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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我也不能听?”

    陈宝菀有些奇怪的看着这名金乌骑。

    这名金乌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林意心中却隐约已经知道为什么,他点了点头,对着她轻声道:“我先过去和他说话。”

    数名金乌骑围拢在陈尽如的身周,此时即便那些北魏军队都如潮水般退去,但这些金乌骑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陈尽如斜靠在一架残破的军械上,他和这架军械之间,却是由这些金乌骑塞了厚厚的软垫。

    “那日是你劫了那名医官?”

    看着到了自己身前的林意,他很直接的轻声问道。

    林意在他的身前坐了下来,他轻轻的咳嗽着,让自己体内的气血平稳的流动开来,然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

    陈尽如看着林意的眼睛,认真道:“因为萧家吗?”

    “和萧家无关。”林意摇了摇头,道:“只是因为恰好…我们并不想那名医官落入魔宗的手中,最为关键的是,我身边的一名药师觉得那名医官的研究和魔宗的功法有着很大的关系,如果落入魔宗的手中,可能会解决魔宗功法的一些问题。”

    “你身边的这名药师,应该便是北魏的药物圣手黄秋棠?”陈尽如的脸色很平静,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黄秋棠的身上。

    林意没有觉得意外,他只是轻声说道:“是。”

    “所以魔宗的功法,的确有些问题。”

    陈尽如的目光又落在了王平央和王显瑞的身上,他的眉梢缓缓往上挑起,“你要将他们三个人送走。”

    林意的眉头微蹙,道:“为什么?”

    “今日那名魔宗部众是最终死在你手中,但是他们的冲阵,北魏人却都看清楚了,所以魔宗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真的能够解决他功法的问题。”

    陈尽如看着林意,道:“他们要是在你军中,我可以肯定,上峰一定会有命令,将他们三个人交出去。”

    林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如果你此时已经五部边军的任何一部元帅,或许你还有能力可以保得住他们,但你现在位置太低,他们被提走之后,只有两种可能,一种被杀死,以免落在魔宗的手中,一种是作为交易,落在魔宗的手中。”陈尽如看着他,接着说道:“所以有可能的话,一定要让他们假装死在这里,将他们三个送走。”

    “你特地找我单独说话,便是要说这件事?”林意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

    陈尽如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江心洲,平静的说道:“这的确是最紧要的事情。”

    “至于你劫了这名医官,在现今看来,你做的无比正确,弥补了我巨大的错误,所以你并不需要认为我对你有什么恨意。我所需确定的,只是你不是被萧宏利用。”

    他转过头来,看着林意,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态度,我对萧宏没有信心。他太过软弱和妥协,而且最为可怕的事,他的态度,便代表着皇帝的态度。”

    “还有一件事情。”

    在林意的眉头舒展开来之时,陈尽如淡淡的说道:“如果钟离城能守住,我会尽可能的活下来,但我不能再回陈家。而且你也不能和陈宝菀和陈家走得更近,至少在明面上不能,因为你要明白,我们南朝姓萧,你和陈家走得越近,便越是会引起萧宏的忌惮。至于我,我会留在铁策军。”

    林意沉默的想了片刻,然后他再次异常简单的说道,“好。”

    “金乌骑我也会留在铁策军,陈家的力量损失的越多,陈家就越是会安全。至于金乌骑,无论剩下几个人,都是金乌骑。”陈尽如看着那些金乌骑,有些骄傲的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够镇守在这里,活下来,然后韦睿的大军到来,大获全胜之后,你建立的这种军功,不说亘古未有,至少前朝没有,现在的南梁也没有,这是不世之功。”陈尽如又看着他问道:“你想过要凭这军功做什么?或者说,你想过皇帝和军方会给你什么样的封赏?”

    林意摇了摇头,“没有想过,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想。”

    “我来告诉你。”

    陈尽如微嘲的笑了笑,道:“按照这军功,完全可提一个边军大将军之衔。但五部边军之中数十个大将军,有一大半不是萧宏的人,他已经足够头疼,所以他肯定不愿意再多一个你这样的大将军,而且你的军功足够,战力足够,但年纪太轻,所以一定会有说辞,最有可能便是将你直接调去中州军,在建康城里天子脚下呆着,给你一个足够高的官衔,但不需要多做什么。”

    林意的眉头又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他有些明白了陈尽如的意思,道“那按你看来,我应该如何做?”

    “若是换了我,我便直接上书,请求皇帝赦免你的父亲林望北,以军功相抵,甚至希望你父亲重新领兵。”陈尽如平静说道:“为人先尽孝道,这无可厚非,皇帝自然也无从说道,但在他看来,这却有急着以军功要挟之意,他心中必然大怒。他极大可能会答应你的一些请求,赦免你父亲的罪名,或许也有可能让他领军,但绝对不可能再让你和你父亲在边军身居要位,按照萧宏的性情,或许便会乘机上书,让你远离那五部边军的边地。”

    林意沉吟道:“所以很有可能是去镇守党项可能来犯之地?”

    陈尽如的眼中毫无掩饰的出现欣赏之意,“不错,以此时南朝和北魏之形势,钟离一战若定,南朝暂时无忧,你若是相处受忽视的边地,坐拥私军,不断壮大,便是最好的选择。”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尤其在此时皇帝和萧宏眼中,党项也是大患,兵数众多,而且神秘难料,但这些年我和党项多有往来,党项那些军队,在我看来,神秘是神秘,强大却未必。”

    “我会认真想一想。”

    林意微躬身谢过,然后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眸:“但我想若无特殊缘故,你不会急着和我说这件事。”

    “你真的很聪明。”

    陈尽如笑了起来,说道:“如果不出意外,韦睿的军队,应该快到了。”



    林意微微一怔。

    “我们需迁往高处。”

    陈尽如收敛了笑意,看向不远处的那些断墙。

    “为什么?”

    林意不能理解他的这些话,他当然很清楚陈家军师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这人可以让南朝第一骑军金乌骑为他赶回来赴死,他当然可以比他们更清楚那些边军的动向,只是战况瞬息万变,他在这钟离城昏迷时间很久,此时和城外消息又全部断绝,若是按照前面军情的时日推算便不准,至于迁向高处,又是什么意思?

    “淮水的水面已经浅了数寸。”

    陈尽如看着他,说道:“很少有人知道,但我很清楚,明威大将军韦睿,是一名很强大的阵师。”

    林意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些震惊起来。

    他缓缓的转过身去,看着就在不远处的滩上扑荡的污浊河水,对身后这名陈家军师心中又骤然生出敬意。

    在这样的战阵里,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所以其实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他没有转身,轻声的说道。

    陈尽如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应声。

    …….

    “他们在做什么?”

    江心洲上,一名白骨军将领看着北墙处的异动,寒声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其实此时任何一个北魏军士都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那些活着的南人在做什么。

    那些人都在登墙。

    这名白骨军将领此时的这句话,与其说是真有疑问,不如说是在发泄着一种情绪。

    一种看着敬畏和憎恶,却根本无可奈何,想要看不见,却时刻如刺在喉的感觉。

    在江心洲上,在更远处的北岸上,在这些远远看着钟离北墙的北魏人的眼里,汇聚在残墙上的南朝军士和修行者已经只剩下那一小撮人。

    这一小撮人里,那种耀眼的金黄色都已经很少。

    那种耀眼的金黄色,代表着的是之前南朝战无不胜的第一骑军金乌骑。

    他们连金乌骑都差点全部剿灭,然而那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和剑阁,却依旧让他们如此难受。

    先前的军令已经下达,即便这些人突围,都不会有人去阻挡,这样的登墙,便更不会有北魏的军队去阻截。

    有些白骨军的将领沉默的想了想这些南人的举动所蕴含的意义,在他们看来,或许是这些南朝人以此来明志,或者说,这些人以这种方式在告诉他们,他们还在守着这座城。

    尊敬且憎恶交缠的心情,真的就像是阴暗的小兽在他们的心中啃噬。

    但很多人却根本就没有去思索。

    杨癫便是如此。

    杨癫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智将,他的战法永远是直来直去,打得过就战,打不过就退,毫不犹豫。

    在他此时看来,若论雄才大略,整个北魏便应该没有人比魔宗大人更强,既然是魔宗大人要他率军留下,他便根本不需要思索为什么,他只需要听从。

    ……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林意站在断墙边,问道。

    他身旁的王平央看了他的侧脸一眼,轻声道:“一定要说吗?”

    “在这名魔宗部众死后,其实就算是你瞒,也应该瞒不住了。魔宗肯定猜得出你是谁。”林意微垂下头,看着下方很多战死的南朝军士的遗体,“对于我来说,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同生共死,到时候别了,却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反而这些北魏人却先知道了。”

    “你是要送我们走?”王平央想了想,说道。

    “面对魔宗这样的人,哪里都不会绝对安全,我会尽可能想办法,但你们留在铁策军就和等死没什么差别。”林意缓缓的点了点头,“但这事关你们的生死,我当然需要和你商量。”

    “是陈尽如说的?”

    王平央也微垂下头,然后慢慢的说道,“他说的不错,我们留在铁策军应该和等死没有什么差别。”

    林意轻声道:“那你便是赞同他的意见?”

    王平央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是轻声道:“我是王平央。”

    林意眉头瞬间挑起,他的身体却是慢动作般转过身来,然后他认真对王平央行了一礼,“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没有想到,你是南天院的师兄。”

    “我应该谢你,否则我此时已经沉沦。”王平央微苦的笑了笑,他轻声的讲述了在眉山之中发生的事情,直到他如何决定跟着林意到铁策军。

    “道路始终是师兄你自己选择的,而不是我帮你选择的。”林意认真的说道,“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师兄。”

    “我也想说,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师弟,但这却像是我们在互相吹嘘。”王平央笑了笑。

    “我们今后,还需要自己吹嘘吗?”林意带着一点傲气说道。

    “魔宗的功法有问题。他的修为越高,便如同体内的毒素累积越多,他的身体就越濒临崩溃。”王平央却是认真了起来,他看着林意,轻声说道:“只要我们三人不落在他的手里,他的功法问题就应该不可能得到解决。”

    林意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然后说道:“若是万一落在他手里,若是解决他功法的问题,能够让你们活下来,那便不用多想,帮他解决功法的问题。”

    王平央微微一怔,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意会说出一句这样的话,但是他看着林意的眼睛,顿时明白了林意的意思。

    “好。”

    王平央看向远处的流云,认真问道:“你修的到底是什么功法?”

    “大俱罗。”

    林意道:“一种曾经真正无敌的功法,只要我足够强大,便不用怕他的功法有没有问题。”

    …….

    “是韦睿的大军就要到了?”

    白月露到了林意的身侧,她看着下方的河水,轻声问道。

    “你猜出来了?”林意接过她递过来的粮袋,“你知道韦睿是名阵师?”

    “先前不知道。”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江心洲上,“但想着这只有可能和韦睿的大军有关,现在水面已经下降了不少,所以他真的会是一名大阵师。”

    陈宝菀在城墙的另一端,她知道林意需要一些时间和这些同生共死的人说话,只是不知为何,当白月露站在林意身边时,她的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受。

    这种感觉,即便当年她看到萧淑霏和林意站在一起的时候,都并没有。



    白月露平时应该已经注意到了陈宝菀异样的目光。

    她是御赐给元燕的侍女,然而却和元燕又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像她这样的人,活的比任何人都谨慎小心,比任何人都会察言观色。

    然而今日她太过疲惫,陈家那些补充真元的灵药在她的体内化为滚滚的灵气,在飞快的补充着真元的同时,却又像久饥突饱的人一般更加困乏。

    最为关键的是,她此时的心情太过沉重。

    哪怕她并不知道黄秋棠的身份,事先也不知道王平央和那名医官的一切,但只是看那名魔宗部众和王平央等人的战斗,只是感知那些元气转化,她就已经能够看出魔宗的功法问题。

    陈尽如就是这样就已经猜出了魔宗的功法问题。

    她能看得出来,陈尽如能看得出来,这十几万北魏大军里,也自然有很多人看得出来。

    这样的事情根本无法预知,但是世上不会有永恒的秘密,她肯定像魔宗这样的人,一定会考虑过相应的对策。

    所以她现在真正担心的,是魔宗大人的行事,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就如此时,既然韦睿大军将至,而且韦睿是中山王元英都根本不知晓的大阵师,那按理而言,魔宗大人便应该已经出现,或者即便是他不出现,那其余的魔宗部众也应该出现。

    ……

    “你和她是旧识?”

    那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来到陈宝菀的身侧,轻声的问道。

    “谁?”

    陈宝菀微微一怔,将目光从白月露的身上收回,顺着这名青衫修行者的目光,她却发现青衫修行者说的是萧素心。

    “的确是旧识,先前的旧同窗。”

    “她的双手拉弓拉得太多,伤及指骨,若非我们到,她的双手便肯定废了。”

    这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转头看向林意,忍不住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当然这种战局,死则死矣,但如此年轻便意志如此坚韧,却不可多得,能在这种殊死之局都有这么多人追随,抛开修为战力,林意也非常人。”

    陈宝菀目光微垂,看着前方的河水,道:“还是来得太晚。”

    “来得太晚?”

    这名持伞的青衫修行者微微一怔,旋即看着她脸上神色,便明白她此时心中所想。

    “来得太晚,未曾生死与共,却像是到了收成时,平白分了功劳?”

    他淡淡的笑了笑,“你这是多虑,像他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这么想。”

    陈宝菀沉默下来。

    她以前不会这么想。

    然而当她决定不管如何都要来这里,尤其当刚才看着白月露站在林意身边说话时,她便有了许多平时根本不会有的心念。

    像这种时候,她脑海之中出现的反而是萧淑霏的身影。

    她很清楚萧淑霏的付出恐怕不会比她少。

    只是有些东西叫做先来后到,有些东西叫做,恐怕不是付出便有用。

    …….

    江心洲浅滩上的某条大船上,一名白骨军的将领看着水汽缭绕的河面,忍不住喝令道:“让郭家的那几个人过来。”

    “参见将军。”

    数名身穿北魏的衣甲,但口音却是南朝口音的男子很快从旁边的一条船上奔来。

    “你们南朝的这条大河,河水会时有涨落吗?”

    这名白骨军将领看了这些人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几名男子都是微微一怔,他们互相望了一眼,都面有难色,其中年纪最大的一名有些不安的开口,道:“回禀大人,江河不比海泊,只分枯水富水,没有潮起潮落。”

    “我自然明白江河不比汪洋。”

    这名白骨军将领微微眯起眼睛,露出野兽择人而噬般的寒光,“北魏虽然不比南朝水域丰富,水军不多,但你觉得我是傻吗?”

    “当然不敢!”这几名男子顿时骇然,纷纷跪伏于地。

    “在过往的不到一个时辰,这河水已经下降了一尺。”

    这名白骨军将领眼中寒意未消,他冷笑着看着这几名男子,道:“你们富水郡郭家世代居于这条大河的上游,现在你们来告诉我,这是为何?”

    这几名男子浑身都是一震,纷纷折转过身去看着河面。

    他们之前显是根本未曾注意到河水下降,此时看着似乎确实如此,眼中都是惊异至极。

    “此时还属雨季,前些时日中上游更是有大雨,雨水充沛,还要数月才会到枯水季,按理而言,这河水水位反而会持续增高,不可能下降。”

    还是先前那名年纪最大的男子出声,他不敢看这名白骨军将领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这么说便是肯定有异。”

    这名白骨军将领面色微变,他声音骤厉:“我要你们告诉是有何种可能,难道是要我来告诉你们?”

    “这淮水上游并无拦水闸门,除非大量河水被人强行引道,灌溉至别处,这河水才有可能下降。”

    这名年纪最大的男子浑身一抖,连声说道:“只是淮水水量巨大,要引流至河水水位下降一尺,那如此巨大的水量,若是灌入一州一郡的良田,都顿时彻底淹没,变成泽国。我等无能,实在也想不出如此巨大的水量如何引流,用于灌溉何处。”

    “用于灌溉?”

    这名白骨军将领怒极反笑,“你们这些南人的脑袋,若是如此木讷不中用,便留了也无用。”

    “阴陵泽!”

    这几名男子都是富水郡郭氏门阀中人,此时听到这名白骨军将领满含杀意的厉喝,这几名男子都是害怕的浑身发抖,但是其中一人却是霍然醒悟,叫出声来,“若是将水引至阴陵大泽,便有可能蓄水。”

    “蓄水?”

    这名白骨军将领眉头瞬间如刀挑起,他正要再问,也就在此时,周身空气里却似乎莫名多了些凉气。

    也就在这一刹那,远处上游的河面上方,却是突然有无数宏大的声音响起,如同万马奔腾。

    这名白骨军将领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那声音响处望去。

    “那是什么?”

    江心洲上和北岸之上,已经有无数惊呼声响起。

    远处上游,他们的视线尽头,有一条醒目的白线,正以惊人的速度逼来。



    “水!”

    “大水!”

    在下一刹那,无数声惊呼声和尖叫声响起,这些惊呼声和尖叫声如同狂潮,又像是一团热粥一样,瞬间冲入这名白骨军将领的头颅。

    这名白骨军将领只觉得脑海之中轰的一声响,脑海之中竟是一片空白。

    带着冰凉水腥气的狂风拍打着这些北魏人的脸面,那一道白线在他们的瞳孔之中不断的放大,让他们的面孔不断的扭曲。

    “退!”

    “快退!”

    无数凄厉的大叫声响起,然而即便是修行者鼓动真元发出的厉吼声,都瞬间被巨大的轰鸣声淹没!

    巨浪如墙,如同天上来!

    残墙边,林意手持镇河塔心,狂风将他的衣角和发丝不断拂起,澎湃的水汽在他的脸上凝结成水滴,顺着他的脸庞不断滚落。

    明明站在墙头,却如同面对怒海。

    他无限感慨的看着那道巨浪,那巨浪的高度,竟似已经和墙头几乎齐平!

    杨癫站立在战车上。

    无数的水珠和细碎之物,随着狂风,就像是无数的飞剑和箭矢一般从空坠落。

    滔天巨浪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眸,遮住了他的身影。

    他的面色迅速的黯淡下来。

    他失望的叹息了一声。

    他是何等的信任和尊敬魔宗大人,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魔宗大人带给了北魏何等的辉煌和胜利,然而他没有想到,这种信任和尊敬,竟然会让他和他的白骨军,应该这样的后果。

    轰!

    就在下一刹那,他眼前的天地变得倾泻,那些大船,包括他身下的宽阔战车,完全失去分量一般倾泻,然后瞬间被巨浪拍飞,淹没!

    无数的惨呼声和悲鸣声消失在水流之中,无数的军士变成白|浊巨浪之中的细小黑点,就像是无数的蚂蚁!

    轰!

    巨浪冲击在城墙上。

    残破的城墙剧烈的晃动,大片大片的水花如帷幕一样冲击,然后遮天蔽日的泼洒。

    城墙上所有的南朝人都很震撼。

    那些聚集在北墙外浅滩上的北魏军士已经彻底消失了,那些军械,就像是河底的卵石和水草。

    整个江心洲也已经消失了。

    原本便是冲击而来的淤泥堆积成的小洲,就像是被水泡久了的干馍一样变得疏松不堪,被冲散,接着被水流覆盖,沉在水中。

    就连北岸临水的营区都没有幸免,那些连绵的营帐,在狂澜冲至时,就像是纤细的蘑菇一样,被连根拔起,绞成一团。

    滔天的水流从城墙的断口涌入城内,他们的后方,洪水席卷过处,所有的房屋都在倒塌,黑色的屋顶失去了下面的支撑,轻飘飘的浮了起来,然后在下一秒,便像黑色的纸张一般撕裂,变成水流之中的无数碎屑。

    无数哭嚎声响起。

    在这种时候,所有残存着的北魏人忘记了悍勇。

    许多在北岸上朝着高处狂奔着的北魏军士终于跑到了不会被巨浪席卷的安全地方,他们很多人都如同瞬间被抽空力气般跌坐在地。

    他们并没有和城中的那些北魏军士一样发出哭嚎,并非是因为他们这边有更多的高阶将领,而是因为在狂澜过后,他们的眼瞳被更多的阴影覆盖。

    许多船在大浪过后,随着尚未平息的奔流,顺流直下!

    有新的雷声轰鸣!

    这雷声来自于这些船上。

    这些船都是这些北魏军士闻所未闻的圆形船,每艘船如同大碗,内里看似是木质,外面却像是厚厚的藤制,抹了厚厚的油腻子,即便是在惊涛骇浪之中抛起,撞击,都是旋转着在水中漂浮,很难倾覆。

    这每一条船上所载不过数十名南朝军士,但是每一条船上都有一名南朝军士在船的正中心擂鼓。

    随着这名南朝军士的每一次重击,鼓声轰鸣,这船身四周也是水流激荡,水珠高高溅起。

    随着每一声擂鼓,这些船上的所有南朝军士都是同时一声呐喊。

    鼓声和呐喊声如雷,每一声都落在人的心田。

    城墙上每一名南朝军士听着这样的雷声,都是热血沸腾,但那北岸上的北魏军士,却是只觉得天地间被这样的声音充斥,这样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山川,镇压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这些圆形的藤木船的边缘都有军士持浆,随着鼓声,这些船桨翻飞,这些船在顺流而下的水面上就如飞一般,而且都不失控,只是瞬息之间,这些藤船便纷纷飞冲上北岸。

    “杀!”

    这些船一落实地,上面的军士便纷纷跃起,踏着水浪朝着前方视线所及的北魏军士冲去。

    此时这些南朝军士手持的武器各有所不同,呐喊狂冲之时也没有任何的阵势可言,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藤船冲击上岸,互相撞击,上方的南朝军士气势如虹,形如狂潮,简直如同群狼搏兔一般,已经是势不可挡。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气,她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她有些痛苦。

    因为这些都是北魏的子民,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然而她心中十分清楚,席如愚的这些部下,和杨癫的白骨军,都已经完了。

    就在那一条白线化为滔天的巨浪而来时,她有些愤怒。

    因为她知道杨癫有机会和有足够的时间走的,但杨癫率军停留了下来。

    能够让杨癫停留下来的,只有魔宗大人。

    然而魔宗大人,却并未出现。

    ……

    几乎所有的船都冲向北岸,杀向已经毫无战意的北魏军队,其中唯有一条,却是并未向北岸,而是朝着钟离城残破的北墙而来。

    此时水位已经下降,城中的大浪还在冲击,一些退却的水流,却是从城墙断口往外倒流出来。

    这艘圆形船如逆流而上,靠向残破的北墙。

    这船上有九名持浆的军士,船的中心,却是没有大鼓,只是站立着数名将领。

    为首的一名将领身穿墨甲,对着墙上的林意肃然躬身行了一礼,道:“明威军,曹景宗,拜见铁策军林意将军!”

    这名将领的声音清澈而洪亮,声震四野。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却让城墙上许多的南人都湿了眼眶。

    明威军曹景宗,是明威中策大将军,韦睿的副将,他在南朝的军阶,比林意不知道高了多少阶。

    然而此时他却以下将军拜见上将军之礼对林意,便足以说明,他和明威军此时对林意的敬意,对铁策军的敬意。



    此时应是大局已定,然而面对明威军这样的大将的敬意,林意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悦,也没有任何的骄傲。

    他甚至没有任何放松之感。

    在此之前,在这钟离之战未完结时,他让自己不要去考虑部下的伤亡,但到了这场战斗大局已定时,他却不得不去面对城中守军的死伤,面对铁策军的死伤。

    此时这座钟离城里,绝大多数活着的南朝人应该就在他所在的这一段残墙上。

    但是很多熟悉的面孔,却并不在这里面。

    薛九不在活着的这些铁策军里面。

    那些先前自愿加入铁策军的年轻修行者,一个都不在这里面,包括那名和萧锦有仇的司徒念,也不在活着的这些人里面。

    剑阁那痴痴傻傻的唐念大也已经死了。

    他一眼望去,整个剑阁只剩下了十余人。

    那些最早和他一起行军,他记住了名字的三百名铁策军军士,此时活着的也没有几个。

    他此时甚至感到了深深的羞惭。

    因为他很清楚,容意和萧素心等人之所以能够活着,不只是因为他们本身是修行者,比起一般的军士而言更为强大,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在之前的战斗里,总是下意识的第一时间解决对他们造成致命威胁的敌人。

    “不用过去安慰他。”

    陈宝菀只是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就在她想要动步之前,陈尽如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军师。”她有些不解的看着陈尽如。

    “这是每一个强大的将领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陈尽如看着她,轻声的说道:“只有被足够的痛苦折磨,他才会成长的更优秀,在今后的战阵里,才会做得更好。”

    陈宝菀沉默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才看着陈尽如,有些感慨的说道:“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哥太过冷漠,没有年轻人的血性,是因为他这样的事情已经经历得太多?”

    陈尽如淡淡的一笑,“他在边军少说也打了数十场仗了,经历的当然不少。现在的林意很清楚,他的每一分荣光里,都蕴含着他这些战死的部下的鲜血,而陈家在南朝能够到此时的位置,便不知道由多少的白骨和鲜血堆积而成,他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当然不能纯粹的出于他的血性。”

    ……

    曹景宗身影一动,落在了墙上。

    他已和林意见礼,目光便很自然的落向其余人。

    他微微一怔,看到了一名熟人。

    “老魏,你的命真硬。”他看着魏观星,忍不住说道。

    魏观星有些萎靡不振的苦笑道:“真没想到能够活下来。”

    “这样的不世奇功,足够你吹嘘一辈子。”曹景宗看着他身上还在数处渗血的伤口,认真道:“真是值得。”

    “你也知道我早就不在这个,韦将军呢?”魏观星问道。

    “他顺路去算个帐,应该很快就要到了。”曹景宗看了一眼上游,说道。

    此时淮水之中的水位已经趋于正常,只是和平时相比,水流还是很急。

    当魏观星和林意等人朝着上游看去时,远处的黑面上,已经隐约出现了数个黑点。

    林意的目力远超寻常的修行者,他很快就看清,那顺流而下的是数条寻常的大船,然而他的眉头马上深深的皱了起来。

    “怎么,明威边军也喜欢用敌军尸首来震慑对方吗?”他有些忍不住的问曹景宗。

    这城墙上其余绝大多数人还不能看清那些船上有什么,所以有些不明白林意为何有此一问,但是曹景宗却是十分清楚。

    他转头看着林意,认真道:“那些悬挂在船沿外的首级,并非是北魏人,而是我们南朝富水郡郭家门阀的所有成年男子的首级。”

    林意顿时一愣。

    这城墙上绝大多数人虽然还不能看清那些船的详状,但是听着曹景宗这句话,他们便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魏观星淡淡的笑了笑,“果然是韦将军的作风。”

    “北魏和我为敌,无论他们做什么,那都是分内事,但身为南朝人,南朝的水土和财富养育了这群人,但忘恩负义,给这些北魏人提供大船,却是罪不可恕。”

    曹景宗也淡淡的说道,“若不严惩,很多门阀便也自然唯利是图。若没有这些大船,有林将军您的铁策军坐镇,他们也未必能够这么快破城,富水郡郭家,他们自然要为钟离城多死的人负责。”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一时没有说什么。

    那数条快船乘风破浪,很快也清晰的闯入所有人的实现。

    为首的一条船,船身有无数道赤红。

    一颗颗首级悬挂在船外,这些首级上淋漓流淌的鲜血,将这船身染红。

    突然之间,北岸已经杀城一团热粥的北魏营区之中,响起了许多人的哭嚎声。

    一批原本已经逃上一处高坡的人突然大多坐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

    曹景宗看着那些人冷笑起来:“那些人,应该便是郭家的人,除了随那些船而来的….这些人在北魏的这些军中已久,这些北魏军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这里,恐怕也是因为郭家的原因。”

    “富水郡郭家是富水郡第一望族,这样乘机将青壮年男子全部杀绝,韦将军便不怕朝中非议?”齐珠玑走上前来,有些担忧的轻声问道。

    “有此钟离大胜,能够逆转乾坤,便足以压下此等非议。”曹景宗冷笑更浓了一些,“否则圣上心软,不知多少郭家子弟要活下来,今后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麻烦。”

    其实没有人有非议,每个幸存下来的南朝军士看着那艘船外悬挂着的面目狰狞的首级,都觉得很快意,就如齐珠玑,也只是担心韦睿这样的将领会不会和魏观星有相同的遭遇。

    “韦将军应该会和你说些话。”

    陈宝菀来到了林意的身边,她轻声道:“乘着你还有时间,我要单独和你说些事情。”

    林意当然不可能拒绝。

    他和陈宝菀朝着一侧走去时,其余所有人很自然的让开,给他们让出了一片空间。

    “萧淑霏一直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

    陈宝菀的第一句话,就让林意一怔。



    “我当年在学院和她总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陈宝菀看着不明所以的林意,接着说道:“萧宏对我陈家很忌惮,所以不是因为有你这样一个共同的好友,我和萧淑霏恐怕早有争斗。”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林意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既是能够生死相与的知己,他和陈宝菀之间便不需要有什么掩饰,所以他很直接的问道。

    “我家里有可以任着我性子行事的兄长,即便我决定来这里,带上我陈家最宝贵的财富,哪怕他都觉得我一定会死在这里,他都让我来了。但是萧家不一样,她没有像我那样的兄长,萧宏他们的行事不会容许她和我一样做。”

    陈宝菀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但我知道,若是换个位置,她也会和我一样来钟离。”

    “这可不一定。”

    林意摇了摇头,他看着陈宝菀的眉头瞬间挑起,便马上又摆了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我的意思是,以她的性格,如果觉得我已经陷在大军之中,已经必死无疑,她或许不会赶来和我死在一起,或许应该会是想尽一切办法帮我报仇,杀死这些北魏统军的将领。”

    “你们男人或许真的不够了解女人。”

    陈宝菀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哪怕再理智的女子,在有些时候都不可能绝对的冷静。”

    “你这听上去是生怕我休妻的语气。”林意无奈的看着她苦笑起来,“可关键在于,我对她简直是一往情深,关键在于,萧家却是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我根本将她娶为妻子的机会都没有。”

    陈宝菀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便狠狠白了他一眼。

    “不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意收敛了笑意,看着她:“你这一本正经的和我单独说话,就是特意要为她说好话?”

    陈宝菀却沉默下来。

    她眼睛的余光里出现了白月露的身影。

    她的心中再次生出很奇妙的情绪。

    白月露并非是她陈家的人,而且她可以肯定,白月露也并非是萧家的人,更非萧淑霏的人。

    若是如此想,白月露的身份自然存疑。

    只是即便她的心中很自然的生出疑问,但看着当时白月露和林意并肩站立说话时的神情,她却对这名女子生不出什么敌意。

    这名女子安静而温和。

    在这样残酷的大战之中幸存下来,这样的心境平静,只能说明她经历过无数同样的残酷时刻,行走在无数生死的边缘。

    这样的女子,应该就像是那些外表无害的野猫,它们时刻在为了生存而挣扎,它们有着锋利的爪牙。

    但她的安静和温和,却是发自由心。

    和那些野猫一样,只有真正让它们信任的人,才会让它们温顺和不再显示爪牙。

    林意对于她而言,便是那种真正的可以信任,可以生死相依的人。

    哪怕是面对这样残酷的杀阵,哪怕是面对死亡,她都可以内心平静,这是因为林意。

    林意或许感觉不到,这名女子或许自己也未必能感觉得到。

    但她能够感觉出来,她有着这样的直觉。

    按理而言,她应该提醒林意,这名女子的身份存疑,然而眼睛的余光里再扫见这名女子时,话到了口边,她却是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再次抬起头来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然后道:“我只是生怕你对她有所误解。”

    “你应该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林意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心中所想,他只是笑了笑,抬起头来,道:“我在她的眼中当然有些幼稚,但很幸运的是,我真的很少看错人。”

    ……

    悬挂着富水郡郭氏门阀诸多首级的大船越来越近,船头上一名身穿铁甲,头发已经花白的男子静静负手而立。

    他的身材并不高大,面貌也不出众,也没有那种让人一眼便觉得锋芒毕露的铁血味道。

    然而他却是北方边军的第一名将,在北魏都有韦虎之称的韦睿。

    再过往准备的十余日时间里,那些不断传递到他面前的军情,早已将他和整个钟离城以及铁策军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看着这最终的画面,听着城中和北岸上那些北魏军士的哀嚎,他看着城墙上的林意等人,觉得这真是一场神迹。

    已经不只是后生可畏。

    南朝和北魏的决定性一役,虽然由他来一锤定音,但能够让他完成这样的最终一击的,是因为这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一直死死的拖住了这十几万北魏大军的脚步和注意力,甚至瓦解了他们的战意。

    一股沉稳的力量从他的脚下生成,然后他飞掠起来,越过数十丈的水面,直接落向这段城墙。

    在林意和这段城墙上所有将领向他行礼之前,这名头发花白,看上去已经五十余岁面容的男子,已经微微躬身,对着林意等人行了一礼。

    “按照最新军情,中山王元英已经挥师急返洛阳,杨癫这些军队一溃败,我北部边军便不可能腹部受敌,我朝诸洲驻军能够保证粮草通畅,各地镇戊军也能源源不断往北增援,局势便已彻底逆转,战事对我朝已经大为有利,哪怕萧宏再保守,不日应该开始大举反击,北魏军队必将伤亡惨重。”

    韦睿甚至没有任何寒暄的话语,他看着林意等人,很平和的直接说道:“钟离之战大胜,林意将军和铁策军建立的是真正的不世奇功,只是我心有深忧。”

    就连陈宝菀之前都已料到韦睿一定会和林意有一场认真的对话,但她没有想到韦睿竟然直接就用这种方式开场。

    林意也没有料到。

    他更没有料到韦睿会直接说出一句“心有深忧”。

    “您的意思是?”他恭谨的回了一礼,心中却是苦笑,只觉得今日每个人都让他像猜谜。

    “军功太大,我担忧没有什么奖赏可以匹配。”韦睿认真的看着林意的眼眸,说道:“我更担心,若是遭受不公正的待遇,你会因此而不满。”



    这两句话更是突兀,林意心中一动,隐约听出了他这些话中的真意。

    “我和你父亲也是故知,说话便自然会直。”

    韦睿看着他接着说道:“一名寻常的修行者再有异心,对于整个王朝的危害也不会太大,但一名国之重臣若是有异心,却会引起无数的祸事。之前你和你的官阶一样,在南朝是微不足道,但你镇守钟离大胜,今后便会很不一样。”

    “更何况你斩杀席如愚,连杀神念境修行者,你以数千军力,阻挡十几万大军,杀敌无数,令杨癫都无可奈何,这样的战绩流传出去,便不只是军功的问题。”

    韦睿深深的看着林意,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这是史书上都没有过的战绩,你会成为万众崇拜的对象,围绕着你会有无数传说,你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将会和神一般。无论给你什么样的封赏,你都会成为南朝举足轻重的人物,你的任何一言一行,将来都会对南朝有着深远的影响。”

    韦睿所说的话的确很直接,林意彻底明白了这名边军大将的意思,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这些真正的大人物们,他们所看的事情,所担忧的事情,往往是一样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

    他的面色严肃起来,然后认真道:“您所提醒我的,陈军师也已经提醒了我。”

    韦睿的目光在陈尽如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只是道:“所做应对是一回事,只是你注定上升太快,你走的道路,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你一步便跨上高峰,你没有经过很多艰难抉择和委曲求全的事情,你的性情便更不可能委曲求全,但无论你将来如何行事,也应该明白,其实像我们这些人,退让和委屈,也不过是顾全大局。”

    林意点了点头,他微苦的笑了笑,道:“所以当年很多和我父亲那样的人,便是因为这顾全大局四字。”

    “一将功成万骨枯。”

    韦睿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北岸,又伸出手指,无比肃穆的点了点北岸,“即便此时我军已经大胜,追击北魏残军而已,但这每一息之间,还是有许多手足在死去。许多读书人未上过战场,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些将领自然是铁血无情的,但他们很少认真去想,所谓的一将功成…我们这些人在边关征战了许多年,得了这所谓的功之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余年里的安乐?亦或是名垂青史?”

    “稍微有些本事的,要想小富即安,那是最容易的事情,至于一心想要名垂青史的人,反而是那种沽名钓誉之徒,又怎么舍得将自己限于真正的生死搏杀,将自己的头颅都赌上去。”

    韦睿感慨的轻声说道:“征战到了最后,还不是想着天下安宁,少有战事。”

    林意认真的听着,他对这名忧国忧民的边军虎将自然十分尊敬,他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只是说道:“今日韦将军所说的话,我都会记住。”

    ……

    ……

    “胜了,大胜!”

    一座营帐之中,一名军方的将领看着身前的案卷,心神不宁,手中的笔尖往下滴墨,墨已成滩,他却没有察觉。骤然听到账外有人连声大喝,他抬起头来,只见一名传令官已经欣喜若狂的直扑进营帐之中。

    这营帐除了门帘之外,并无门槛,但这名传令官动作太急,竟是脚下一绊,直接往前摔了一跤。

    但这名传令官迅速爬起,在还未站直时,就已经又连声大叫,“大胜!大胜!”

    这名军方将领呼吸都停顿了,连声叫道:“哪里大胜?”

    “钟离!钟离大胜!”

    这名传令官脸上还沾着些干灰,但是眼中却好像放出光来,“韦睿部引阴陵大泽水冲钟离,北魏军队遭受水淹,我朝大军乘势袭杀,几近全歼席如愚部和杨癫部,只余一万不到的北魏大军往北溃败。”

    “竟如此大捷!”

    砰的一声大响,这名将领也是欣喜如狂,双手在案上一按,硬生生将案台都震裂。

    “不世之功,不世之功!”

    这名将领乘势站起,连声说了两遍,接着又浑身一震,“城中守军呢?”

    “城中守军和铁策军、金乌骑还剩六百余人…铁策军林意将军,他…还活着!”传令官说到此处,声音已经颤抖不能自已:“韦睿大军到达之前,他率守军占据北墙,十万北魏大军,竟不敢近!”

    “军神,真是我朝之幸!”

    这名将领浑身颤抖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才回过神来,连声大喝:“快,传书各处,讯报大捷!”

    ……

    ……

    钟离城里的水已经退去,除了一些特别坚固的库房之外,大多数房屋都已经被大水冲塌,短墙残垣之中,到处都是大水冲来的杂物,两朝军士的尸身,还有水流退去之后,沉积下来的厚厚淤泥。

    无论是幸存下来的原先的城中守军,还是后来的铁策军,他们都已经连续战斗了很多时日,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然而越是疲惫到了极点,当这样的战斗结束,许多人却反而无法入睡。

    一名铁策军军士背靠着一堆干草,他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睡着,而且能够一睡数天,但不知为何,看着城中那些乱物,看着那些在善后的韦睿的军队,他却是偏偏闭不上眼睛。

    “你是叫胡八月?”

    一个声音在他的身侧响起。

    这名铁策军军士艰难的转过头去,在下一刹那,他却是挣扎着要坐起。

    然而林意对着他摇了摇头,却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也躺倒在这堆干草上。

    “之前韦睿大将军和我说话的时候,你也应该听到了。”林意看着这名眼中尽是尊敬的铁策军军士,轻声道:“对于大将而言,到了最后,是希望天下安宁,永无战事,但是每个人所想都不一样,像你们之中许多人,是迫于法令,必须参军,有些人则是没有家业,希望当了几年兵之后,用军饷和封赏置些田地。每个人的位置不同,所想的就不同,你们想的,和将领所想的应该也会有所不同。”

    这名铁策军军士不知林意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愣愣的听着,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林意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你的名字很好记,先前行军时我便记住了…你现在睡不着,我便顺便找你说话,你觉得,拼了很多次命,很幸运的活下来,只是得到一些不够丰厚的军饷,值得吗?”

    “如果说这,当然不值得。”这名铁策军军士沉默了片刻,道:“只是我们家乡有句老话,叫做人活一口气。无论是做大事还是小事,无论是耕田还是做军士,关键在于一口气顺不顺。”

    “有人欺负到头上,不打回去,一口气终究是不顺的。”这名铁策军军士认真道:“气不顺和人打的时候,便不会想到打了有什么后果,能得钱还是赔钱。”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道:“所以作为将领,要领兵,不只是要管这些兵解甲归田时之事,还要让部下当兵时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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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名叫做胡八月的铁策军军士尊敬却有些疑惑的看着林意。

    他看着林意微锁的眉头,他不太能够理解林意和自己说这些话的意义,而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里他和林意的这些对话,无形之中已然对着林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冲上北岸的水流也正在退却。

    江岸边一些零散的野花,在经过了水流的冲刷和血水的浸润之后,却显得分外的娇艳,甚至散发着妖异的味道。

    林意躺在干草上,他紧绷的血肉开始松弛,一种麻酥的感觉充斥他的全身,甚至连骨骼深处都是这种感觉。

    浓浓的困乏终于袭来。

    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在他陷入熟睡之前,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眼皮外的天地,却是一片通红。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接近第二日的清晨。

    他身旁的那名叫做胡八月的铁策军军士也早已起身,他所在的这一段北墙周遭已经清理干净。

    北岸已经平静,有篝火点点,还有不少韦睿部在活动,但是已经不见厮杀。

    北墙内已经又立起了不少营帐,他所在的这段城墙上除了少数铁策军军士和剑阁中人之外,其余在城墙边缘巡察的也已经都是韦睿的部下。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齐珠玑的背影和数十口大小不一的牛皮方箱。

    “这是?”

    林意起身,看着齐珠玑和一些铁策军军士正在开箱清点的样子,他便走上前去,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醒了?”

    齐珠玑转过头来看着林意,他自己的脸上却有些病态的红:“这是战利,席如愚的大军和杨癫的白骨军所携带的东西不少,其中很多门阀私军所带的好东西众多,曹景宗送了一部分过来。”

    “战利?”

    林意晃了晃脑袋,他虽然睡得有些头晕,还未彻底清醒,但他出身将门,光是听得这两字便瞬间懂了。

    按照军规,无论是大军遭遇作战,还是攻城略地,一应缴获都是要记录在册,如实呈报上去,然后由军部再统一分配,但实际心照不宣的是,大多数时候两军交战,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获胜的一方自然会先将其中一部分最紧要的东西用于自身,最后记录在册,呈报上去的,除了是如同鲲鹏重甲这种隐瞒不得的东西之外,恐怕是只有所有缴获的数分之一。

    这倒并非两朝边军将领贪婪,而是大军交战,损耗原本便剧烈,若是得不到足够补充,军力便自然下降。

    一些消耗性的军械和药品,光是上方拨给,原本就很难够边军使用。

    林意甚至知道,很多边军和一些州郡的富贾门阀也有心照不宣的一些互相的利益交换,一些边军甚至会动用军中的一些修行者和军士给予这些门阀足够的保护和便利,而这些富贾门阀作为回报,也会源源不断的给这些边军输送利益。

    公为私用,对于朝堂而言自然是大忌,尤其是属于当朝皇帝私人财产的军队和修行者,但萧衍自己是地方镇守出身,他自然也十分清楚其中的界限所在,也唯有那些越线的边军将领,才会遭受严苛的惩处。

    “富水郡郭氏门阀的家私,曹景宗也送了一部分过来。”

    齐珠玑看着林意轻声道:“若是对于同等的边军如此做,自然无可厚非,但对我们铁策军也是足足分了数成,韦大将军这次是给足了面子。这些战利里面有些东西不能受潮,所以便搬运到了这里,到时他们会分拨我们一些车马,在离开时便装车,他们自己的便已经装船。”

    林意揉了揉脸,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清醒过来。

    但一眼扫过,只是看着开箱的四个箱子,他便忍不住心中还是暗暗震惊。

    这四个乌漆皮箱子不小,寻常的马车车厢也最多只能塞进这样的四个箱子,但这四个箱子里却装满了各色药物。

    而且一眼望去,这四个箱子里的药物还都不是那种寻常的止血散、接骨膏,其中大多数都是对于修行者有用的各色丹药、药膏。

    这四大箱灵药在此时灵荒时代,对于一支数万人的大军都是惊人的财富,更何况对于他们这样一支铁策军。

    “我刚刚初看了一下,光是三仙补元丹就有十三个大丹瓶,每个丹瓶足有七十颗,光是这些,哪怕我们修行者的数量再增一倍,接下来两三年内,都恐怕不需要担心真元耗尽,无法补充。”齐珠玑看着他,轻声的说道。

    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是呼吸却是也比平时沉重,嘴角也都不自觉的有些微微抽搐。

    齐家算是皇亲国戚,但他可以肯定,库藏之中也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多的补元丹。

    这种一颗便能让如意境中阶的修行者将体内真元补充至八成之上的丹药,如此多的数量,在寻常的南朝十万边军之中都不可能有。

    “韦大将军,他是生怕萧衍和萧家对我刻意压制,让我对南朝心生不满,所以才对我们如此优待。他的意思便是,皇帝和朝堂若是给的不够,他自己便先尽可能的给予我们足够的东西。”林意转瞬明白,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感慨的望向北岸。

    这些边军的大将军,不只是为朝堂舍生忘死而战,还事事以大局为重,担心他不满而生变。

    “他是以身教,你今后在南朝势必位重,他的意思便是,今后若哪天真的心中极不舒服,也希望你能够舍弃一些不满和私利,以大局为重。”

    齐珠玑点了点头,忍不住却是微嘲道:“如此想来,当年你父亲那些人,倒是也和他一样的想法,当年他们若是边军为乱,不管胜负,却是便宜了北魏。”

    说话之间,其余的箱子已经被陆续打开。

    有一个箱子里宝光闪烁,看上去像是装满了金银珠宝,但仔细看去,却是一件件金色的丝线编织成的轻铠衣衫。

    “金丝宝甲。”

    齐珠玑看清的刹那,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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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朝应天坊的金丝宝甲。”林意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前朝应天坊的金丝宝甲也是和他身上的天辟宝衣类似的软丝宝衣,虽然比天辟宝衣沉重,而且也无法分散和缓冲真元的力量,但是制成这种金丝宝甲的金丝,却也是应天坊独有的一种乌金蛛的蛛丝。

    这种蛛丝几乎轻得毫无分量,但强韧至极,内里再用软银铺垫做里子,一般的箭矢射在身穿这种金丝宝甲的人身上,根本不会造成任何的损伤,就连稍弱些的飞剑,剑上所带的真元也不容易穿透,一时无法对穿着者重创。

    但是按照林意的所知,前朝的应天坊虽然竭力培育那种独特的巨蛛,但蛛丝产量依旧极为有限,他从一些书籍上所看到的是,应天坊一年的出产也不过五六件,这些金丝宝甲大多用于皇室子弟,唯独一次是前朝大将范东流平定唐寓之暴动立了大功,前朝皇帝才特别下旨御赐了范东流部一批金丝宝甲,按照记载也不过是六件而已。

    眼下这口箱子里,光看层层堆叠整齐的衣领,就可以一眼判断出,至少有十数件。

    “确是金丝宝甲,应天坊的无误。”

    齐珠玑伸手提了一件,抖了抖,看着内里的软银片,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家中也有这样一件,却是穿在他父亲的身上。他伸手再理了理,再起身轻声道:“一共有十六件。”

    “前朝灭亡,也真是自取灭亡,不只是吏治败坏,连这种皇家工坊,都敢私瞒出产。”林意不用多想,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前朝这应天坊每年的出产,绝对是不只那五六件。

    “要是这金丝宝甲原本属于北魏席如愚或是杨癫军队的库藏,他们绝对不会藏着不拿出来用。”齐珠玑冷笑一声,“富水郡郭家虽然算是望族,但在前朝并未发家,要说有几件金丝宝甲,或许有些可能,但如此数量的金丝宝甲,哪怕真的是他们这次拿出来献给北魏这些人,恐怕是他们的背后,还有什么人也想投敌。”

    “韦将军不会想不到,这批金丝宝甲到底出自何处,想必他会追查。”林意点了点头,说道。

    “那你就想的太简单了。”

    齐珠玑却是冷讽的摇了摇头,道:“韦睿即便是真查出来了,或许也不会声张,有些望族门阀就是墙头草,眼见局势对我南朝极为不利,他们便自然急着对北魏示好,但现在钟离之战大捷,局势倒转,他们就马上换了一副嘴脸,似乎对南朝最为忠诚的就是他们。这些门阀自然可恶,但若是真像对付富水郡郭家一样对付,却不只是大伤我朝自己元气,也会让许多门阀自危,原本已经又倒向我朝的墙头草,反而是又拼命倒向了北魏。所以哪怕是让陈尽如来处理这些事情,他恐怕也是和韦睿一样,抓住这些门阀的把柄,却不明示,只是在要用这些门阀的时候点拨一二,这些门阀被抓住把柄,便不得不出死力。”

    林意也不是迂腐之人,他当然明白对于上位者而言,没有真正的非黑即白。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他点了点头,说道。

    蓬!蓬!……

    数声轻响。

    连续几个相同的箱子被打开。

    其中两个箱子是样式很少见的臂弩,而另外几个箱子里,却都是红色的弹丸。

    林意鼻翼微动,便嗅到了很熟悉的铅粉的味道。

    “这是北魏开元军的铅煞弩。”

    齐珠玑也顿时反应过来,“看来是杨癫这些部将觉得这些东西对你根本无用,所以此次根本就没有拿出来用。”

    林意看书很杂,而且自幼便是听军中各级将领讲军中趣闻,他对于北魏军队所知比齐珠玑更多,他当然知道北魏开元军是一支人数不多,但十分精锐,专行刺杀的军队。

    这开元军在北魏也算是很独特的军队,在此时想到开元军的特点,林意却是不免心中一动,有所启发。

    铅粉沉重,而且天生有阻绝天地灵气的功效,若是将铅粉碾磨的极细,再加入一些滑石类的石粉,制成的这种铅丸,一打出去便暴散成浓雾,而且自然吸取空中湿气,变得极为粘稠。

    修行者的真元越是流淌剧烈,反而会越是粘附这种铅粉,所以即便是修行者的飞剑在铅粉浓雾之中飞行,都是如同遭受腐蚀一般威力大减。

    北魏的开元军往往是数人一组,但是每个人身上都会配备两具这种臂弩,对上敌方修行者时,突然数十颗铅丸瞬间激发出去,一般的修行者便顿时真元手段无效。

    眼下这箱子里崭新的铅煞弩至少有两百具,成品的弹丸应该也足够装填数次。

    在林意思索间,其余几个箱子也都被逐一打开。

    这些箱子里大多都是各种非制式的奇兵,但大多不是修行者所用,而是寻常军士所用,但有两个箱子里的东西,还是让林意和齐珠玑吃了一惊。

    其中一个箱子里,全部都是绿油油的箭矢!

    这些箭矢的箭杆都是金属制成,只是中空,箭尖的箭头却是有着厚厚一层铅层,而且是螺旋状。

    这一箱箭矢,分明就是北魏洛阳皇城内卫军才配备的破真箭。

    这种箭矢专破修行者的护体真元,而且箭杆之中有独特的孔道,在射出之后会发出极为尖利紊乱的啸音,如同魔音一般,可以令人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

    而另外一个箱子里宝光灿烂,细白的光华如同月光浓缩一般,竟是一箱细白的珍珠。

    这一箱珍珠之中最小的也有黄豆大小,而且是颗颗滚圆。

    这种珍珠无论在南朝还是北魏,都是价格惊人。

    “真是大手笔。”

    就连平日里见惯了金银财宝的齐珠玑都愣了片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北岸还在清理战场的韦睿大军看了一眼,道:“如此一来,不管你接下来去哪里为将,你统御的军队,一时半刻倒是不缺粮饷了。”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然十分清楚齐珠玑这句话的意思。

    任何甲衣、军械,对于一只军队而言,都是锦上添花,大军出行,都是粮草军饷第一。

    而且哪怕是在现在的南朝,政令算是清明,但任何的军队,朝堂拨给的粮饷也只不过算是勉强够用,各地的镇戊军和北方边军,大多都要靠自己的手段来补足军队所需。

    他父亲林望北现在只不过是流放的罪臣,家中没有支持,而且他在铁策军为将之后,便是立即奔赴大战,也根本没有时间和地方上的望族门阀建立关系。

    在之前,铁策军好歹也有些积蓄,而且他自己对这方面也有些忽视,但这钟离之战结束,尤其是和胡八月谈话之后,他的心境便有些改变。

    有些事情,他可以不在意,但为了那些战死的,和还在跟随着他继续战斗的兄弟,他却是不能不在意。

    金银是太过沉重,运送需要大量车马,十分不便,而在建康一带流通的钱庄银票,在边远一些的州郡便无法兑现,到了边区战区,那就更不可能换来所需之物,这一箱宝珠,却是正好。

    ……

    在他和齐珠玑清点这些战利时,白月露却是和几名韦睿军的将领谈话结束,从一艘搁浅在这边岸滩上的大船上下来,返回墙上。

    “没有发现杨癫的尸身。”

    她到了林意的身前,道:“看来他并没有决定死在这里。”



    林意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杨癫那种神念境的修行者,即便受了些伤,区区冲击的大水也当然不可能淹得死他,但他和白月露相处时间已久,光是白月露此时的语气,他就觉得白月露应该是还有后话,而不是特意告诉他杨癫未在北魏将领的战死名单之列。

    “中山王元英和邢恋的军队之前已经被迫回师去洛阳,杨癫已经明白不会有大军后援,在他久攻不下,猜出韦睿大军即将到来之前,按照他的性情和领军习惯,他是说什么都要退走的。”

    白月露迎着他的目光,果然有些严肃的说了下去:“哪怕用数万军队殿后,他都绝对会保全主力退回北魏境内,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停在了这里,等着。”

    “最终的结果,就是让席如愚部和他的白骨军等死。”

    白月露也望向北岸,她看着遍是血色的北岸,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是谁能够让他听从,让他在这里心甘情愿的等着?不会是中山王元英,也不会是洛阳的皇命,这里的军情哪怕能够顺畅传递回洛阳皇宫,时间上都不对。”

    “是魔宗。”

    林意和齐珠玑互相望了一眼,几乎同时出声。

    “我想也只有可能是他。”

    白月露想着在这里死去的北魏人,想到杨癫,她知道杨癫此时的心情一定很悲痛和愤怒,“但如果是北魏万众敬仰的魔宗大人,他为什么要特意让杨癫留下来,让这些军队在这里等死?”

    “会不会是算计失误?”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他顿时心中有些寒意:“难道说,魔宗还有什么计划,只是韦睿比他想象的来得快了一些?”

    “不是这个原因。”

    白月露摇了摇头,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意和齐珠玑,轻声道:“方才我去问有关杨癫和席如愚部的死伤时,他们告诉了我一个最新军情,让我告知你们,你们南天院的副院长叶暮峪战死了。”

    “什么!”

    林意和齐珠玑大吃一惊,同时惊呼出声。

    “他战死的地方距离我们钟离城不远。”

    白月露很能理解林意和齐珠玑此时的心情,她的双手握拳,松开,再松开,然后她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道:“他在来援的路上,被魔宗截住,然后战死。”

    “所以魔宗距离我们也很近。”

    她看着浑身有些轻颤的林意和齐珠玑,略微停顿了片刻,给了两人一些平静下来的时间,接着说道:“既然魔宗能够知道叶暮峪的到来,他就几乎不可能不知道韦睿大军的动向,他不只是强大的修行者,他还是最优秀的匠师,同样也是阵师。若他在远方运筹帷幄,尚有可能出现计算错误,但他距离我们和杨癫如此之近,他又怎么可能会算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让杨癫的大军在这里等着,在这里等死。”林意的身体和双手都有些冷,但是他已经平静下来。

    白月露没有说话。

    沉默,便意味着林意说的,就是她得出的答案。

    先前她只是有些怀疑,然而听到魔宗大人亲自出手杀死叶暮峪的消息之后,她便已经确定。

    “若是平时,隐瞒消息让这十几万大军在某处死守,或许还有意义。但这支大军在这里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且一场大水冲过就已经变成乌合之众,对于韦睿的大军而言,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根本拼不掉多少南朝的军队,这有什么意义?”齐珠玑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面孔有些僵硬,但他还是缓慢的,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除非他根本不想北魏获胜。”

    林意微垂下头,他没有急着说话。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想想清楚。

    “北魏的漠地,北边,还有中部的许多最难统治的地方,几乎都是魔宗一手平定的,连一些世仇的宗门和部族,都变成了他忠实的部属,北魏的很多精锐军队,许多便来自那些部族。北魏皇帝后来的变法,迁都,也都是他一手促成,更不用说一些工坊之中出产的精良兵器,铠甲都是他的手笔。可以说他苦苦在北魏经营了近二十年,才造成此等强盛的北魏,甚至在今年春开始,都有一举吞灭南朝的可能。”

    齐珠玑的声音不断的响起,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冷酷:“但突然之间想让北魏输,就算真的脑子突然坏了,想要让南朝赢,又为什么要来亲自杀死叶暮峪?”

    林意抬起头来。

    他原本有些关键之处没有想清楚,但听着齐珠玑的这些话,他的心中反而隐约有了答案。

    他看着比江面更为开阔的天空,声音微寒道:“若是让我来回答,我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这样做,就不只是在北魏,而是对于整个天下,他的位置,便更加重要了。”

    齐珠玑没有再说话。

    白月露也继续保持了沉默。

    林意的话,便是他们此时的想法。

    “若是杨癫大军及时退走,他们虽败,也不是彻底的惨败,今后必有纠缠,但现在,十几万北魏精锐大军葬身在这里,北方战线又受影响…这惨败,是真的很惨的那种惨。”

    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说的话似乎有些好笑,但白月露和齐珠玑却是并不觉得好笑,反而心中更有寒意生成。

    “魔宗大人,要是直接倒向南朝,那北魏便几乎再无翻身的可能。但若是他直接倒向南朝,恐怕萧衍也会觉得其中有诈,但现在他一倒过来,南朝直接就有一口吃掉北魏的机会,萧衍恐怕便很难拒绝。但他在倒过来之前,便杀死叶副院长这样的人物,一是他在天下的地位更为重要,二是今后南北朝一统,他也会少了一个叶副院长这样的对手。”

    “所以你觉得,他做这些事情,就是想要叛离北魏,归于南朝?”白月露看着林意的侧脸,慢慢的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

    “就看他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回报。”一个呼吸之后,他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