死。

    “容意!去北墙!”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再次大喝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够传出去多远,因为此时他的耳廓之中,都是四处的喊杀声。

    林意听到了齐珠玑的大喊声。

    齐珠玑和白月露、萧素心三人距离林意所在的北墙并不太远,此时听到齐珠玑的声音,林意眼睛顿时亮起。

    齐珠玑等人还活着,这对于他便是最好的讯息。

    只是他并没有马上喊让齐珠玑他们过来,因为他直觉若是他就这么喊了,一定会有北魏修行者截杀。

    ……

    “让军中所有修行者,除了白先生和风先生之外,全部到这里。”

    席如愚看着钟离城残破不堪的北墙,缓缓的寒声说道。

    他站立在那条被击断船头的船上,他身前的碎木交错,比那北墙还显得残破。



    这条船不小。

    即便一架投石车占据了不少区域,然而当两百数十名修行者汇聚在这条失去了船头的残船甲板上时,依旧并不显得十分拥挤。

    只是气氛显得太过沉重,虽然没有人出声,然而这么多修行者身上的气息互相激荡,还是响起了无数细碎的风声,就如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一般而言,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每千人的寻常边军之中有一两名修行者属于正常,在重要战事时,有借调而来的修行者便会更多。

    在已经失去了一些修行者,而且有数十名修行者已经入城之后,还有两百几十名修行者汇聚而来,哪怕是对于这十万大军之数,这比例也已经不低。

    但和这纯粹的数字比例相比,这些修行者的修为境界,更显得特殊。

    因为这支联军之中有很多门阀的私军,还有一些工坊、一些修行地随军过来的修行者,所以这聚集而来的两百数十名修行者之中,竟有过半的修行者都在承天境之上。

    这样的比例,便显得尤为可怕,除非是这种联军,这种两朝征战最为关键的某个战役之中,绝对不可能出现。

    “我们这是什么样的联军?”

    席如愚缓缓的转身,看着这些沉默的北魏修行者们,含着深深的自嘲说道:“想必你们所有人来时都是和我一样想法,你们之中随便出手十余人,加上先前那些吞天狼重铠便应该可以很轻松愉悦的杀死这座城里的所有南人。只是现在你们应该和我同样的心情。”

    “先前是我的心态有些问题。”

    他看着这些依旧沉默,脸色都十分难看的修行者,自己却渐渐面无情绪,“但你们若是在我的统军之位也应该会一样想,我们有十万之众,这城中南朝军队只有三千之数,我们既然到了,自然不可能再等着中山王座下的军队到了,再看着他们夺这座城,那未免显得我们太过无能。若是我真的那样做,你们恐怕也不会愿意追随我这样的无用将领。”

    “钟先生向我保证会在天明前攻下这座城,他说若是杀不死林意,他便将自己的头给我。”

    席如愚看向江心洲中某座营帐,冷漠道:“现在他已经将他的头给了我…只是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愿意过多的牺牲你们的性命。修行者始终是王朝最宝贵的财产,他这么想,其实我也这么想。关键在于,攻下这座城后,我们还需要和北魏的大部边军战斗。你们活得越多,接下来的战斗我们获胜的希望自然越大。”

    “只是现在我不这么想。”

    “不管你们爱不爱听,你们很多人的命都没有钟先生重要,不管你们怎么想,在我看来,现在不杀死林意和那名亚圣,我们军中可能还会有神念境的修行者死,而且就算我们靠这些寻常军士的命填下了这座城,不只是这剩余的几万大军会不愿意追随我这样的将领,看不起我这样的将领,他们同样会看不起你们所有人,恐怕就连你们都看不起自己。”

    “所以你们可以认为我现在的心态更有问题,但这就是军令,我需要你们所有人接受。”

    “无分贵贱,你们所有人都去冲城,去杀死那名亚圣和那铁策军的林意。”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没有价值和意义,如果你们注定死在这里,你们应该明白,你们的死对于这场战争和整个北魏都有价值。”

    “怯战者,会记录在案。”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举起手来,下了军令。

    船上一片死寂。

    有很多人看着身周这么多修行者,本身便已经接受,本身便想去杀死那名年轻的南朝将领,有些人生怕自己首先被那名亚圣杀死,心中不接受,但此时却不得不接受。

    两百数十名修行者,有过半的修行者都到了承天境,十万大军之中除了其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集结出来的所有修行者,要去杀两名修行者,而且还是如此的气氛,有些怪异。

    ……

    “北魏超过神念修行者的数量还是略少于南朝,这和底蕴,和以前北魏比南朝战乱更多,死的修行者更多,而且很多修行地,很多学院波动太大有关。光是这十余年的国力迅速强盛,这种事情也是不可能迅速弥补。这支北魏军队里没有入圣境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的聚集和此时的动静不可能逃过剑温侯的眼睛和感知,他此时轻易的猜出了席如愚要做什么,他转头看向林意,道:“这北魏的主帅已经疯了,不过不知是该用深谋远虑的睿智来形容,还是用歪打正着形容。”

    林意苦笑起来。

    他很清楚剑温侯这些话的意思。

    那名北魏主帅的疯狂却恰好不给他恢复的时间,现在这些北魏修行者虽然看起来恐怕会死很多人,但是若是等他恢复,可能死在他手中的会更多。

    战场上将帅的一个命令,便会瞬间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此时想要逃入城中也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既然这些恐怖数量的修行者要杀他和剑温侯,那这些修行者便会化为死亡的洪流,始终随着他们,将他们所经之处绞杀干净。

    若是二十人,那剑温侯护着他,或许有摆脱的可能。

    但两百几十名修行者同时到来,便不可能有摆脱的可能。

    ……

    一道凄厉的剑鸣声如鹤唳长空般响起,掀起了天地元气疯狂暴走的序幕。

    一道银色的飞剑一往无前的首先飞来。

    这道飞剑的主人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剑温侯一招之敌,知道自己的飞剑不管如何都会被直接击落,所以这道飞剑倾注了超越他极限的真元力量,在空中比闪电还要耀眼。

    剑温侯也知道往城中退却没有意义。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道纯粹追求急速和力量,连他都觉得很快的飞剑,他却是没有出手。

    因为就在此时,一道虚剑在他和林意的后方已经形成。

    这道真元和天地元气凝成的透明虚剑朝着那道银色的飞剑飞去。



    透明虚剑和银色飞剑相接,并没有发出任何巨大的响声。

    透明虚剑被这道一往无前,充满玉石俱焚气息的银色飞剑斩开,这道银色飞剑上的光芒却瞬间黯淡。

    它依旧在笔直的飞向剑温侯和林意,只是力量却在不断消解。

    剑温侯伸出手来。

    叮的一声响,他伸指一弹,将这道银色飞剑弹入了前方浑浊的江水之中。

    夜已深沉。

    阵阵的杀声和修行者身上的元气激荡让江水震荡不安,江面上渐渐升起薄雾。

    当这道银色飞剑如水,薄雾里传来刺耳的破空声。

    就像是无数纸张一瞬间被割裂。

    至少五道飞剑从水面上飞起,同时朝着剑温侯袭来。

    这五道飞剑的尾端拖着肉眼可见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就像是五条闪光的绳索。

    柴油盐的身影此时在剑温侯和林意身后出现,他的右手五指张开,五道虚剑几乎同时射出,斩断了那五条闪光的绳索。

    五道飞剑陡然湍动不止,剑温侯手指连弹,这五道瞬间有些失去控制的飞剑彻底失去了控制,和先前那柄银色飞剑一样坠入了江水之中。

    林意看着这连续被破去的六道飞剑,知道柴油盐和剑温侯这是真正的接力。

    这样的方式可以让两人对敌起来更加轻松一些,只是这意味着两个人的真元都会在差不多时候消耗殆尽。

    柴油盐的真元原本就已经消耗甚巨,他能够战斗的时间并不会比剑温侯长久。

    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战斗,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体无法承担太剧烈的真元运行。

    ……

    修行者的速度远比寻常的军士要快得多,尤其当根本不珍惜真元发动决然的冲锋时,即便是世上任何的快马都不可能有承天境的修行者快。

    五道飞剑落水,水花还在江水上泛开,一名北魏将领已经携着狂风而至,冲到剑温侯和林意的身前。

    这名北魏将领是席如愚座下爱将。

    他也是钟明谷的学生。

    他很清楚第一个冲上来的修行者将会直接死去,只是他并没有任何的畏惧。

    他是席如愚座下的将领,既然所有修行者不分贵贱赴死,那他自然要做出表率。

    作为一名军中的高阶将领,他十分清楚,北魏能够有今日的强盛,和所有北魏人以勇为荣有关,但更深层次的,却是北魏皇帝这十年间一直致力于推行公平平等之治。

    迁都洛阳便引起了北方大变,叛乱四起,归根结底还是北魏皇帝削弱那些贵族门阀的力量,将那些天生高高在上的贵族门阀由中心化变得边缘化。

    迁都带来了诸多新鲜的机会,也给北魏皇帝赢得了更多实现他想法的时间。

    此时北魏军中掌权的大半将领都已经并非当年的贵族门阀出身,他们所追求的便是公平平等,不分贵贱以勇为荣,以战功获赏,而非战功外的其它手段。

    此次南伐,有诸多的门阀豪强愿意出军,而且前所未有的贡献自己力量,是他们看清北方平乱之后,他们这些权贵门阀的势力已经无法和以前相比,他们不可能和北魏皇室和魔宗大人抗衡,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尊重北魏此时的精神,在绝大多数人认同的规则下去获得自己的利益,要么就是等待着灭亡。

    今日之战,必定见于今后北魏的史册。

    能够以死来传递和守护一贯秉持之精神,对于他而言便是值得。

    他是真正的勇者,心勇,气势便足,如此正面冲来,就有堂堂正正之感。

    他手中的长刀落处,空气里到处都是音爆雷鸣。

    面对这名第一个冲上来的北魏将领,柴油盐和剑温侯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

    柴油盐伸手弹出一道透明的剑光将这柄刀弹得微偏,剑温侯的手便包裹着晶莹而圣洁的光线,穿过了刀身的残影,落在了这名北魏将领的胸口。

    剑温侯的神情平静,他的动作十分自然,似乎也没有刻意的用力。

    但是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这名北魏将领身上的轻铠裂成无数片,他魁梧的身体骤然一顿,往后飞去,飞出了十余丈的距离,然后重重的摔落在浑浊的江水之中。

    这名北魏将领沉下水去,然后又浮起,他茫然的连吐数口血。

    此时他的茫然并不是因为在剑温侯的面前就像是不会打架的小孩子,而是因为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直到他目光垂落下来,看着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四分五裂,他才确定这不是幻觉,他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虽然伤重但不死,只是因为剑温侯的留手。

    只是因为剑温侯敬重于他是第一个那样冲上去的北魏修行者。

    他看着城墙上剑温侯和林意、柴油盐的身影,眼眸之中也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

    北魏人有北魏的坚持和精神,南梁人也有南梁的骄傲和气概。

    你让我觉得不错,我就饶你一命又如何。

    对于此时的剑温侯而言,接下来冲上来的北魏修行者便没有这名北魏将领的气魄。

    接下来没有单独某个人敢冲来,同时冲来的,是十余名修行者。

    量变会引起质变。

    薄雪多了,也会堆积得压垮松枝。

    这些互相壮胆的北魏修行者也并未采取正常的战法,他们在手中的兵器还不可能真正对剑温侯和柴油盐形成威胁之前,便已经将体内积蓄的真元以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喷薄出来。

    磅礴的真元顺着他们的兵器极为奢侈的嗤嗤溅射出去。

    微黄色的真元就像是被快刀切成的油脂薄片般粘稠,这十余名北魏修行者的真元喷发形成的气劲就像是一堵墙,一座小山,朝着剑温侯压了过来。

    柴油盐的呼吸微顿,他的面色苍白起来。

    这种直接将体内真元尽数喷涌压过来的手段,就算是他也感觉束手无策。

    即便是他的真元凝剑能够刺穿气墙,这些真元的力量也并不会像破孔的羊皮筏子漏气一样漏光,而会继续压过来。

    哪怕他依旧能杀死其中的一到两人,但是根本无法替剑温侯化解这样的力量。



    剑温侯感知着排山倒海压来的元气力量,他的面色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笼罩在左袖之中的左手悄然往上提起,就像是提着一件看不见的重物。

    在这十余名修行者身后的浮桥上,一柄飞剑悄然往上飞了起来。

    这柄飞剑满是木纹,而且色泽也是和寻常的枯木相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何时潜伏在这十余名修行者身后,此时随着剑温侯的心意,它斜斜的往上飞起,轻飘飘的不带任何强烈的元气不动,直到距离那些修行者十余尺,这十余名北魏修行者才感知到它的存在。

    这十余名修行者的面色都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们此时联手轰出的元气力量距离剑温侯也已经很近,只是他们知道不可能有剑温侯快。

    “我去!”

    一名修行者咬牙做出了决定,他转身,直接朝着那柄飞剑扑了过去。

    他不奢求能够应付得了这柄飞剑,只想要阻挡这飞剑一瞬。

    当这柄飞剑刺入他的血肉时,他体内此时剩余的所有真元力量也会在这柄飞剑上炸开。

    然而当他扑向这柄飞剑,他的身体和这柄飞剑还未真正接触时,这柄飞剑已经颓然的从他身前跌落下去。

    在这柄飞剑跌落的刹那,他都没有从这柄剑中感知到任何可怖的气息。

    “伪剑!”

    他反应了过来,骇然的叫出声来。

    在的骇然叫声响起的刹那,那九名修行者的身上同时发出了嗤嗤的声音。

    这种类似于羊皮阀子漏气的声音来自于那九名修行者的喉间。

    一道黑色的飞剑从夜色里飘落下来,以柴油盐这种神念境修行者都无法捕捉的速度瞬间切断了这九名修行者的生机。

    九名修行者如石桩一般咚咚砸在下方浮桥或者水中。

    那名想以自己的身体阻挡那柄伪剑的修行者转身过来的刹那,看到身周已经只有自己一个人孑然而立,他浑身冰冷彻骨的同时,看着这些修行者凝聚的元气力量在剑温侯的面前轰然溃散。

    溃散的元气依旧异常充沛,如真正的潮水冲击在剑温侯和林意的身上。

    只是气浪四溢,只能吹动他们的衣角和拂动他们的发丝,如真正的水流柔软。

    这名幸存的北魏修行者不可置信的看着剑温侯,看着那道重新消失在夜空的黑色飞剑,哪怕这样的画面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剑温侯这样的半圣还会用这样的伪剑手段。

    剑温侯自己也有些感慨。

    对于御使飞剑,他已经十分生疏。

    只是他必须珍惜真元。

    溃散但依旧澎湃的元气力量拍打在林意的身上,林意在微微晃动的同时,他感到身体很凉。

    冲击到他身上的元气,就像是落入干涸沙土的冷水一般,全部被他的身体吸收。

    大量瞬间涌入他体内的元气就像是冰冷的水流和他滚烫的气血混合,对冲,然后转化。

    这些转化的气流没有再向他的丹田汇聚而去,而是顺势冲入他那些伤口。

    他伤口之中的痛意大减。

    他的眼睛也瞬间变得清亮起来。

    他有些饿了。

    在这支北魏大军用军械攻击城墙之前,他吃得很饱,但是伴随着体力的大量消耗,他原本就饿得很快,此时这澎湃的之后呢元一冲,他直觉对自己的伤口有好处的同时,却也让他产生了很饥饿的感觉。

    真元和他内气的结合能够对他产生莫大的好处,只是让他更需要食物来补充自己的元气。

    他和剑温侯谈过修行之事之后,对殊途同归的概念也更为清晰,人从上古时便以五谷为主食,五谷自然能够补益元气。只是五谷对于那些天地灵药而言太过温和,所以后来的修行者才会自然走到汲取天地灵药灵气的道路,在天地灵药不够充足的情形之下,无数代修行者所研究的功法,就像是将自己变成天地灵药,从天地之间汲取天地灵气。

    所有的真元功法,都像是向那些天地灵药学习,尽可能的快的抽取天地灵气的手段。

    以此来看,大俱罗走的道路也不难理解。

    五谷之气虽然微薄,补益元气的量虽然微乎其微,但大俱罗功法,却是研究如何以量来补,如何能够尽可能的多吃,来积少成多,榨取可用的元气。

    而大俱罗口粮,便应该是五谷之中的特例。

    “容意!口粮!”

    他朝着身后的钟离城里大喊了一声。

    此时钟离城里到处都是杀声,至少两万余北魏军队杀入城中,此时他所见的大多都是北魏人的身影,他也不知道容意此时是否还能活着,但他知道若是容意活着,能够听到他的声音的话,容意一定会带着口粮来和他会合。

    他此时有些中气不足,虽然喊得响亮,但很容易被那些杀声遮掩。

    “容意!口粮!”

    柴油盐不明白林意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连想都未想,直接鼓动真元,大喝了一声。

    他的喝声如同闷雷,在钟离城上方的云层里滚滚传去。

    白月露停了下来。

    她先后听到了容意和柴油盐的喝声,因为此时她和身后的齐珠玑等人距离林意所在的那段城墙已经不远,但听着这样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想到了容意有可能在哪里。

    ……

    容意还活着。

    他没有听见林意的喊声,但是他听到了柴油盐滚滚如雷的声音。

    他第一时间明白林意需要大俱罗口粮。

    只是他现在非常难过,他觉得自己恐怕没有办法那么快将大俱罗口粮送到林意的手中。

    他看着身前草席上昏迷着的陈尽如,心中更加难过。

    他在一间破屋里。

    这间破屋距离城中一片安置伤员的营区不远。

    刚刚不久之前,一股北魏军队席卷了那片营区,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之中,营区里的南朝军士都已经冲散。

    当远远的看到这片营区里的火光时,他第一时间不假思索的冲了过来。

    他真的救下了陈尽如。

    只是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欣喜。

    因为他能够救下陈尽如,并不是因为一些南朝军士的拼力死守,而是他到来时,那数顶残破的营帐之中,陈尽如就躺在一地的尸首之中,他还能活着,只是因为他受伤太重,恐怕那些北魏军士也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南朝陈家的军师,曾是多显赫和强大的人物,他对于整个南朝而言是何等的重要,然而现在却是如同战场上的一条破席一般,根本不引人注意。

    他的难过便在于此。

    他心中清楚在这样的钟离城里,陈尽如恐怕不可能活得下来,但是听着陈尽如极为微弱的呼吸声,他却是舍不得让这样的一名人物,如此孤单的死去。

    (我也有点难过,因为我发现好像漏了一个重要的人物,林意的车夫,他喊叔叔的余曾谙。这是个重要的人物,但是我忽略了是和齐珠玑他们一起押车,还是和魏观星等人在一起呢?我得一章章翻过去找找,这是我的锅….但是情节必须要补救,不然真的是给自己挖了个坑。有印象的同学们记得提醒我一下。有奖品。)



    就在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南边。

    他有些震惊的抬起头来,确定不在钟离城中,而在钟离城外。

    此时钟离城里每一个南朝人都在期待着援军的到来,但这似乎不是援军。

    因为即便是奔跑速度最快的轻骑军都不可能那么快。

    那声音就像滚雷在钟离城外的南边荒野里滚动而来,又像是一条传说中的土龙在地上急速的穿行。

    那到底是什么?

    容意听着那急速接近的声音,只觉得地面都微微震动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同时炸响。

    那些声音的凄厉程度,让人听过了一遍之后绝对不想再听第二遍。

    只是这样的声音他已经在浮桥那边听过了一次。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都不需要去听那些声音的具体方位,就已经明白,是护送白兰郡郭家的那些地方军在无奈之下,已经将剩余的那些毒虫都放了出来。

    ……

    城南的城墙上已经并无南朝守军。

    当北墙破口,两万北魏军队如潮水涌入之后,钟离城南边的军士很自然的朝北去援,此时南墙的墙头,只在城门楼附近有孤零零的近百名南朝军士。

    这些南朝军士也只是用于守着这道城门。

    若是有援军来,他们必须第一时间放下城门。

    若无意外,这近百名南朝军士也存在不了多久,因为就在这钟离城南边的街巷之中,已经出现了一股股北魏军士的身影。

    那些最为幸运的北魏骑军,已经接近这座城的最南端。

    这些北魏骑军身下的战马气喘剧烈到了极点,从口鼻之中喷出的白汽白沫不断的喷在钟离城的道路上。

    他们看着已经清晰可见的城门,心生升起的全部都是胜利的曙光。

    只是这时出现了意外。

    容意听到的从南边而来的声音,落在城墙上近百名南朝守军和这些已经接近城墙的北魏骑军耳中,显得更为清晰…更为可怕。

    远听如滚滚落雷,他们距离更近的,听起来就像是有巨鼓在地上不断锤击,不断跳跃。

    城墙上的那些南朝守军忘记了恐惧,他们甚至没有在意那些凄厉的惨叫声。

    他们全部朝着城外看去。

    真像是有一条巨大的土龙在以恐怖的速度朝着他们冲来。

    一条烟尘滚滚,最前端在黑夜之中闪耀着森冷的寒光。

    “那是什么?”

    这近百南朝守军之中已经没有修行者的存在,为首的一名低阶将领用力的眯着眼睛,他终于看清,那如巨鼓砸地,带起后方一条尘龙的身影,似乎是一具高大的重铠!

    然而他完全不能理解,因为只有真元重铠才可能拥有这样的速度,但是这具重铠身上没有任何真元重铠独有的光焰,它在夜色里,就像是一块沉冷移动的玄铁。

    就从他们听见声音的从远处到现在,就算是真元重铠,这样的速度冲击到这里,内里的修行者恐怕也早已真元耗尽。

    那这到底是什么?

    ……

    有狂风如浪拍来。

    当这具重铠的身影距离这城门已经只有数箭之地时,城墙上的这些南朝军士才终于清醒过来,为首这名将领震撼的大喝问道:“来者何人?”

    “林阁主!”

    “林阁主在哪里?”

    听到他的喝问声,这重铠内的修行者似乎也陡然振奋起来,但是他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只是剧烈喘息之时,这样的声音不断从重铠内里响起。

    “林阁主?”

    城墙上这些南朝军士都听清楚这是南朝口音,他们心中已经下意识明白这人应该是南朝的修行者,只是听到这样的反问,他们却都有些发愣。

    “难道是林意林将军?”

    其中有一名南朝军士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他们虽然在城南,但是北边的战况不断的传来,林意和那些北魏大军的厮杀,也让他们热血沸腾,此时听到林姓,他们脑海中之中也都是林意的名字。

    “林意,林阁主!在哪里?”

    这名南朝军士的声音在此时当然不算响亮,然而这重铠内的修行者却偏偏听得清楚,所有人都只觉得这重铠内的修行者身上气息又是大振,所有人都听得出这名修行者的语气里充满了欢呼雀跃和急切。

    “北边!在北边城墙!”

    几乎同一时间,这南墙上的近百名南朝军士全部反应了过来,不约而同的大叫出声,同时朝着北边城墙破口处指去。

    林意对于这座城而言太过重要,而且已经是他们心中的旗帜,林意的生死和这座城的存亡息息相关,此时这些南朝军士只想着林意也必定处于极为危及之中,他们下意识的觉得要让这具真元重铠赶到林意的身边。

    “开城门!开城门!”

    在这些南朝军士都同时叫起来之后,为首这名将领才反应过来,连连叫道。

    “林阁主!”

    然而这些南朝军士手忙脚乱还未来得及放下城门,他们听到这样的叫声已经在城墙上响起,接着有狂风和烟尘从他们的头顶冲过。

    他们抬起头来时,心中无比震撼,只看到这具真元重铠已经直接越过城墙,从他们的头顶直接跃过,只是一两个起落,就已经落在城中。

    “什么!”

    一支北魏骑军正已冲到正对着城门的道路上。

    这支北魏骑军便是那支最幸运的,一路都没有遇到任何南朝军队阻截的骑军。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听到雷声落在面前,他们看到一具重铠狂奔而来。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这些北魏骑军直觉这并非是北魏的重铠,那些反应最快的北魏军士几乎是下意识的射箭,抛出抛网。

    “林阁主!”

    然而这具重铠太快,内里的修行者依旧叫着,笔直的由南向北冲去,那些箭矢和抛网全部落在了他的身后。

    噗噗噗…..

    无数的破碎声响起。

    这支之前很幸运的北魏骑军正中出现了一条恐怖的血浪,无数碎肉残肢朝着四面八方飞溅。

    两侧残存的数十名骑军看着中间道路上一堆破碎的血肉和碎骨,恐惧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浑身不可遏止的在急剧颤抖。

    直到那具重铠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和黑暗之中很久,他们之中才有人因为过度惊恐和恶心而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强忍住呕吐,浑身被冷汗湿透,大脑却依旧还是一片空白,只是有些反应过来,他们中间那些同伴的死亡,似乎只是因为挡住了这具重铠的去路。



    第五百零四章 腾蛇 (第1/1页)

    “林阁主!林阁主!….”

    这样的声音伴随着如雷的轰鸣在钟离城中滚动,容意也很快听清楚了。

    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这应该是在喊林意,用阁主二字来喊林意的,只有可能是剑阁中人。

    他忍不住就想大叫,林意在北墙,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一道黑影落了下来。

    他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看到这人身穿着北魏的轻铠,他感受到了这人身上荡漾着的强烈元气波动,接着看到了这名北魏修行者脸上的杀意。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体内仅剩不多的真元化为元气消失在他的经络间。

    他的九柄阵剑飞了出去,同时落向那名北魏修行者。

    蓬!

    这名北魏修行者手中砸出一颗尖锤般的奇特铁器。

    随着一声爆鸣,这件铁器的表面上瞬间生出无数的裂纹,随着他贯注进去的真元一起炸开,变成无数道细碎的铁屑,朝着上方的夜空里形成无数条黑线。

    随着这些铁屑的往上飞起,容意九柄剑之间的元气链接被迅速切断。

    他的九柄剑上的力量急剧的消失,颓然跌落于地。

    “这是破阵子?”

    容意茫然的看着那些细线,想到这竟是北魏皇宫工坊里出产的那种罕见武器。

    这名北魏修行者看着茫然的容意,心中生出些许怜悯。

    容意和他的儿子差不多年纪,而且这些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的表现,足够让他敬佩。

    只是战争就是战争,战争的残酷在于,在战场上,越是尊敬的敌人,便越具威胁,便越是要尽可能快的杀死。

    尤其对方是一名阵师。

    一柄轻薄的淡青色飞剑从他的衣袖间飞了出来,他准备在下一个呼吸时,杀死这名已经真元耗尽,不可能有多少抵抗能力的年轻阵师。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霍然转身。

    星光从夜空里洒落,洒在白月露的身上。

    嗤的一声裂响。

    这柄原本要飞向容意的淡青色飞剑化为肉眼难见的流光,落向这名悄然出现的少女。

    当当当当….

    白月露的身周不断涌起耀眼的火花。

    两道飞剑在白月露的身侧瞬间相交数十剑。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极限,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对方对自己的剑招熟悉到了极点,不管自己如何变招,对方总是能够快自己一些。

    飞剑之间的厮杀,胜负本在一线之间,他的体内寒意不断上涌,在一两个呼吸之间,便已经击溃了他的信心。

    随着一声厉叱,他的身影急速的朝着后方的夜色之中倒掠出去,他的飞剑就像是跟着他的影子,不断的飘舞,在数息之间也同时消失。

    看着惊走了那名北魏强者的白月露,容意无比的感动,但是想到眼下的处境,他还是很难受。

    “应该是剑阁中有人来了。”

    他的眼眶微热,但此时哭泣应该是十分丢脸的事情,他强行忍着,说了一句,然后又点了点前方不远处一处,“林意要的口粮在那边的马车里。”

    “跟着我。”

    白月露点了点头,异常干脆的转身。

    她所经历的生离死别远比任何人想象得多,所以她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要坚强。

    ……

    没有人能够阻拦这具朝着北墙狂奔冲刺的重铠。

    当内里的修行者不断的重复着“林阁主、林阁主”这样的大喊,即便是城中普通的南朝军士,甚至是连所有的北魏军士都明白这具重铠中人是要在找林意。

    “北墙!”

    “往北!”

    “林意在北墙!”

    很多声音零散的叫喊了起来,渐渐这样的声音汇聚成了巨大的声浪。

    这声音不只是已经很靠近北墙的齐珠玑等人听到了,就连在城墙上的林意都听到了。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里生出幽火般的希望。

    这样的喊声,让他明白这座城里至少还有不少南朝人活着,而且和他想象的一样,只要林意不死,只要林意还在战斗,他就会给这些人继续战斗下去和活下去的勇气。

    在轰然的声浪中,那具横穿钟离城的重铠出现在了林意的视线之中。

    “腾蛇重铠!”

    林意看着以恐怖速度带着尘浪冲来的重铠,他只是一眼看到这具重铠的大致影子,他便认了出来。

    “在这里!”

    他不知道此时这具重铠里的是谁,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那具腾蛇重铠大叫了一声!

    “林阁主在这里!”

    柴油盐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大叫。

    他的前面四个字比林意的声音响出太多,但后面两个字却是已经低落下去。

    这一声大叫出口,一口血雾便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他已力尽。

    他的真元在此时已经彻底耗尽。

    接二连三的北魏修行者不断出现在他和剑温侯的视线和感知里,这些北魏修行者从四面八方攻来。

    “不要太耗力。”

    林意转头看着剑温侯,轻声说道:“等那具重铠到,等我穿上那具重铠,我应该就可以战斗。”

    剑温侯脸上的皱纹似乎已经深入血肉。

    他的每一条皱纹之中都似乎在渗出血来。

    听着林意的这一句话,他微微的摇了摇头,道:“耗不耗力都已无用,我恐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轰的一声震响。

    一名身躯魁梧的北魏修行者被他挥出的一掌拍中,整个身体的背部炸开,残躯飞出了十余丈,朝着浑浊的江水坠落。

    然而此时,周围却发出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呼。

    剑温侯的肩上涌出了一朵血花。

    这名北魏修行者在临死之前,刺中了剑温侯一剑。

    这道剑伤并不深,然而却给所有这些围攻的北魏修行者莫大的信心和惊喜。

    这说明这名亚圣已经到了极限。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

    此时即便他体内伤口之中已经到处都是清凉之意,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十分脆弱,根本不可能剧烈发力,只是他觉得自己必须站起来战斗。

    欢呼声骤停。

    天地为之一静。

    他只是这样站了起来,就让这些围攻的北魏修行者莫名的一滞。

    嗤!

    一道飞剑从后方的天空飞落下来,直击他的后背。

    也就在此时,一道剑光出现,准确的斩在那道飞剑上,碾压般的强大力量,直接让那道飞剑的光焰彻底熄灭。

    出现在城墙上的晋冬颓然跌坐下来。

    他也开始不断的咳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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