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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劈在林意肩上的长刀如被秋风扫落的枯叶般颓然的掉落。

    林意很自然的将它接住,然后丢向身后那道已经插了不少刀剑的残墙。

    他的身前响起一道响亮的破空声。

    一名身穿玄色衣衫的剑师踏着一名骑军的肩膀如飞燕掠来,他手中明亮的银色长剑化为数十道剑光,且不断吸聚着天空之中落下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明亮。

    这人的剑势诡奇多变,甚至很难令人捉摸清楚到底那一道剑才是真正的剑。

    然而林意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变。

    他只是异常简单的持着镇河塔心挥去。

    他的镇河塔心比这人的剑要长出很多,也沉重很多。

    他砸向所有剑影,根本不管哪一道才是真剑

    如一座山影砸在一轮明月之上。

    喀嚓一声。

    这名北魏剑师手中的剑碎成无数明亮的碎片。

    刀光乍起!

    这名北魏剑师的左手衣袖之中,也有一柄短刀。

    刀光崩现之时,他的身体骤然团缩,整个人不可思议的如同一个肉球般落地,刀光却是一弹,以可怖的速度刺向林意的小腹。

    刀光落在林意的小腹上,然而没有任何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反而又是清脆的喀嚓一响。

    林意的左拳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同样是血肉相撞,这名北魏剑师的手腕就此折断。

    手腕折断自然极为痛楚,但这名北魏剑师却似乎丝毫不觉得疼痛一般,他一声厉啸,口中喷出一道实质般的剑光,打在林意的脸上!

    如此近的距离,林意来不及躲闪。

    剑光落处,他闭上了眼睛,脸面上悄然涌起一层红意。

    噗的一声闷响,接着便是一声沉闷如雷的轰鸣。

    剑光在他的脸上炸开,没有什么鲜血,却是有一层红色的丹雾震荡开来。

    林意的面上,就像是覆盖了一个红色的面具。

    这名北魏剑师的身体,却是和之前那名北魏黑甲修行者一样,被一脚踢飞了出去。

    ……

    震骇的叫声在江心洲上和北岸上不断响起。

    伴随着这种声音不断传入那些权贵和将领耳中的还有那浮桥尽头最新的战斗。

    “阴山剑宗北宫末被林意一脚踢杀!”

    “天河广家供奉苏白鹿被林意持枪击杀!”

    “念光将军被夺刀反杀!”

    “.…..”

    一声声越来越颤抖的声音不断传来。

    “够了!”

    一名权贵忍不住厉喝了出声。

    他和这大军中所有人一样,心中的确很想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但是这样的声音,却是让他们所有人的心脏越来越无法承受。

    “还有多久的时间?”

    一名觉得连呼吸都极为不畅的门阀权贵寒声问道。

    “约剩五十数…”

    有人应声道。

    那座桥原本只能支持最多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便不过一刻,原本就极短,此时只剩五十数….从一数到五十,这样的时间,还能够来得及做什么?

    ……

    这些未亲眼见到战斗的在阵中的权贵们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慌的情绪,但对于江心洲上那些北魏军士和修行者而言,他们感到的不只是绝望。

    在这桥形成之前,所有在场的北魏人都想要卸掉林意的铠甲。

    在他们的想象或者说希望之中,林意的铠甲卸除之后,便不复之前的战力,尤其是那些最早跟着席如愚而来的将领们,他们尤其是这么想。

    为了阻止北魏修行者卸除林意的铠甲,剑阁有多人死去,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当林意的铠甲卸除之后,剑阁却再无一人出手。

    林意就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反而不需要剑阁中人出手。

    接连死在他手中的那些修行者中,有数名都已经是承天境高阶的修行者,在之前的战斗里,没有身上的腾蛇重铠,林意根本不可能如此杀死这样的修行者。

    这样绝望的情绪足够影响到那数名用生命在死撑的权贵门阀。

    无数声惊呼在桥上响起。

    桥面开始颤抖,原本坚硬如山石的桥面开始出现了道道沟壑,有湿意从下方往上渗出。

    五十数的时间,只是极限的时间。

    这座桥,实则已经开始崩溃。

    崩坏永远比建造要快出太多。

    当有湿意从泥土中渗出,只在数个呼吸间,坚硬的泥土就已经开始变得湿|软,而且很多处都像是融化的冰面一样脱落,陷落下去。

    原本蜂拥往前的军队开始拼命的往后退去。

    江心洲的岸滩上,所有的北魏修行者和将领看着依旧屹立在那里,只是脸面上带了些血痕的林意,他们胸中就像是堵了无数的砂石,就像是那些从桥上掉落下去的泥土,没有回归河水之中,而是掉落在了他们的胸中。

    这是消耗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的宝贵真元,和一个门阀的所有修炼这种功法的修行者的生命才构筑而成的盏茶之桥。

    然而这座桥形成之后的意义…竟然是反而让他们送了很多修行者和真元重铠过去,让林意和剑阁杀死?

    ……

    那名以宝贵的真元维系着这座桥的神念境北魏将领感受到了这座桥的提前崩溃。

    他比任何人都不甘。

    甚至比决定这样计划的杨癫和他的那数名部将都不甘。

    但他无法控制那几名门阀权贵的死亡和提前崩溃。

    他剩余的力量,也无法独立支撑这座桥,甚至多支撑一个呼吸都做不到。

    他无比不甘的抬起头来,看向那名年轻而强大的南朝修行者。

    他将自己剩余的力量,全部朝着林意挤压出去。

    河水咆哮起来。

    坚硬的泥桥瞬间消失,无数的军士和战马重重砸入水中。

    一道可怕的符意在浊浪之中凝成。

    数十股泥流在水中旋转,如同数十条巨蟒又团聚在一起,瞬间朝着林意拍去!

    风声狂吼。

    林意身上的天辟宝衣都猎猎作响。

    原道人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来自神念境的力量,他原本下意识便要出手。

    然而他却硬生生的压住了体内真元的直觉反应。

    这只是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余力,他隐约觉得,林意可以承受住这样的力量。

    最为关键的是,他明白林意独自阻挡这样的力量,又会给对方带来致命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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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感知随着境界的不断提升而变得更加强大的缘故,林意此时感觉到了原道人出手的那种欲望,也感觉到了原道人强行按住自己力量的那种感觉。

    他明白了原道人的想法和心意。

    他笑了起来。

    他在暴退之中笑了起来。

    他已经不只一次尝试过神念的可怕力量,确切来说,席如愚和席如愚那名军师,尤其是席如愚那名军师的力量,曾经让他无比接近死亡。

    只是既然连席如愚那名军师都杀不了他,现在这名神念境修行者隔着这样的距离的残存力量,便根本没有丝毫杀死他的可能。

    但对方是真正的神念境。

    这支北魏军队所有人,都知道那人是神念境。

    所以他在此时觉得北魏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选择是非常错误的,这支北魏大军,哪怕是后来的这三万白骨军的精锐军队,都会因为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错误选择,而士气低落到更深的谷底。

    他在大笑之后一声厉吼。

    在厉吼发出的刹那,他将镇河塔心重重扎入身侧地上,接着他双臂横档在身前!

    他不用任何的武器,只是双臂横档在前,用自己的身体,迎击迎面而来的泥龙!

    轰的一声巨响。

    无数条泥浪如同瀑布一般往外溅射。

    他的身前绽放出一朵无比巨大的花朵。

    他的整个身体被这股磅礴的力量往后拍飞,背部狠狠的撞在一处墙面上,这才停止下来。

    他开始咳嗽,咳出些血来。

    大量的泥流从他的身前流淌下来。

    与此同时,整座泥桥已经彻底崩塌,大团大团的淤泥在水中翻腾,水中也如同有无数的墨荷在开放。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意的身上。

    不知为何,当钟离城中所有南朝军士听到林意的咳嗽声,心中却并没有丝毫惊悸的感觉,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他们似乎直觉林意会继续站在那里,继续战斗。

    江心洲的岸滩上,那名耗尽了所有真元的修行者颓然跌坐于泥滩之中,泥水四溅,他浑身泥浆。

    所有能够看到钟离城墙的北魏人伸长了脖子,他们的呼吸全部在刹那间停顿。

    这应该是十分庄重的时刻。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对于林意而言,一切都显得十分寻常。

    林意变成了一个泥人。

    这些泥浆很多都是河底深处的淤泥,混杂着无数战斗产生的血腥之物,自然恶臭异常。

    所以林意很自然的朝着前方走去,他走到水边,却发现水里淤泥和无数破碎的浮物翻滚不息,似乎一团乱粥,比他此时身上还要恶心。

    “水!清水!”

    所以他抬起头来,朝着城墙上方喊道。

    他清澈的声音在浑浊的江面上响起,让江心洲和北岸上如有寒风涌起。

    城墙上的剑阁中人已经展现了无数奇迹,此时他要些清水,又有何难。

    他的声音刚落,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

    数大桶清水从城墙上端直接冲了下来。

    寻常的清水从高空洒落,必定散乱,然而剑阁中人倒下的清水,却是如晶莹冰柱,带着真元的力量冲刷在林意的身上。

    即便是衣衫缝隙里的污秽,都随着真元的震荡尽数去除,被水冲刷。

    黑色的人儿在阳光里骤白。

    就像是一段沾染着淤泥的藕,被瞬间洗刷得纤尘不染,白净得让对面的北魏人眼睛有些刺痛。

    身上瞬间干净,清爽如刚刚沐浴。

    只是林意还觉得不够。

    他的铁靴之中有不少水,铁靴并不透气,也不漏水,自然便不舒服。

    所以他随手捡起了一片腾蛇重铠的铠甲,当成凳子一样旁若无人的坐下。

    他将自己的铁靴都脱了下来。

    看着被泡得有些发白发皱的双脚,他有些心疼。

    “还要水!”

    他再喊一声。

    一道清水如清泉飞瀑,柔和的冲刷下来,林意伸出双脚,洗了个干净,再将手中的这双靴子都细细冲刷。

    “最好再来些吃的。”

    上方有求必应,一个行军铁锅飘然落下,落在他身侧。

    此时他是真正的有求必应。

    因为对于整个钟离城里,所有的南朝军士而言,别说是些清水和吃食,就算是他要他们的头,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头颅斩下交给他。

    行军铁锅里有温热的香气。

    他只是嗅着这香气,就知道是白月露煮好的行军口粮。

    他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温热的气流入腹。

    那名神念境修行者冲入他体内的真元在他的血肉伤口之中丝丝作响,然后化为让他熟悉的气流和生机。

    看着重新沉寂下来的江心洲和北岸,看着许多发抖的北魏军士的身影,再感觉着身后的这座城。

    他无比的满足。

    “还能战否?”

    他放声大喝!

    “噗!”

    那名北魏的神念境修行者心情激荡,经脉寸寸断裂,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

    在林意的喝声响起之前,杨癫的手微微的抬起,但当这名北魏神念境修行者口中鲜血狂喷时,他的手重新轻轻落了下来,落在战车之上。

    他沉默下来,没有发出任何新的军令,他的目光微微下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大军的纵深处,一名白骨军的将领来到了那辆位于一架军械后方阴影里的马车中。

    这名白骨军将领对着这辆马车之中那名身穿黑袍,带着奇异的鸟头般铁盔的修行者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微冷道:“上师,此时战况您也应该十分清楚了,在我们任何一名将领看来,解决此前困境的最好手段,是有一名能够直接杀死剑阁中那名亚圣的修行者。只要能够杀死那名亚圣,这名南朝的年轻将领,我们便可以依靠数名神念修行者杀死。但若是不能杀死那名亚圣,我们禁不起这样的损耗…而能够对付得了这名亚圣的,恐怕只有魔宗大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

    马车里这名魔宗部众微嘲的笑笑,“你是觉得若是让魔宗大人来出手对付这人,一切便可迎刃而解…按路程而言,魔宗大人的确有可能赶得及,只是你应该明白一点,除非魔宗大人自己愿意,没有人能够命令魔宗大人做什么。”



    白骨军的高阶将领都很骄傲。

    所以这名将领敢如此对魔宗大人的部众说话,然而听着这名魔宗部众的话语,他的头颅却是微微的垂了下来。

    这是事实。

    在这些年里,魔宗大人为北魏做了无数的事情,但这名魔宗部众所说的是事实,他所做的那些事情,的确是按照他的意愿在改变着北魏,是他想去做的事情,他便去做了。

    从来没有人能够命令魔宗大人去做什么事情。

    杨癫远不够资格,中山王元英也不能,哪怕是北魏皇宫里的那些人,也似乎不能。

    这名将领以前对魔宗大人也是绝对的崇拜,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然而此时,这名魔宗部众冷冷提醒他的事实,却让他感到了巨大的隐患。

    “我们的修行者不够。”

    一名军师站在杨癫的身侧,他不断深深的吸气,却依旧觉得胸口很堵,“还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办法。”

    杨癫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

    他身周的将领,包括这名军师在内,都很震惊的看着他,都无法想象,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我没有办法,但是王爷会有办法,刑恋会有办法。”杨癫看着他们,“而且如果我都没有办法,魔宗大人也一定会想出办法。”

    “我已经尽力了。”

    杨癫看着周围这些依旧有些发愣的将领,道:“既然尽力了都无法对付剑阁和这人,那便应该承认失败。”

    “那我们…”

    一名将领震惊而困惑的下意识说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全部原地休整。”

    杨癫异常简单的说道:“既然没有办法,那就什么都不做,全部休憩。”

    ……

    “这些北魏人竟然不攻城了?”

    看着江心洲上和对岸北魏大军之中的动静,很多看出端倪的南朝军士都震惊起来。

    不攻城对于林意而言自然是好事。

    他沉默的转身,对着那些金乌骑躬身行了一礼。

    在城中响起的巨大欢呼声和呼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里,他回到残墙的上方。

    他对着那些已经死去的剑阁中人,和对着那些还活着的剑阁中人也再次认真行了一礼。

    “我是你们认定的阁主。”

    他看着那些还活着的剑阁中人,尤其是看着为首的原道人,说道:“但身为你们的阁主,先前一直是你们护着我,但从现在开始,你们尽可能不要出手,应该由我来护着你们。”

    稍晚一些的时候,一名青衫修行者在已经被铁策军接管的南门外出现。

    这名青衫修行者被迅速放行,然后来到了林意的身前。

    “我带了一些药来,有一些是上佳的伤药,还有一些是补充真元的灵药。”

    这名青衫修行者将随身的行囊卸下的同时,用极为低微的声音对着林意说道:“我家大小姐会来,她会带更多的灵药过来。”

    这名青衫修行者是陈家的修行者,所以林意听着他的这句话,便很清晰的知道,陈宝菀会赶来。

    在这种时候赶来,便是真正的患难与共。

    他很感动。

    他想到了自己在眉山之中听到她有难的消息,便不顾一切的赶去救她的时刻。

    那时候的他也很弱小,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他明白,这时候他的心情,便是那时候她的心情。

    但越是如此,他此时却越是分外想念萧淑霏。

    这是一种无法遏制的想法。

    萧家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战况。

    那她也应该知道自己在和这座钟离城共存亡。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会来吗?

    …….

    “是谁让那些人去北魏送死的?”

    萧宏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中军大帐里响起。

    大帐外,呼啸的夜风拍击着帐面,似乎在补充着他心中的愤怒。

    中山王元英,此时是这场旷世大战之中,北魏方面最具权势的人物,而他,南朝的临川王萧宏,则是南朝方面绝对的统军人物。

    他微眯着眼睛,看着沙盘上那一面刚刚移动过的黄棋。

    “我似乎没有签过任何调令,也没有发过任何兵符……边军的这些老家伙,难道已经忍不住要推一些替死鬼出来了吗?”

    他的面上没有杀意,他的语气也并不严厉。

    然而真正跟随他多年的人都十分清楚,当他真正发怒,起了浓郁杀心的时候,他的嘴角会微微抽搐,而此时,他的嘴角抽搐得太过明显。

    “没有人会做替死鬼。”

    微弓着身凝立在他身前的一名红袍供奉轻声的说道。

    萧宏一顿,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却不说话。

    “除了您之外,南朝还是有人能够调动那支军队的。”他身前这名红袍供奉轻声却清晰的说道:“李将军部原本便属于中州军…虽在边军阵线之中,但不需要您的兵符,只要中州军之中有人下令,他们也会听令。”

    “是皇兄!”萧宏反应过来,厉声轻喝。

    “是有人让皇宫里发出了那样的命令,或许也未必是圣上。”

    红袍供奉不想再打哑谜,他点了点距离那面黄旗并不太远的一面血红色旗帜,道:“他们不是想让这几千人去送死,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从您这请了军令,调动了定远的三万军队却守粮道。现在这三万军队在固城附近,那里根本没有北魏军队的活动痕迹,所以对于北魏军方而言,这三万军队也消失了。”

    “所以此时最终形成的假象是,这三万六千余精锐军队,已经袭入北魏境内,要直取洛阳。”

    红袍供奉顿了顿,抬头看着萧宏,认真道:“哪怕我是中山王元英,我也会这么认为。”

    萧宏的双手在袍袖之中微微颤抖起来。

    那面血红色旗帜代表的定远边军三万余精锐的动向他当然清楚,在他看来,之前那些边军将领请调的军令没有问题,那三万精锐保证粮草运送更是稳妥,可以保证整个大局按照他的设想,往更长久的时间里拖去。

    然而他没有想到,那些边军之中的老家伙,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造成足以乱真的假象。

    和那些边军之中的将领所想的一样,他并不想竭力发兵去钟离,在钟离和北魏决一死战,那在他看来太过危险。更何况,他觉得,他和他皇兄所需的,便是要尽可能削弱那些不明白这是谁之天下的将领的力量。

    林意和剑阁并非皇兄所喜欢的,韦睿也并不是好掌控的存在。

    “他们想要牵制住党项,和让中山王元英回兵救洛阳。”

    他缓慢的寒声说道:“既然他们造就足以乱真的假象,但只要令这三万军队在他们的面前现出行踪,这种假象便不攻自破。

    他们要战,就让他们去决一死战。”

    这名红袍供奉很清楚萧宏的意思,但却摇了摇头,道:“我已经设法调动,但是他们不会离开那片区域。”

    萧宏呼吸一滞,“难道他们想抗命?”

    “不,他们有理由。”这名红袍供奉面容古怪道:“他们沿途的水中被北魏人下了毒药,都染了恶疾,大军无法行军。”

    萧宏的面色瞬间苍白起来。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发出了真元的轰鸣声。

    他当然明白…那不可能是北魏人下的毒。

    这些边军之中的将领,那些老油子…无耻起来,真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无耻。



    令三万精锐边军同时中毒染上恶疾,那需要在水中下多少毒药?

    这当然是一派胡言。

    然而哪怕有军监处的人去查,军监处那些人的意见,恐怕也会被那些人左右。

    更何况他们只需要赢得足够的时间。

    他毕竟是南朝的最高统帅,他当然不可能故意传讯给中山王元英,告知那三万军队并未去洛阳。

    更何况中山王元英恐怕会以为南朝方面故布疑阵,他绝对不会相信刻意流传出去的讯息。

    所以这些人,是千方百计的完成了他们想要做的事情。

    “有些事情,就是一笔糊涂账。若是撕破了脸面,恐怕是两败俱伤。”

    这名红袍供奉看着萧宏因为愤怒而不断震荡的袍袖,轻声道:“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从未违背过您和皇上的旨意。您说的不错,他们要是无耻起来,会比您想象的还要无耻,但若是他们发狠起来,也会比您想象的更为发狠。”

    萧宏沉默下来。

    他在很多年前就知道有些规则谁都不能越过,有些时候,别说是他,就是他在皇城里的皇兄,都无法承受越线的代价。

    ……

    “多谢宋叔。”

    在萧淑霏的静谧小院里,萧淑霏认真沏茶,对着坐在她对面的黄衫中年男子致谢。

    宋千绝,是萧家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

    他是萧家最早的大供奉,以至于后来萧家找来的供奉,事实上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修行者当然是一个世家最为宝贵的财产,而能够影响所有修行者的人,当然十分重要。

    “我欠你的情,帮你这次是理所当然。”

    宋千绝的面容十分端正,他平和的看着萧淑霏,说道:“只是这样的事情,我只能帮你一次。你应该明白,对于足够信任你的人,只要你欺骗过他一次,你便足以失去所有信任,更何况这人是你父亲。我可以帮你做其它事情,但我不喜欢利用别人对我的信任来做这样的事情。”

    “我明白。”

    萧淑霏看着他,说道:“但您也应该明白我的想法,我只是要救人,而且您帮我做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或许对萧家不利,但对整个南朝,未必没有好处。”

    “我当然明白。”

    宋千绝也认真的看着她的双眸,道:“只是你毕竟和他只是数年同窗,难道对于你而言,他比你父亲还要重要?”

    萧淑霏沉默了片刻,道:“宋叔您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宋千绝微怔,接着忍不住苦笑道:“假话不如不说,当然是要听真话。”

    “人终有自己的七情六欲,终有自己的喜恶,对于任何事情,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看法。”萧淑霏看着宋千绝,安静的轻声说道:“一国一朝之存亡,应该高于亲疏,而且在战阵之上,我的许多看法和那些边军大将相同,我也认为太过保守不可能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至于林意….您也应该明白,有些人在你心中的位置,和时间无关,和距离无关,而只在乎他的心意,在乎他所做的事情。”

    宋千绝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可惜你不是男子。”

    “我父亲正值壮年,我即便是男子,也不可能取代他的位置。”萧淑霏笑了笑。

    “要做成这件事情很简单,我都不需要真的是皇上的旨意,而只需要你父亲认为调动那支军队是皇上的旨意。”宋千绝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道:“但即便现在木已成舟,完成了那些边军大将所想,但就我所知,你二叔不会就此罢休,他不会放过林意。”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原来你说我不是男子,是这个意思。”

    萧淑霏也微微的蹙起了眉头,神色平静,眼眸深处却是出现了一些寒色,“反正他总是想着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够掌控我萧家的权势,反正他也总想对付我…如果是这样,那他还想去对付林意,他想要自己找死,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宋千绝缓缓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他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萧淑霏在平日里性情并不激烈,然而他十分清楚,她永远比外面所有人想象的更加强硬和决烈。

    ……

    钟离迎来一个难得的平静夜晚。

    连日疲惫下终于获得休憩的南朝军士在夜色之中响起了此起披伏的如雷鼾声。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黄秋棠便知道营帐外是王平央走了过来。

    “如何?”

    她停了下来,揉了揉有些肿痛的十指,转身看着掀开营帐帘子的王平央,问道。

    “没有感觉到什么诡异之处。”

    王平央走近到她身前,伸出自己的手让她把脉,“这种功法凝聚的真元,和寻常灵气凝聚的真元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对我身体似乎也没有什么妨碍。”

    黄秋棠没有说话,她感知了片刻,略微用力间,手指却是往上弹起,被震得有些发麻。

    “进境这么快?”

    她有些震惊的看着王平央,轻声问道。

    “已至承天境巅峰。”

    王平央看着她,道:“若不是他这门功法有所限制,这些战死的人死去时间一长,便再无法用这种功法吸纳他们离散的元气,若是再死上数十名修行者,恐怕直破神念境也有可能。”

    黄秋棠并没有急着说话,她的手指再次落在王平央的脉门上,片刻之后,她才接着说道:“若说不同,还是有些不同的,很奇特的是,你的经络似乎随着真元强大而强大,但你身体其余各处,你的血肉骨骼,和平时修到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有着很大差距,我只是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你境界提升太快,这真元尚且来不及壮大你的肉身,还是这真元并无寻常真元功法的那些效用。”

    当她说话之时,那名依旧昏迷不醒的医官,他的眼睫毛却是轻微的跳动起来。

    ……

    一夜过去,在拂晓时分,钟离城的城墙上,骤然响起一些凄厉的响箭声。

    这条大河的上游,出现了许多庞大的影迹。

    那不是普通的浮木,而是许多大船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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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四十九章 无人幸免 (第1/1页)

    “为什么会有大船?”

    齐珠玑的声音无比冰寒的响起。

    只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就连白月露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在她的所知里,上游那些望族和大商号的大船,能够被这支北魏军队得到的,便已经用在之前的战斗里,成为浮桥的一部分,或者已经变成被击破的残骸。

    在任何的军情里,都没有这种大船的存在。

    黯淡的光线里,这些以不可思议的姿态出现的一艘艘的大船都比那些商号的大船还要庞大许多,而且这些船都显得很新。

    随着水声,甚至还有一种新鲜的油脂和木材的气味在水面上不断飘荡过来。

    林意的眉头深深的锁了起来。

    他的视力比齐珠玑等人要好出很多,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很远的地方。

    他可以看到这支船队的最后。

    在城墙上的示警声响起之前,他便已经看清了这支船队。

    一共有二十三条大船。

    “在这河的上游,有哪一个门阀拥有这么多大船,或者有能力新造出这么多大船?”

    他转过头来,看着白月露问道。

    “富水郡郭氏门阀。”白月露想了想,道:“除非是建康的丽工坊商号,平时都没有这么多大船,有能力新造出来这么多大船的,沿河上游,应该只有富水郡郭氏门阀。”

    他没有再说话。

    然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愤怒,也明白他为什么愤怒。

    那些船上都不是南朝人,而是北魏人。

    他和城中所有的南朝军士,失守着北墙,便是不让对岸的大军通过浮桥进入这钟离城中。

    但有这些大船,这有没有浮桥,还有什么意义?

    许多人惨然的笑了起来。

    那些大船在航行之中早已偏向北岸,一共二十三条大船,这些大船一次哪怕只运载千余人,往返数次,都甚至能够直接将对岸的大军全部送到北墙。

    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大军彻底欢腾起来。

    一直在席如愚的那辆战车上闭目调息的杨癫睁开了眼睛,他看着那些在晨光里驶来的那些大船,心中很是佩服的叫骂了一句。

    他知道这必然出自魔宗大人的手笔,因为他之前和刑恋、元英分开时,便十分清楚时间的紧迫,元英也根本没有时间去哪里准备这样的大船。

    他也从没有想到,只是水面上驶来一些船,就能够让一支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的军队,瞬间彻底振奋起来。

    ……

    “发生了什么事情?”

    晦暗的营帐里,响起了声音。

    数名始终守候在这顶营帐外的几名金乌骑军士身体顿时大震。

    “军师醒了。”

    一名金乌骑迅速的钻入营帐,另外一名金乌骑则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北墙外的岸滩冲了过去。

    “军师,我们送您走。”

    斐夷陵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这顶营帐前,他看着伸出营帐的那只手,躬身行礼,说道。

    “不是要死在道人城,就是要死在这里。”

    陈尽如掀开了这顶营帐的帐门帘,他并没有要那一名金乌骑搀扶,缓慢但稳定的站起,走出营帐,他看了一眼天色,接着道:“你们能走,但我不能走。”

    斐夷陵摇了摇头,“就算送你走了,我们也必须留着,因为我们必须还铁策军和剑阁的情。”

    陈尽如平静的点了点头,“那就一起死在这里。”

    斐夷陵也点了点头,道:“那就一起死在这里。”

    ……

    “你们先走。”

    城墙上,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齐珠玑等人说道。

    “先?”

    齐珠玑顿时冷笑了起来,“走就是走,还有什么先后,对岸的大军涌进来,谁能够幸免,你让我们先走,你难道还能后走?你还能走得了?”

    萧素心看着林意在黯淡的天光里显得分外肃杀的面目,摇了摇头,道:“你不走,我不走。不要和我说军令这种事情,我到铁策军,也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军令。”

    “我是你的近侍。”

    容意的眼睛很红,他不断的深吸着气,道:“就算要死,也应该是我死在你之前。”

    林意看了一眼对岸,对岸的大船已经靠岸。

    “你们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的声音很低的响起,“若是有守住这座城的丝毫可能,我会让你们先走?而且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真元耗尽,便和这些普通军士没有多少区别。我哪怕战到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说不定也会有突围的力气。”

    “不要再说这种笑话。”

    齐珠玑嘲讽的看着林意,说道:“你问问对岸每一个北魏人,他们最恨的人是谁?像你这样的怪物,可以在这里守钟离城,若是容许你活着离开,你自然也可以守其它城,只要能让你身陷大军之中,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们都不可能让你离开。”

    “你现在就是钟离城。”

    厉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他青涩的面容上有着难言的感慨,“此刻他们应该接到韦睿将军会来这里增援的军情,所以他们绝对不会让你活着和韦睿将军的军队会合。这批船到达这里,他们首先的目的,就是要杀死你,而不是用他们的双脚来占据钟离城的土地。”

    “但是这样做有意义吗?”林意看着他,道:“既然他们最想要做的,就是让我死在这里,既然我肯定无法离开,那你们就可以离开。”

    “人总是会死的。”

    厉末笑笑了起来,“现在还讲有没有意义,就是真的没有意义,要讲,只能讲很幸运,我很幸运能够和你们这些有情义的人一起死在这里。”

    林意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

    一声平静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粥好了,你们要不要都喝一些?”

    白月露抬起头来。

    她身前的两锅粥散发着温热的白汽和香甜的味道。

    “我想要些腌菜。”齐珠玑说道,“不知为什么,平时不爱吃,但现在口重,粥太清淡。”

    “齐将军。”

    一些周遭的军士之前没有听清他们争辩的内容,但看着他们此时的样子,这些军士便知道他们是为何争执,他们听清了齐珠玑的这句话,顿时便有人跑了过来,对着齐珠玑认真行了军礼,然后递上了一罐腌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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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再说什么。

    清粥小菜,是最简单的吃食,但也最容易给人安定的满足感。

    一名先前钟离城守军之中的低阶将领有些拘谨的来到了林意的身前。

    他看着林意,有些紧张的搓了手,黝黑的脸庞却是羞怯的透出些紫红色。

    他踌躇了片刻,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林将军,很荣幸和你一起在这里守城。”

    林意顿住。

    温热的粥在口中,却是一时难以下咽。

    他沉默片刻,站了起来,对着这名低阶将领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着城墙上和城墙下方望眼所及的所有南朝军士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道:“我也很荣幸和你们一起在这里。”

    城里响起很多哽咽的声音。

    几乎所有人,包括那些依旧在北墙外的浅滩上处于最前列的金乌骑,全部都对他行了一礼。

    无数衣甲的摩擦声如同潮水一样的响起。

    这座晨光里的残城,因为太过肃穆和壮烈的意味,莫名的散发出异样的清辉。

    所有江心洲上和北岸上的北魏军士,看着残墙上那名依旧屹立着的铁策军年轻南朝将领,有些北魏军士和将领,甚至也都默默的行了一礼。

    “你们看到了没有。”

    杨癫微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城墙上的林意,说道:“他已经不只是这些南朝军士心中的神,哪怕在我们这些将士的眼中,他也已经是战神。哪怕有些不公平,他只是因为所修功法特殊,可以那样无休止的战斗,但你们看他现在的选择,却让人不得不服气。”

    …….

    无数的厉喝声响起。

    那些破浪而来的大船上原本都只有数百军士,显得空空荡荡,然而随着这些凄厉的军令声的响起,江心洲上却是骤然一空,这些船上顿时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水声隆隆。

    二十三条大船在江面上排开,如同一条移动的城墙,朝着钟离北墙压来。

    数道霸烈至极的剑光从残墙上首先亮起。

    当这些剑光亮起的刹那,原本已经湍急的江水剧烈的震荡起来,那些大船上涌起数道可怕的气息,铺天盖地般迎向那些剑光。

    数声轰鸣。

    劲气扭曲着光线,激射着水汽,在这些船前形成了无数碎絮般的乌云。

    两条大船的船头炸裂开来,斜斜的直插入水。

    船上的北魏军士沿着倾斜的船体,就像是无数豆子一样滚入水中。

    河面上形成的无数大小不一的漩涡,轻易的吞噬了大多数根本不通水性的落水军士。

    但其余的那些大船沉稳如山的穿过这些漩涡,碾压在北墙外那些泥泞湿|软的岸滩上。

    潮水一般的北魏军士瞬间淹没了北墙外的岸滩,接着如无数黑蚂蚁一般继续朝着前方蔓延,接着淹没残破的城墙。

    在北墙外岸滩上的那些金乌骑以固定而可怕的频率不断的挺刺手中的长枪。

    他们的长枪每一次带着流光刺出,他们的身前必定会散开一蓬鲜血,有一名或者数名敌人倒下。

    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上也会多出一些或深或浅的伤口。

    无法用言语形容这种可怕的杀戮速度,黑色的潮水拍上金色的河岸,金色的河岸前,很快堆积起一条黑色的墙。

    但也只是十数个呼吸之间,金乌骑不断的有人倒下,金色的河岸开始四分五裂,被黑色的潮水迅速淹没。

    即便是身周那些同伴的死亡,都没有让其余这些还活着的金乌骑眼中的神色有丝毫改变,然而看到那些船上,有些分明是穿着南朝服饰的武者和修行者跟随在这些北魏军士的身后冲下来时,他们的眼中却是不可遏止的出现了极度愤怒的火焰。

    ……

    天色已亮。

    大船在大河上不断往返。

    北岸上的北魏军队不断涌向江心洲,江心洲上的北魏军士不断的登船。

    北岸上北魏大军渐稀。

    钟离城的残墙被潮水一般的北魏军士彻底覆盖。

    大河的上游,顺流而下一条快船。

    这条船挂着风帆,风帆猎猎作响。

    和之前清晨来的那些大船不同,这条船不靠北岸而行,而是始终尽可能的靠着南岸而行。

    船上只有十余人,船头上一名少女,身穿劲装。

    她是陈宝菀。

    她为林意和这座城而来,然而当她在远方河面上,看到那些往来的大船时,她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钟离城已经近在眼前。

    然而她看到的城墙上,却是连一面属于南朝的旗帜都没有。

    她身后的那些人情绪有些复杂。

    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悄然的将风帆调整了方位,让这条原本以最快速度赶来的船,悄然慢了下来。

    陈宝菀也没有说话。

    她的脸色似乎依旧平静,背依旧挺得很直,只是她的双肩,却是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船虽然慢了下来,但距离钟离城却是越来越近。

    她微微的垂下了头,整个身体也如同骤然失去了力量一般,微微岣嵝下来。

    她身后一名修行者对着身侧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点了点头,心照不宣的准备掉转船头。

    他们这些人甘心跟着陈宝菀而来,当然也不怕死。

    只是这条船里堆积着陈家最宝贵的灵药,尤其是有陈家那些最宝贵的,可以补充真元的灵药,他们绝对不能让这些东西落在北魏人的手中。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一声清晰的轰鸣。

    他们豁然抬首,看向那轰鸣响起处,只见有数条黑影飞了出来,坠入后方的河中。

    “再靠近些!”

    先前那名示意掉转船头的修行者一声厉喝。

    船只是再往钟离城行了百丈,他们便都听清楚了,相对整个已经寂静的钟离城,北墙处,隐隐约约不断传出杀声!

    这名修行者的呼吸顿时停顿,他脸色有些苍白的看向站立在船头的陈宝菀。

    陈宝菀只是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按照先前的军情,他没有那么容易死,而且只要有战斗,剑中人不死光,他也不会被杀死。”

    “我们入城。”

    她抬起头来,看着从河面上已经看不到南朝人身影的钟离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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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离北墙早已千疮百孔,潮水一般的北魏大军从无数破空之中涌入,涌入钟离城各处。

    那些军械库房,那些粮仓,都被这样的潮水席卷。

    一切都落入敌手,城中已尽是北魏人。

    然而在北墙,杀声依旧,尸体还在不断堆叠起来。

    数百残存的金乌骑,剑阁的修行者,还有一部分铁策军和先前城中守军之中的修行者,团聚在数里的区域之内,这些人在北魏大军之中,成为一个被围困的孤岛,虽然随着不断有人倒下,这个孤岛还在变得越来越小,然而却没有人害怕。

    一名北魏白骨军将领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那道令人心悸的身影。

    那道身影急剧的游走,不断带起恐怖的轰鸣声。

    浑身浴血的林意如横飞的陨石般冲杀,每一声轰鸣里,都有数名北魏军士被他击飞出去,然后撞倒更多人。

    血水不断从他的身上像小溪一样流淌,所有的北魏人都希望那些鲜血是他的,然而那些鲜血,却都来自于他的敌人。

    此时外面许多大船已经往返许多次,至少已经有七八万大军涌入了钟离城。

    七八万大军冲过数千人所在的阵地,只可能是完全的碾压之势,就如同滚滚的车轮碾压过虫豸,这些南人能够在大军之中形成一个孤岛,到现在还在死死支撑,最大的原因依旧来自于这名恐怖的铁策军年轻将领。

    身陷这样的混乱大军之中,这名铁策军的年轻将领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冷静。

    他此时的每一次冲杀,都极有目的性。

    他已经不是随意的在杀敌,而是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和他一起并肩战斗的这些伙伴之中,哪些形势比较危急,他便会马上冲到那里。

    他就像是无数人的近侍,任何人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而且以这种可怕的速度和力量横冲直撞,看不到任何疲惫的迹象。

    …….

    这些只是这名白骨军将领,或者是和这名白骨军将领一样的很多北魏人眼中的景象。

    林意不断的调整着呼吸。

    他的呼吸已经让他都觉得灼热起来,他吸入的空气,也不再清凉,而像是吸入的沸水,让他的胸肺之间都感到灼烫。

    在许多北魏人的眼中,剑阁之中最为可怕的原道人甚至始终没有出手,然而他却十分清楚,在他这样的冲杀之中,原道人其实已经至少出手了三次,帮他解决了三股有可能对他造成严重创伤的力量。

    原道人的力量在渐渐消磨。

    这种丝毫不得喘息的急剧战斗让他的肺腑先于其它内腑到达了极限。

    然而他也丝毫不想停顿下来,给自己一些喘息的时间。

    他甚至时不时的自己停止了呼吸,让胸肺近乎燃烧起来,让那种灼烧的感觉,迅速的冲击到他其余的内腑。

    那些内腑之中的潜能,就像他最初在南天院用无漏金身法修行时的那样,被他疯狂的压榨出来。

    他的身体内腑逐一接近极限,然而他自己,却可以感知出来,自己血肉深处的力量,也在被他压榨出来。

    身周的这支北魏大军就像是真正的汪洋,再有力的泳者在见不到陆地的汪洋之中都会淹死,但他依旧没有绝望,他很想试着在原道人的力量耗尽之前,在原道人无法再出手帮他对付神念境的修行者之前,他自己可以拥有抗衡神念境修行者的力量。

    到时候他会试着去杀死那辆战车上的杨癫。

    ……

    原道人的感知始终萦绕在他急剧流动的身影周围,但是原道人的目光,却是不由得落在林意身后不远处一顶营帐外。

    在此时的乱阵之中,几乎绝大多数北魏人的注意力都被林意牢牢吸引,所以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那顶营帐周遭显得十分“安静”。

    那顶营帐周围的其余营帐都已经破损不堪,但这顶营帐之上,甚至连一处箭孔都没有。

    林意不断的冲杀,也从未接近过这顶营帐。

    因为所有对这顶营帐和营帐周围的南朝人造成威胁的北魏军士,都被一名并不引人注意的年轻修行者解决了。

    那名脸上都是疤痕,之前一直在帮着救助伤员的铁策军中的年轻修行者,以同样可怕的速度杀死周围的北魏军士,与此同时,原道人发觉他的力量,甚至也和林意一样,在不断的增长。

    只是他的真元气息,在他的感知里,充满着一种阴寒的味道。

    甚至让他不由得联想到寒冷的风里,那些乱葬岗上被寒意冻结的磷火。

    ……

    除了原道人之外,此时清晰的感觉到了这种充满着阴寒气息的力量的,还有三个人。

    此时还在全神贯注的缝合着一名城中守将身上可怕伤口的黄秋棠是最早知道这股力量的,而她身后榻上躺着的那名医官,应该是第二个知道这股力量的。

    此时他还静静的躺着,但是他的睫毛不再跳动,他的眼睛,已经无声的睁了开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感觉到王平央体内这股气息的,是就在这顶营帐外不远处的陈尽如。

    他斜靠在一辆已经破损的马车上。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远处一枝朝着他落来的箭矢,便被这股带着独特气息的力量震飞了出去。

    他是强大的修行者,此时因为无法战斗,不需要和原道人一样担心针对林意的力量,所以他明明就在阵中,最接近这样的绞杀,却偏偏又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看得比谁都清楚。

    此时这座在北魏大军的冲击之下形成的孤岛还能存继,除了林意之外,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这名并不太引人注意的年轻修行者。

    因为他的力量在增长,最为关键的是,他的真元也似乎一直消耗不尽。

    神念之下,承天境的修行者在这种战阵之中便是近乎无敌的存在,只要真元不耗尽,他始终可以用可怖的速度进行杀戮。

    然而也就在这时,无论是王平央,还是他身后营帐之中的那名医官,却都敏锐的感知到了另外一股更为强大的阴暗气息的逼近。



    王平央抬起头来。

    一名北魏军士此时正持刀朝着他斩杀而至,他一掌拍去,这名北魏军士的刀光没有能够落在他的身上,他的一掌却是已经落在这名北魏军士的身上。

    这名北魏军士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口中喷出些血雾。

    血雾喷洒在王平央的脸上,他朝着那股感知里的阴暗气息望去,却首先看到了一个狰狞的鸟头。

    那是一名此时还在一条行进中的大船上的北魏修行者。

    他的头上戴着一个鸟头模样的头盔,闪烁着诡异而深寒的光泽。

    在王平央的目光远远的落在他的脸面上时,这人分明看着王平央笑了笑。

    他的双唇微分,他笑的时候和别的人不太一样。

    他笑起来不露牙齿,下颌不往下沉,上唇也不往上扬起,他的两片嘴唇似乎只是平直的沿着嘴角朝着脸颊而行,远远望去,他的笑,就像是他的嘴沿着嘴角裂了开来,给人的感觉无比的诡异。

    他原先并不想太过引人注意。

    因为他的力量在悄然的不断成长,在他看来,在林意身周那些人倒下之前,若是他的力量能够真正成长到神念境,那他将会成为林意身边新的屏障。

    即便是座越来越小的孤岛,这座孤岛也能够经历无数狂潮的冲刷,而在这座城中始终屹立不倒。

    他现在和林意相比还很弱小。

    他的身体也无法和林意一样承受各种力量和刀剑的冲击。

    他更不可能像林意一样,受伤之后能够很快的复原。

    所以他其实比林意更需要成长的时间。

    然而看着远处船上这名修行者的笑意,看着这人身上散发着的那种沧桑和荒芜的味道,他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考虑,便明白这人是魔宗的部众之一,而且这人已经早就捕捉到了自己的气息。

    既然无法躲藏,便只有尽可能的杀敌。

    他的目光微凝,当他的手掌往身侧收回时,嗤的一声,他的左袖裂了开来。

    一道极为轻薄的剑影从他裂开的袖中飞出,随着更多嗤嗤的声音的响起,这道剑所经之处,到处都是腥红的血流。

    飞剑在数十丈的空间里急剧的穿行,淡淡的剑影旋绕出无数道曲光,这数十丈空间里的北魏军士和一些低阶修行者,他们的喉咙不断的被切开。

    剑锋离开他们的喉咙后,甚至在切过他们身边第三、第四名伙伴的喉咙时,他们喉咙里的鲜血才像绸缎一样飘飞出来。

    容意就在这数十丈的区域之内。

    他的真元已经彻底耗尽,九柄剑中的八柄已经坠落在地,他只是紧紧握着剩余的一柄剑,只是依靠着剑术刺杀着近身的北魏军士,即便是体力,他也有些支撑不住,当这柄飞剑飞出时,一名北魏将领的一刀,已经压得他单膝跪地。

    噗的一声。

    这名北魏将领喉间冲出的血浪冲了他一身。

    他身侧其余数名正扑上来的北魏军士也纷纷倒地,他的身周骤然空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这道飞剑的主人,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所见过的这一代年轻修行者之中,飞剑最强的应该是南天院出身的倪云珊。

    白月露似乎也很强,但在他的感觉里,若只论飞剑,似乎倪云珊要强出不少。

    然而此时,他觉得即便是倪云珊的飞剑,也绝不如王平央的这道飞剑凌厉,也没有那种持续爆发的可怖力量。

    一片北魏军士如被割的韭菜般倒下,一片北魏军士骇然的往后退去。

    也就在此时,还在船上的那名魔宗部众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他的嘴角似乎咧得更开了一些。

    他的手微微一动,一道黑色的影迹飞了出来。

    这道黑色的影迹就像是一片羽毛,先行朝着高空飘起,接着再飞旋落下,随着这名魔宗部众的目光,这道黑色的影迹精准的落在王平央的飞剑之上。

    叮的一声轻响。

    没有人觉得这这道黑色影迹蕴含的力量比王平央飞剑之中始终管涌的狂暴力量强大,然而当这道黑色影迹嗑击在王平央的飞剑之上,发出这一声轻响之前,王平央却已经感到自己飞剑上的力量在飞速的流逝,就像是水流被干涸至极的沙土吸吮,就像是被…吞噬。

    那道黑色影迹在他的感知里,就像是一头巨兽,一头狰狞的狂笑着的巨兽。

    他的飞剑震动不堪,被砸得往下飘落。

    而那道黑色影迹之中的力量却更为强盛,顺着对方的目光,朝着和它相距最近的一名少女飞了过去。

    那名少女是萧素心。

    她的双手鲜血淋漓,但她依旧在不断的开弓,射箭。

    噗的一声轻响。

    一道似乎凭空出现的力量落在这道黑色影迹之上,轻易的将这道黑色影迹击落。

    船上那名戴着古怪头盔的魔宗部众的目光离开王平央的身体,落在阵中的原道人身上。

    他知道这是原道人出手,他也可以感知到原道人的力量比自己强出实在太多,然而他却并不太在意。

    那道黑色影迹坠落在混杂着血水的污泥之中,真的就是一片羽毛。

    一片奇特的黑色精金所制成的羽毛。

    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心神和气机相系的飞剑被对方击溃,自身必定也会遭受不小的损伤,然而他是魔宗的部众。

    和所有其余的魔宗部众一样,他也拥有独一无二的手段。

    他拥有很多片这样的羽毛。

    ……

    营帐之内,那名中年医官坐了起来。

    他的身体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他不断的深吸着气,甚至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感到自己和王平央和这名魔宗部众相比,就像是阴暗之中的幼兽遇到了专以他们为食的巨兽。

    “你醒了?”

    黄秋棠看着这名坐了起来的医官,她看着这名医官,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没有丝毫的慌张。

    “多谢。”

    这名医官面色微僵,但迟疑了一刹那,却是先说了这两个字。

    然后他才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其实…早就已经醒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到底会对我做什么。”

    8)



    “魔宗是我们的敌人。”

    黄秋棠看着这名医官有些奇特的双瞳,她轻声的说道:“我们想要先弄清楚他的功法。”

    “因为我其实早就醒了,所以现在我其实已经知道了”

    这名叫做王显瑞的医官嘴角露出些苦涩的笑意,“现在,外面那些北魏人都是我的敌人,魔宗,当然也是我的敌人。”

    “你现在已经明白了?”

    在之前身陷这样的大军之中时,黄秋棠都显得很平静,若是外面的北魏大军淹没这里,她也会悄无声息的死去,然而此时,她的声音却是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她无比认真的看着这名医官,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那魔宗的功法…你觉得到底是什么样的…你应该明白,我们或许都会死在这里,但即便我们死,或许我们也应该将他的秘密告诉于人。”

    “魔宗的功法,并不是完整的功法。”王显瑞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

    黄秋棠震愕的看着他,她的心境波动得太过剧烈,以至于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显瑞并不清楚她的过往,但他确定是她救了他的命,而且他可以确定,她和魔宗之间,一定有着刻骨的仇恨。

    “他这功法并非来自北魏大漠的密宗,而是源自我们南方王朝。”

    王显瑞看着她,轻声的说道:“这门法门,叫做饲养。”

    “饲养?”黄秋棠怀疑自己听错。

    “饲养…这听上去就像是喂养牲畜一样,然而这简单的名字,却应该是修行者世界里,有史以来,最强大和最恐怖的法门。”王显瑞道:“先有大觉后有巫,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大觉王朝。”

    黄秋棠摇了摇头,道:“没有。”

    “现在几乎所有修行者的典籍里面,都将天巫王朝视为修行开始的起源,那时还尚无修行者的概念,更不可能像现在一样有着无数清晰的法门,在那时,任何可以杀死敌人的手段,都被称为巫术,那时候获得肉身力量的法门还不像现在这么单一,有些毒药不只是单纯的用于毒杀对手,许多毒蛊,甚至用毒激发自身潜力的手段,都是层出不穷。”

    王显瑞深吸了一口气,他彻底平静下来,迅速的说道:“但在天巫王朝之前,还有十数个短暂存在过的王朝,现有大觉后有巫,并非说大觉王朝之后就是天巫王朝,而是说天巫王朝的很多手段,实则是大觉王朝时流传下来。”

    “你我都是药师,醉心研究的当然都是药理,我当年机缘巧合,在一处残破石塔下发现了一些古典,这些古典来自于天巫王朝,其中有一段记载,便是有关大觉王朝。”

    “那记载上说,大觉王朝的大觉王原本只是一名逃亡的罪人,但在某处荒原之中骤然开悟,领悟强大的饲养法门,按照大觉王朝的一些典籍记载,说是大觉王在逃亡的过程之中饥寒交迫,误食草药,产生幻觉,并中毒将亡,但有两名牧羊女路过,以鹿奶和羊奶救治,大觉王醒转之后,便获得大神通,最终成王。但天巫王朝这古典上却说,这些都是大觉王欺瞒世人的谎言,因为有许多民间典籍推断,大觉王领悟的并非是什么光明的神通,因为许多他身边的人都莫名的消失,再也不见。就如一开始他开悟时那两名牧羊女,便只有记载的故事,但谁也没有再见过。所以真相便是,大觉王领悟的神通,是一种可怖的,以别人的元气饲养他的法门。”

    “就如真正的恶魔,吞噬别人的元气,来获得自己的力量。”

    王显瑞看着黄秋棠,声音微寒道:“我仔细解读了那些古典,后来又收刮了无数天巫王朝的古典,最终断定,大觉王朝那大觉王的法门,应该是用一些独特药物配合自身,借以吞食别人真元的法门。但我追究越是深入,很多疑惑便越是不解,按照那些天巫王朝的古典记载,以及我自己寻到的一些天巫王朝的法门,我炼制出了一些药物,让我能够承受和化解修行者的真元,但在这化解和利用这些真元的途中,我自身亦受妨碍,似乎承受得越多,所受的伤害越大,然而按照确切记载,大觉王当时举世无敌,且在很多人看来,已经证得长生之道。还有一些记载,说他座下有三千沙罗,那些沙罗都是各自修行,然后供养他…似乎在他的修为到了一定阶段之后,他的饲养法门,却是只从那些沙罗身上汲取力量。”

    “所有这一切,我先前已经根本想不明白,但直到这里,等我暗中醒来,我发现你和外面那人…再发现魔宗的这名部众过来,我便彻底想明白了!”

    王显瑞的呼吸都是停顿下来,他的面孔说不出的僵硬,“北魏这名传说中的魔宗大人,他所修的法门,就是这大觉饲养法门。”

    “我原以为,当年的大觉王只用三千沙罗供养他,只是因为已经成王,不想被人察觉他这种恐怖法门,只是为了更好的维护他的统治,但现在我知道我理解错了。”

    “在那些古籍推断之中,任何吞噬别人的元气,抢夺别人的生机和生命,都会遭受业报的累积,就如吃某些有毒的毒物多了,便自然会积毒到不可收拾,毒发身亡。”

    王显瑞转头看向账外,感觉着那名魔宗部众的气机,“现在修行他功法的人,对于他而言,就像是当年帮大觉王滤毒的那些沙罗。”

    “所以修行这种功法到一定程度,自然是有害的。”黄秋棠的声音响了起来。

    “任何沙罗自然避免不了毒发身亡,但大觉王用他们滤毒,再用特殊的药物化解,便能在获得强大的力量的同时,又获得长久的生命。”王显瑞缓缓的点了点头,“如果我所见的那些古典的记载和我的推断,没有错误的话。”

    “但魔宗所得和所修行的这门大觉王的饲养法门,也不是全的,应该少了化解药物的部分。”

    黄秋棠也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王显瑞,说道:“否则当年他不会想让我帮他培育和试炼药物。”

    “应该是,我不知道他现在的确切修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超过南天三圣,若是他已经得到了完整的法门,肆无忌惮的提升修为,那他恐怕早就超越了南天三圣。”王显瑞点了点头,道:“他所缺的法门,现在恐怕就在我这里。”



    王平央的飞剑坠落在地,在被血水浸透的泥土和砂石之中带起一条深深的沟壑,然后重新掠起,飞回王平央的手中。

    飞剑兀自震动不堪。

    王平央的身体也震荡起来。

    他没有听到营帐里黄秋堂和王显瑞的对话,然而此时,看着船上那名魔宗部众,他已经猜到了魔宗的用意。

    不劳而获在任何正统的书籍里都不会称颂,然而事实上却是,谁不喜欢不劳而获?

    不劳而获的飞速提升修为,这绝对是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摆脱的诱惑,尤其是在此刻灵荒到来,境界的提升更显得渺茫时。

    当旅途之中的旅人饥渴万分时,他看到一颗香甜多|汁的果实,又如何能够控制吃下去的欲望,更何况这颗果实品尝之后似乎无毒且十分美味。

    若是像他这种大有可为的年轻修行者都吞服下了这样的果实…那最终的结果,就会成为魔宗放牧的羊群,随时被宰杀,吃掉。

    且不论魔宗能够从他们的身上得到多少的好处,能够借他们提升多少的修为,对于两朝的战争而言,只是一门这样功法的诱惑,便已将南朝许多优秀的年轻修行者的未来断送。

    这名魔宗的部众和他所修的是相似的功法,然而对方的功法很明显比他从魔宗手中得到的功法更完整,更强大。

    因为他只能从那些刚刚死亡的人流散的元气之中汲取力量,而这名头戴着古怪鸟盔的魔宗部众,却甚至直接能够从他的身上汲取力量。

    那些新鲜的死亡是他变得强大的食物,而他,也只不过是这名魔宗部众的食物。

    虎狼尚且可以和草原上的雄狮搏斗,但是草叶上的虫豸,却无法和觅食的雄鸡相争。

    “不用怕他。”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他没有转头,感知到这人正从他身后的营帐中走出。

    “原来你已经醒了?”王平央眉头微挑,他有些醒悟。

    “你和我,便比他强大。”

    王显瑞站在王平央的身后,轻声道:“你以身试法,是想要击败魔宗,而我以身试法,只是想着或许能够得到强大的力量,和你相比,我实在不如。”

    “最初人修行,只是因为生存艰难,与天争命,想要将生死握于自己的手中。我之所以如此,也只是想将自己的命运握于自己的手中,不被人掌控。”王平央说道。

    “请君信我。”王显瑞认真的说道。

    “好。”王平央颔首。

    王显瑞没有再说什么,他的手微微扬起,将指间的药针尽数拍入王平央背后的血肉之中。

    王平央一声闷哼。

    这些针很细,随着王显瑞的力量瞬间在他体内游走,然而细小的针身之中,却是涌出难以想象的驳杂的药力。

    这些药力如同洪流一般,瞬间冲击在他的体内。

    他的心脏如同被人狠狠的抓住,捏紧,然后松开。

    他的瞳孔之中不断变幻着色彩。

    他眼前的世界迅速的失色,一切变成灰白,然而却变得更加清晰,棱角分明。

    他的体内响起无数轻微的,别人不能感知的声音。

    很多他之前根本无法察觉到的,在他血肉深处的如细小尘埃般的结物纷纷破碎,被药气冲刷出去。

    “他吃,就让他吃。”

    医官的声音在他的耳后接着响起,“吃多了,自然会毒死。”

    王平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怎么会清楚魔宗的功法?”

    “巧合。”

    王显瑞的目光越过纷乱的战场,落在远处那名魔宗部众的身上,“魔宗的功法,并不是他自己所创。”

    王平央有些明白。

    他没有再出声,因为就在这时,那名魔宗部众的第二片羽毛已经飞了过来。

    嗤的一声裂响。

    抢在原道人出手之前,他的飞剑飞了出去。

    在他的飞剑冲出,他体内的真元急剧的流淌,从指尖喷薄而出的刹那,他感知到弥漫在体内的药气如同剧烈的毒药一般,将他的真元不断的侵袭,融解。

    而在下一刹那,他感觉到自己的真元不断的生长,每一缕细微的真元的边缘,都不断的生出荆棘。

    噗的一声闷响。

    他的飞剑和那道羽毛相撞。

    飞剑剧烈的摇摆起来,像被一座小山砸中一般,再次往下跌落。

    王平央痛苦的一声闷哼。

    在所有北魏人看来,他此时的痛苦,应该来自于他的飞剑被重击,然而真正让他感到痛苦的,却是他体内那些流淌在体内的真元,就像是无数的荆棘野蛮的生长起来,穿刺在他的经络之中。

    他体内的真元,在药气的侵袭之下,不断的变化。

    原道人的眼眸深处闪现异样的亮光。

    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此时王平央体内的真元变化,他可以肯定,此时王平央的真元力量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增长,和那名魔宗部众的真元力量相比依旧有着很大的差距,然而看着那名医官自信的目光,他却是有种莫名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并不需要再出手帮助这两人。

    陈尽如抬起了头。

    他距离王平央和这名医官很近,所以他清晰的看清楚了营帐中走出的这名医官的面容。

    他看着这名医官,瞬间想明白了这人是谁。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看着前方冲杀的林意的身影,也瞬间知道了,这名医官为何会在这里。

    他摇了摇头,没有感到太多的愤怒,只是感到很意外。

    ……

    船距离北墙更近。

    船上那名魔宗部众突然眯起了眼睛。

    在他看来,自己这第二击应该将王平央的这道飞剑击溃,所带来的伤势,应该让王平央不可能再动用飞剑。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凄厉的破空声再起。

    在王平央痛苦的闷哼声里,这柄飞剑在泥浪之中跃起,带着一种凌厉狠辣的气势,瞬间将数名北魏军士的双脚一齐斩断!

    数名北魏军士的身体重重坠地,他们看着自己脚上飙射的血浪,痛苦的嚎叫起来!

    “他不会再过来。”

    王平央的面容有些扭曲,他看着那名魔宗部众,说道,“我们这边有个足以杀死他的人,还有,他好像感觉有些不对。”

    “那我们过去。”王显瑞犹豫了一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