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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军械停止了攻击,天空之中没有那些如蝗虫飞舞的弩箭,也没有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便显得一片清明,连阳光都显得更加毒辣起来。

    江心洲的边缘,被各种竹筏、皮筏和小船挤满。

    此起彼伏的喝令声中,那些北魏军士都像是各种不值钱的货物一样,凌乱的将这些竹筏、皮筏和小船挤满,然后开始朝着钟离北墙进发。

    很随意,真的很随意。

    林意看着江心洲上那些魏军,那些精锐的白骨军和普通的军队混杂在一起,毫无阵列可言的,能挤得下几个人就几个人,就这样乘着那些舟筏,开始充斥江面而来。

    杨癫是绝对的名将。

    他在幼时读书时,就听过自己的父亲林望北评价过杨癫。

    杨癫此人,对于什么大局,对于什么上方的意思,以及一些战事可能带来什么深远的意义,他是完全不懂,也很难去考虑的。

    这在中山王元英看来或许看来不够完美。

    然而在林望北看来,杨癫是真正通达的那种天才。

    杨癫的统军之道看起来就是这种一把砸,但在林望北看来,却可以更为精辟的归纳为,优势,打得过就猛打,劣势,打不过,就根本不打。

    林意很喜欢看各种杂书,兵书他也看过不少。

    但任何战法,面对这样通达的道理,却简直是弱得不行。

    人数多,便足够气势。

    各种舟筏黑压压的铺面江面,都甚至可以掩盖绝大多数北魏军士不通水性的事实,即便他们之中很多人在这样的舟筏上甚至站立不稳,有些甚至连坐着都会不小心跌入水中,但周围到处都是舟筏,这些北魏军士落水之后,都会马上被同伴捞起。

    这些舟筏在河水之中行进也是十分笨拙,显得很慢。

    哪怕有些北魏军士之前已经控舟在水上往返多次,但这些舟筏在他们的手中依旧显得桀骜不驯,一些不算太大的浪头,都甚至会让他们的舟筏显得有些失去控制,在水上颠簸,甚至打转。

    若是浪大一些,那该多好?

    风浪足够大,大到这大多数舟筏都失去控制,大多数军士都落水,那他们便无法轻易的自救,那在开始对金乌骑形成真正的冲击之前,江面上的北魏军队就会遭受大量的损失。

    林意苦笑起来。

    前些时日暴雨不断,但这些时日却恰巧已经出了这梅雨季节,连日来都是风平浪静。

    或许杨癫不考虑这些,但中山王元英和他的那些军师,在规划战争的进程时,便已经将这些考虑在内。

    林意自己此时尚且不知道,他在钟离的表现其实已经震惊了南朝军方和北魏军方。

    他当然也是个很天才的将领,足够聪明。

    但是有些人比他有更多的经验。

    对于林意而言,就像是天地之间有神明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他感到起了风。

    江面上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但他马上感知出来,这些风来自于他身后的城墙。

    他转身朝着那处墙头望去。

    那里有一名剑阁的老人,坐在黄藤椅上,身上在这种阳光毒辣的炎热天气里,都盖着薄薄的毯子。

    他记得剑阁里每一个人的名字,包括这名老人。

    这名老人叫做于忘年。

    早些年的一场战斗不只是破坏了他体内的一些机能,让他即便是在这种夏日里都会发寒,而且还让他失去了双腿。

    他甚至不能见风,需要在尽可能密不透风的马车车厢里或者屋子里呆着。

    因为见风之后,他的肌肤上就会起很多奇痒无比的红疙瘩,他身体里很多处骨头和内脏却都会疼痛无比。

    然而现在,他却坐在风口里。

    他干枯的双手放在身前,他的双手之中,端着一个铁盘。

    随着他体内的真元急速的流淌而出,朝着四周的天地倾泻,他手中这个铁盘之中却是形成莫名的吸力,似乎将高空的水汽都吸了下来。

    一条白汽如同白龙渐渐从空中垂落。

    无数晶莹的水滴在这个铁盘的上方出现。

    “承天甘霖盘!”

    钟离的北墙之上首先响起了一声抑制不住的惊呼。

    这惊呼声来自容意之口。

    容意是阵师,所以他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件传说中的阵器。

    “承天甘露盘!”

    江心洲上也瞬间响起了数声惊呼声。

    这些北魏人脱口而出的这件阵器的名字和容意所说的差了一个字,但实则都是同一样东西,只是南北王朝的不同说法。

    早在无数年之前,和王朝的武力同样重要的,还有风调雨顺。

    有些宗门在成立之初,就承担着一些和风调雨顺有关的使命,比如祈雨。

    历史上很多被封为国道的道门,都在很多大旱之年贡献自己的力量,一些拥有非凡手段的修行者,都成为了一代国师。

    承天甘霖盘,便是殷王朝时期便存在的一件祈雨圣物。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是一件强大的阵器。

    只要有足够力量和数量的真元灌输,这件阵器上流淌出的水汽,便能变成无数改变一方天地小气候的符线,召唤风雨。

    “退!”

    “下水!稳定舟身!”

    “退回来!”

    无数声急促的喝令声响起。

    原本就显得有些混乱,只是因为数量太多而显得气势异常强大的舟筏群,骤然变得极为混乱。

    所有军士都听着上司的喝令声,想要尽可能快的调转舟头,退回江心洲上。

    无数落水声响起。

    就在此时,于忘年的头颅缓缓往下垂去,他脸颊上的血肉似乎在飞快的萎缩,然而他双手托着的这个铁盘之中,却是晶莹一片,已经蓄满了水。

    这铁盘在他的双手之中极为稳定,绝对的平面。

    满溢的水线沿着这铁盘的边缘飞洒而出,在下一刹那,这些飞洒出的水线,却是带着森然的气息,变成了无数道嗤嗤有声的白线,射向前方的天地之间,射向无比混乱的江面!

    风雨声骤然大作!

    狂暴怒吼的风声,伴随着天空云层之中的轰然雷鸣,压住了江面上所有仓惶的声音。



    第五百三十六章 牺牲 (第1/1页)

    倾盆暴雨从天而落,在江面上溅起无数朵水花。

    若是当年的祈雨,天威便已不过如此,但现在并非祈雨,而是搏命,而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将自己的真元和生命一起尽付在这场风雨里。

    无数条锐利的气息在水花之中行走,溅起朵朵水花的江面上,形成了道道的沟壑。

    这些沟壑之中的元气在下一刹那爆发开来,互相冲击,变成无数道滔天的巨浪。

    江面已经被暴雨和水汽弥漫,哪怕是站在水边的林意都无法看清江面上的具体情形,但是他听到了无数舟筏翻覆、撞击的声音。

    江心洲上和北岸上无数北魏将领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视线也无法穿过这样的暴雨,但他们很清楚,即便是那些精通水性的人,落水之后都恐怕在这样混乱的暴风雨世界里生存。

    于忘年的头颅彻底垂了下来。

    当他的下巴和自己的胸口接触的刹那,他身上所有可怖的元气波动瞬间消失。

    他枯瘦的双手失去了生气和力量,原本平平安置在他手中的铁盘朝着前方倾覆下去,朝着前方滚落。

    他离开了这个世间。

    这是剑阁之中第二名强大的修行者就此离世。

    暴雨骤然停歇。

    然而这铁盘之中还有一盆晶莹的水。

    随着这铁盘的倾覆,这盆晶莹的水全部朝着前方泼去。

    一泼水朝着空中泼去。

    晶莹的水流在空中只是一眨眼便消失,却变成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狂暴而失控的元气,砸落在前方的江面上。

    那些在水边列阵的金乌骑心中无比的震撼。

    失控是因为这名老人的死去。

    但令他们无法想象的是,原来这个铁盘之中的水,才像是这名老人体内最宽阔的经络。

    他在临死之前,便已经将自己体内最强大的一部分元气,承托在这个承天盘里。

    轰隆一声爆响。

    如无数惊雷在钟离北墙这边的水中响起。

    一道高达数丈的大浪就此涌起,拍散了江面上的水汽,就如一只无比巨大的手掌,将江面上那些密集的舟筏全部扭捏在一起,然后狠狠的朝着对面的江心洲拍去。

    无数半沉半浮的舟筏和北魏军士在浪中就像是无比脆弱的小鱼小虾,前赴后继的被冲卷在江心洲的泥滩上。

    无数的惨叫声,呕吐声和呼喝声响起。

    江心洲和北岸上,几乎所有的北魏将领都是面色极度苍白,身体如在隆冬般不停的颤抖。

    即便是一些已经经历过许多残酷战阵的经验丰富的老将,都觉得江心洲这片滩涂变成了世上最可怕的地方。

    从暴雨落下,到这惊天大浪收场,也只不过短短十数个呼吸的时间。

    然而无数舟筏变成散碎的碎片,堆积在浅滩上,如同连绵起伏的小山丘。

    那些无比悍勇,在十几个呼吸之前还生龙活虎的北魏军士,此时却像死去已经的鱼虾一样,混在在这样的碎片残骸之中。

    他们很多人都并非溺死,而是在撞击之中遭受致命的创伤,很多人的身体都被断裂的竹木刺穿。

    浑浊的江水在江滩上迅速的褪去,从这些碎片残骸堆积而成的小山丘之中,却是流淌出无数的猩红的血流,还有无数破碎的内脏和血肉。

    伴随着响起的,还有许多抑制不住的惨嚎声。

    上万名同时渡江的北魏军士,至少有一半直接死在这场暴风雨里,剩余的一半里,至少还有三分之一伤重无法站起。

    谁也没有想到,平时只能用柔软和软弱形成的水流,竟然会在某种时刻形成这样恐怖的杀伤。

    而这一切,只是源于墙上那一名已经死去的老人。

    宽阔的战车上,杨癫的睫毛微微颤抖,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呼吸也略微沉重起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此时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这样一句话。

    沈约和何修行都已经死去,而另外一名南天三圣之中的圣者,按照确切情报,似乎已经不知所踪,恐怕也已经不在人间。

    北魏的所有修行者在过往的数十年间,也一直都按照南人的说法称呼那三人为南天三圣。

    即便北魏也有一些强大的修行者,但是他们也从未硬生生的搬出一些人来,也冠以北方圣者的类似名称来和那三人对立,这便是已经足够给那三人尊敬,足够承认那三人的强大无可匹敌。

    北魏在何修行囚禁在南天院的荒原之中后,哪怕南天三圣之中似乎只剩下了沈约一人,而且沈约已经很老,但在过往十余年里,他们都不敢大动刀兵。

    直至灵荒到来,直至沈约和何修行死去。

    北魏从上到下已经足够谨慎,然而此时的杨癫怎么都没有想到,即便是何修行留下的残破剑阁,都是如此的可怕,超出他想象的可怕。

    他之前也从未经历过任何战阵,自己的军队都没有冲到对方面前,便已经死伤数千,而对方只是付出了一名修行者为代价。

    关键在于,此时浮桥中断,而大量渡河的舟筏都变成了碎片残骸,他手握的军队,即便是想砸,又如何能够砸到隔这这条江的钟离城中去?

    在此之前,中山王元英他们已经做好了一系列堪称完美的部署,而且顺利达成。

    他们的大军走了一条南朝军方都根本未曾察觉的线路,到达这里,而在此之前,两岸有加起来过万的北魏军队联合对钟离城的三千守军施压,已经建造出了让十万大军可以通过的浮桥。

    但谁会想到,席如愚死在这里,谁会想到,他的大军到来之后,都面临这样的困境。

    他沉吟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这对于他平时统领战斗的风格已经极为罕见。

    然后他伸出手来,并非是新的战斗的命令,而是让他军中的那些高阶将领汇聚到他的身边。

    十余名将领和军师模样的人汇聚在这辆战车的周围。

    然而一片沉默,似乎谁都不愿意先行开口。

    直至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身上之后,那人才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道:“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若是再用正常的手段建立浮桥….不算意外,至少也要两天的时间。”

    所有人听到意外二字,脸色变都难看了些。

    在这里,意外两字,便等于林意两字。

    “唯有牺牲。”

    那人有些艰难的接着缓缓的说道:“对方用牺牲强大修行者生命的手段阻挡我们大军前行,我们也唯有牺牲一些强大修行者的生命,将浮桥建立起来,或者利用他们的牺牲,源源不断的将军士砸入这座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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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七章 盏茶 (第1/1页)

    杨癫点了点头。

    其余的将领都保持了沉默。

    此时的沉默便表示同意,或者是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

    杨癫想了想,连续报出了一些名字,然后轻声的说出了几个命令。

    这些命令第一时间传递了下去。

    一名白骨军的将领来到了距离这辆战车并不远的一辆马车前,然后对着这辆马车中人认真躬身行了一礼,道:“前辈,用寻常的手段重建浮桥时间已经不够,所以需要朱家人和您联手,让大军通过。”

    这名白骨军的将领修为已至承天境巅峰,但他依旧用前辈这样称谓,很显然这马车中人便是神念境的修行者。

    马车中人只是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好。”

    同样的命令传递到了数辆华贵的车辇之前。

    车辇之中一名戴着白玉冠的贵人却是脸色瞬间大变,愤怒道:“来了这么多门阀,为何偏偏要我们朱家去打前阵?”

    “这是杨癫大将军的军令。”

    站在他面前的白骨军将领面无表情的说道:“军令不需要解释,唯有遵从或是抗命,抗命者就地诛杀。”

    “谁说我等要抗命。”

    这名贵人听到抗命二字,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些,“但总要容得人申辩,你们应该明白,我们朱家没有一个修为足够接近神念境的修行者,修为不足,便不可能配合宇文供奉…”

    “这他当然知道。”

    这名白骨军将领想着之前江心洲岸滩上的那些死伤,他已经完全不想再和这名贵人废话,他无情的打断了这名贵人的说话,然后将手中一个丹瓶丢到这名贵人的胸口,“平时你们的修为不足,但有了这些丹药便足够。”

    “回光丹?”

    这名贵人只是一看这丹瓶是独特的宝蓝色,他便顿时面色大变,连嘴唇都不断的颤抖起来。

    “只需要你们坚持一盏茶的时间。”

    这名白骨军将领看都不看他,转身朝着岸滩走去,“你们是要在这一盏茶的时间里名传青史,还是成为北魏家喻户晓的胆小鬼,被嘲讽万年的存在,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

    ……

    斐夷陵正冷漠的看着江心洲上那些在收拾残尸和伤员的北魏军队,王平央的身影却是从断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可以救治。”

    在斐夷陵转身的刹那,王平央看着他,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然而很多金乌骑的人却都听到了。

    这些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动摇的金乌骑,在这一刹那震动起来,很多马嘶声响起。

    “醒了?”

    斐夷陵深吸了一口气,他异常冷静的只是问了两个字。

    “还未醒,但伤势已经被压住,应该最迟到明天白天就可以醒来。”王平央说道。

    斐夷陵皱了皱眉:“这么有把握?”

    “并非全是医师的用药,先前剑温侯用真元封住了他的气机。”

    “那修为?”

    “修行境界或许有些损伤,但关键在于内脏损伤太大,应该会伤及寿元。”

    王平央顿了顿,看着这名金乌骑将领接着说道:“应该活不过六旬。”

    “六十岁?已经足够。”

    斐夷陵的眉头舒展开来。

    没有人会觉得命长,尤其是关乎他们最尊敬的人的命数,但对于此时的斐夷陵而言,这座钟离城里,有多少人又能活得到六十岁以上?

    若是真能活到六十,那还有很多年的光阴可以做很多事情。

    “你们听到了没有。”

    在下一刻,他冷峻的声音响了起来,“军师最迟到明天白天就可以醒来,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守到明天白天,听听他醒来之后说什么。”

    “杀!”

    所有的金乌骑并没有回答听到,而是齐齐的一声喊杀。

    杀声震天。

    ……

    “这些南朝人真的是疯了吗?”

    在这样震天的杀声里,很多面色难看的北魏将领心中都响起这样的声音。

    在他们的过往里,真的没有遇到过这种数千人面对十几万大军,反而越战越勇,士气越来越激越的事情。

    有马蹄声响起。

    数架华贵的车辇到了江心洲的滩涂上,到了浮桥的边缘。

    这些车辇上载着的是北魏中平郡朱家门阀的数名贵人。

    这些贵人此时都尽可能的挺直身躯,摆出勇武的姿态,但是他们的面色却是惨白无比,比死人的脸色还要难看。

    随着他们体内真元的流动,他们发出了不可遏制的痛苦呻吟声。

    他们的体内发出了许多撕裂的声音。

    原本坚韧的经络被陡然暴涨的真元力量迅速撕裂,然后条条绷断。

    痛苦的呻吟声瞬间变成痛苦的惨嚎声,他们的口中不断的往外喷血。

    然而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体开始释放恐怖的元气波动。

    刚刚才恢复些平静的江面突然如同被烧开的沸水一样翻滚起来。

    并非是风浪,而是江水深处的淤泥往上不断的翻腾,大量的气泡,将沉积在河底的泥沙不断往上涌起。

    噗噗噗噗…..

    无数气泡在残破的浮桥的碎木之中炸开。

    一蓬蓬的淤泥不断的从水中往上溅射出来。

    从这些即将死去的朱家贵人体内喷涌出的真元,化为了将河床深处的泥沙往上溅射的真元手段。

    也就在此时,一些重铠骑军和重铠军已经开始列阵。

    一辆马车的车门帘子就在此时倏然掉落,就像是被某种锐利至极的利器瞬间割断。

    没有人能够看清这辆马车里的人长得如何,甚至连衣着都看不清楚。

    因为这辆马车的车门帘在掉落的刹那,便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风眼。

    恐怖的狂风从马车之中吹出。

    无数的碎木、芦苇丛中的芦苇,甚至一些马车上堆积的干草,全部被纷纷扬扬的吹拂而起,如同一场暴雪,朝着浮桥落去。

    所有这些被吹起之物,就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约束,没有飞向江面上其余各处,而是无比精准的落向浮桥,落向泛起在水面的淤泥泥沙之中。

    那些朱家的贵人在不断的惨嚎之中维持着他们的真元手段,这些在水面上翻腾的泥浆混杂着无数碎木和干草,就像是平日里用于砌墙的混泥。

    也就在此时,一名之前根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在杨癫身后就如军师模样的中年男子对着杨癫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他朝着前方走去。

    当他动步的刹那,岸滩上涌起无数股气流。

    这些气流就像是许多无形的钢索穿行在这些泥浆之中,然后产生可怕的力量,挤压,不断挤压。

    这些原本泥浆瞬间压紧,就像是砖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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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三十八章 五柄剑 (第1/1页)

    “杀!”

    一名北魏将领一步踏上变得异常紧实的泥浆,感受着脚下的那种力量感,他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厉喝。

    轰!

    他身后的重铠骑军瞬间全部像野兽般咆哮起来,身上的铠甲内里如有风雷轰鸣。

    数百重铠骑军跟随着他的脚步,形成了真正的铁潮。

    沉重的马蹄不断锤击着下方的泥地,江面不断溅起如尘雾般的水花,这些重骑如同神迹一般,在水面泥地上往前狂冲而去。

    天堑变通途,以两名神念境修行者的毕生修为和这些朱家门阀修行者的生命为代价,这是真正如神迹般的大手段。

    所有的金乌骑和林意的面色瞬间变得一片肃然。

    没有丝毫的犹豫,林意握住了镇河塔心,一步朝着前方跨去。

    他的身上发出无数声金铁的震鸣,甚至有带着凛冽意味的气劲从铠甲的缝隙之中激射而出,就像是之前席如愚打入他身体里的气劲随着他的发力而被逼了出来。

    对方神迹在前,他现在只是一人向前,但只是他一人的动作,却引起了整个钟离城的回应。

    无数声呐喊声和厉吼声,同时在钟离城里响起,整座钟离城的气运和意志,此时就像是全部贯注到了这具腾蛇重铠之内,贯注到了林意的体内。

    林意身后这些金乌骑的脸面肃杀到了极点,但是他们的眼眸深处都有着异样的感慨和敬佩。

    他们从未想过一座这样的残城里的守军在面对十几倍数量于自己的大军时,竟然还会拥有这样的士气和气势。

    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眼前这名铁策军的年轻将领。

    很多将领花了一生的时间,都未必能够成为真正的战神和军神,但是在这里,这名铁策军的将领却只是花了短短数昼夜的时间,就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林意踏在身前的泥地上。

    他感觉到了那种坚韧的力量从足底反弹上来,他感到了北魏的这些强大的修行者的修为和生命在急剧的燃烧,这不可能持久,但关键在于,对方一定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将所能动用的手段全部砸出来!

    嗤嗤嗤嗤….

    他前方的空气里响起了无数道撕裂声。

    随着那名北魏将领的厉喝,首先开始冲刺的是白骨军的重骑,但是有十数道身影,却是后发先至,以比这些重骑快出数倍的速度越过重骑,在空中带出无数道残影和森冷的光线,冲向如一座小山挡在这支重骑正前方的林意。

    这些都是修行者。

    都是那些第一时间自愿站出来,要破掉林意身上这副铠甲的修行者。

    他们手中所持的武器,都是一些特制的破甲之物。

    林意此时尚且不知道这些人手中的兵刃的特殊,但他没有看出来,却不意味着城墙上没有人看出来。

    所有剑阁中人都已经在城墙上等着。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聚在一起,很有那种天气暖和的时候,一条街巷里的老人团聚在一起晒太阳的那种感觉。

    很多时候,不管这世上发生什么样的大事,似乎都和他们无关。

    “我的时候到了。”

    看着那些兵刃的反光,一名剑阁中人站了起来,他有些感慨的对着周围所有人行了一礼,道:“诸位,来生再见。”

    “去吧。”

    除了痴痴傻傻,随时都有可能睡着的唐念大之外,其余所有剑阁中人只是认真回了一礼,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两个字。

    这名剑阁中人不再说话,他朝着前方飘落了下去,落在林意的身前。

    他有手有脚,看上去似乎是整个剑阁之中最不残缺,最完整的一个人,但是他的两眼之上有一条可怖的伤痕。

    他的两只眼睛是瞎的,他是一个瞎子。

    但他的背上,却有一个剑囊,剑囊里,斜插着五柄剑。

    林意微微一怔。

    他知道这人叫做凉生。

    凉生是名,没有姓。

    因为这人无父无母,他的母亲是一名官宦人家的小姐,在生下他之后不久,在一次道途之中被马贼劫了。她从了马贼,受尽凌辱,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让凉生活着。

    凉生在马贼之中长大,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姓名。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母亲已经死去,他亲手杀死了那些马贼之后,他才明白他母亲的想法。

    她不想她的丈夫知道她的遭遇,她要斩却所有过往。

    她想让以往所有认识她的人,觉得她早已经死在了那场马贼的袭击之中。

    他尊重他母亲的意愿。

    所以他没有姓,只有五柄剑。

    他的第一柄剑,就叫凉生。

    何其悲凉的一生。

    就像是一杯在冬夜里,已经有些变了味道的浊酒,饮下之后却并不能带给人温暖,只能带给人无穷酸涩而冷的意味。

    “这些人想破掉您的甲,但我剑阁中人还未死光,又如何会让他们如愿以偿?”

    他对着林意尊敬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握住了这柄叫做凉生的剑。

    剑意骤起。

    这一剑敬过往,敬他的母亲。

    剑意无比的苍凉,但却说不出的缠绵。

    最前方的三名北魏修行者同时发出厉啸,他们手中的兵刃骤然洒开成光屏,然而却依旧无法挡住这无处不在般的剑光。

    他们的身上出现了许多条血线,在他们的厉啸声中,他们的身体一块块崩解,洒落成血块。

    一剑杀死三名北魏修行者,他却已经换了第二柄剑。

    因为他的前方多了数十道红线。

    这些红线,全部都是散发着古怪气息的弹丸。

    他见过这些弹丸,所以他换了第二柄剑。

    这柄剑叫做红尘。

    当他这第二柄剑挥出,他的前方全部都是蒙蒙的剑气。

    无处不在。

    红尘无处不在。

    那些裹着强劲的真元飞射而来的弹丸被他的剑气逼停,悬浮在他身前三丈之处,然后猛烈的燃烧起来,变成一个个耀眼的火团。

    林意被这些炙热的光线所灼,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些是党项的火器,他曾经在眉山之中见过。

    他身前的凉生已经放开了第二柄剑,抽出了第三柄剑。

    这第三柄剑叫做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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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气才起,数名北魏修行者已经觉得脖间微凉。

    他们一声厉喝,手中的兵刃迸发出道道劲气,朝着从火光之中透出的剑光绞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们的后脑上却是骤然一凉。

    一道灰色的剑影逃过了他们的感知,在他们的脑后切过。

    数条血瀑从他们的脑后喷涌而出,他们的身体往前匍匐栽倒下去。

    凉生放开了第三剑。

    第三剑杀生是子母剑,母剑用于欺诈对方的感知,而真正的子剑则像对方的影子一样,根本不引人注意。

    他握住了第四剑。

    这第四剑叫做断肠。

    噗的一声。

    在他斩出第四剑时,他的身上涌出一团血光。

    一道极快的飞剑刺入了他的身体,在他的体内绞了一绞,然后飞离出去。

    然而他的面容依旧宁静,就连眼眸深处都没有丝毫的惊惶或者痛苦之意。

    因为在很多年之前,他身上最为可怕的伤势就不是他的双目,而是他的内腑深处。

    他很清楚,只要他放肆的流动真元,他不止会很快的经脉寸断,而且会肝肠寸断。

    他自己将这第四剑称为断肠,是因为他知道,他施展这剑的时候,他就会经脉寸断,肝肠寸断。

    和这种必死的伤势相比,北魏的这柄飞剑只是在他身上开出一个血洞,又不会瞬间让他死去,他便是根本就不在意。

    “啊!”

    那手持着破甲兵刃,第一时间冲上来的北魏修行者们,包括身后冲得最快的数十名重铠骑军,他们同时发出了震天的惨叫。

    他们的眼睛,瞬间全部瞎了。

    凉生的这第四剑没有直接杀死任何人,但是狂暴的剑气,却是拍出了无数的火星。

    这些火星变成了笔直的符线,落在这些修行者和这些重铠骑军的眼睛里,瞬间将他们的眼珠烧出无数的孔洞。

    无数破碎的声音在凉生的身体里响起。

    他知道自己即将死去。

    但是他还是握住了第五柄剑。

    他要为自己和这一战,划上一个完美的记号。

    他体内所能调用的真元,疯狂的涌入他的手中,然后顺着剑身疯狂的倾泻而出。

    他这第五柄剑,叫做玉碎。

    当真元在这柄剑的符纹里迸发的刹那,他这柄剑便碎了。

    无数的剑片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带着他所有最后的力量,变成空气里的无数道微微透明的白线,落入疾冲而来的重铠骑军阵中。

    冲在最前的一匹战马突然裂了开来。

    它身上的骑者也裂了开来。

    接着是后方的第二骑,第三骑。

    这些战马和鞍座上的骑者都披着厚实的皮铠,这些皮铠甚至连箭矢都无法穿透,而且很多关键部位都是覆盖着玄铁皮,然而在这些白线之间,却就像是脆弱的纸片和被线割过的豆腐。

    噗噗噗噗……

    无数团碎肉和破碎的内脏同时落地,在地上翻滚,涌出热气。

    当这些碎肉和破碎的内脏坠落在地时,后方的那些重铠骑军才堪堪反应过来,他们近乎本能的用尽全力拉起缰绳,无数声痛苦的马嘶声同时响起。

    这些战马硬生生的勒停,像人一样站起。

    不少战马和身上的骑者重重的撞击在一起,许多名骑军不受控制的甩飞出去。

    这支重铠骑军是白骨军中的精锐,他们是真正的亡命之徒,然而看着眼前的数十名同僚骤然变成一地的碎块,他们的脸色还是变得无比惨白,他们的身体都是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胃中涌起大量的酸水。

    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想吐。

    凉生看不见这样的画面,但他感知到了这一切。

    他对自己此生的最后一剑感到很满意。

    于是他平静的接受死亡,贪婪的吸了一口自己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口空气。

    他往后仰面倒下,死去。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坠倒在地。

    因为林意的手落在了他的背上。

    林意扶住了他,沉默的转身,将他交给身后的一名金乌骑。

    这名金乌骑肃然的托住凉生的遗体,然后朝着后方传递过去。

    林意目光微垂。

    他的目光落在凉生剩余的那四柄剑上。

    他伸出手去,将这四柄剑全部插在了自己的身后。

    凉生已逝,但他的这四柄剑还在。

    这四柄在阳光下不断反射光芒的剑,亦是剑阁的骄傲。

    “你们还在等什么!冲过去!”

    江心洲的岸上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厉喝声。

    一名北魏将领面色极为难看的看着那些剑的反光。

    他很清楚此时每一名重铠骑军的心情,但他更加清楚,越是犹豫,那种恐惧和想吐的感觉,就越是会将这支骑军支配,就会将这支骑军的所有士气瓦解。

    铁蹄声轰鸣再起。

    沉重的铁蹄践踏在破碎的血肉和内脏之中,溅起朵朵血花。

    当的一声巨响,让所有人心头一震,这声音压过了铁蹄的轰鸣声。

    它们都是先前那些北魏修行者准备用来对付他的破甲武器。

    所以它们都是分外的锐利。

    林意刺出长枪。

    他轻易的将疾驰而来的一名重铠骑军的身体刺穿,挑起,甩出。

    他再刺出长矛,同样如此。

    他左枪右矛,不断的挑起一名名重铠骑军,再甩入他们后方阵中。

    他不像是再杀敌,倒像是在秋收的村庄里,在不断挑起脱了谷粒的稻草的农夫,以熟练而可怕的频率,将这些稻草挑飞向柴垛。

    “咚!”

    有失去控制的战马冲撞在他的身上。

    战马的马头在他的身上爆开,血花四溅,然而他的身体只是微微的一晃,却是一步不退。

    重铠骑军纷纷飞出,后方战马和骑者冲撞,砰砰连响。

    这支首先发起冲锋的白骨军重铠骑军,在他的面前,顷刻溃不成军。

    江心洲上,无数席如愚先前统领的北魏军士们的脑海里都是大片空白,只是回响着一个念头,原来即便是杀狂杨癫的白骨军,在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的面前,也同样如是。

    “冲!冲!冲!”

    一阵阵急剧的喝令声不断的响起。

    江心洲岸滩上的那些白骨军将领甚至没有看眼前的战况,他们就像是某件精密军械上的某个部件,一旦开始,就永远不会停歇,他们只是尽可能快的让更多的军队朝着前方涌去。



    第五百四十章 忽略 (第1/1页)

    两名剑阁的老人相继从后方走来。

    所有的金乌骑浑身轻颤起来,斐夷陵就将出声。

    他们原本准备第一时间赴死,但到此时,却依旧是剑阁中人挡在他们的面前。

    “赴死不分先后。”

    “但我们本身没有多少时间,你们却不一样,你们原本还能活很长的时间。”

    “这是一场大戏,既然由我们剑阁开端,那断无中断之理,请诸位成全。”

    两名剑阁的老人轮流轻声说了这几句话。

    所有的金乌骑沉默下来。

    这两名老人走到林意的身后还有十余丈时,那些从林意身侧零散冲过的北魏重骑已经几乎到了他们的面前。

    看上去随便一匹重骑就能轻易的将他们撞飞出去。

    然而看着这些重骑,其中一名老人却是骤然扬起了头,发出了一声厉啸!

    他先前和金乌骑那些人说话时,声音也是苍老而低沉,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这一声厉啸却是洞金裂石一般,尖锐响亮到了极点!

    别说是江心洲上的北魏军队,就连对岸的北魏大军,哪怕是那些修行者,都瞬间感到耳膜刺痛无比。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名老人,竟然可以发出如此的厉啸!

    在他的厉啸声中,他袖中的一道飞剑震鸣而出,化为一道黑色的影迹,以无比暴戾的姿态,在这些骑军之中飞绕而去。

    黑色的影迹变成了无数道黑线。

    军马还在往前飞奔,然而鞍座上的骑者的颈上,却是出现了一道红线,接着裂开,尸首分离。

    黑线朝着林意的前方延伸。

    林意骤然停了下来。

    他的面前,那些冲来的骑者,全部变成了没有头颅的无头骑者。

    感受着那道一往无前,似乎去了就不会再归的黑边飞剑,他想到了自己刚到剑阁时,剑阁之中那些剑气宣泄的场景。

    这些剑压抑了太久。

    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光,也是他们最放肆的宣泄,这样的剑意,谁人能及?

    一名承天境中阶的重骑军统领在重骑的最后方,他看着前方飞绕而来的飞剑,看着自己身前部属头颅的飞起,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愤怒而不甘的一声怒吼,他腰侧剑匣之中的飞剑嗡鸣而出,朝着那道黑线的最前端斩杀而去!

    当的一声!

    他的飞剑准确的捕捉住了这条黑线的轨迹,斩在了这道飞剑上。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飞剑瞬间变得黯淡起来,紧接着,沿着他剑身上的符线,他这柄飞剑裂了开来。

    喀嚓一声。

    飞剑裂成数十片,就像是腐朽的铁皮,飘落在下方的血水之中。

    这名重骑军统领眼中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哇的一声,口中鲜血狂喷。

    黑线继续向前,落到他的颈间。

    这名重骑军统领浑身泛冷,绝望的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一道凉沁沁的意味落在了他的咽喉上,然后缓缓滑落下去。

    这名重骑军将领不能理解的睁开眼睛。

    他看到这是一柄剑身是青铜色,却有一圈黑边的无柄小剑。

    这柄剑在到达他的咽喉时已经力尽,所以只是在他的咽喉下方拖出了一条淡淡的额血线。

    活着应该只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而这名重新睁开眼睛的重骑军统领却是没有丝毫的欣喜。

    他看到自己身前,那些原本归自己统御的重骑军全部都已经死去。

    他迟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然后他发出一声厉吼,拍马朝着前方的林意狂奔而去。

    他的一身修为被他尽数逼出身体,呼啸的狂风之中,凝成实质的真元召唤着天地间的天地元气,变成无数层淡金色的华光,层层叠叠团聚在他的身前。

    这种战斗方式对于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而言是十分愚蠢的,然而此时,恐怕就连这名重骑军统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觉得一切都无法改变。

    他此时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将自己的全部力量冲撞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没有回头。

    在这柄黑边小剑坠落之时,他就感知到了那名老人生命的终结。

    看着前方包裹在华光之中冲来的这名重骑军统领,他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差别。

    他右手的长矛朝着对方刺了过去。

    一声刺耳的裂响声响起。

    连铠甲都可以洞穿的长矛狠狠扎入华光之中,却无法真正刺入这名重骑军统领的身体,枪尖还在层层叠叠的华光之中前行时,长矛矛身却已经无法承受两人的力量,折断开来。

    林意的面容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左手的长枪在此时也已经刺了出去。

    枪尖精准无比的狠狠刺在长矛刚刚击刺的部位。

    当这柄长枪的枪身都发出近乎折断的裂响时,林意的右手握住了枪身的前端,将自己和整副腾蛇重铠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噗的一声。

    枪尖刺入了华光之中,刺穿了这名重骑军统领的胸铠,然后将他的身体洞穿,从马背上挑起。

    ……

    很少有人因为这样的画面而特别的震惊。

    几乎没有人在意其中的细节。

    因为这是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

    在他直接将毕生的修为逼迫出来时,他的力量便不能用承天境中阶来衡量。

    在林意到来钟离城之时,哪怕他单独面对一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他都未必稳操胜券。

    然而此时,他杀这名承天境中阶的修行者,却是杀的很随意。

    几乎所有人都只注意了他不知疲倦和永远不会倒下般的战斗,麻木的接受了他不断杀敌的事实,却忽略了他的力量有着恐怖级数提升的事实。

    但还有人不会忽略。

    若是剑温侯此时还活着,还能看到他这样的战斗,便一定会凭空生出更多的信心。

    此时原道人接替了他的位置,所以原道人此时的眼中无限感慨。

    他已经并不觉得这场战斗的结局是玉石俱焚。

    他已经开始觉得,这场战斗的结果,将会是以他们镇守钟离城的胜利而告终。

    他确定只要给林意更多的时间,他应该就会在这北墙之前,成为对方大军谁都无法战胜的真正怪物,将会取代他离开之后的位置。

    而且他不会像剑温侯和他一样的衰老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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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即便是他,都有可能忽略了一点。

    在困惑林意很久的内丹消失,他修为的进境突破这个桎梏之后,突飞猛进的不只是他的力量,还有恐怖的伤势愈合能力。

    无论是席如愚那名军师,还是席如愚本身,他们任何一个人给林意造成的伤势,哪怕是落在一名神念境修行者的身上,那名神念境修行者早就已经死了。

    然而不需一个昼夜的时间,他体内的那些恐怖伤口,都会迅速的恢复。

    最为关键的是,旁人所根本不能知晓…这样的伤势愈合速度,随着他肉身的更加强大,随着他力量的不断增进,还会更快。

    ……

    真元破碎在前,如浪涛冲击在身。

    这些破碎的真元里,有些属于死去的剑阁中人,其余属于那些被杀死的北魏修行者。

    这些真元不断的冲击在林意身上的重铠上,无孔不入的渗透进天辟宝衣之中,然后再和他肌肤接触的瞬间,便和他的内气融合,变成一道道精纯至极的气流,冲刷在他的体内。

    他的力量来源于肉身,来源于五谷之气,但这些外来的真元,在他此时的感知里,却带着蓬勃的生气,带着天地灵气的精华,如同丝丝春雨滋润干裂的土地一样,修补着他破碎的血肉和经络,让他的血肉更加飞速和茁壮的成长。

    他已然开始明白,以战养战便是大俱罗的真义。

    在不断的破碎和重生之中,如百炼钢铁般淬炼,然后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世间那些修炼真元功法的修行者,在冥想精修之中如沐春雨获得成长,而他的大俱罗之道,便是要在这样艰苦卓绝和残酷的战斗里获得成长。

    这种战斗,对于他而言,就是修行。

    不断修行而变得强大的过程。

    ……

    此时也无人知道,有一个人和他有近似的心情。

    他是王平央。

    现在满脸伤疤的天蜈先生。

    看着这样的杀戮和疯狂的北魏大军,他恐怕是此刻钟离城里心情最为平静的人之一。

    他在眉山之中战胜了自己,直到此时,他更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返回了破碎城墙后方的营区,进入了充满着药物气息的营帐。

    他没有第一时间再去问询陈尽如等人的伤势,他的目光久久的落在了安置在一角软塌上的那名胖子身上。

    这名叫做王显瑞的医官昏迷的时间太久,但是身体却并没有像一般昏迷太久的人一样出现肌肉萎缩,反而可能因为用药太多的关系,身材显得有些浮肿。

    “他怎么样?”

    王平央轻声的问正在凝神看着某味药剂的黄秋棠。

    “按理而言气机已经平顺,应该早就可以醒来,只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和我的药石已经无关。”黄秋棠抬起头来,看着王平央,她已经十分了解王平央的心性,在看着王平央的眼神时,她便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你决定在这里开始用他的那种功法?”

    “先前已经说好了,不试过,你我都不知道这种功法最后存在什么问题,他又到底是什么用意。更何况恐怕此时天下也没有几个地方有这里死人多,而且是不断的死人。这的确是修炼他这种功法最快的地方。”

    王平央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然后接着道:“最为关键的是,我始终觉得无论是这里,还是北方边境,最危险的敌人并非是中山王元英,始终是他,若不能击败他,这场战争我们也不可能获胜。”

    黄秋棠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她心中自然十分赞同王平央的话,她甚至担心魔宗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但王平央选择这么做,却和以身试毒没有什么区别。

    她没有子侄,若是有,大约也差不多王平央这个年纪。

    在她心目中,虽不至于将王平央视若子侄,但和他接触得时间越久,她便越是觉得要是自己有这样的一名子侄,真是修来的福气。

    “我也是南人,守城这件事,也不能只让林意一个人担着。若是因此而此,那也和那些剑阁中人一样,十分荣耀。”

    他对着黄秋棠轻声说了这一具,然后离开了这顶营帐。

    ……

    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壮烈的气息,但对于决定开始修行魔宗那门功法的王平央而言,充斥和包裹在他身体周围的,便是那种新鲜的死亡气息。

    有些东西不经触摸,便永远不知道其存在。

    但自从知道其存在之后,即便想敬而远之,但这种冰冷滑腻又充满诱惑的味道,便始终充斥在周围,就如那名死去的北魏少女的冰冷肌肤,始终紧贴在他的身上。

    很自然的,他时常想起那名死去的北魏少女。

    只是他不再像那时那样恐惧、迷茫和无助。

    他无法改变过去,但能纠正未来,能决定自己要走的路。

    他开始修行。

    那些充斥在他身体周围的新鲜的死亡气息里,许多缕连原道人都无法察觉的元气被他迅速的凝聚起来,不断涌入他的体内。

    他干涸的经络里,开始生出一缕缕新鲜的真元,在旁人而言可能很强大,但对于他而言,却是充满着诡异和危险味道的真元。

    他缓缓的朝着前方残破的城墙走去。

    那里有着无数新鲜而强大的元气。

    林意的修为进境已经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飞速成长,他也会一样,只要他的身体能够承受。

    ……

    钟离城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修行,但是在江的另一边,当王平央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漩涡,不断汲取的那些元气时,停靠在一架军械后方阴影里的一辆马车中,一名身穿黑袍的修行者却是睁开眼睛。

    这名修行者戴着一个奇异的,如鸟头般的铁盔。

    他额头上有圆形的如标靶般的刺青。

    他的肌肤如同被寒风吹打了万年的黝黑的岩石。

    感受着同类的味道,这名魔宗的部众没有感到危险,反而微微的笑了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他的牙齿分外的白,白得闪耀着寒光。

    也就在此时,城墙后方的那顶充满着药物气息的营帐里,那名始终昏迷着的医官,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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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秋棠还在埋头看着几味药物,寻思用何种的配方能够尽快调理好陈尽如体内的那些溃烂,她始终将这名医官当成真正的病人,而且她并非强大的修行者,所以她此时并没有察觉这名医官的异动。

    但这个时候,她却无比敏锐的嗅到了一丝香甜的味道。

    这味道来自于残破的北墙之上,落向浮桥之上。

    这种味道有点像是淡淡的稻花香,许多人哪怕近在身前都闻不到,但对于她这种常年和无数药物、药经打交道的人而言,这种味道很直接的让她感到了无比的凶险。

    “原来剑阁中人不只用剑,还有用毒的大家。”

    她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心中便油然响起这样的声音。

    ……

    在那数百重骑倒下之后,又已经有一批海浪般拍来的重铠军士在林意的身前倒下。

    但此时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去,即便他们身着重铠的身影比寻常的军士高大很多,然而和后方的两百真元重铠相比,却依旧显得很瘦小。

    这两百具真元重铠,全部都是北魏的主战重铠,吞天狼重铠。

    单独的数具吞天狼重铠在浑身缠绕光焰时已经十分可怕,而当两百具吞天狼重铠互相肩撞膝磨蔓延而来时,林意前方的天地,就变成了一片光海,变成了一片森冷的金属海洋。

    但就在这时,一道风落了下来。

    这道风来自于残墙上的一名剑阁中人。

    之前每一个剑阁之中出手的人都会很庄重对原道人和林意行礼道别,甚至会下城墙来到林意的身后。

    然而这人没有。

    这人需要居高临下,而且他在剑阁的所有战斗之中,都不是那种堂堂正正拿剑来战斗,他需要不为人注意,不为人所知。

    这次的出手,恐怕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真元所化的风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黄秋棠这样对一些毒物极为敏锐的宗师才能觉察到的特殊气味,那些排山倒海般冲来的真元重铠内的修行者甚至都没有感到什么异样,他们的眼前就黑了下来。

    直到他们发觉自己的眼瞳之中有湿漉漉的液体不断的流淌下来,他们才反应过来他们的眼睛已经瞎了,他们的眼瞳像是熟透了的果子一样溃烂。

    在恐惧开始在他们的身体里猛烈的爆发开来之时,他们的一切身体机能已经彻底停止。

    他们就此死去。

    两百具吞天狼重铠就像是不断拍打在沙滩上的海浪,无法越过沙滩上一道不存在的线。

    两百具吞天狼重铠砰砰的撞击,堆叠起来,这些失去光泽的吞天狼重铠没有丝毫的损坏,然而内里的修行者却全部已经死去。

    北岸上突然响起了一些北魏将领的哭嚎声。

    所有的人在此时身体里都有一种发麻的意味,他们都很能理解这种哭嚎声和恐惧无关,而是因为心痛。

    谁会想到,谁能想到,两百具真元重铠会这样倒下。

    “毒药?”

    战车上的杨癫抬起头来,他看着那些倒下的吞天狼重铠,当死去的人越多,他反而越是面无表情,“剑阁还有什么?”他冷酷的缓缓说道。

    他没有新的军令发出,便没有人会停止。

    倒下的吞天狼重铠之后,是密集的步军。

    这些步军身上都背着宽阔的斩|马刀,但手中却是都持着牛角胎强弓。

    随着一声凄厉的军令,他们手中的强弓弓弦发出整齐的震鸣,无数支羽箭破空直上云端,接着化为黑沉的乌云,暴烈的下坠。

    没有剑阁中人出手。

    没有人觉得能够完全阻止这样的箭雨,也没有人觉得这样的箭雨会对林意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林意看着密集落下的羽箭,也没有躲避的意思。

    然而当这些箭簇坠落到他的铠甲上,发出恐怖的撞击声时,他感到了异样。

    他身上的铠甲上留下了无数细微的孔洞,留下了无数刮擦的痕迹。

    这些箭矢都是破甲箭。

    每一支箭的珍贵程度,甚至超过那些步军手中的强弓。

    但也仅此而已。

    这些箭只能在他身上的腾蛇重铠的表面留下无数浅浅的痕迹,根本无法洞穿。

    这只能代表着这支北魏军队的凶悍和决心。

    这支步军里,每个人都没有箭囊,因为他们几乎所有人的身上只带着两支破甲箭,但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身后没有负刀,他背上的箭囊里有五支箭。

    在第一轮施射之中,他一箭未射。

    当第一轮箭雨落下,这支步军射出第二支箭的刹那,他将背上的五支箭一口气射了出来。

    在旁人射出一箭的时间,他射出了五箭!

    五支箭混杂在数千支破甲箭之中,朝着林意直坠而去。

    林意并没有感知到他这五箭和其余的这些箭有什么不同。

    但他没有感知到,却并不意味着其余人没有感知到。

    “避箭!”

    魏观星感知到了,然而他来不及阻止那五箭,只是在面色剧变的刹那,发出了一声厉喝。

    在他这声厉喝响起之前,已经有一道身影从他的身前落了下去。

    这是一名剑阁中人。

    和其余剑阁中人不同的是,他是天生的残疾。

    他的右手天生有六根手指。

    这六根手指都很长,看上去便给人天生极为畸形的感觉,甚至给人恶心之感。

    他落在了林意的身后,他的右手却是落在了林意的身前。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就连林意都不能理解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手穿过那些即将触及到林意身上铠甲的箭雨,迅速收回。

    他的六指之间,正好夹住了五支箭。

    他从无数的箭中,摘出了这五支箭。

    林意的身前再次响起恐怖而刺耳的撞击声,折断声,摩擦声。

    这只手很稳定的将这五支箭抬起,放到眼前,手指没有一丝的震颤,之前这五支箭上带着的力量,被他指尖流淌出的柔和真元迅速消弭,甚至没有形成任何冲击。

    在林意之前的感知里,剑阁中人的真元一般都显得无比的暴戾而强大,一种尽情放肆的感觉,然而这人的真元却是极为的克制,精细和精妙到极点。

    林意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转身。

    他只是听到了身后也响起了弓弦的震颤声。

    五支箭破空。

    这人将摘入手中的五支箭又射了回去。



    五支箭在空中散开,化为一场绵密的细雨,洒在下方的北魏步军身上。

    那名射出这五支箭的北魏箭师嘴角露出难言的苦笑。

    当细雨洒落的刹那,无数凄厉的惨呼声响起。

    这名北魏箭师和身周那些军士一样,他们脸上的血肉迅速腐烂脱落。

    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五支箭是很特殊的毒箭,箭杆中空,内蕴腐骨毒。

    在这名北魏箭师看来,既然剑阁可以用毒药对付他们,那他当然也可以用毒药对付林意。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人能够从一场暴烈的箭雨之中捕捉出这五支箭,令箭不崩裂,再原物奉还。

    死亡应是今日江面上最主要的旋律。

    死寂的真元重铠就像是岸边的岩石一样堆积,接着在剧毒之中死去的这些北魏步军就像是被浪冲击到岸边的破絮,然而这些并未阻止后方那些北魏人的脚步。

    一支轻骑踩踏着那些倒下的步军尸身,如潮水般蔓延过来,这支轻骑军的中央,有二十余名身穿白衣的剑师。

    这些剑师都属于洛阳的某个门阀,他们并非跟随着席如愚而来,而是一直在杨癫的军中。

    林意身后那名有着六根手指的剑阁中人轻轻的咳嗽起来。

    他调理着体内的气机,确定自己应该还能再射四箭。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中的黑色铁弓,然后目光越过这些骑军和剑师,落向远方。

    江心洲的岸滩上,一名正在大声喝令的北魏将领骤然毛骨悚然。

    他感到了凛冽的杀意从空中飞来。

    噗的一声,然而当他的身体急速的往后掠出的刹那,原本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的一名将领的头颅却是像熟透了的西瓜一样爆裂开来。

    当这名将领被杀死的刹那,又一道箭光从林意的身后飞了出来。

    所有的箭师都很难想象,这世上有箭师能够用射程超过两百步的强弓,而且还能如此精准的射杀敌人,但最可怕的似乎并不是这点。

    岸滩上又一名北魏将领心有所感,他认为这道箭光是落向自己。

    就连他身周的其余人也是如此认为。

    这名北魏将领出刀,刀光如雷迸发。

    然而刀光过处却是空气,距离他十步处的一名北魏将领的头颅,却是噗的一声爆裂开来。

    四道箭光落下,四名北魏将领的头颅爆裂。

    “惑箭。”

    魏观星敬佩的看着林意身后那名剑阁中人,他知道了这人的来历。

    在他的所知里,这名修行者原先应该是前朝北方边军韩执白的供奉,却不知如何归入了剑阁。

    “简直是荒谬。”

    北岸上的北魏大军之中,一名来自洛阳的门阀权贵浑身颤抖的骂出了声,“是谁说剑阁都是剩下些老弱病残的废物….一人便能杀许多名修行者,一人便能杀数百上千名军士…他们的还有多少人?这样换下去,谁能承受得了?”

    他的声音代表了此时军队之中绝大多数权贵门阀的心声。

    哪怕剑阁中人在不断的死去,然而这种交换,已经让他们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

    又一名剑阁中人在身后逝去。

    那些激烈扩散的真元冲击在林意身后的铠上,又化成无数的细小的气流在他的铠甲之中穿行,融入他的血肉之中。

    他在不断的变得强大。

    这战死的每一名剑阁中人的力量和意志,都似乎在变成他的力量的一部分。

    林意没有转身。

    他隐约明白了原道人和这些人的意思。

    他们的死去,是在不断给他时间,给他变得足够强大的时间。

    当!当!当!当!……

    一连串清脆的震鸣声在他的身前响起。

    蜂拥而至的北魏轻骑的各种武器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巍然不动,哪怕有些轻骑军手中的长枪带着身下马匹的冲力,却连让他往后摇摆都做不到。

    他单手提起镇河塔心,挥了出去。

    他的身前响起恐怖的破空声。

    被镇河塔心触及的十余名骑者,全部皮摧骨折的飞了出去。

    也就在此时,这支骑军包裹着的那二十余名白衣剑师同时出剑。

    他们的剑也都是白色,剑身的中央有着一条深深的沟槽。

    随着一声声的厉喝,这些白衣剑师的剑在脱离剑鞘的刹那,河面上就生出了许多条水线。

    一股股的水流被他们剑身上流淌出的真元力量牵引,落在剑身上,又顺着那条深深的沟槽激射出来。

    数十道手指粗细的激流,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激射在林意的铠甲上。

    水乃至柔之物,然而当这数十条细流落在林意的铠甲上,林意却骤然感到自己的铠甲变得沉重起来。

    周身的天地变得粘稠不堪,他就像是置身在了一个巨大的泥潭之中。

    也就在此时,数十道黄色的符纸从林意后方的残墙上飘落。

    这数十道符纸就像是飘落在溪流之中的数十张枯黄的落叶,但当这数十张符纸落入这些水流,那二十余名白衣剑师身体同时一震,口鼻之中都冲出血来。

    一名轻骑军在此时飞了起来。

    能够飞起来的,当然并非普通的骑军,而是强大的修行者。

    在他飞腾而起的刹那,一道昏黄如残烛的剑光从残墙上飞落,刺入他的眉心。

    然而在这道剑光刺入他的眉心之前,他的右手已经挥了出来。

    他体内所有的真元从他的右手掌心激射而出。

    一道带着刺骨寒意的白色气流,冲击在林意的铠甲之上。

    “咔咔咔….”

    林意的铠甲上响起无数的碎裂声。

    并非是铠甲的碎裂,而是坚冰的碎裂。

    那些紧紧包裹着林意的水流,连带着那些黄色的符纸,全部冻为坚冰,然后如冰山崩裂般不断崩解。

    昏黄如残烛的剑光刺穿了这名伪装成普通轻骑的北魏修行者,从他的后脑透出,然后剑光消隐,坠落于后方阵中。

    二十余名白衣剑师经脉寸断,他们全部颓然的跌坐在地,接着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勉强的抬起头,满含着希望的看着林意,看着他身上的腾蛇重铠。

    他们在临死之前,终于看到了自己希望看见的一幕。

    砰!

    一片铠甲如屋瓦从林意的身上脱落,坠落于地。

    一片之后是很多片。

    一片片的铠甲,从林意的身上脱落,坠落在地。



    铠甲的表面布满冰霜,覆盖了先前破甲箭留下的无数坑洼,每一片铠甲都没有破损,然而越是强大的铠甲,相互之间的嵌套就越是精密。

    在这一刹那,这些白衣剑师经脉寸断即将死去,那名伪装成普通骑军的接近神念的北魏修行者死去,林意后方残墙上的两名剑阁中人来不及告别,也即将死去。

    只是这些北魏人终于达成了他们的目的。

    这些寒冰撑大了很多沟槽,撑大了很多缝隙,让这些铠甲和铠甲之间无法再紧密的结合。

    或许这件松脱的铠甲在运回当时制造的工坊之后,只要略做恢复便能重新使用,然而至少在这场大战里,这件重铠已经不可能再披覆在林意的身上。

    片片铠甲坠落在林意身前地上,发出砰砰的重响,如同重鼓的鼓音敲击在所有人的心田。

    江心洲上和北岸上骤然一静,接着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那名南朝将领倒下了吗?”

    北岸的北魏营区里,很多位列靠后的军队无法第一时间看到这样的画面,他们听着这前方传来的震天欢呼声,眼睛同时圆睁,疾呼出声。

    “那人的重铠卸了,无法再行穿戴。”

    听着这样的回答,有人狂喜,有人却是面容僵硬。

    那些面容僵硬的人都是很要脸面的人,他们想到,那名铁策军的将领即便在没有重铠时,也是不知疲惫般战斗,始终未曾真正的倒下,最为关键的是,只是他身上的铠甲被卸除,便让这支大军振奋,可想而知,这人的存在已经给这支大军造成了何等的恐慌。

    一道飞剑从河面上飞起。

    这道飞剑已经等待了很久,它一直在等待着林意身上铠甲的脱落,直到此时,这柄一直隐忍着的飞剑才彻底的暴发出所有的力量。

    一阵爆鸣声中,这道和河水几乎相同色泽的飞剑极为暴戾的射向林意的面目,速度之快,让林意身后残墙上的任何剑阁中人都来不及阻拦。

    林意有些心凛。

    心凛来自于这一剑所带的力量,但是他依旧来得及反应。

    他的右手首先离开了镇河塔心,强横无比的握住了这道飞剑!

    嗤啦一声裂响,他手上戴着的蟒鳞手套竟然硬生生的被割裂,锋利的剑刃剧烈的震荡着,剑锋在他手掌之中继续穿行,在他的掌心划出深深的血痕,剑尖继续朝着他的面目而行。

    但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已经落了上去。

    他的左手也紧紧的握住从右手之中滑出的剑尖,将这道飞剑死死的握住,就如同硬生生的握住了一条极为滑腻的泥鳅。

    一道道的真元在他的掌指之间崩散,化为嗤嗤作响的气流。

    数名北魏骑军用尽全身的力量厉吼出声,他们手中的长枪同时如闪电般刺出,狠狠刺在林意身上。

    然而林意一步未退!

    这道狂暴的飞剑在真元流散的刹那,便已经在他的手中“死去”!

    当所有这些重铠的铠甲在他身上掉落时,他感到自己分外的轻松,就如同捆缚住他的枷锁彻底消失,他的身体在他的感知里变得分外的轻灵,但分外有力量。

    噗噗噗….

    这数名北魏骑军全部无法握住手中的长枪。

    他们的虎口全部崩裂,这几根长枪就如同刺在了一座山上!

    林意的右手首先离开了这柄已经失去力量的飞剑,握在了镇河塔心上。

    他的左手将这道飞剑往后甩出,叮的一声刺入身后的残墙之上,几乎同时,他右手的镇河塔心,已经变成一道呼啸的黑影。

    这根镇河塔心没有落在这几名北魏骑军的身上,而是落在了他们身下的战马上。

    一声恐怖的轰鸣声中。这几匹战马就像是被一座房屋砸倒般翻滚了出去,洒出无数破碎的血肉,然后重重的砸入水面。

    那些后方的骑军刚刚才包裹在如雷的欢呼声中,当那些战马的惨嘶声响起,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并没有马上勒停身下的战马,但是他们身下的战马却是不受他们控制的停了下来。

    这些战马对那些军士的死亡并没有太多的特殊感受,然而同类的凄厉嘶鸣,却是让它们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杀!”

    这些骑军止步,但对于一些北魏的修行者来说,这是能够杀死林意的最好时机。

    一名身穿黑甲的修行者在厉喝之中从这些轻骑的后方飞掠了出来,他双手在扬起的刹那,数十道寒光如同乱舞的蝴蝶,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全部落向林意。

    林意一步向前。

    他身前被真元压紧的地面骤然震荡起来。

    面对这些如齐珠玑的乱红萤一般的暗器,他只是异常简单的将一名重铠军士的尸身提了起来,挡在身前,然后在这些暗器还在这名重铠军士身前的铠甲上爆鸣时,他一声暴喝,将这名北魏重铠军士的尸身朝着前方砸了出去。

    轰!

    如同投石车投出的巨石!

    无数战马嘶鸣翻倒,上方骑者纷纷飞跌出去,密集于前的骑军,就像是一片被分开的麦浪。

    林意的身体飞腾了起来。

    他在这些倒下的骑军之中,以恐怖的速度飞腾起来,那根镇河塔心被他留在原地,而他的身体,瞬间压至那名黑甲修行者的身前!

    那名北魏黑甲修行者骇然大叫,他的发丝都被迎面而来的狂风吹得在身后扬起,几乎下意识的,他拔出背后长刀,朝着林意斩去!

    噗的一声,林意在空中强横的扭身,这柄长刀落在他的肩上,与此同时,他缩在身前的一拳,却是闪电般轰出,落在这名北魏黑甲修行者的胸口。

    轰!

    这名黑甲修行者的整个身体在空中几乎从胸腹处对折,整个人以一种可怕的姿态朝着后方飞去。

    没有什么言语能够形容这一拳的气势。

    那些刚刚才响起的欢呼声,瞬间变成震天的骇然惊呼声。

    这名瞬间近乎折断般死去的黑甲修行者在空中倒飞十余丈,重重坠地。

    “什么事情!”

    “发生什么事情?”那些在北岸大军阵中后方的权贵门阀听着这样的声音,惊骇的叫出声来。

    “北俞府的修行者蒋天谕,被林意一拳轰杀!”

    回答他们的,是充满颤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