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策军的马车停在北墙下方,稀里哗啦下来许多人。
虽然明知是修行者,但是看着这么多人,又都是身有残疾的样子,那些年富力壮的金乌骑都是一愣。
“并非寻常的医师?”
斐夷陵的目光落在那些马车和马车里走出的人身上,“若非寻常的医师,当然可以一试。”他伸回了手,看似平淡的说了一句,却是又顿了顿,道:“这些马车距离这北墙会不会太近?”
那支北魏大军绝对不会退走,接下来攻取钟离城只会考虑付出怎么样的代价的问题。
正对着这支大军的北墙,当然是对方第一时间冲击的对象。
只是看着这些马车中人的姿态,他觉得这些人就会直接将马车停靠在这里,组成营区。
“不会。”
王平央直接摇了摇头,点了点林意:“距离他越近的地方,反而越是安全。”
斐夷陵微微一怔。
越是接近前沿的地方,越是危险,这是任何人的惯性思维,然而此时这座钟离城城中并无安全可言,唯有林意这样难以对付得了的人身侧,反而最为安全。
他没有表示异议,只是看着王平央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异样的神色。
“你是?”
他看着王平央,认真的问道。
“铁策军,天蜈。”王平央恭谨的说道。
斐夷陵的眉头微微挑起,他确定天蜈不可能是这个年轻人真正的名字,这名铁策军的年轻修行者是随着他们身后的马车才刚刚到来,然而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境,这名年轻人却表现得极为睿智和冷静,让他觉得绝非寻常之辈。气度这种东西,往往是随着绝对的实力而生。
只是既然对方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他肯定不会有所勉强。
“让一让,让一让….”
就在此时,一连串的疾呼声在城墙下方的街巷之中响起。
一些南朝军士抬着一名将领,急切万分的朝着城墙下的这些马车停靠处赶来。
“是王朝宗。”
齐珠玑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将领。
在他们来之前,若是没有王朝宗当机立断的“叛乱”,这座钟离城恐怕已经落在北魏的军队手中。
此时他一眼就看到,王朝宗的肺部被一柄飞剑洞穿了,飞剑还刺在王朝宗的体内,鲜血随着气沫不断的在伤口处涌出。
数名南朝军士不断的将止血药成袋成袋往上倒,但是根本按压不住。
这些南朝军士身上也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但王朝宗此时生命危在旦夕,这些人却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他们在城中听铁策军让人将伤员往这里送,他们便第一时间将王朝宗送了过来。
“这还能救?”
斐夷陵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他并非冷漠于王朝宗的生死,只是在他看来,这人的肺叶都已经被飞剑的剑气撕裂多处,恐怕如同破絮一般,甚至连心脉都有可能遭受重创,这样的伤势,在他看来,除非北方边军之中的张渊医师有可能能治,至于别的医师,绝对束手无策。
“不要再放止血药。”
也就在此时,一个温和但镇定的声音在马车之中响起。
这是一名妇人的声音。
斐夷陵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在他的所知之中,大半的医师都是女子。
女子心细,而且许多女子因为身体所限,便不会在纯粹追求战力的道路上走出很远,而会走上其它的道路。
让他意外的是那辆马车里接下来的话语:“准备营帐,大案台。清水,城中所有能找到的药物,全部帮我送到这里。”
“应该能救。”
王平央是此时这支铁策军中最了解黄秋棠的人,他听着这些话语,便对着斐夷陵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这句话当然指的是王朝宗,只是这名金乌骑的统帅却是身体微微僵硬,他一直都显得很平静甚至没有什么变化的面孔,此时却是有了变化。
他的嘴唇变得有些发白,嘴角微微颤抖起来。
对于他和这些金乌骑而言,陈尽如的生死,远比他们的生死更为重要。
……
一轮红日,终于在东方的地平线上跳跃而出。
当阳光洒落在钟离城外的江上时,无论是城墙上的南朝人,还是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呼吸都瞬间变得不太顺畅。
日出江花红胜火。
红的原本应该是江边湿润土地上盛开的花朵。
然而一夜过去,当光明来到人间,所有的人却看到,红的是江水。
这一段江水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
而钟离城城墙下的暗沟之中,还在往外不断流淌着鲜血。
那些原本粘稠的鲜血从水面下不断的散开,变得稀薄,变得如同一条条不断在水下摇摆的红色纱带。
“按你的所知,在外界看来,我和萧衍到底是何等样的关系?”
就在林意看着这通红的江水沉默不语时,剑温侯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还有…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什么何修行那么坚定的反对他登上皇位?”
林意有些愕然的转过头去。
他的目光却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甚至迅速的变得有些感伤。
剑温侯的脸上越来越光明和温暖,但是那种强大的气机,却在他的感知里不断消散。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在对面的北魏人眼中显得不够坚强,他没有先行回答剑温侯的那些问题,而是微微颔首,忍住悲伤,轻声道:“您快到最后的时候了么?”
剑温侯淡淡的笑了笑,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可以认为这是我的临终遗言,你一定要听得认真些。”
“是怎么样的关系?”
林意也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何修行为什么那么坚定的反对?”
“其实都只有一个原因。”剑温侯轻声说道:“因为萧衍太过善良,甚至太过妇人之仁,而且他信奉佛门的道理,认为人人都可以感化,哪怕是恶人,只要方法得当,都可以放下屠刀,成为好人。”
林意认真的听着,他对当年的事情并不了解,所以不发表任何评论。
“在何修行看来,有些恶便是天生,你越对他好,越想感化,越是容忍,那恶人反而便得到机会,反而越加被纵容,反而容易做出更大恶事。而且对于何修行而言,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放下屠刀变成好人那一说,在他看来,难道那人做了无数恶,一朝表现忏悔,说要做个好人,便可以相信他会是好人,便不再追究这人之前的恶?”
剑温侯慢慢的说道:“在他看来,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便是漫天神佛都不行,而且他觉得太过柔软的性情,对敌人不够冷酷,便会更多的给敌人机会,与其让萧衍登基之后,再来一次大变,再乱一次,他觉得还不如不要让萧衍登基,与其乱两次,不如乱一次,哪怕一次的时间会久一些。”
林意皱了皱眉头,他和何修行原本是莫名的绑在了一起,但此时听剑温侯如此说,他却是很认同何修行的道理。
“只是沈约和我们最终坚持让萧衍来结束那场大乱,是因为我们也不像何修行那么固执,在沈约看来,人无完人,既然萧衍是当时最合适的对象,便不能寄托希望于缥缈不可知的未来。在他看来,以善治国至少也有很好的一面。”剑温侯的嘴角莫名的流淌出了一丝苦笑,“我当时也是和沈约一样的看法。”
林意皱了皱眉头,他看着剑温侯,轻声问道:“我注意到你说的是当时。”
“就是当时,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看法便有所改变。”
若是在平时谈及往年事,哪怕是想真正述说自己的看法,剑温侯或许也会采取更委婉的方式,但现在他的时间不多,所以他回答得便异常直接,“纠结于旧情,判定一个人便不会太过激烈,就如同当年我的选择便是不管对错,事已至此,若是有失望,便索性眼不见为净,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反对,不去维护。但现在我即将离开这个世间,情绪便也会和以前不同。情绪不同,看法便也会不同。”
林意点了点头,他能够理解。
“他得了天下之后,便开始兴佛寺。初时我和有些人的看法一样,让人对神佛有敬畏,多行善事积德,讲究因果报应,终究也是好的事情。”
剑温侯平静下来,慢慢的接着说道:“只是后来他佛寺越建越多,三年建了三百余寺还不算,还在各地大规模开山辟佛窟。在我们看来,即便是传经授道,也并非越多越好,佛寺多而僧人不足,自然便是良莠不齐,并非是僧众多,就一定能多出名贤大德。”
“据说当时何修行听到,讥讽的托了一句话给沈约,说还不如将修建那些寺庙和圈养那些僧人的钱财,全部分给那些可以真正打仗的人,或者全部放在军资上。”
剑温侯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林意道:“他当时说的就是圈养,意思就是养那些人简直就和养猪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说话当然有些过分,只是不知为何,当时我听到的时候,竟然是觉得极有道理。”
“他登基三年…那时北魏已然强盛,扩充军资,我觉得也很有道理。”林意很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南北对峙,何修行一直秉持的想法是,不要只管南边的事,要想,就要连南北的事一起想了。当时他的想法也太过危险,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认为,若不是北魏皇帝他也看不上眼,否则
的话,说不定他都愿意带着剑阁和他的支持者,领着北魏的军队杀入建康,一举定了天下。”
剑温侯叹息了一声,他自己当然是这世上站在最高处的人之一,只是到了此时,他再想到昔日何修行的那些主张,他便越来越觉得自己至少在野心和魄力等诸多方面,都的确远远不如何修行。
“以武为尊,在北魏未平之前,支持要武治而不要文治,更不要用那种久远和飘渺的神佛想法来治国的人不在少数。但在我们一些人看来,每年建造佛寺,不只是滚雪球一般,每年要投入更多的钱财丢到这些佛寺,养出大量不事劳作,不动刀兵的僧众。那些钱财,他治理得好,承担得起,便不算什么,在我们一些人看来,最危险的是,越是接受这些佛寺的道理,人心越是向善,便越是软弱,久而久之,真的逆来顺受,你欺我辱我,我也不和你争…若是天下只有一个王朝,这是真正的君子国,也就算了,但北魏是虎狼,迟早是要吞了你的。”
剑温侯声音微冷道:“数年下来,上喜之,下效仿之。而且朝中的选才都偏向着他的喜好,选的人便大多软善。我便觉得风气潜移默化改变,还未真正和强敌一战,建康已是慵懒之态,毫无锐气,关键在于,萧衍自己和以往也大有改变,他越发良善,更能忍耐和容忍,哪怕身边人犯错,只要痛哭流涕,表现得足够悔改,他也真正相信那人会放下屠刀,痛改前非。”
林意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他以前位置太低,看到的事情不多,而且他也不会站在剑温侯这种高度看事情,所以他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触,只是他听着就觉得很有道理。
他可以肯定的是,在旧朝,南北也经常爆发战事,但之前北魏虽然悍勇,却并没有过分嘲笑南朝软弱,但近些年,说起南朝软弱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多。
其实在边境的老军还是那些人,那些老边军自然不可能过了一些年就变怯弱了。
南朝那些知名的军队依旧勇猛善战,但恐怕真是在位置上
的将领,却是软弱的越来越多。
就如他们护送白兰郡郭家的东西到这里的路上,遇到的蓝怀恭部,还有这座城里,被王朝宗杀死的那些将领。
这并非是少数的偶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真正明白了剑温侯的意思。
一株大树,凋谢些枝叶不算什么,但根子却开始烂了,缓缓的烂到树心之中,这却是最可怕的事情。
“后来他有一名侄子,抢人女眷还当街杀人,但他竟然因为那人忏悔,而既往不咎,我便太过失望,哪怕我明知道,我做了恶,只要我表示悔改,他也会同样原谅我。但我不会去做那种事情,这个王朝,虽然一心向善,但并非是对真正好人有善意的王朝了。”
剑温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就如现在,事关南朝存亡,战事诸多不利,但他将兵权交到了谁的手中?有那么多前朝的名将,包括你的父亲,明明能征善战,到了现在该启用的时候,他却又不用。”
“善良的人便未必一定做的都是好事,哪怕他的出发点真的很好,他真的很想用最良善的手段来改变这个世界。哪怕他拥有无数的信徒。”
剑温侯看着林意的眼睛,缓慢而无比认真的说道:“所以我宁愿你和何修行一样,用激烈而锐利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和所有人,而不要用太过善意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和所有人。很多时候,你必须遵从心中的声音,而不要像我一样容易妥协,然后最终失望,不愿意再看这个倾注了自己一生心血的世界。”
“好人,好的意愿,善良的想法,不一定做出的都是好事。”林意沉吟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是我之前在书本上都没有看过的话,我会认真记着,然后对事情和对人,我会选择事情本身,我不会因为这个人的出发点好坏,而却改变我对他所做事情的看法。”
剑温侯笑了起来。
他温和而满足的看着林意,轻声道:“年轻真好…”
(本章完)
他这一句年轻真好,不是因为此时他已经没有时间,而是因为年轻,便有很多可以放肆的余地,哪怕失败,依旧有时间可以弥补。
年轻,便没有那么多世故,很多事情便可以由心出发,率性而为。
心怀满足的时刻,便应该是离开的最好时刻。
他看着林意,眼瞳之中的神光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林意知道了即将发生什么,他本不是凉薄之人,此时面容虽然镇定,但是嘴唇却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他俯下身去,靠近了些,问道:“除了这些,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或者有什么未了之事吗?”
“没有了。”
剑温侯摇了摇头,微笑起来。
“我从建康离开时已经老朽,在稻城闲居了这么多年,该做完的事情都已做完,你不必担心。”
林意沉默下来。
剑温侯温和的轻声道:“小友,那便别了。”
林意知道这一别便是永远别过,他呼吸微顿,微躬身为礼。
剑温侯垂首,似是颔首为礼,然而他的头颅将永不会再抬起。
金色的晨光落在这两人的身上,两人就如同变成了石雕般不动。
所有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齐珠玑的手落在了陈大先生的肩上。
这个时候离开的并不只是剑温侯。
这名齐家的供奉,在此时也悄然的停止了呼吸。
……
林意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看向自己身前的镇河塔心。
这根镇河塔心外表镀的一层金铁已经彻底磨掉,现在通体已经黝黑。
黑色看上去便显得纤细一些,这根镇河塔心便更像是一柄沉重的长枪。
“只要我始终不让浮桥顺畅通行,他们便始终无法用人海淹没钟离城。”
他看着下方被他毁坏严重的浮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着斐夷陵说道:“若是他们让修行者渡河,四面攻入钟离城,有我剑阁的人和魏观星他们对付。你们金乌骑,只要和我一起堵住这座桥。有你们和我一起,除非有特殊意外,我觉得没有什么人能从这座浮桥冲得进来。若是有可能,你尽可能安排他们轮歇,我们可能会战斗很久时间。”
按理而言,斐夷陵的将阶比他要高出很多,然而此刻,斐夷陵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能连续战斗多久时间?”他对林意并没有过多的了解,所以此时认真的问了一句。
“不知道,但再连续战斗一两天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林意想了想,补充道:“不管对方来的是寻常军士,还是修行者,除非有很多神念境修行者,否则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样。”
斐夷陵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
他转过头去看向城墙下方。
他看着被送去下方马车的陈尽如,道:“只要你还活着,我们金乌骑就不会有人退。”
……
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席如愚一侧的面容,让他另外一侧的面容却显得分外的黑暗。
他已经想了很长的时间。
作为一军的统帅,他现在似乎不能做什么。
再用军械对那城墙攻击已经没有意义,只要浮桥是断的,那那座城墙再多缺口也是无用。
想要修补浮桥,便势必要和林意再次交手。
他可以再用普通的军士去消耗林意的体力,只是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伤亡,他却不想再这么做。
他的修为也很强大,当剑温侯离开这个世界时,他感受到了。
任何的强者都会死。
任何人都可以屈辱的活着,活着光荣的战死。
作为统帅无可奈何,便只有等着杨癫的大军过来,然后让杨癫接管这里,统御所有军队,再攻这座城。
那他今后都会活在屈辱里。
从日出之前,到日出之后,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他想了很多事情,他的想法也有了很多改变,最终他决定要做以前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他也站了起来。
之前林意是最受人瞩目的存在,但作为这支北魏军队的主帅,他此时从自己的战车上站起,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若是我战死,这支军队由你接管,你按兵不动,等着杨癫到。”
他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了身旁一名将领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平视前方。
“什么?”
他身旁这名将领以为自己听错。
“这是军令。”
席如愚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冷漠的说了这四个字。
然后他开始动步。
他魁梧的身躯穿过晨光,穿过江心洲的泥滩,走向浮桥。
所有的北魏军士,除了他之前身边的这些将领之外,其余的人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一时整个江心洲和北岸再次安静下来,陷入死寂。
“林意!”
在踏上江心洲这侧的浮桥时,他猛然抬起头来,道:“我乃北魏天威大将军,此处统帅,你敢和我一战?”
当他的声音响彻天地,城内城外都是轰的一声,如雷炸响,如潮水轰鸣。
两军统帅喝战,这是常有之事,然而一方军队不过万,另外一方却拥兵十万,即便损失两万,也有八万大军,这种级数的主帅喝战,决一生死,这却是闻所未闻。
当席如愚的声音传入耳廓,林意的心境很奇异的没有太大的波动,他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剑温侯的遗体。他记得自己和剑温侯联手杀死那名军师时,剑温侯和此人过了一招。
这人很强大,比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明显强大很多。
只是他此时考虑的却并非是能否战胜此人,而是此时战胜或者杀死此人之后,能够取得什么好处,又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只是考虑了很短的时间。
然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席如愚,摇了摇头,道:“我拒绝。”
这绝对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席如愚微微一怔,旋即厉声道:“是不敢?”
“是没有必要。”
林意缓慢而有力的说道:“我胜了你,说不定身上这具铠甲也会有所损伤,不利我接下来的战斗。而且我会越战越强,我没有必要在现在和你交手。当然,你若是现在一定要过来,那我不会选择公平,我会直接和人联手杀了你。”
他的声音很理直气壮。
没有人觉得他色厉内荏。
因为所有人都确定,他的确是在越战越强。
“除非…我们公平一战,若是我胜了,你这支军队便退军,不要再出现在钟离城。”
也就在此时,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席如愚深吸了一口气,他微眯着眼睛看着林意,许久没有回答。
因为让这整支大军退走,这并非是他所能决定的事情。
他只能指挥这支军队如何战斗,却不能决定这支军队退出这场大战,那是北魏皇帝才能决定的事情。
8)
没有人会觉得林意胆怯或是软弱,因为在过去的那个长夜之中,林意已经让这支北魏大军深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
此时的拒绝,也同样让人感到绝望。
林意的回答,让所有这些北魏人反应过来,战或是不战,主动权都在林意的手里。
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修行的时间来看,席如愚对于林意而言都是真正的前辈。
像他这样的前辈来所谓公平的挑战林意,被人拒绝,也是无话可说。
席如愚沉默的转过身去。
在他看来,他是给了林意一个杀死自己的机会。
杀死敌军的主帅,这应该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只是林意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和理智的多。
看来林意很清楚一点。
对于这场战事,钟离城其实并不着急。
钟离城只需要拖延时间。
决定钟离城生死的决战,拖的时间越久,南朝的北方边军主力才越有可能赶到增援。
着急的始终是他们北魏人。
他们想要在南朝的北方边军赶来之前,先占住这钟离城多日,然后好生经营,布置出很好的防线。
能够在如此惨烈的厮杀之中,还能始终清晰的认清形势的,不只是一名悍勇的武夫,而是一名优秀的将领。
他沉默的沿着浮桥走回去。
“哈哈哈,真像是个傻子。”
突然有笑声在北墙上响起。
北墙上的剑阁中人以及铁策军的人看着大笑出声的那人,都很无语。
此时嘲笑席如愚的是唐念大。
唐念大他自己现在就是个傻子。
只是唐念大想的很简单,他只是想,阁主何等身份,怎么可能是来一个人挑战,阁主就会答应的?
而且这个人气势汹汹的来,现在无可奈何灰溜溜的走,难道来的时候就想不明白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觉得席如愚是真像个傻子。
席如愚听到了这声嘲笑声。
他冷漠的脸上多了些阴霾,但没有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最快是日出时分,最慢是正午时分。
杀狂杨癫的三万白骨军就会到来。
他不需要等待太久的时间。
……
钟离城里的杀声越来越少,最终完全消失。
一名普通的农妇,看着倒在自己家门口的丈夫,握紧了带血的锄头,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光,却始终不掉落下来。
距离她不远处的一条街巷之中,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身,其中有一半是她熟悉的街坊邻居,有一些是北魏军士,还有一些是城中的守军。
这一夜里,有很多像她和她丈夫这样寻常的钟离城民众,原本畏惧得根本不敢开门,只敢躲在家中角落瑟瑟发抖,然而当那些北魏军士将疲惫到了极点的南朝守军堵在街巷之中杀戮时,当有些院门在战斗之中碎裂,有人开门冲了出去,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冲了出去。
死亡是令寻常人最为畏惧的事情。
但往往也是最能激起人勇气的事情。
这名农妇看到了一些活动的身影,她认出了那些人是谁。
和往常一样,她远远的朝着他们点了点头,互相打了招呼。
然后她和这些人一样,将自己亲人的遗体擦拭安静,盖上东西,然后沉默的捡起刀剑。
他们知道外面有更多的北魏大军在等待着。
这场战争并没有结束。
让他们真正不感到恐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已经被打破了,他们最最珍惜的东西消失了。
他们现在,只想报仇。
……
一名南朝老军正在舀粥。
粥很稠,用钟离城这边的土话说,是很厚。
配粥的是咸蛋和一些腌菜。
还有一些干面饼。
粥厚就耐饿。
这名南朝老军没有想到,在这一个日出之后,还能有这样悠闲的时光,可以来吃这样一顿早饭。
他的手端碗时很抖,他端不平这碗,最终还是将碗放在身前石上,用嘴凑上去喝着。
一夜厮杀过后,很多人的手都很抖,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杀了太多人,是他们的体力其实已经支撑不住。
只是现在每一次呼吸,每喝一口粥,似乎都是此生多出的时间,所以看着对岸沉默的北魏大军,这名南朝老军时而荡漾起笑意,时刻都很满足。
因为有时间,因为胸肺之中的血腥气,尤其是那些死去的同伴的血腥气似乎依旧在自己的口鼻之中透不出来,所以他喝得很慢。
当他喝完一碗粥,开始喝第二碗时,他感觉到身前的锅子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北岸后方的远处。
一些淡淡的烟尘出现在他视线的尽头,然后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
有新的北魏军队到来。
和之前到来的北魏军队不同,这支军队带着许多白色的反光。
烟尘如同乌云,而烟尘中的这支军队,却如同染着盐霜。
“是中山王元英的白骨军。”
斐夷陵走到了林意的身边,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支蔓延在他视线里的军队,“是白骨军大部,那所得的军情应该没有错误,来这里的,接下来准备接管钟离,准备和我北部边军大战的主帅,是杀狂杨癫。”
他的声音很清晰。
这一段北墙上大多数人都听清楚了。
白骨军原本就是威名赫赫,是北魏最强大的精锐军队之一。
而杀狂杨癫,则是北魏最出名的将领之一。
现在很多寻常军士都看不清楚那白色的反光来自何处,但听到斐夷陵说出这支军队的名字,他们却都明白了。
白骨军会将敌人的白骨作为装饰,甚至会将敌人的白骨磨成粉末涂抹。
白骨军一共四万不到,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一眼望去,至少有三万。
那是真正的白骨军主军。
只是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先前已经有十万大军压在这里,或许是林意还沉默如山的站在那里,现在城墙上的南朝军士,看着这支大军的到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有些麻木。
……
席如愚离开了江心洲。
他乘着战车,迎向了那支军队,然后对着始终在最前的一骑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我的军队也全部归你统御。”
“我只有一个要求,在你开始下令攻城时,我要在第一批攻城的人里面,我要去挑战那名铁策军将领林意。”
他行礼,然后说道。
“席如愚,你的名字会被刻在西郊碑林里,每个北魏人都会记住你的英勇无畏。”
行走在最前的这一骑上的将领看着他,说道。
席如愚看着马上这名将领诚挚而粗豪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感动。
这是杨癫。
北魏最出名的将领之一,中山王座下的猛将,杀狂杨癫。
杨癫的名气始终伴随着无脑的勇猛,在绝大多数战役之中,他都是身先士卒,所下的命令永远只有一条,那便是全军随着他突击。
席如愚心中对这种没有多少智慧的莽夫自然有些轻视,在过往的很多年里,他也一直在证明自己可以比杨癫这些人出色。
只是两人在北魏各自统领大军,之前在战事之中从无相逢,此时真正相遇,席如愚看着杨癫,却明白此人的成功和名声,并不是只有悍勇而已。
他想过杨癫和他分属不同派系,哪怕杨癫会说些冷嘲热讽的话语,他也会默不作声的受着,然而杨癫未谈成败,也没有说生死,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北魏的很多氏族,都有永远记住族中勇士的传统,那些勇者的名字能够被传颂千年。
而西郊碑林,便是汇聚各族勇者之名的地方。
他看着杨癫杀意盎然而简单热烈的眼神,便知道在杨癫的眼中没有成见,唯有勇武,或者怯弱。
只要是真正的勇者,便能得到杨癫的尊敬。
“一盏茶过后,你先前布置在江心洲的攻城军械不要停歇,用到彻底损毁为止。你自选三千军士,朝着城中突袭,后方我会再令人铺设浮桥。”
杨癫抬起头来,看向钟离北墙。
在此之前,他和蓝怀恭大部作战,一路摧城拔寨,简直势如破竹,他对南人的战斗力颇为不屑,但随着道人城那边,和钟离城此处的军情不断传递到他手中,他却收起了这份轻视。
席如愚的能力他十分清楚,能够令席如愚无可奈何的人,更是值得他重视。
无数呼喝声在北岸响起。
白骨军的到来,给这里心中蒙上无数层阴影的北魏大军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北魏的白骨军和南朝的金乌骑一样,也是富有传奇色彩的最为精锐的军队。
这种军队,原本就能给人以无穷的信心。
而先前席如愚到浮桥挑战未果,现在又请命一定要出现在第一序列的进攻队伍之中,这支北魏军队心中的惶恐无奈,反而渐渐被一种悲愤的气息取代。
很多人都会下意识的将失败归结于统军的将领,但当这名统军的将领自己承担起这样的罪责,下方的将领和寻常军士都开始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原因。
“城中库房里所有能用的军械,能用的,全部尽快在这里用了。”
斐夷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看着也已经来到北墙的魏观星,声音微寒道:“杨癫率军从来不讲什么特别的战术,就是一波接着一波的突击,绝对不会停止。浮桥能够修缮到让两千人同时通过,他就会让两千人的队列源源不断的通过,如果修缮到能让一万人通过,他会直接让十万军队分成十拨冲进来。面对一千的敌军,他全军突击,面对十万的敌军,他也是全军突击。”
“大道至简,雄狮猎兔,也尽全力。”魏观星叹息了一声,“像他这样极简的战法,胜也简单,哪怕是败,他哪怕数万军队全军覆没,敌军也被会拼掉数万,算起来是永远不会太亏。”
当他的叹息声响起时,江心洲的浅滩上已经响起重音。
所有的军械开始陆续启用,所有那些曾经惶恐无力的军士在奔忙中开始重新振作。
一声恐怖的轰鸣声,伴随着巨大的破空声在空中行走。
一块巨石隔着浮桥,带着肉眼可见的气流,朝着城墙飞了过来。
一块之后是很多块。
箭弩车的嘶鸣声也不断响起,无数粗大的弩箭随着机括的刺耳震鸣,如雨破空,又如雨坠落。
钟离城的北墙上轰鸣和爆响不断,整道城墙再次不断震颤起来。
和先前席如愚的军械攻击相比,这次北魏大军的军械攻击更为猛烈,看似永远都不会停止,而且因为是在白昼,这样的画面看上去更是震撼。
在无数军械的不断轰击之中,一批北魏军队列阵沿着破损严重的浮桥开始推进。
林意将腾蛇重铠的面甲戴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这支北魏军队正中的一人身上。
那人身材十分魁梧,身上的铠甲光辉灿烂,阳光反射之中,就像有无数烟花在绽放。
林意抬起了手。
他身上的腾蛇重铠不如对方的铠甲灿烂,但这是南朝匠师突破性的杰作,北魏没有任何匠师能够复制,先前他拒绝和席如愚战斗,便是因为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这具铠甲有所损毁。
在他看来,拥有这具重铠,他便有着无限战斗的可能,甚至不畏惧一些神念境修行者的杀招。
然而此时,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杨癫的战法令他也有些无可奈何。
杨癫此时也应该接到了最新的军情,知道南朝北方边军应该是韦睿带军过来。
但他似乎面对自己和面对韦睿都是一样的战法。
他直接将全军砸过来,然后若是韦睿到来,他就将剩余的军力也全部砸上去。
这种战法,比他还要刚猛无脑,而且很冷酷。
此时随着身穿将铠而来的席如愚一起走上浮桥的,绝不止一名神念境修行者。
“我对付那个白头发的。”
魏观星看着席如愚身后一名白衫白发的男子,说道。
“那我对付那个痨病鬼。”沈鲲皱着眉头,看着一名身穿红绿色袍子的老者。
那名老者佝偻着背,不断的咳嗽,但随着他的每一声咳嗽,他身上都有莫名的光亮在闪动,似乎体内的一个个窍位,都在奇异的扩大。
“我杀席如愚。”林意点了点头,用不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说完这句,他直接朝着下方跳了下去。
一块投石车投来的巨石,正呼啸落下。
林意一声暴喝,他手中的镇河塔心直接朝着那块巨石砸落。
当的巨响,那块巨石粉碎,他如天神般从破碎的巨石之中穿过,落在城墙下的浅滩中。
他落脚处有些松散,双脚微微下限,江水没过他的膝盖。
“这人到底修的是什么功法?”
北岸上,杨癫坐在了原先席如愚的战车上,他看着这样的画面,眼睛里燃起狂热的光焰。
他见过无数修行者,然而所有的修行者都不会像林意这样战斗,更不可能将自己宝贵的真元浪费在这样的石块上。
必须时刻珍惜自己的真元,便不够放肆和张狂。
只是这样的一个画面,他便能理解为什么林意凭借一人之力,就让十万北魏大军如此的无奈和黯然。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此刻的问题。
南朝远比北魏更注重古籍整理,但即便是南朝有关大俱罗的典籍和笔记都是极少,而且大多都分别落在了林意和沈约手中,除非以前有人正巧看过这类杂记,否则哪怕是穷尽人力去查,也根本查阅不到相关记载。
……
微凉的江水流入铠甲的缝隙,然后变得温热起来。
林意双膝微弯,便稳稳站立。
碎石落在他的铠甲上,咣当作响。
他的左手伸了出去。
一块至少有七八十斤分量的大石好像毫无分量的落在他的掌心,甚至都没有让他伸直的手臂有丝毫下坠。
在下一刹那,他将这块大石砸了出去,朝着前方从浮桥上蔓延过来的北魏军士砸了过去。
席如愚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块大石,他加快了些步伐,当这块大石坠落时,他已经远在这块大石的坠落之地之前。
没有砸中任何人。
跟随着他的三千军士除了少数的修行者之外,其余都是强大的武者。
哪怕这些浮木晃动得厉害,这些人也依旧如履平地。
一声暴喝在浮桥上响起。
一名北魏将领飞掠了起来,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任何人,包括行走在最前的席如愚。
他手持着一柄长刀如飞鹰扑兔般掠过长空,一刀朝着林意斩下。
刀锋在空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原本银白色的刀身上骤然亮起无数红色的符线。
他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喷涌出来,沿着刀身形成一丈余长的可怖刀罡。
这是跟随席如愚多年的一名忠诚部将,修为已至承天境巅峰,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杀死林意,他也并非无视席如愚想要单独和林意一战的意愿。
他只是认为剑阁新来的那名亚圣会插手这样的战斗,所以他宁愿用生命去消耗那名亚圣的一些真元。
只是他想错了。
当他落向林意时,没有人插手。
有水声响起,林意后退了一步,他的双脚从水面脱离,回到满是乱石的浅滩上。
看着这迎面而来的一刀,他的双膝再次微弯,蓄力,然后双手握住镇河塔心,发力。
轰的一声,他手中的镇河塔心砸在实质般的刀罡上。
刀罡破碎,破碎的刀罡冲击在他的铠甲上,发出比碎石砸击更响亮的声音。
他的双脚往地下陷去,手中的镇河塔心却是依旧向前,砸在这名北魏将领手中的刀锋上。
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在镇河塔心和刀锋之间爆开,两股可怕的冲击力顺着这两件兵器各自像主人的手臂上侵袭。
镇河塔心微微往上扬起,这一瞬间的力量对冲,似乎是林意的力量稍弱,然而他依旧能够强横的握住这根镇河塔心,而这名北魏将领握刀的虎口瞬间撕裂,他的手腕和肩胛无法承受住这种力量的侵袭,同时喀嚓一声断裂。
和肉体的伤势相比,更为严重的是真元的倒冲。
他体内的多处经脉瞬间被撕裂,体内的真元震荡不堪无法顺畅行走,他的整个身体也如受电击般剧烈的颤抖起来,无法自控。
林意的脚往上提起。
他的脚陷在乱石之中,此时提起,带起了许多碎石。
他的脚顺势往前踢起,许多碎石瞬间发出凄厉破空声,朝着这名北魏将领的胸口落去。
听着这样的破空声,这名北魏将领的眼中尽是绝望和不可置信的声音。
他从头到尾看了一夜之间林意的所有战斗,他可以确定林意在开始战斗时,力量根本不足以抗衡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
然而他没有想到,此时的林意竟然已经强大到如此的地步。
林意并没有说谎。
别的修行者都是越战越疲惫,越战越虚弱,然而他却是越战越强。
这名北魏将领身上穿着的只是普通的皮铠,这种轻薄的皮铠加上他此时体内真元激荡不受控制,肯定无法抵挡这些碎石的砸击。
但是在死亡来临的这一刹那,一道带着神圣意味的气息落了下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所有这些碎石噗噗破碎,变成粉末。
席如愚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救了他一名。
也就在这同时,那名白衣白发的修行者,和那名身穿红绿色袍子的老者,同时飞了起来,如被风刮起的风筝,扶摇直上,落向城墙。
这是白先生和风先生,这支北魏大军之中很多人都知道,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是席如愚军中的供奉,只是对于这两人的了解,绝大多数人也只局限于白先生和风先生这样的称呼为止。
他们没有见过这两人的出手,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有什么神通,甚至连这两人的出身来历,什么师门,以往做过什么,都全然不知。
越是神秘,便往往越难对付。
看着飞来的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原道人没有出手的打算。
斐夷陵和许多金乌骑的目光暂时从林意的身上挪开,落在了魏观星的身上。
魏观星在很多年前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像他这样修为的存在,此时在边军不是军中的大供奉,就是至少统军数万的将领。
魏观星的名气很大,只是也很少有人看过他出手。
面对着那名飞来的白衣白发的修行者,魏观星往前一步跨出,然后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也飞了起来。
他从城墙上飞出,如电射向那名白衣白发的修行者!
两人相对而飞,距离瞬间拉近。
嗤的一声裂响。
他的那道飞剑出现在他的手中,却是没有飞出,只是剑身上泛起耀眼的剑芒。
“临兵阵者….”白衣白发的修行者目光微寒,他看着魏观星手中这柄小剑,只是开始说话。
清晰的声音伴随着强大的元气力量和念力直接落在了魏观星的身上。
数十股诡异的力量如同树根一般,瞬间从魏观星的天灵深处垂落,沿着血脉,就要瞬间刺入他的大脑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嘭的一声。
魏观星手中的小剑消失。
白衣白发修行者胸口的血肉也消失。
这名白衣白发的修行者在空中猛然一顿,他不可置信感知着自己的力量瞬间断绝,然后垂下头去。
他看到了一个大洞。
他背后的血肉在这时也变成粉雾。
那柄小剑笔直的激射出去,带着一道可怖的涡流。
“竟然是这样…”
他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然后瞬间死去。
魏观星失去了对那柄飞剑的控制。
在任何修行者世界的教义里,修行者对于飞剑的掌控来自于约束,要让飞剑飞起来容易,但绝对不能追求一味的快,更不可能快得超出自己的感知。
超出了自己的感知,自己的真元即便有着飞剑剑身上符文的牵引,都不可能持续不断的贯入剑身。
只是这柄剑方才在他手中飞出时,却不是剑,而是箭。
他以自己的身体为弓,以真元为弦,在咫尺空间之内,将这柄剑当箭一样射了出去。
他追求的只是极致的快。
快得超出那个人的真元手段。
在那个人的真元透入他的肌肤时,那个人的心脉就已经被他的这柄剑洞穿,就已经死了。
这一箭直接消耗了他近半的真元,但对于杀死一名同等境界的神念修行者而言,这却已经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高阶修行者战斗,生死原本只在一线。
这名白衣白发的白先生瞬间败亡,只是因为他下意识的受限于修行者世界的教义,他想不到有人竟然能用剑比他的真元手段还要快。
一剑杀死这名神念境修行者,魏观星顺其自然的往下飘落。
他不想再多浪费一丝真元,有原道人这样的人存在,他也不用担心对方有什么修行者可以乘此机会杀死他。
风先生还在御风而行。
他还未落到城墙上,就已经感知到自己同伴的死亡。
只是他无暇分心,因为他感到了一道异常可怕的剑气。
这道剑气如同一座火山在爆发,带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灼热感觉。
他直觉在下一刹那,他的前方就会有一蓬烈火汹涌而来。
就如别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出身何宗的修行者,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何宗的修行者,他只是觉得,对方在这一刹那将体内的真元彻底迸发了出来。
他没有继续落向城墙,而是在刹那间扶摇直上,像一只被风吹走了的风筝,瞬间变成高空之中的黑点。
寻常的修行者不可能做到这点。
但他可以。
在他决定这么做的刹那,他身上的红绿色袍子兜风鼓起,他的衣袖宽阔得就像是两片巨大的翅膀。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衣衫上的符线飞洒出去,让他的身影在空中变得比飞鸟还灵活随意。
在往上空飞去时,他看清了他的对手。
沈鲲的手中握着一柄红如火焰的小剑。
风先生看着沈鲲,他觉得此人的真元应该已经耗尽,所以他从高空落了下来,如一块陨石朝着此人砸落。
沈鲲看着他笑了笑。
他手中的小剑扬了起来 。
风先生惊悚。
那种火山爆发的感觉再起。
他的毛发炸开,整个人再次往高空飞起。
只是并没有真正的火焰在空中穿行。
徒有气势,并无真正的恐怖力量爆发。
这是虚剑。
沈鲲也并未掩饰这是虚剑。
他只要用这柄师门的煽雀剑,便能无数次用出这样的虚剑而不需要消耗多少真元。
只是若是对方真的以为必定是虚剑,他的虚剑便会变成真剑。
风先生很不愿意和沈鲲这样的修行者战斗。
在再次飞到空中时,他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想了想,然后决定不落向这道城墙。
他朝着城中飞去。
北魏的军队要夺取的是这座钟离城,而并非是这道城墙。
他进入城中所能起到的作用应该更大。
他不想再和沈鲲这样的修行者纠缠,在他看来,没有人能够阻止他飞入这座城。
然而他错了。
原道人往上看了一眼。
天光骤亮。
风先生的红绿色袍子被天光照耀得一片雪白,分不出颜色。
他衣衫符线之中的元气吸聚了太多的太阳热意,瞬间开始燃烧。
风先生的身体骤然往下掉落。
在他刚刚骇然的稳住身影时,一道和天光融于一色的剑光已经落在他的后颈。
就像一张轻薄的纸被切开一般,他的头颅极为顺畅的和身体分离。
他的头颅朝着城中飞去。
他的身体却像是被烧焦了的鸟一般朝着城墙下方坠落下来。
“前辈……”
沈鲲有些不解的看向原道人。
在此之前,他和魏观星等所有人都觉得在他们的真元耗尽之前,原道人最好不要出手,除非来了神念境难以对付的敌人。
原道人的力量,自然要留给那种修行者。
“许久未动剑,杀意便淡了。”
原道人目光淡淡的看着天空洒落的飞血。
有数滴洒在他的脸庞,他伸指抹去,看着指尖的嫣红,接着道:“先杀一人,祭剑。”
沈鲲无奈的笑笑。
他很欣赏这种杀神念祭剑的气概,只是他第一次由心的感到畏惧,感到神念境的修行者,竟然也可以如此弱小。
林意也很感慨。
他很清楚原道人这种修行者看他一眼,他就真的死了。
神念、入圣、妙真、神惑……入圣境的修行者已经强大到让此时的他无法理解,更何况当年已到妙真的南天三圣。
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感慨。
因为席如愚已经到了。
席如愚在一个呼吸之前,明明还在十余丈外,但一个呼吸之后,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两只闪耀着微光的双手如虎爪般落向他的胸口。
席如愚神色肃穆,他平时最擅长用的武器是长枪、刀和重剑,然而他此时身上连一柄轻薄的飞剑都没有带。
他认为对付林意身上的这种腾蛇重铠,最好的武器就是自己的双手。
这种重铠的材质极为特殊,刀剑难以斩破,但铠甲既然是片片嵌合而成,他的双手便有机会将这件铠甲卸开。
修行者的手指,原本就比任何的兵器要灵活多变。
先前林意面对的大多数对手,在他看来都是速度太慢,然而此时的席如愚对于他而言,却是太快。
他手中的镇河塔心才刚刚往前击出,席如愚就已经侧身欺入他的中线,他的双手就已经落在他的胸铠之上。
强大的真元自席如愚的指尖涌出,挤压在铠甲之上,发出奇异的嗡鸣。
林意瞬间感到胸铠的变形,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将身体朝前压去!
他此时的身体,就是他的武器。
强大的力量和铠甲本身沉重的力量瞬间压在席如愚的十指上。
席如愚的手指剧烈的刺痛,他听到了骨裂的声音。
他的十指微缩,接着却是再次如电朝着铠身落去!
他的十指落处,都是此时铠甲因为元气的冲击和强大力量按压而产生的缝隙。
这缝隙大多来自于铠甲边缘的微微翘起,不容他十指刺入,然而从他指尖凝聚喷出的真元,却是锋利如针,狠狠从这些缝隙之中刺入!
第五百二十二章 水中蛟 (第1/1页)
一声闷响在铠甲之中响起。
腾蛇重铠的每一片铠甲都像狂风之中的树叶一样震荡,发出刺耳的震鸣。
沉重如山的重铠往后退出一步,然后重重往下倒去!
席如愚的十指前端有些怪异的扭曲着。
林意重铠的挤压造成了他指骨的断裂,但他接下来的真元冲击,则给他的手指造成了更严重的损伤。
他的十指指骨全部断裂。
只是他面色极为漠然,却连一丝痛苦都看不到。
和名誉以及这场战争的胜负相比,他连生命都不在意,更不用说双手的伤势和此时的痛苦。
他的双手依旧伸着,透露着一股强悍和不可一世的意味。
看着重重摔倒在乱石之中,溅起无数飞尘的这具腾蛇重铠,他的心中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只是如此吗?”
“就这样结束了?”
……
重铠砸地的声音似乎还在耳廓之中轰鸣,江心洲上和北岸上一片死寂。
那些北魏军士看着倒下的腾蛇重铠,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是真实。
在下一刹那,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那名似乎永远都不会倒下的恶魔,真的倒下了。
一片巨大的欢呼声铺天盖地的响起。
然而就在此时,那具腾蛇重铠动了动,然后站了起来。
碎石成粉,从这具重铠的铠甲上如瀑滑落。
所有的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这些北魏军士的半句欢呼就像是一块骨头硬生生的堵在了咽喉之中。
他们所有人都觉得无比的难受,一种凛冽的寒意,同时从他们内心深处再次荡漾开来。
席如愚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他当然很清楚自己的那些真元力量强大到何种程度。
即便对方穿着天辟宝衣,但是他那些真元在天辟宝衣上冲击开来时的力量,恐怕和十柄巨锤同时砸在林意的胸腹之上没有区别。
除非是修为远超过他,真元力量强大到让他都无法理解的存在,否则任何的修行者遭受这样的重击,便都已经肠穿肚烂而死了,更不可能还披挂着这样的重铠再站立起来。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的十指在空中收回,看似动作缓慢,实则极快。
真元包裹在他的指间,他双手握拳,一步向前,一拳轰在了腾蛇铠甲的腰腹处。
轰的一声巨响。
腾蛇重铠的身周涌起飓风。
恐怖的狂风将头颅大小的碎石都卷飞出去,砸向林意身后列阵的那些金乌骑。
腾蛇铠甲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拳印,沉重如山的重铠再次往后重重栽倒下去!
一声洞金裂石般的厉啸从席如愚的口中响起。
他不管这具重铠内的林意的伤势到底如何,他不管对方还能不能再次站起,他不想再看到这具重铠站起!
厉啸声中,他魁梧的身躯带出道道残影,重重一脚朝着腾蛇重铠的面目踏下!
魏观星就在不远处。
然而即便是他,都不可能跟得上席如愚此时的速度。
此时能够阻止席如愚的,恐怕只有原道人。
魏观星转头看向城墙上的原道人。
然而原道人只是凝立不动。
咚的一声。
腾蛇重铠的背部重重砸地,整座城墙都似乎颤抖起来。
任何投石车投落的巨石落地时都没有这样的力量感。
所有人心中都很自然的觉得,这一脚踏下,这具腾蛇重铠的面甲都恐怕会凹陷下去。
然而这样的画面,却没有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烟尘散处,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之中的,是交叉的双臂。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只是你没有和我一样的铁靴。”
一声满含着痛苦的声音,在烟尘萦绕的面甲之中响起。
这声音对于那些北魏军士而言,是恶魔的声音。
所有人都能理解林意这前半句话,却不太能够理解他此时这后半句话。
然而当席如愚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当所有人的目光落向他刚刚踏落的那只脚上时,所有人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他方才踏下的是右脚。
此时他的右脚血肉和骨骼几乎全部炸裂,他的右脚脚掌几乎变成了一团碎絮,甚至给人有种根本不存在了的感觉。
鲜血从破碎的骨骼和血肉之中,不停的流淌出来。
腾蛇重铠的面甲上没有任何的利刺,然而这具重铠的双臂上,却是有很多如獠牙般的利刃,甚至带着逆刺。
没有人比铁策军的这些人更懂林意此时这句话的含义。
林意之前在眉山时,脚底便被飞剑刺穿过,所以他一直很畏惧从脚下来的飞剑,甚至特地要了一双特制的靴子。
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断掉一只脚,远比断掉一只手要严重得多,席如愚也不例外。
他可以忍受这样的痛苦,但无法忍受林意在之前遭受他那样的重击下,还能挡住他这样的一击。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疯癫一般将压抑在自己心中的这句话厉吼了出来。
在厉吼出声时,他的双臂上的衣物和铠甲尽数炸裂。
他双臂上的经络如蛇般扭动,表面古铜色的肌肤甚至开裂,喷涌出血雾。
所有人没有想到他的举动。
他的身影再次带出残影,直接扑在了这具重铠上。
这具重铠上有许多逆刺,他的身体撞上去,身上顿时被这些利刃刺入,涌出触目惊心的鲜血。
然而此时的席如愚已经彻底忘却了这种痛苦。
他的双手落在了这具重铠的双手手腕上,在下一刹那,轰的一声巨响。
无数鲜血在他和这具重铠的身下溅射开来。
他浑身浴血,和这具腾蛇重铠一起脱离了地面,往后飞出。
他和这具腾蛇重铠的后方,是涛涛的河水。
轰的一声。
他和这腾蛇重铠一起如陨石般砸入水中!
无数声惊呼声响起。
钟离城中的南朝军士和江心洲上、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全部惊呼起来。
许多藏匿在掩体之后的南朝军士都全部下意识的冲了出来,冲到城墙边缘,往水中看去。
大量的泥沙混在巨浪之中,从水中不断的翻起,就像有两条蛟龙在不断的疯狂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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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深水 (第1/1页)
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水,但任何人对水都有些天生的恐惧,即便是善泳的泳者,都不会喜欢幽禁在水中的感觉。
林意当然没有身穿重铠落入水中战斗的经验。
只是在落水的刹那,他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他也没有胡乱的挣扎,只是尽可能的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然后感知着席如愚的一切动作。
席如愚的身上伤口不下十余处,尤其一只脚掌几乎全碎,然而当身体没入水面的刹那,一层晶莹的微光弥漫在他的身体表面,如一层琉璃薄膜,将伤口尽数封住。
再没有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也没有污浊的河水可以通过这些伤口流淌进他的身体。
蓬的一声闷响。
他和这具腾蛇重铠之间有一团气团炸了开来,他的身体往后飞速的弹去,但并未就此浮上水面。
他的手往上伸出,一道水流卷着上方一条铁索落在了他的手中。
这条铁索只是浮桥上用来捆缚浮木的普通铁索,然而此时在他的手中,却是有如活物,倏然穿过紊乱的水流,朝着腾蛇重铠卷去。
黝黑的铁索上泛起淡淡的光芒,也悄然镀上一层晶光。
席如愚的面上也有一层晶莹的光膜,他面色冷漠的看着前方的腾蛇重铠,眼睛里的余光里,还有一尊庞大的重铠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那是鲲鹏重铠。
既然林意将这具鲲鹏重铠埋葬在了这里,那他也要将林意和这具腾蛇重铠埋葬在这里。
不管林意到底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让肉身强横到如此地步,但他可以确定林意体内没有真元的存在,没有真元,便意味着没有诸多的真元妙用。
不知为何,面对着如巨蟒般游来的这条铁索,林意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恐惧之感。
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在很长的时间里不用呼吸。
在最早离开南天院去眉山的路上,他就尝试过长时间的内息。
“既然你想将我溺死在这里,那我也会试着将你溺死在这里。”
他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
他的手伸了出去。
一圈旋转的水流在他铠甲的手臂上如轮转起。
席如愚手中这根如活物般的铁索缠绕上他的手臂。
一根之后便是数十根。
一根根铁索不断被席如愚摄来,不断朝着腾蛇重铠缠绕而去。
魏观星到了水边。
他看着下方混乱的水流,微微皱起眉头,就在这时,原道人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魏观星便停住了脚步。
面对铁索的纠缚,林意并没有过多的挣扎。
他只是将镇河塔心用力的刺入下方的河床之中,然后将镇河塔心往前倾斜了一些,让自己不至于被捆缚得毫无回旋余地。
他不认为这些并不算特别强韧的铁索能够给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若是没有席如愚的真元力量,只要给自己留有一定的发力空间,这些铁索对于他而言很脆弱。
他知道席如愚一定会准备有其它手段。
和他想象的一样,席如愚一手抓着那数十根铁索的一端,一手骤然发力,连拍十余掌!
轰!轰!轰!轰!……
一团团磅礴的力量在林意的身周不断冲刷,这些强大的力量并没有直接落在林意的腾蛇重铠上,而是推动着他身周的水流剧烈的旋转起来,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旋转起来!
水面骤然凹陷下去。
城墙上的南朝军士和江心洲上、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再次发出震天的惊呼声。
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水面上生成,那些漂浮在水上的碎木、浮物,全部被这个漩涡吞噬下去,很多断裂的木柱笔直的插入水中,接着往更深处刺去。
咄咄咄咄….
无数重物随着水流砸在林意的腾蛇重铠上,如同打桩一般将这具腾蛇重铠往下方更深的泥沙之中锤去。
急剧旋转的水流几乎紧贴着铠甲的表面,如同利刃一般厮磨,同时将腾蛇重铠脚下的泥沙卷走。
林意的身体剧烈的晃动起来。
强大的真元力量催动的暗流让沉重的铠身都无法保持稳定,若不是他手中有足够沉重的镇河塔心的支撑,他肯定无法保持站立的姿态。
他的身体不断的在往下陷去。
他的双脚不断的陷入河床深处,而被卷吸过来的重物,便在他的身周堆积起来。
这是真正的要挖个深坑,然后将他埋葬在河底。
但即便到了此时,他依旧没有丝毫的惊恐。
因为城墙上有原道人。
他在建康城里很多年都没有靠山,但原道人就是他此时的靠山。
原道人到此时还不出手,肯定是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体内的气机变化,若是他真正到了生死关头,原道人自然会出手。
原道人和他都很清楚一点,他单独击败和杀死席如愚,和原道人杀死席如愚截然不同。
他若是单独杀死席如愚,对那支北魏军队的士气影响,远比将一具鲲鹏重铠打入水中要厉害不知多少倍。
所以直到此时,他苦苦思索的依旧不是怎么出水,而是如何限制席如愚出水。
当席如愚想要离开水中的时候,他如何能将席如愚牵制在水中,让他无法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他体内没有真元,无法和其余修行者一样动用真元手段,便是此时最大的难题。
暂时想不到办法,他便只有尽可能的接近对方。
他没有再站立原地不动,而是开始动步。
他拔出深深刺入河床之中的镇河塔心,接着在身体失去平衡之前,再次刺入前方河床之中,接着一步往前跨出。
腾蛇重铠的一只脚从泥沙和碎物之中抬起,带着说不出的强悍气势,狠狠踏向前方。
席如愚不能理解林意此时的举动。
但这对于他而言却是好事。
越往河中心,河床便越深,这具重铠想要出水便越是困难。
最为关键的是,距离城墙越远,那名剑阁的亚圣想要出手阻拦,便越是困难。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的身体往后飘去,往后方更深的水中飘去。
他往后退,林意便进。
腾蛇重铠在水中大踏步前行。
原道人平静的看着水面。
他看着水面上涌起的一团团泥沙,感知始终牢牢的落在腾蛇重铠内林意的身上。
他并不惊讶林意此时的做法,他甚至已经隐约猜出了林意的所想。
他只是有些惊奇。
他感到林意此时的内息运转极为独特,林意体内的血液流动越来越缓慢,然而血肉之中的气力却反而十分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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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俱罗这种修行法,即便是沈约那样的存在都无法窥其全貌,别说是此时的原道人,就连林意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的这种变化。
这就像是他身体适应不同外境的自然反应,当他的血液流动变得异常缓慢之后,周围的天地变得安静下来,他的感知却变得更加敏锐和清晰。
寻常的修行者不会去挑战长时间的内息,然而他在被眉山的路途之中,就已经在修行之中不断陷入这种长时间的内息。
现在林意所需的,就是自己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和强大。
在水中战斗,真元再过强大也会被削弱,周围的浊水之中又有无数的悬浮物,环境远比在岸上要复杂得多,就如席如愚先用这些上方垂落下来的铁索为武器限制他的行动一样,他要想限制席如愚,也只可能依托于此时水下错综复杂的环境。
他也不想给席如愚太多平静思索的时间。
先前最早到来的这支北魏军队以惊人的速度搭建了这座可供大军通行的浮桥,除了这支北魏军队很擅长做这种事情之外,很大程度来源于他们在上游砍伐了大量的树木,顺水漂流下来,还有他们劫掠了附近州县的大量船只,将这些坚固而花费不少钱财才能制造出来的船只都当成普通的浮物。
当林意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大,他的感知里,出现了许多船底。
这些船底有的很小,不过是那种寻常的渔船,有的却很大,是那种木材极为坚厚,刷了不知多少层油泥的大型商船。这些大型商船在平常时候都是商行财力的象征,但现在无论是这些大船还是小船,都被这支北魏军队压了不少压舱水进去,这些船都吃水|很深,船甲板的高度和寻常浮物几乎相同。
这些船底,在此时林意的感知里,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倒扣的岛屿。
水中响起一道极为怪异的轰鸣,林意手中的镇河塔心猛烈的击了出去。
席如愚手中握着的那些铁索上散发出奇妙的辉光,直觉林意的这一击就将落向他这些铁索。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根镇河塔心却是骤然改变了方向,狠狠的刺向上方。
随着林意身体的些微跳起,这根塔心的尖端重重的扎进一艘大船的船底,那些厚厚的水垢和油壳以及坚韧的船木瞬间被洞穿。
浮桥上正有许多北魏军士在通行。
有不少北魏军士正经过这艘大船的上方,他们陡然听到脚下一声沉闷至极的轰鸣,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让那些身手不凡的武者都难以稳住身形。
一击之后是第二击。
林意没有任何的迟疑,他手中的镇河塔心倏然从破孔处拔出,再次往破孔处边缘砸去!
在他第二击落下之前,席如愚已经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缚在腾蛇重铠身上的铁索瞬间绷得笔直,然而整具腾蛇重铠却并未像他想象的一样,被他迅速往前拖动。
他的身体反而被人在背后猛推了一把一般,往前浮动不已。
腾蛇重铠加上林意的体重,加上这根镇河塔心的分量,实在太过沉重,而现在他是在水中,不在陆上,他都无法完全适应这样的变化,两相较力之下,他的身体反而有些不受控制的往前浮去。
即便是水流也无法阻止那种刺耳的破裂声的传递。
浮桥上和岸上的魏军都清晰的听到了浮桥下方响起的刺耳碎裂声。
无数碎木在水中激射,带起无数道水浪,但这些水底的激流在下一刹那,便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捏住一般,往上提去!
无数惊呼声在浮桥上响起!
浮桥上响起了无数浮木的炸裂声。
大量的河水从船底的孔洞涌入,让这艘大船瞬间倾覆,无数木板挤压在一起,那些原本连着这艘大船的铁索也承受不住这种力量顷刻绷断。
大量的水流涌进船舱的刹那,席如愚的身体被暗流带得往上飘去,他的手往上一拍,一团水花在他掌前爆开,瞬间将他的身体往后方的深水之中压去,但与此同时,随着这艘大船的翘起,倾覆,下沉,这条大船的周围,出现了无数不受他控制的暗流。
对于他而言,就像是有数十名修行者在这水底胡乱动用真元,紊乱无比的力量在水下肆意的穿行。
浮桥上的绷断声和炸裂声更加密集。
这艘大船原本吃水|很深,此时大量河水涌入,沉的极快。
只是林意还嫌不够快!
他在自己的身体失去重心之前,手中的镇河塔下再次往这艘大船的船底连砸数记!
数声裂响在船底清晰的响起,接着浮桥上方响起更令人心惊的断裂声。
此次响起的断裂声来自于这艘大船的船底本身。
在所有人震鸣的目光之中,这艘大船在接近船头的位置折断,折成两段,往水下插去。
一个巨大的漩涡,随着这船的沉没生成。
无数原本固定的浮木随着水流撞击起来,很多原本固定住的船只也晃动不堪,脱离了束缚。
席如愚连拍数掌,他将自己的身体强行在这样的水流之中稳住,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有天翻地覆之感。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手上抓着的铁索上却是传来他都几乎无法抗衡的大力。
这并非是林意在此时剧烈的挣扎。
林意此时在水中有些腾空,往下坠去,他的身体在巨大的水流冲击之下,如同一个水中的瓷瓶乱转乱晃,巨大的力量,来自于水流之中那些巨木,来自于破碎的船体!
他手中的这数十条铁索,在无数的乱流之中,就像是数十根钓钩,不可避免的挂上了诸多的碎木,甚至是破碎的舱体!
这种巨木和大船的重量,在加上腾蛇重铠本身的重量,已经不是他所能抗衡。
他的身体虽然笔直的站立在水中,但却是如同被牵引的秤砣一样,朝着前方“飞”去。
他的心中有凛冽的寒意升起。
此时他甚至有些后悔用这种方式和林意战斗,但此时没有后悔的余地,唯有应对。
他的右手猛烈的往上挥出。
他手中紧握着的这些铁索天女散花般往上方水面刺去。
咄咄咄咄….
这些铁索如同弩车射出的数十支弩箭,瞬间洞穿了浮桥上的众多浮物。
在他看来,若是这些浮物随着水流产生的力量连自己都无法抗衡,那林意便更不可能抗衡。
随着他真元的剧烈喷涌,他胸肺之中已经火热起来,他不相信纯粹凭肉身力量战斗的林意可以坚持很久。
然而就在此时,林意手中的镇河塔心狠狠的刺入河床之中。
镇河塔心笔直的刺入河床。腾蛇重铠无比强横的在水中稳住身形。
这根镇河塔心原本就是用来镇河所用,但之前一直作为兵刃杀戮,此时它才成了真正的镇河塔心。
林意双手握住这根镇河塔心,用力的将它刺向下方更深处。
他的身影,在此时混乱不堪的河水之中,就像一尊真正的镇河铁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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