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堂奶奶家客堂的气氛变得有点古怪,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点难以置信。
若说王强和程琳两人今天再来借钱,他们不觉得稀奇,或是年底还清债,他们同样不觉得稀奇。
但是,稀奇就稀奇在前不久刚借钱,十来天之后还上了?
一千五。
不是一笔小数字。
很多农民一年的收入。
在众人想来,即便王强他爸在工地上不吃不喝都得五个月才能挣到,还要风雨不歇。
可是现实情况却是王强和程琳真的还上了,怎么能不感觉到稀奇?
不知道情况的人以为一千五,熟知情况的堂奶奶清清楚楚明白实际上是两千,她愣神道:“程琳,你哪来这么多钱?”
“真全都还上了?”一旁打牌的堂爷爷没心思打牌了,侧头直勾勾看过来,语气里带着惊讶道:“这么多钱我都做好你们家一两年还不上的准备了……”他话只说了一半,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
站门槛边上的李奶奶茫然道:“你给强子借学费才过去几天,难道老二寄钱回来了?可也不对呀,他前阵子还在家,有钱应该早给你们了。”
俞大妈立即道:“是不是拆东墙补西墙?”
堂奶奶没好气道:“你去借个两千块我看看!”
先前王强还遮遮掩掩把钱塞到她手里,生怕别人知道多少钱。
此时堂奶奶却毫无顾忌说出来,而且刚才别人问还了多少的时候,她完全可以说没多少,但还是主动说全部还了,明显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她有钱。
其实王强想岔了,莫说村里,只要是亲戚哪个不知道堂奶奶家有钱,儿女各自有好工作不说,堂爷爷退休工资一个月四五百,在乡下吃吃喝喝能花多少?
只是除了王强家,谁从堂奶奶手上借到过一分钱吗?
没有。
小老太太心里精明着,她压根不怕别人来借钱,谁还敢和她老人家说三道四?你和年纪轻的借不到钱还能说不仗义,你和老人家借钱没借到,去和别人说闲话,不得给别人啐一脸?
反正谁都知道她有钱,所以堂奶奶根本没什么顾忌。
倒是俞大妈吓一跳,“两千块?不是一千五吗?”
先前他们都一直以为一千五,现在听到两千,更觉得惊疑不定,谁都不是傻子,十来天挣两千块?代表平均每天需要挣两百块钱,别说王强他爸在工地上当小工,程琳务农,就算是堂奶奶引以为傲的儿子云强,在尚海大单位里当领导,一个月也才一千二工资,已经羡慕煞旁人,母子俩是如何弄到这么多钱的?
捡的?
遇贵人了?
或王强没去报名?
他们都不由自主胡乱猜测起来。
堂奶奶确认道:“嗯,就这么多,我和小钟有钱。”她还不忘自己吹嘘自己一把,吹嘘完想到正事,马上想看王强母亲,“程琳,钱来路正当不正当?”
母亲哭笑不得道:“我还能抢去呀?”
堂奶奶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句不好听的,咱们乡下僻壤,你除非去抢银行,否则还没抢的对象呢。我只是奇怪呀,你说说十来天前你还和我借钱给强子报名,怎么回头不单单把前阵子借的一千五还上,还把去年的五百都凑齐了?”
母亲露出一丝笑容道:“来路正当,挣得。”她说完以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身边的儿子,补充了一句,“强子挣得。”
强子挣得?
他去哪里挣得?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强身上。
因为王强年纪实在太轻,大家都止不住带点疑惑,他才十七岁能挣这么多钱?可能吗?比许多人一年都挣得多?不怪他们不相信,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堂爷爷已经把牌扣在桌子上,问道:“强子?”
王强道:“嗳,大爷爷。”
“我是说…你哪里挣这么多钱?”堂爷爷有点不放心道。
没等王强回答,母亲脸上挂着自豪抢先一步道:“他呀,在尚海开了个游戏室。”
“开游戏室?”堂奶奶当时怔住了。
俞大妈也是愕然道:“开游戏室能十来天挣两千来块?比人家上班还强?”
王强笑笑,“没有谁比谁强,运气好。”他比较低调,不太愿意多说。
不过他越是轻描淡写,在场的人越是感到好奇,说句大实话,游戏室是什么玩意他们都不懂,只是感觉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强子似乎不太一样了。
李奶奶莫名说道:“前些日子我听建南说强子还给他们老夫妻俩买了衣服,从尚海寄回来的,合着是真的?”
这件事村里好多人都知道,王强奶奶刚拿到衣服那会,几乎碰到老姐妹儿就会唠嗑上两句,什么自己二孙子都出息,去尚海还念着他们老夫妻俩,想到天气要冷了寄点衣服回来之类的话,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洋洋得意,后来老妈子们听腻了,反过来躲着王强奶奶,没想到今天把事情联系在一起,似乎说的过去了。
真是挣得。
乡里人都比较淳朴,倒没有想王强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唯独有点想不通他到底如何十天之内赚了两千块钱,因为和王强同龄的人不是在上学,就是刚刚踏上社会,上学的不说,参加工作的一个月能挣一百五已经算是很了不起,可和王强一对比,似乎差了很多。
堂奶奶想不通冒出来一句话,“你哪来的钱开游戏室?”
王强眨眨眼道:“卖鱼赚了点。”
“卖鱼?”堂奶奶更想不通了。
幸好这时候母亲解释了几句,从王强当初买了鱼笼子捕鱼,到给陆大海帮忙,几乎都说的清清楚楚,而且她还刻意地描绘了某些详细内容,比如说陆大海夫妇亲自追到家里请王强去帮忙,从她脸上神采飞扬可以看出,她是真高兴。
其实王强能够理解母亲的心理,自己家贫困,村里很多人当面不说,实际上背地里不大瞧得上,正巧今儿个能争面子,母亲自然把往日里的压抑全部释放出来。
项羽曾经说过,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古时候人们认为衣锦还乡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如果取得荣华富贵不让祖宗、乡亲们知道,就和穿着很名贵的衣服走夜路一样,再风光,别人都不知道。
连项羽那样的历史级大人物都不能免俗,更何况母亲一平民小老百姓呢?
“……大概这么回事吧。”母亲说完经过了。
众人还在盯着她看。
说真话,除了自己结婚、生子的时候,王强从来没见到母亲这样高兴过。
可母亲还意犹未尽,半真半假道:“至于他在尚海怎么挣那么多钱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儿子出息是真的,这不,学校不去了,和我说要请个家庭教师,一边自学一边挣钱,我和他爸没能耐不要紧,强子有能耐就行了。”
话语间洋溢着骄傲。
闻言,大家用奇异的眼神看看王强。
尤其是堂奶奶和堂爷爷两人,听得频频侧目。
“你们别问我游戏室是什么东西,说心里话,我也是强子和我说起来才知道,要不让强子和你们说说?”母亲忽然道:“他人小鬼大脑袋瓜里不知道什么东西,我这个当妈的都捉摸不透,上回还和张镇长、李……对李书记一起吃饭来着,孩子长大咯,我都不懂他哪里能结交到这么多大人物。”
众人连连应声,催促王强讲讲。
堂爷爷也非常想听王强到底怎么孤身闯尚海还开起了店,别人或许不知道尚海怎么样,但堂爷爷经常去看儿子,知道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再加上程琳刚才说的那些,什么陆大海堂堂大老板请强子去帮忙,张镇长李书记和强子一起吃饭,堂爷爷当时都听得有点发蒙,张镇长在位二十多年他知道,可镇书记姓李他还是头一遭听到,毕竟乡下人没啥事去关心镇书记姓啥名啥干嘛,更何况李书记这两年才来民强镇走马上任,不知道理所当然。
王强不太想高调。
但母亲不着痕迹挑挑眉头,“强子?说呢,大家都等着你。”
确实看到大家都在张望过来,母亲今天卯足了劲想争面子,王强只好道:“那行,既然大家有兴趣,我就稍微说说吧,有什么地方过了请大家担待。”随即他稍微沉吟片刻,组织起语言,想着怎么和大家说这些事情,因为在场都是自己长辈,太夸夸其谈不好,说的浅了母亲不乐意,所以王强肯定得慎重,自然要想仔细。
他平静道:“我去尚海的时候,看到很多年纪轻的人喜欢钻游戏房里,偏偏有时候还抢不上位置,所以想着是不是能从他们身上挣点钱,后来和尚海一位开旅馆的老板合伙弄了个游戏室,还别说,生意挺不错,正巧把学费给挣了出来。”
没说赚了一万块。
没说去深镇鼓捣随身听卖。
王强只是很简单地说发现了一个商机,再如何把这个商机变成现实。
老人家们都听得连连点头,不说他们,就连堂爷爷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人,都不由暗赞堂孙脑袋灵活。
不一样了。
众人从王强话语中发现,往日里穷苦不堪的王保国家里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是以前那个为了儿子学费四处苦苦哀求别人借点钱的穷酸模样。
最后,王强稍稍笑了笑,说道:“这趟我回来,就是想我妈不要种田了,让她去尚海看看游戏室享享清福。”
大家听完以后,看向程琳眼神发生了变化,纷纷觉得她十几年苦没白受,终于熬到享福的时候了。
闻着稻谷的芬芳,一望无际的田野闪过两三个人影,看着沉甸甸平展展黄灿灿的稻穗,只要是庄稼人都明白丰收的季节即将来临。
秋高气爽,白云如絮,让人心旷神怡不已。
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妈扛着锄头踏在田埂上往回走,嘴里不时聊着今年收成会如何,当路过王国钟家门口的时候,她们无意识瞥了一眼。
“咦,小钟家人挺多?”
“人家条件富裕,当然钻着去玩的人多。”
“你们看,程琳和强子也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真有可能,走,咱们过去看看?”
“行啊,听听啥事,听完后我还得回去吃午饭。”
东边田出来正好要路过王国钟家门口,她们倒并非刻意去看,当走到场地上的时候,听到众人在围着程琳说什么日子好过了之类的话,她们好奇之下嘴碎问了几句,然后隐约知道怎么回事。
这两三个大妈听完后当时一笑而过没说什么,可回去的路上,有人道:“保国家翻身了?”
矮胖的大妈嘟囔道:“没想到他家也有兴旺的一天。”
另外个人虽然没说话,心里却有点嫉妒,连穷酸的王保国家都时来运转了?
……
堂奶奶家,欢声笑语。
“呵呵。”
“尚海这样的啊?”
“车子比咱们民强镇人还多?”
“那得多发达啊。”
堂爷爷又恢复打牌,凑了句话,“咱们民强镇能和尚海比吗?那是国际大都市,外国人都随处可见,你们在咱这不说外国人,外地人平时能见几个?”
众人深以为然点点头,随即又把话题扯到母子俩身上。
“程琳,你生了个好儿子啊。”李奶奶靠在门框上道。
母亲脸上止不住笑容,嘴里却道:“哪有哪有,他也就脑子活络点,不好的地方还很多呢。”
“你什么时候去尚海?”
“从家里带点蔬菜去,听说那边死贵死贵。”
“程琳啊,有空多来我家坐坐,咱们住这么近,你一年来玩过两三回吗?”
几个大娘都和母亲说说笑笑,不时问上两句。
见到如此,王强心里比较感慨,母亲一生要强,上辈子没能如愿,这辈子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其实他原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场,在乡下打牌的场所是不定的,大娘们窜邻居也一样,或许今天在你家,明天去他家,正好碰上了。
还个债,总不能还请算命先生算个黄道吉日挑个吉时过来吧?
至于晚上还有别的事情,之前吃饭的时候听母亲说,陆伟白天似乎在给人打工,估摸晚上才会在家,王强明天下午要回尚海,不能耽搁了时间。
这群人当中,尤其是俞大妈态度格外亲热,只差没拉着程琳的手说话了。
“强子,你在尚海租了房子是不是?”堂奶奶瞅见大家在和程琳说话,主动和王强说话,“吃住还习惯吗?”
听到她关切的询问,王强立刻回答道:“前阵子寄宿和我开游戏室的朱老板家,这回过去是要租房子,毕竟我妈也过去。”
堂奶奶点点头,眼睛里止不住对堂孙的喜爱,她双手撑在膝盖上站起身,跑回房里去了。
王强没多想,转而静静地听母亲和人聊天。
没多时,堂奶奶再次从走出来,手里拿着两套包装在油纸袋下似乎床单被套的东西,她往递给母亲,“收着吧,尚海东西贵,上回我和小钟去看云强,他给我俩买了一床好的四件套花了一百多呢,你们别花冤枉钱,我这多了几床,拿两套给你们。”
母亲受宠若惊摇摇手道:“不用不用,我带点旧的过去就行。”
“让你收着就收着,哪来这么多话?”堂奶奶还是以往那样训斥母亲,只是语气里没了那股凌厉,难得解释了一句,“小琴在叠石桥纺织厂当厂长拿回来的,不值钱,尚海一般的四件套都要卖七八十块,咱们这市面上二三十能拿到很好的了,次点的十五块都有,小琴成本价拿的,两套估摸和你拿过来的豆奶粉差不多,我做长辈的总不能占你便宜,不然你把豆奶粉带回去,我不吃。”
小琴是王强的堂姑姑,也就是堂奶奶的女儿,现在在叠石桥家纺城一家中等规模纺织厂当厂长。
原本堂奶奶拿出四件套的时候,王强并没考虑到什么,可不知道是不是对于“钱”这个字太敏感,当她说尚海卖七八十,叠石桥那边才十五到三十之间的时候,心中莫名一动。
家纺行业很多人不太了解。
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利润远远比后来网购成熟后大得多。
主要原因还是信息不对称。
即便到2017年,做家纺生意的商家,利润都有70%以上,更何况现在?
而且家纺有个特征,越是高档的利润越多,低档的反而赚钱少。
可能有人会问了,利润这么高,为什么大家不都去做?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利润高是一回事,有没有销路又是另外一件事。
就像再过几年,美国那边大家都知道做互联网赚钱,可真正做起来的有几家?
只是王强留心上了,觉得四件套这一块或许可以想办法搞一搞,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己靠着中国第一大国际家纺城的边,不想方设法在家纺上摸点门道出来,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啊。
他脑袋里过了一圈,明白现在不是想事情的时候,看向堂奶奶,王强清楚小老太太性格刚烈,一向言出必行,今天母亲要是不收下,豆奶粉真有可能要带回去自己吃了,于是劝道:“妈,收下吧。”
“谢谢,谢谢大麦麦。”母亲接过感激道。
堂奶奶嘿道:“谢什么谢,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
这时,俞大妈也跟着来了一句,“程琳啊,我家里腌了点咸瓜咸菜,你要不要带点过去?”
傅奶奶诶道:“她家的咸瓜咸菜可好吃了,我上回和她开口要都没要到,程琳,难得秀芳大方,你得拿点带去尚海尝尝。”
俞大妈得意道:“那是,我奶奶从清朝时候传下来的腌菜秘方,一年才腌两坛子,给你我自己都没得吃了。”
傅奶奶哼道:“那给程琳你就舍得了?”
俞大妈不搭理她,装作没听见,对王强母亲道:“待会我给你弄点。”
母亲又感谢道:“那谢谢俞婶了。”
又聊了一会,母子俩起身告辞了。
其他人没走,目送着母子俩离开,还在议论呢。
……
出来后。
两人来到爷爷奶奶家。
回家一趟,总不能不来看看老人。
爷爷一如既往躺在门口的躺椅上晒太阳,奶奶坐在一旁拿着旧衣服在缝补。
“爷爷,奶奶。”王强打招呼道。
爷爷急忙坐起身,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是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强子,回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奶奶跑过去搬了一张长凳。
母亲心情很好,不时和两位老人聊着家里长短。
半响后,王强插了句话,“我给你俩买的衣服怎么不穿呀?”
“好衣服得留着去亲戚家穿。”奶奶白了一眼道:“你这孩子挣了点小钱得意了是吧?我俩有衣服穿,特别是你爷爷这个糟老头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新衣服干嘛?你啊你啊,乱花钱。”
因为糖尿病并发症的原因,爷爷走路都要人搀扶,别说去亲戚家,即便从卧室走到客堂,都要一边杵着拐杖一边让奶奶架着,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点都不为过。
被踩呼的爷爷炸毛了,“我孙子给我买衣服穿怎么了?怎么就乱花钱了?嚯,你现在说他乱花钱,先前和别人吹牛皮说二孙子孝顺的时候,为什么没说他乱花钱?村里村外谁不见你烦啊,一天到晚吹牛皮。”
王强:“……”
得,老夫妻俩又斗起了嘴。
最后还是母亲劝了下来,临了,王强塞了两百块钱给两位老人家,让他们在家多买点吃的。
……
自己家。
掏出钥匙开门进去,王强心里在琢磨家纺的事情。
如果不是堂奶奶提醒,他差点都忘了海通有一个国际家纺城,算是得到一个备用的好消息。
他还不确定能不能靠家纺赚钱,原因很简单,销路问题。
如果小打小闹在尚海开几家四件套的店面,倒是可以,可是关键不能赚大钱。自从在电子产品上面尝到甜头以后,王强已经不满足于那一点点蝇头小利。
所以并不着急,准备考察考察家纺行业市场再说,如果确实不错,又能找到销路的话,他不介意去做家纺。
正想着事情。
忽然,外面传来几个声音。
“强子在尚海挣钱了。”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啊,都要带程琳一起去了。”
“那他上学怎么办?不去高中了?”
“嘿,人家有钱了,不可以请家庭教师呀?”
然后俞大妈的声音在门槛边上响起了,“程琳,我把咸瓜咸菜给你送来了,还带了五六个咸鸭蛋。”
王强朝外一看,四五个大妈团组过来了。
刚刚跑回房里的母亲听到动静马上跑了出来,堆满笑容道:“哟,这么多人,快进来坐。”她迎了上去。
俞大妈把两个红色塑料袋递过去。
母亲接过,给众人搬了几张凳子,坐在门口聊了起来。
倒是王强无所事事了,往常很少有邻居来自己家玩,今天一反常态,直接来了四五个人,看聊天的架势,估摸短时间里不会走了,这在以前是从来没发生过的,古人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或许说的正是眼前这一幕。
傍晚的空气中总有着一种炊烟的味道。
拎着白菜来西沟滩清洗的王强被眼前景色吸引了。
夕阳之下,晚霞绚烂耀眼,不远处一只野鸭扑腾着翅膀从快要枯萎地芦苇群里飞出,长长的河水在温柔地光芒下似乎和辽阔的天空连成一片。
他脑海中蓦然冒出一句古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或许,只有恬静地乡村才能看到如此美景,景物醉人,回来这么久,王强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如此放松、安心。
钱有点了。
不必再为生活火急火燎。
亲戚邻居态度改观。
母亲也扬眉吐气了一回。
王强觉得自己得到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久违的平静和愉悦,那是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平静,是对未来有所期盼的愉悦。
或许并非什么实质性的物质,但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不同了,这辈子的生活和上辈子彻彻底底不同了,生活从头到尾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望着摇摇欲坠的红日,回想到明天将要带母亲去尚海,再过段时间父亲会赶回来,王强有一种感觉油然而生,自己在告别,和以往的生活告别。
还记得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里写过几句话: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在社会上摸滚打爬许久的王强,更觉得从明天起不用关心粮食和蔬菜的价格,那才是真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小老百姓的思想觉悟没有多高,哪怕重生回来,他依旧没有奢望像马云、李嘉诚那样站在山巅高手寂寞般挥斥方遒,只是想让以后的生活变得比上辈子好而已。
改变已经开始。
王强不忘初心,没想一口气吃成胖子,只想对自己说:加油,你可以做到更好。
……
晚饭时间到了。
桌子上摆着肉烧面筋、红烧鳊鱼、清炒白菜和冬瓜汤,肉、面筋和鳊鱼是母亲傍晚去菜场买的。
王强十分清楚,母亲在家是舍不得买菜,只有自己回来,才难得破费一回,不论是前生上高中、大学回来,还是这次离家半个月从尚海回来,她只想让自己吃顿好的。
“好久没吃妈烧的红烧肉了。”他笑着夹了一块放在嘴里,母亲做的红烧肉香味非常浓,有一股糖香,还有烧烤一般的肉香,当放进嘴里的时候,王强只觉得满嘴芬芳,似乎不用嚼就化了,非常好吃。
记忆中妈妈的味道。
母亲温和地笑了笑,又给他夹了块大肥肉,上面都在滋滋冒油了,“多吃点。”
王强:“……”
他知道母亲是一片好意,这个年代比较缺油水,喜欢吃肥肉的人远远比喜欢吃瘦肉的人多,因为肥肉有油水,其实王强并非不喜欢吃肥肉,而是不喜欢吃全是油的肥肉,如果是五花肉,瘦中带肥,那就是最佳选择了。
边吃母子俩边聊着天。
吃到一半的时候,母亲忽然冒出来一句,“你明天要回尚海对吧?”
“嗯,对啊。”王强拿着汤勺喝了一口汤,咂咂嘴道:“您行李准备好了吗?”
母亲吃饭的动作一顿,犹犹豫豫道:“那个强子,快收稻了,我估计短时间里去不了尚海。”她随即越说越确定,“嗯,估计得十天半个月。”
王强还没反应过来,建议道:“成,到时你花钱请人帮着一起收,不然你还要帮奶奶一起收稻忙不过来,我先去尚海,你等忙完再去。”
母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默默地吃着饭。
没太注意,王强略带兴致规划未来道:“等爸回来,我再和他做点别的,你俩可以轻松一点,回头实在没事,你还可以找人打打牌搓搓麻将。”
母亲还是一声不吭,只是微微点头。
说了一小会,王强终于注意到母亲的反常,下午还挺高兴,怎么这会反而没声音了?他放下筷子,询问道:“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这时候母亲才叹了一口气,说明内心想法,“我不太想去尚海。”
闻言,王强怔了下,“怎么了?”
她表情中带着烦恼,“你爷爷有糖尿病身体不太好,你外婆中风以后腿脚不便,要我去了尚海,他们有点什么突发事怎么办?”
听完以后王强也沉默了,这些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爷爷糖尿病并发症已经身体非常差,每天只能坐在躺椅上晒晒太阳,如果不是奶奶每天陪着他斗嘴还有点乐趣,或许爷爷撑不到两年后并发症爆发才离世;
外婆命苦,一辈子没享受过什么清闲,结果让她清闲的却是中风,好像是去年的时候中的风,记忆有些模糊,王强不太记得确切时间,大致是这两年,外婆一只手一只脚不方便,比王强大五岁的小姨刚刚嫁人怀孕,外公讨生计在离家很远的盐厂里工作,至于舅舅在外打工肯定顾不上,舅妈又带着四五岁的表妹抽不出身,所以母亲时常去照料照料外婆。
如果她跟着自己去尚海,两位老人家怎么办?
这下轮到王强烦恼了,说真话,并不是他想不到两位老人家,要想不到就不会特地在尚海买了衣服寄回来,而是他记忆中爷爷已经去世,外婆又被小姨接过去不用烦,很多时候,王强的思维惯性还停留在回来前。
现在母亲一说明,他自然想到了自己没有考虑周全。
是啊。
妈去尚海了,几位老人家怎么办?
可是王强又不想母亲一天到晚操劳田里的事情,想让她享享清福,一时间,矛盾对立在心头,似乎是个无解的难题。
除非母亲在家里可以享清福,那么便可以兼顾老人了,只是在家的话,她肯定要去田里干活,风吹日晒的,多辛苦呀?
王强觉得如果不把几块田的事情解决,那么无论自己赚再多钱,母亲都不会停止忙农活。
要不,给她找点轻松的活?
这个轻松活有个条件,得让母亲不用操劳的同时,没时间去搭理田里的活。
王强暂时想不到,只好道:“嗯,先吃饭,待会我去看看陆伟。”
见王强同意了,母亲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潜移默化听儿子的话,露出笑容道:“好的,陆伟这小伙子不容易,年纪轻轻还要给妹妹挣学费,唉,可怜啊。”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游戏室缺人不缺人,要不带他帮你去干活?他现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帮人干活,没个固定收入不是办法呀。”
乡村的夜晚,黑蒙蒙一片,看不见星星的踪影。
走过明亮楼房窗外,黑压压的房影仿佛要倒塌下来,投在石子路上的昏黄灯光,像垂死的老人最后呻吟般微弱,却让陆伟有种灼伤了眼睛的感觉,贫穷比黑暗更可怕,偏偏他被这片可怖包裹着,似乎随时随地会被淹没。
帮人当小工的一天结束了。
陆伟拖着疲倦地身子回到家门口,他满头乱糟糟长发已经许久未剪,黑黄的脸上,布满了水泥灰,身上一件破烂看不出颜色的尼龙衫,稍稍一动便抖落几星尘土,随着北风晃动,脚上的解放鞋已经坏了一个洞,大脚趾都要窜出来了,寒冷的夜风仿佛述说着他的辛酸。
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忽然,惊疑地发现门上的锁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陆伟吓了一跳,别不是来贼了吧?虽然屋子值钱的物件才一口大铁锅,可他还是匆匆忙忙推开门,生怕赖以煮饭的大铁锅被人偷走了。
屋子黑漆漆。
蓦然间冒出一个清脆苦涩的女孩声音,“哥。”
“君君!?”陆伟站在门槛边上惊疑不定,他努力睁大眼睛往里看,隐约瞧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记忆中缺了半个角的桌子旁边。
那边传来确信的声音,“嗯。”
陆伟不知道妹妹怎么突然从学校回来了,他急忙在黑暗中摸索,总算在桌子底下触碰到平时舍不得点的煤油灯,又从灶边找到盒装火柴。
滋啦,伴随着刺鼻地硫味,火焰在小木棒上燃烧,他小心翼翼伸出左手呵护着火焰,慢慢凑到早已发黑的灯芯上。
点燃了。
陆伟才如释重负地把玻璃罩盖上去,总算没有再浪费一根火柴。
屋子里骤然亮了起来,或者说,缺角的四仙桌一圈亮了起来。
他这时候才有空看向坐在凳子上的妹妹,不看还好,一看心一惊,妹妹低着头的脸上满是泪水,眼泡都哭肿了,好像遭到什么委屈,最宝贝妹妹的陆伟莫名来火,捏着嘎嘣响的拳头恶狠狠道:“是不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是谁?我揍他去!”
陆君君慌乱地伸出打着两三个大大小小补丁的袖子擦脸擦脸上,哽咽道:“不,不是,没人欺负我。”
“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还哭成这样?”陆伟心疼道。
陆君君尽量控制住情绪,小声道:“我不想上学了。”
闻言,陆伟愣了一下,随即胸中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他第一次对妹妹大声吼道:“不上学你能干嘛去?种田吗?啊!”
陆君君哇一声双手捂着脸又哭出声,“种田就种田,反……反正我不去上学了。”
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真在学校被欺负?
见到妹妹哭得稀里哗啦,原本火气十足的陆伟心软了,蹲下身子宽慰道:“有什么事你和哥说,我都能替你解决,别动不动说不去上学,嗬?”
可是妹妹坐着就是哭个不停。
安慰了好半响,陆伟才从妹妹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明白怎么回事,原来,学校要求明天交班费、学杂费、课堂作业费等等,可是她兜里只有三十来块钱生活费,如果交了连吃饭都吃不起。
听完以后,陆伟沉默了,费用不多,加起来三十块钱,可是摸了摸兜里只剩下今天做小工赚来的六块钱,他心里很绝望。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茅草屋里,陆君君已经停止哭泣,兄妹俩却相顾无言,沉默的气氛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被黑夜淹没。
突然,门外好像听到有自行车骑来了。
然后一个犹如天籁救星般的声音响起,“陆伟,在家吗?”
……
半个小时以前。
刚刚吃完午餐的王强在帮母亲洗碗,关于几位老人的身体现状不允许母亲离开家乡的事情,他是有点烦恼。
只是打一开始便决定让父母过上好日子的王强,并没放弃继续想办法。
自己母亲孝顺老人家,是好事。
就怕有些人觉得老人是累赘,那才是错误的思想,没有双方老人哪来父母,没有父母哪来的自己?
谆谆养育之恩,没齿难忘。
算了,明天下午去尚海一趟,先把钱挣到手再说,王强知道现如今主要的任务是赚钱,至于如何安置母亲,以后的日子里再慢慢想。
趁着洗碗的时候,母子俩随意聊着家常。
“陆伟大概几点在家?”
“好像是七点左右。”
“哦知道了,那我六点五十过去。”
“哎,怎么说兄妹俩呢?陆伟这孩子吧,上回被你嘱托后,每天大清早过来帮我收鱼笼子,然后下午又来下鱼笼子,还有一次,我小菜田里忙,他和君君两人过来帮忙,又是挑粪又是浇粪,也不知道图个啥。”
王强一怔,洗碗的动作都慢了三分,虽然自己是给陆伟开十块钱一天的工资,可工作内容只有帮母亲起笼子和下笼子,压根没有其他的,兄妹俩还帮母亲来种小菜田?
尤其是挑粪、浇粪这个活,非常不轻松。
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不清楚,一根扁担挑两只大木桶,少说也有一百来斤,而且浇粪非常的脏,多多少少屎尿会弄到点裤脚管和鞋子上。
别说后来的年轻人,即便现在,很多像陆伟这个年纪的小年轻都不乐意。毕竟这一代几乎都是独生子女,哪怕吃过苦,却依旧是一家人宝贝的对象。
可现在,兄妹俩竟然主动帮忙做又累又脏的活?
王强站在灶边,心里有点感慨。
母亲叹气道:“前阵子听说君君报名费不够,也不知道凑齐没有,陆伟为了那丫头日夜给人干活,听君君说,有一回他忙到晚上十二点多才回家,结果早上五点半又爬起来出门,这没爹没娘的日子太苦,他们三叔不仅不帮忙,还想着霸占他们的田,怎么活哟。”
王强蹙眉道:“那学费凑齐了吗?”
“不清楚,帮不上什么忙,我去问那些干嘛。”母亲道。
王强洗完碗了,把洗锅水到出去。
回到屋里摸了七十五块钱准备出门,可想想,又鬼使神差多拿了三百块钱放兜里。
看见他拿这么多钱,母亲问道:“你拿这么多钱出去干嘛?”
王强笑道:“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说我游戏室缺不缺人吗?是缺一个,我想让陆伟给我干活,他和陆君君这么艰难,如果同意跟我去干活,我就预支一个月工资,让他们兄妹俩暂时度过难关。”
确实游戏室缺人,总不能让老朱父子俩一天到晚盯在游戏室里自己不顾不问吧?说起来王强还是大老板,凭什么人家拿钱没自己多,还要出全部的人力?
道理上就说不过去。
原本母亲跟着去尚海还好说,只是现在因为双方老人的事情她去不了,王强自然想着招个人看游戏室。
反正有一点可以确认,他没空一天到晚待在游戏室。
“那你可真成了老板。”母亲打趣道。
王强笑呵呵道:“就招个人,算什么老板。”
母亲嘿道:“怎么不算了?今天招一个人,你是小老板,以后招十个二十个,你就是大老板,人总要往好的方向想。”
这话在理。
以后事业会越做越大。
再则说了,一天十块钱请个人帮忙看游戏室真不贵,每天早上八点开门,晚上七点歇业,还要打扫卫生什么,差不多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甚至没休息天,在尚海那样的大城市,随便找个老妈子可能都不止要这个价。
起先让母亲去尚海的时候,王强就想过工作强度比较高,想再招个人和母亲对班,现在不用了,直接招一个人全班行了。
不过关键是看陆伟同不同意。
并且王强想的很仔细,如果陆伟同意后,干活兢兢业业,工资方面以后还可以再提,同情给份工作归同情,干活是另外一码子事,自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总不能招个大爷回来伺候的同时还给钱吧?
……
草屋里。
看见王强从外面跑进来,陆君君慌乱地伸出双手在脸上乱摸。
陆伟则是赶紧搬了一张长凳子让他坐下,问道:“你怎么大晚上跑来了?”
“我来还债呀。”王强笑吟吟把“还债”两个字咬的很重。
陆伟和妹妹对视了一眼,苦笑道:“其实我没帮程姨几天忙,之前你给我的七十五块钱已经够了。”
王强没说什么,直接从袋里拿出七十五块钱往桌子上一放,正色道:“既然当初答应你一百五,那么我肯定得言而有信,所以今儿个特地把钱给你送来。”
陆伟很想尊严地拒绝,因为确实没帮上几天忙,现在总有种被人施舍的感觉,那种滋味并不太好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几次话到嘴边他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太穷的原因。
想到妹妹等着交学杂费之类,他便没有勇气拒绝放在桌上的七十五块钱。
诚然,陆伟的自尊心告诉他这是在被施舍,按照骨气上来说应该让王强收回去。可是,他需要这笔钱,也明白王强在雪中送炭,内心莫名的感动。
锦上添花的人很多。
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个?
尤为是这个雪中送炭的对象还是比自己小一岁,和妹妹同龄的王强,陆伟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他不由自主打心眼里感激上了王强。
其实早在进来的时候,王强便发现了陆君君有哭过痕迹,只是他一字未提。
这种事不好提。
提了会让兄妹俩更窘迫。
如果换成其他人,或许像陆伟所说的那样,都没帮忙到那么多天数,凭什么要给承诺的全额酬劳?
但是王强做人的态度就是言而有信,既然当初承诺过一百五,自然会给足,况且中断合作是因为母亲捕不到鱼,自己的原因,于情于理剩下七十五块钱都应该给陆伟,并不是施舍,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抱着施舍的目的。
在王强看来,一个人生活再艰辛,只要身体健康、神志清醒,都应该凭借自己的努力去赚钱,世界上可怜人那么多,慈善家也不少,一味的施舍能帮助一个人改变生活吗?
不能。
人主要得靠自己。
钱财方面没什么好施舍,其他方面可以小小帮助下,例如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让陆伟给自己工作。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王强早在脑袋里把话想了一遍,要提出的要求同时不会损害兄妹俩的自尊心。
他还没说话,陆伟已经开口了,“强子,谢谢你。”
陆君君则是坐在一旁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感谢的话,王强摆摆手,“你理所应得的,没什么谢不谢。”
“听程姨说你去尚海玩了?”陆伟没话找话,客人来了,总不能冷落。
王强道:“嗯,去办点事。”
“尚海是什么样的?”陆伟继续无聊扯着话题。
“具体说不上来,不过你可以去看看。”王强准备进入正题。
陆伟苦笑道:“我哪有机会去尚海呀,车费都出不起,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陆君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们兄妹俩连学杂费都差点交不起,如果不是王强刚刚送来七十五块钱,或许她真的要辍学在家帮哥哥一起干活了。
“如果真有机会,想不想去看看?”王强循循善诱道。
陆伟苦中作乐道:“真有机会肯定得去看看,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把君君供到大学毕业,第二个梦想就是有机会出去走走长长见识。”
陆君君自责道:“哥,是我拖累你了。”
“没有的事,瞎说什么呢。”陆伟溺爱地看着妹妹,嘴不由心道:“我可盼着你上个好大学,以后找份好工作,我就能好吃懒做天天躺家里玩了。”
陆君君捏着小拳头发誓道:“我一定会努力念书,以后让你过好日子。”
先前她还在为三十块钱学杂费、课本费等等吵着不去上学,只是因为不想哥哥再操尽心思想办法去弄那点钱,可是现在看到王强送来的七十五块钱后,陆君君整个人都充满了希望,又可以去上学了。
许多她这个年纪的人不想上学,可是陆君君知道,唯有上学才能改变一生,这或许是他们兄妹俩唯一的出路,所以格外珍惜上学的机会。
瞧着兄妹俩乐观的样子,王强微微笑了笑,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觉得自己可没有这么坚强。
他没有着急插话,等到兄妹俩停下来后,才继续说道:“陆伟,我刚才可不是胡说,现在你真有机会去尚海看看,不过要看你自己怎么选择。”
兄妹俩都看过来,陆伟惊奇道:“什么意思?”
王强清了清嗓子,注意语气道:“我呢,在尚海那边开了个游戏室。”
陆君君好奇道:“游戏室?”
“对,就是插在电视机上玩的那种游戏机,弄了二十来台给别人玩。”王强解释了一句。
陆伟羡慕道:“那玩意我听说很贵,你竟然能够弄二十台,有钱。”
原本想说事情的王强被兄妹俩各自一打岔弄的有点哭笑不得,再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恐怕能聊一整夜。
按照他的性子,在听到陆伟那句捧自己的话肯定会谦虚两句,只是生怕半天说不好事情,王强索性直截了当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因为游戏室的事情。”
陆伟满头雾水道:“找我?”
“是的。”王强先铺垫了一下,“因为游戏室每天早上八点开门,晚上七点歇业,所以要有两个人看店,我和别人合伙开的,他们已经有一个人看店,可是我自己又有别的事情要忙活,不能一天到晚在店里,所以琢磨着招个人帮忙看店。”
陆君君一下子心跳了起来,难道想到了哥哥?她知道,家里太迫切需要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如果哥哥有份正式工作,那情况能好转不少,只是现在王强还未明说,她只能紧张地眼巴巴看着。
很显然陆伟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他直接多了,结结巴巴问道:“所……所以你想到了我?”
王强确认地颔首道:“是的,我想请你给我帮帮忙,工作很辛苦,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哎,尚海招人难招,一个个嫌我出的工资待遇低。”他说话非常注意,处处表现的是自己招人困难,因为经历过贫穷,王强知道兄妹俩哪怕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上内心可能非常敏感,就像当初他上辈子这时候一样,别人可能递过来一个很正常的眼神,都会敏感地认为是在嘲笑。
果然,听完这句话,陆君君马上抢先道:“我哥有空,有空。”
反倒是陆伟犹豫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我有空是有空,也非常想帮你这个忙,只是听说尚海消费非常高,吃用开销都要用钱,我……”
陆君君马上泄气了起来,哥哥说的没有错,去尚海首先得有租房子吧?吃饭生活都要用钱吧?他们哪有那么多钱。
可王强下一句话,马上让陆君君又充满了希望。
“吃和住我包了。”王强道,随即幽默了一句,“如果你要干嘛干嘛去,我可不包。”
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多多少少已经明白点世故,怎么听不懂王强在说什么。
陆君君脸一红,看看王强。
反倒是陆伟愣了下,随即哈哈笑道:“我哪有钱干嘛干嘛去,你可别在我妹妹面前诬陷我。”停顿了一下,他收敛起笑容,郑重地说下去,“既然这样,那我去,工资你看着给点就行,百八十我也不嫌少。”
其实陆君君也是这样想的,能有百八十块钱稳定收入已经很好,毕竟包吃包住,总比哥哥有时候在家挨饿来得好,对于她来说,即便工资不高,王强都有种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意思在里面了。
王强没多说,“成,那就这么说定了。”说完这句,他看看陆君君,问道:“君君快开学了吧?”
陆君君含蓄点嗯了一声。
“这样,我先预支一个月工资给你。”王强又看向陆伟,“你呢,先把君君安置好,毕竟我那边的活一年到头可能没什么休息天,别待会让君君饿死在学校里。”
不知道为什么,陆君君听到这句话觉得有点好笑,想笑归想笑,到这里,她已经看出来王强是有点帮衬他们兄妹俩的意思了,忍不住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陆伟神经比较大条,还没听出来,高兴道:“我正愁这件事呢,你肯预支一个月工资太好了。”
“嗯,那你晚上收拾收拾行李,明天下午咱们一起去尚海。”王强没有废话,站起身,从兜里摸出钞票往桌子上一放,“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明天中午十二点前到我家来。”
“好。”陆伟没看多少钱,起身送王强立刻。
两人朝着门外走去。
在昏暗地煤油灯光下,陆君君眼热地看向卷在桌子上的钱,伸手拿起来,想看看多少钱,这不看还好,一看,她顿时吃惊地啊了一声。
然后整个人怔怔地坐在那边发呆。
三百?
强子竟然给哥哥开三百块工资?
陆君君心里不由自主感动了起来,先前她还以为王强开的工资不高,所以在尚海那样的大城市招不到人,可是当看到三百块钱,再回想到包吃包住的待遇,她一瞬间都明白了。
这个待遇怎么可能招不到人?
这个待遇是能让人抢着去干的活啊。
而且刚才王强处处在说他困难,想找人帮下忙,陆君君懂了,都懂了,明显是王强在照顾他们兄妹俩骨子里最后一丝尊严,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好想哭,好想追出去对王强说声谢谢。
最终,她还是没有动,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以后一定要想办法报答王强的恩情。
这时候,陆伟送完王强回来了,看见妹妹坐在那边发呆,好奇道:“君君,你在想什么呢?”
陆君君回过神,看向哥哥,重重叹了一口气,“哥,咱们欠强子人情了。”
陆伟随手关上门,笑道:“所以我才答应给他去干活,连工资待遇都没问过,他和程姨帮过咱们,现在在尚海招不到人,我肯定得去帮忙呀。”
陆君君摇摇头,“他怎么会招不到人?”
“呃。”陆伟不解道:“什么意思?”
陆君君没说话,把钱一张张摊在桌子上。
这回陆伟看清了,整整三百元,他吃惊道:“这……这么多?”
此时此刻,陆伟终于明白妹妹什么意思了,他们不仅没有还清王强的人情,反而好像越欠越多……
烟云缥缈,岁月无声。
秋日的晨风紧偎着夏语,悄悄轮回了四季的变更,丝丝凉风,也吹醒了一季又一季的睡梦。
王强大清早起来后,先去集市买了点东西,然后跟着母亲去探望外婆。
大约九点半样子,又带着其他东西去拜访了张镇长和李书记,最后去金工机械厂找陆大海,很可惜,对方出差了,只是和秦小慧聊了会。
正常的人际关系还是要的,尤其是李书记,如果不是他帮忙办边防证,王强哪有那么快发家。
一转眼,便到了中午。
家里,他刚刚收拾好行李,和母亲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外面传来陆伟的声音。
“老板,我来了。”
一声老板弄得王强莫名充满成就感,说实话,他并不是那种特别爱慕虚荣的人,可只要是个人都会有那种情绪,多多少少的问题而已,现在凭借自己的努力,换来第一个称呼他老板的员工,说没有成就感是假的。
王强拎着旅行包往外走去,见到陆伟扛着个大麻袋,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陆伟,你带这么多东西呀?”母亲跟出来询问道。
陆伟今天打扮的很正式,身上白色上衣和黑色长裤虽然有几个补丁,但是非常干净,以往乱糟糟的头发也梳洗的很自然,看得出来,要去尚海了,他很重视,“程姨好,里面装的被子衣服。”
王强只好道:“妈,把自行车推出来送送咱们吧。”
陆伟赶紧伸出右手摇了摇,“不用不用,不重。”
“别重不重,我送你们。”母亲很直爽,跑到屋里把自行车推了出来,让陆伟把包袱放上去。
锁了门。
陆伟抢着推自行车。
王强没有阻止,三个人沿着石子路向南走。
还别说,陆伟挺能说,一路上和母亲说个不停。
“强子,别亏待了二狗。”
“没有没有,老板他对我很好。”
“什么老板不老板,你比他还大一岁,叫强子。”
两人陆陆续续聊天,王强都插不上话。
……
不多时便到了马路边。
王强让母亲骑着自行车先回去了,和陆伟两人站在路口等车。
秋老虎挺毒,陆伟脸上隐隐呈现汗渍,“老板……”
王强总觉得让熟人叫自己老板怪怪的,便打断道:“叫我强子。”
“好的强子老板。”陆伟道。
王强:“……算了,你还是叫我老板吧,刚想说什么?”
“噢,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不让程姨去尚海替你看店?还能省点钱呢。”陆伟好奇道。
“她要在家照顾老人家,不方便。”王强心情不错,多说了几句,把之前的事情稍微说了下。
听完后,陆伟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口撂了句,“其实程姨在家挺好,上回你不在的时候,我听她说要去纺织厂上班。”
“又去?”王强蹙眉道。
“她是这样说的,还说要学踩洋针车当个正式工。”陆伟透露道。
洋针车是土话的叫法,实际指的是缝纫机。
原本王强不太喜欢母亲操劳,可是在听到洋针车三个字后,忽然灵机一动,回想到后来家乡妇女们的工作。
那时叠石桥生意越做越大,导致有些工厂里面订单来不及完成,于是呈现了很多外包的活。
例如说某老板去和厂商谈,我承包你多少四件套,你给我多少钱。
然后某老板再下乡找一群妇女去缝纫,因为是在家作业,连缝纫机都是妇女自己购买,某老板只需付出低廉的手工费。
无需厂房。
无需缝纫机。
四件套材料厂商提供。
这样的经营模式,可以说一本万利。
当然,王强并非想去叠石桥接订单。
现在叠石桥很多作坊、工厂都来得及生产,毕竟规模没后来那么大。
他是在琢磨能不能让母亲在家里做“老板”,这样既不会耽误照顾老人,又能轻松且没空去田里忙活。
至于四件套的面料非常好解决,去叠石桥一拿一大把。
关键的难题是销路。
如果有自己的销路,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王强越想越觉得可能。
这时,不远处嘟的一声,前往尚海的大巴车已经开来。
陆伟立刻提醒道:“老板,车来了。”
“我们先不去尚海。”王强决定了。
陆伟啊了一声,不解道:“不去尚海?”
王强微微一笑,目光闪烁道:“对,先去叠石桥逛一圈,待会再去尚海。”
他决定先拿个十几套四件套带去深镇试试水,既然深镇的很多东西可以拿到长茳三角洲一带牟取暴利,那么长茳三角洲一带廉价的东西,南方是不是相对欠缺?
王强觉得自己之前走入了误区,只想着把南方的东西拿回来倒卖,压根没想过这里的东西是不是能拿去南方倒卖。
如果能成,那以后赚钱的路子就更广了。
决定好以后,两人马不停蹄坐车赶往县里。
中途换了一班车。
然后在叠石桥购买了十五套各式各样的床上四件套,低档、高档都有涉及。
等到忙完一切,已是下午三点左右。
两人这才匆匆坐着前往尚海的车,再一次离开了海通。
……
经过四小时车程。
达到尚海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
秋夜凉如水,一弯月牙在西南天边静静地挂着。清冷的月光洒下大地,是那么幽黯,银河的繁星却越发灿烂起来。
一路上陆伟像个好奇宝宝大惊小怪。
“好多小汽车。”
“这么高的房子?”
“嚯,还有外国人呢?”
望着四周路人异样的眼神,连心理年纪四十来岁的王强都觉得有点脸红,他赶紧制止道:“二狗好了好了,有什么你悄悄和我说,别喊出声。”
陆伟见到什么都好奇,他以前连县城都没去过,现在骤然来到尚海,怎么能不感兴趣。
结果短短一公里路,王强愣是变成了导游,一路上不停给二狗解释,最后说得嘴巴都干了。
友谊招待所。
可能时间还早,里面灯火通明。
跨进去,王强喊道:“朱哥,大姐,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柜台后面窜出一个身影,是老板娘,她刚趴着在迷糊,听到王强声音后马上坐直,满脸欣喜道:“小王,回来了啊?晚饭吃了吗?老朱去游戏室了。”
“还没,有吃的吗?”王强和老板娘没啥客气,直截了当问道。
“有,有,赶紧进来。”老板娘说完以后,对扛着大包小包的陆伟来了一句,“住宿是吧?等一会,我先给我家大兄弟弄吃的。”
陆伟呃了声,指指自己,“说我吗?”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老板娘白了一眼。
很显然,她把穿得陈旧不已的陆伟当旅客了。
王强赶紧解释道:“大姐,他是我老乡,和我一起来的。”
陆伟点点头道:“对,我跟老板一起的。”
“老板?”老板娘惊奇地看看王强,道:“你招伙计了?”
王强笑了笑,“没有,让他来帮忙看看游戏室。”
正说着,外面传来摩托车熄火的声音。
然后老朱和朱小峰的声音传来。
“饿死我了。”
“看个店还叫苦,你能做啥?”
父子俩边说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还没来得及主动打招呼,父子俩便发现了王强。
老朱乐呵道:“回来了?”
朱小峰脸上一喜道:“小王叔你可算回来了。”他大倒苦水,“这两天我一个人看店累坏了,我爸就知道打牌,也不知道来帮帮忙。”
老朱瞪眼睛道:“赚钱哪有不苦的?”
朱小峰垂头丧气,焉了,明显不敢和他父亲多嘴。
听着父子俩说话,王强笑呵呵道:“小峰辛苦你了,明天你好好睡会,有人看店。”
老板娘抢先指着陆伟道:“小王招了人看店。”
老朱愣道:“招人看店?”
“对。”老板娘确信道,还打趣了一句,“小王越来越有老板的气质了。”
王强给大家介绍道:“他叫陆伟,诨名二狗,我请来帮忙看游戏室的,二狗,这位是朱老板,你叫朱哥,那是嫂子,你叫大姐就成,至于小峰……”他一时间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朱小峰这几天看游戏室确实累着了,每天大清早被他爸妈从床上拖起来,现在听到王强招了个人回来看游戏室,都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只是在听到王强介绍的时候,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蓦然呃道:“我又多了一个叔叔?”
众人一愣,哈哈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老朱打趣道:“小王可以呀,都开始招员工了,有老板的派头。”
朱小峰兴奋道:“小王叔,你可算做了件大好事,明天开始我能睡懒觉咯。”
王强知道他性格懒散,没多说什么,转而问道:“朱哥,房子帮我租好了吗?”
“租好了,被子家具都帮你凑齐全,不过大多二手的,别介意啊。”老朱道。
“哪里的话,感谢还来不及呢。”王强道。
游戏室有人看了。
在尚海也有落脚处了。
王强对一切都很满意,待会和老朱商量商量,看看对方有没有兴趣一起再做点什么,自己一个人能力有限,多个合作伙伴能解决不少事情,譬如王强思考过,自己去深镇一带拿货,让老朱负责销售方面,分工明确,效率会更高,有利于生意越做越大。
合则共赢,集中创造价值。
王强明白人多力量大的道理,一个人蛮干很难成气候,等再多赚点钱,找机会把班底组建起来,若是有一票人跟着自己干,他相信凭借自己领先当前时代的眼光指引大方向,其他人去执行,一定能够迅速崛起,从而抢占更多先机。
一张朴素地小圆桌,摆上几样再简单不过的家常小菜,干煸豆角、红烧鸡块、韭菜炒蛋和几片薄剔透的蒸咸肉。
屋子里顿时弥漫着诱人脾胃的菜香味。
陆伟很自觉地忙上忙下搬凳子。
不多时,饿了半天的众人都挤在小圆桌旁边准备开饭。
饭桌上,王强瞅见陆伟拘束地吃着饭,顺手夹了两块鸡块和咸肉,“多吃点。”
陆伟咽着口水用力点点头,“好,好好。”然后埋在饭碗里拼命吃了起来。
老朱招呼道:“小伙子尽管吃,当自己家里。”
吃得满嘴是油的陆伟投去感谢眼神。
看了一眼,王强收回目光,端着饭碗看向老朱,“朱哥,最近游戏室生意怎样?”
朱小峰嘴里包着饭抢先道:“好,好到有时候我吃饭时间都没有。”
老板娘训斥道:“把饭咽下去再说话。”
朱小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生意好就成,赚点零花钱。”王强故意语气大了点,想引开话题。
果然,夹着鸡翅膀啃了一口的老朱乐呵道:“一天赚几百还小钱呀?”
“诶,小王,你是不是有发大财的路子?”老板娘比较精明,马上嗅到了钞票的味道。
“嗯,有点路子。”王强放下筷子,抿了口啤酒。
老朱来兴趣,连凑到嘴边的酒都不喝了,询问道:“什么路子?”他性格比较直爽,有什么说什么。
反而老板娘人情世故比较圆滑,瞥了眼丈夫,转而笑容满面对王强说道:“小王,老朱藏不住话,别介意,你赚钱的路子哪能随便说,用电视机里话怎么说来着……对,商业机密。”
虽然老板娘势利了点,但是这句话说的人很舒服。
如果换成以前,王强肯定不会说,只是这一次他专门想拉老朱一起上船,有备而来,肯定会说。
“其实说说也没什么。”他装作漫不经心道:“上回我给小峰随身听你们应该还记得吧?”看看众人,见到一家三口点头,王强继续说下去,“我呢,能弄到一批成本比较低的电子产品,原本想拉着朱哥一起做,只是吧,稍微有点难题没解决。”
“什么难题?”老朱按耐不住问道。
老板娘和朱小峰也放缓了吃饭速度,目不转睛看过来。唯独陆伟埋头吃饭,似乎天大的事情都比不上他吃饭。
合作合作,肯定是把双方资源都利用上。
王强能够提供商品,他现在想知道的是老朱能不能提供销路,总不能光自己付出什么回报都没有,如果对方不能,那么王强想好了,电子产品这一块肯定是不会和对方合作,最多以后别的方面提携一把。
不是他不厚道,而是现在创业阶段,肯定以发展自身为第一要素。
王强想了下,直言道:“货呢,我能要多少有多少,关键是没地方卖。”
话刚说完,老朱反问道:“你说的电子产品指哪些?”
“电子表、随身听、游戏机、彩电、影碟机、音响都能弄到。”王强很确信道,虽然有些东西没有询问过价格,但既然是电子产品一类,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深镇一带比尚海附近便宜,尤其是不少从发达国家走私过来的东西,价格都比国内便宜一大截。
科技越发达的国家,科技产品越便宜,国内之所以贵,正是因为科技地落后,比如说大哥大,现在一两万一部,功能比得过后来的老人机吗?
不能!
可是老人机才多少钱一部?
科技的发达程度决定科技商品价格,而深镇、广洲最容易接触到发达国家淘汰过来的产品,这个淘汰产品只是相对于发达国家来说,在国内可能属于高档品。
老朱再问:“价格方面呢?”
王强沉吟了会,保守回答道:“像商场里卖几百块的随身听,我去拿的话,可能只要几十上百,如果是单放机,就是只能播放不能录音的随身听,成本可以控制在三十块左右,至于其他的相比商场里,应该有两三倍利润。”
老朱一拍大腿,“这么便宜还愁没地方卖?要找销路是吧,交给我了。”
现在属于卖方市场,只愁没有货,不愁卖不出去。
只是王强关系网比较薄弱,所以找不到销路。
不过既然老朱敢这么说,王强有足够理由相信他有办法,所以心里隐隐期待起来,想看看老朱会找到什么样的路子。
老板娘心细,笑道:“如果咱家老朱能找到卖货的路子,你是不是愿意带着他一起做?”
王强很干脆道:“当然没问题,丑话说在前头,利润我要占七成,进货的钱也按照三七分成,没问题的话明天咱们拟定个合同。”
既然从主意到拿货都是自己忙活,他肯定要占个大头,而且亲兄弟还明算账,不签合同以后有什么问题闹腾起来大家伤了感情不好。
老朱和老板娘当着他面商量了一小会,最后同意了这个方案。老朱还笑呵呵道:“既然要签合同,咱们还不如弄个贸易公司呢。”
弄个公司?
好像挺不错。
王强心中一动,随即否决道:“咱们没那么多注册资金,等以后有钱了再说吧。”现在国内注册公司,注册资金最低要十万元,并且还是实缴制,他哪来这么多钱?
一顿晚餐吃的很愉快。
吃完以后,老朱亲自送两人去租的房子里,当然,王强把租房子的钱给夫妻俩了。
……
租的房子在清海路,距离游戏室不远。
暮色下,三人挤在摩托车上到了比较老旧的小区。
送到后老朱离开了。
二楼。
屋子里。
陆伟指着卫生间兴奋道:“老板,这屋子太棒了,竟然还有马桶。”
王强汗了一下,合着整个屋子你就注意到马桶呀?
说起来他对这个屋子也比较满意,大概六十个平,两室一厅一卫一厨,地方不大,墙面装修还不错,都贴了瓷砖,算是档次不错的了。
唯一可惜的是浴室里既没有淋浴也没有浴缸,想洗澡只能自己烧开水坐木盆里。
王强嗯了一声,道:“还不错,我烧点开水,待会咱们洗洗早点睡。”
陆伟抢着干活,“我来烧。”然后飞快地拿起热水瓶去灌水,最后把热得快插进去。
王强第一次享受到老板的待遇,虽然只是生活上,但感觉还不错。
洗漱完毕。
两人各自回房休息。
床上早就铺好了被子,很显然陆伟白花费一大把力气把被子从乡下扛了过来。
……
翌日。
大清早王强被米粥香弄醒了,起床一看,原来是陆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熬好了粥。
当时王强觉得挺奇怪,哪来的大米,询问了一下才知道,才明白厨房里老朱放了一袋米。
拿出俞大妈给的咸瓜咸菜当配饭菜。
陆伟才吃了一块便赞不绝口道:“这咸瓜真好吃。”
王强也夹了块尝味道,发现咸咸中带点甜津津,确实很不错,比后来超市里卖得咸瓜咸菜味道好多了,怪不得傅奶奶要向俞大妈要呢。
吃完早餐,两人步行出门。
出了小区,转个弯便到了。
游戏室。
开门进去,里面充斥着沉淀一夜的香烟味。
“待会教你怎么弄游戏机和记账,我先去把窗户打开。”王强道。
陆伟再一次抢着来,“老板你坐着,这种小事我来。”结果窗户是他开的,地面上还有点烟灰都被扫的干干净净。
坐在柜台后面的王强,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方设法要当老板,实在是滋味太好了。
尤其是像陆伟这么机灵的,有些事情都不用交代,马上主动干上了,太让人感到舒心。
等到陆伟忙完,王强开始教他游戏机怎么弄,确定对方明白,又带回柜台手把手教记账怎么记。
游戏室记账比较简单,教了一遍陆伟便会了。
期间,有几个小年轻打着哈欠过来玩游戏,至于中小学生没看见,毕竟已经开学。
正在看陆伟记账,又有人跑进来。
王强抬头一看,正是之前想要拜托自己拿牛仔裤、游戏机的老朱发小——姚老板。
“姚哥。”王强站在柜台边主动打招呼。
老姚走过来语气不是很愉悦,“小王,怎么回来了也不来找我?是不是看不起老哥啊?”
王强汗道:“没有没有,我昨个儿晚上才到尚海呢。”
老姚着急道:“我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你回来,上回和你说的牛仔裤和游戏机事情忘了?”
王强呃了一声,道:“你不是还要观察观察吗?你没观察好,我不能催你呀。”
老姚兴致很高道:“观察的差不多了,你算算订金多少,我拿给你,钱都带来了。”他拍拍夹在胳肢窝下的黑色小包。
王强笑道:“你真够心急。”
“能不心急么,你这游戏室天天生意爆满,我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老姚半开玩笑道。
“成,你要多少牛仔裤?多少游戏机?”王强问道。
“一千条牛仔裤,游戏机和游戏卡按照你游戏室配置来。”老姚回答道。
拿出本子和圆珠笔,王强在上面涂涂改改计算,一千条牛仔裤按照十五元一条,总价一万五,游戏机上次答应一百五一台,二十台三千,六十块钱一盒的六十张普通卡总计三千六,再加上十张一百块智力卡一千,合起来总共应该收老姚两万二千六百。
只是当时说的订金是先收货款一半,所以今天老姚应该给自己11300元。
确认数字后,王强抬头道:“一万一千三。”
“嗯,钱我在这里给你还是……”老姚询问道。
王强赶紧道:“走,去我租的房子里。”他和陆伟交代了一声,“我有点事出去下,你看好店。”
陆伟应声道:“嗳,老板你去忙,有我呢。”
交代完后。
王强带着老姚回到出租屋里,写了一张订金收据,然后抓着一捧钞票心脏砰砰直跳。
一万一千三。
之前他努力了一个月,兜里总共才一万两千八。
现在轻而易举又有一万一千三了?
虽然明知道这些钱是货款,但是王强还是忍不住激动,因为知道,实际上牛仔裤一打才八十元,一打总共十二条,一千条的话差不多八十四打不到,而游戏机和游戏卡,按照上回价钱只要一千四,不说等到完成交易还能拿到一万一千三,光说订金方面,王强已经赚了差不多3200块。
果然生意还是要做的大赚钱。
和老姚做生意,无疑是这些天最让王强兴奋的事情,比之前赚了一万块还要来的激动,因为赚的钱多了,他才能干更大的事情,比如开公司。
只是钱多有一个重大缺点——那就是容易失去快乐。
你听听马云怎么说来着,他最快乐的就是当教师时候一个月十九块钱工资,最后悔的是创造了阿里巴巴,所以拼命稀释股份,可没想到还是有那么多钱。
再比如说万达的老王,他满脸惆怅说:除了钱,我一无所有。
一个比一个惨!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钱多了是一件让人很绝望的事情,因为你的快乐没有了啊。
不过王强很想说一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钱这种罪孽深重的东西,既然大佬们不喜欢,那就全都交给我来承受吧,万般罪孽尽归吾身,我替你们一无所有。
上午时分。
和老姚分别后。
刚刚回到游戏室,王强被送朱小峰过来看店的老朱叫住了,两人边聊边下了楼,来到马路边。
此时正是上班高峰期,街道上充斥着自行车铃声、摩托车和小轿车喇叭声。
摸了一根香烟叼嘴里的老朱率先道:“销路有眉目了。”
闻言,王强精神一振,对于电子产品的销路,自然十分期待,他尝到过甜头,知道里面有多少利润,所以特别看重,想要找一条稳定的销路。
而现在老朱带来好消息了。
“说说看,什么眉目?”王强问道。
“虬江路知道吧?”老朱点燃香烟,吮了一大口。
王强点头,“知道,尚海最大的电子电器市场区域。”
虬江路即尚海閘北区二手电子市场区域的称呼,主要经营旧货电器和机械产品为主,在七、八十年代最为兴旺,现如今人气逐渐下降,这与科技发展、人民物质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市政建设、旧房改造、新建轨道交通等多重因素有关。
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经济发展问题,市民们已经不满足于廉价的二手产品,更倾向新产品。现在的虬江路呈现两种局势,有些商家利用浙茳、闽南等外国舶来电子产品蒸蒸日上,还有些商家依旧坚持着经营二手产品苦苦维持。
舶来品是指进口商品,当然也包括海外走私产品。
物美廉价是标配,缺乏售后服务保障和产品质量不能得到保证更是常态。
老朱弹了弹烟灰,“嗯,我托朋友关系联系了虬江路几位专门卖影音设备的老板,都生意做的挺大。”
王强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知道老朱还没把话说完。
末了,老朱言归正传道:“小王,他们想见见我们,你先有个心理准备,谈下来的希望不大。”
王强怔了一下,道:“怎么说?”
老朱把了解的情况说了遍,“我跟我朋友沟通过,那几位老板的影音设备很多都是从浙茳那边拿回来,听说在价格方面非常低廉,虽然不清楚多少,但是……嗯,我们应该占不到太多便宜,一会咱们去看看,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找找其他路子。”
王强马上道:“行,我知道了,不管能不能谈成,既然有路子肯定得去看看。”
……
两人坐着摩托车出发。
一路上王强坐在后面和老朱沟通着。
其实说起来王强并未感觉到太多压力,因为压根没想过老朱这么快找到路子,只是现在听到有人愿意谈谈,他抱着一点希望去看看,哪怕知道对方是从浙茳一带拿货价格比较低廉,或许自己拿货的价格比他们更便宜呢?并不是没可能,王强心里还是有所期待的,如果对方几个人的商品进货价格确实十分低廉,做不成,自己也没什么遗憾,大不了再找路子。
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
王强和老朱聊着天,心态非常平衡,当然他依旧希望能够谈成,试试看吧。
摩托车很快来到虬江路。
穿过幽幽的巷子,忽然眼前一亮,有水光晃动,一条河展现在眼前,是苏州河。
河岸边有木制的小陆围绕着河畔,清风吹舒波,阳光映大厦,成排的杨柳依依挥舞着枝条。
不多时,摩托车放慢了行驶速度,前方实在太拥挤,抱着孩子摆地摊和客人讨价还价的妇女,十来个平方小店面前却围满了人,仿佛都在诉说虬江路最后的辉煌。
很快,到了地。
是一栋写着虬江电子数码的大厦,老朱把车停在车棚里。
两人从正门走进去,一路来到二楼。
靠近最东边的柜台前,七八个人正围在那边说话。
“老朱!”一个中年人远远发现,挥了挥手。
“老萧。”老朱也回打招呼。
王强跟着走过去,看见柜台里面放的东西很杂,随身听、电子表、录音机、低音炮甚至是高端的随身CD机应有尽有。
众人相互介绍了一下。
老萧是老朱的朋友,专门负责安排众人碰头。
实际上说话管用的是满脸横肉矮壮个子的中年人,叫成卫宏。来之前王强就听老朱说起过这个人,知道成卫宏在虬江路一带生意做的挺大,附近有几个做影音设备的老板都和他共同进退,或许是他们一起拿货且进货渠道是成卫宏提供的原因,所以众人以成卫宏马首是瞻,今天要谈下生意,主要还得看这位点不点头。
如今是卖方市场,谁能拿到货谁是老大。
“小王兄弟,介意我问问你几岁吗?”成卫宏胳膊撑在柜台上问道
“不介意,我今年十七。”王强很坦荡道。
听到他岁数这么小,有几位老板交头接耳起来,好像惊讶于王强年纪这么轻就有路子拿货。
成卫宏不动声色看看王强,他之前听老萧稍稍说了下王强和老朱的情况,虽然老萧这人他知道,做人比较有分寸,不会胡乱介绍人,可成卫宏还是暗暗有点不放心,主要王强年纪太轻,真能拿到很便宜的货?会不会是骗子?这是他的顾虑之一。另外个顾虑则是,就算对方能拿到很便宜的货,还能比他成卫宏从浙茳拿回来的货便宜?
这些都是商人正常的想法,或者说,是虬江路商户们都应该有的警惕心,因为这里经常会发生诈骗事故。
安全第一。
安全的同时,商品价格低廉他们才有利润。
其他几个老板都和成卫宏差不多想法,哪怕王强和老朱来之前被老萧捧得很高,可他们还是有点怀疑王强和老朱的供货能力,毕竟跟着成卫宏拿的货物已经够便宜,在虬江路,成卫宏拿的货或许不是最便宜,可也算得上中等偏上,他们追随成卫宏已经赚了不少钱,早就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关系,王强和老朱则是刚刚接触,不放心也很正常。
这次碰面,实际上他们都是抱着来捞捞看的想法,并没有太过上心。
王强说完了。
老朱插话道:“老哥,我和小王拿货非常便宜,比如……”
成卫宏不着痕迹打断他话,“我们几个人要的量比较多,你们能供应吗?”
王强见到老朱在看自己,便点点头。
老朱很有信心道:“没问题,你们需要多少?”
成卫宏被逗乐了,“朱老哥,不是我怀疑你,你都不问我哪样东西要的比较多就答应下来,是不是不大恰当?这么说吧,你们别看我柜台不大,可是很多人到我这边来批发东西,比如说随身听单放机,一个月批发出去上千部是常有的事,我从浙茳那边拿货,都是货到了才给钱,上千部成本价少说得大几万块钱,再加上我几位兄弟加起来每个月也能卖出去上千部,其他东西我都没算进去,你们有这个供货能力吗?“
这个主事人说的确实都是实情,成本不够,压根没能力从事供货。
老朱不知道怎么说了。
一直没说话的王强开口了,“每个月两千部单放机我还是有能力提供的。”先把海口夸出去再说,他相信对方也不可能一次性要两千部,电子产品淘汰速度那么快,谁会傻到放一批积压库存在手里?
“真有能力?”成卫宏诧异地看了一眼,随即笑呵呵道:“有没有能力这块先不谈,我得知道你们的供货价格是多少。”说完,他一本正经看向王强和老朱,“两位,在商言商,如果说了什么你们不喜欢听的话别往心里去。”
供货价格?
王强笑了笑,知道自己不能先露底,得让对方说。
“这样,我先给你说说我商品的进货价格,然后再听听你们的,如果确实比我拿的便宜,咱们再谈谈详细细节。”成卫宏耍诈道,他心里已经想好,待会报个比进货价便宜的价格。
王强道:“请说。”
成卫宏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我都给你说说。”
他拿起各种商品介绍起来:
“单放机进货价四十五。”
“电子表十五。”
“功能健全的随身听两百。”
期间来了客人,成卫宏暂停介绍,招呼了一下生意。
王强不着急,和他们瞎聊了会天。
等到客人买了一台随身听走后,成卫宏才继续介绍下去。
不过王强看到一台随身听零售出去四百八的价格,心里大约有点数了,确实这里要比其他正轨商场便宜不少,但是价格上相对而言还是贵了不少,也就是说对方的成本价很有可能比主动说的要高一点儿,否则零售价不可能这么贵。
“比如说这台仿索尼的随身CD机,我去拿货大概五百三的价格。”
“还有收音机……”
“低音炮……”
成卫宏把他柜台前的商品进货价格都说了一遍。
旁边几个老板听完,都知道老成把价格报低不少,不过他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肯定得帮着说话。
“嗯,都很便宜了。”一中年妇女道。
一青年道:“在虬江路一带比咱们拿货价格更便宜的人真不多。”
然而老朱却乐呵起来,是的,成卫宏报的价格很低,老朱对电子产品价格也不太懂,但是他听王强说过随身听单放机的价格,远远比成卫宏刚才报价要低。
成卫宏平静道:“小王,这就是我所有拿货的价格,老萧介绍你们的时候,说你供货价格更便宜,和我说说?”
旁边几个老板不说话,心里却大致有点数了。
刚才成卫宏的报价至少比真实进货价减了一成,基本上达到虬江路一带拿影音设备最低进货价,再低?似乎有点不太可能。
老萧知道情况。
那几位老板也了解情况。
眼前两位被介绍来的人,恐怕报价不会比成卫宏更低了吧?
进货价说完了。
大家都望着王强,想看他怎么回答,回答成卫宏给出比实际进货价还低一成的报价。
王强却没有立刻开口。
随身听价格好说,可其他方面呢?
他不确定深镇、广洲一带CD机、电子表等等价格,哪怕知道应该比内陆便宜,可是不能贸贸然报价,否则亏本怎么办?
于是王强假装笑道:“哎哟,我烟瘾犯了,朱哥拿根烟我,等抽完再和你们慢慢说。”他要考虑考虑对策。
“抽我的吧。”成卫宏掏出三五香烟,递过来一根。
旁边一个青年老板给他点火。
王强双手捧着火焰以示尊重,吸了一口,可能因为现在还从未抽过烟,所以被呛着咳了好几声,惹得一圈人哈哈大笑。只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被烟熏得微微眯起眼睛,脑袋里在想如何回答成卫宏的问题。
直接信誓旦旦拍板价格?
那不行,不能做赔本买卖。
只不过,他还是想到了办法。
双方刚刚碰面谈生意,从刚才成卫宏的语气中,王强可以探知,对方对自己是有所怀疑的,也就是说,哪怕价格报出来,对方肯定依旧持有保留态度,而自己这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单放机价格,可以主动提起来用单放机试水合作,然后等深镇回来再开始正式合作。
至于成卫宏等人会不会答应,王强觉得还得看口才能不能说服。
有一点可以确定。
语气一定要大,大到先唬住这些人。
一旦唬住了,那么接下来谈条件就好谈的多了。其实王强倒是想一锤子敲定买卖,只是不明物价,暂时只能如此选择,不过他相信,深镇的电子产品应该比这边要便宜点,便宜多少还得去问过才知道。
先吹个牛皮吧。
王强笑了,把自己逗乐了。
他从来都是比较务实的人,没想过忽悠别人,也确实,王强这一次依旧没有准备忽悠别人,而是先把其他东西先放放再说。
“能说价格了吗?”一妇女催促道。
“要不能比咱们进货价格低,那下回有机会我们可以合作别的。”一青年违心道。
这回轮到老朱都惊疑不定了,先前听到王强说能拿到很便宜的电子产品,他一直信以为真,可是到了临场,王强竟然不说话,老朱怎么能不疑惑?成卫宏刚才的价格确实非常的低,要是给不出更低的价格,恐怕这次生意要黄了,但老朱不想欠老萧人情什么都没谈成,他想尽一切办法替王强圆场,“成老哥,你开的价格比我们肯定是高的,只不过呢,能给你开什么价格我和小王还得商量商量,要不回头再联系你?”
“也对。”先前那妇女道:“毕竟涉及到大几万的生意,你们回去商量商量清楚再说。”
成卫宏淡淡笑道:“朱老哥,不管咱们生意能不能谈成,今天算是认识了一下,以后有机会咱们多走动走动,哪怕是喝喝酒窜窜门,多个朋友多条路,至于生意方面,不好意思,咱们打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为了赚钱,如果你们开不出更低的价格,我是帮不上什么忙。”
老朱道:“好,成老哥这个朋友我交了。”
成卫宏很爽气地点点头,看向王强,“没关系小王,你开不了更低的价格不代表咱们不能做朋友,呵呵,你这个岁数能自己拿到货已经很了不起了。”
王强忽然来了一句,“你刚才说你商品进价多少?”
大家用疑惑的眼神看看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尤其是成卫宏,他虽然中间和厂家隔了两层,但是物品价格上面确实比较便宜,除非王强能够从厂家直接拿产品,否则价格无论如何不可能比成卫宏从供应商那边拿的低。
假设一件商品市面价格一百元。
那么它的出厂价可能只有三十元,可怎么市面上会卖一百元?首先,出厂要经过经销商的手,经销商要赚钱,提高一点价格给下游二级经销商,二级经销商再赚点钱分批给三级经销商或者商家,那么市面价和出厂价自然而然天差地别。
而成卫宏正是从二级经销商手里拿的货,都已经经过两层剥削了,价格无疑相对而言比较贵。
其他几位老板都清楚怎么回事,但能从二级经销商手上拿到货,已经是他们最大的能力,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信息不对称,第二,他们进货数量是不少,只是种类比较杂,除了寥寥两样商品是一级经销商手上拿的,其他因为进货能力薄弱,都只能从二级经销商手上拿。
至于王强?
他们不太相信一个小青年能从一级经销商手上拿货。
有时候,人确实会以年龄去衡量实力,这种状况在中国时有发生。
要知道成卫宏当初刚来尚海的时候,都是从事二手电子产品生意,做到现在能够接触到二级经销商已经非常不容易,并且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为什么成卫宏有路子要拉着他们一起做?还不是因为实力不济,若是不拉着他们一起进货,恐怕接触二级经销商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在后来,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但现在是卖方市场年代,我有商品我牛逼的时代,现状确实如此。
“我来说吧。”青年老板对王强道。
王强微笑看着他,点点头。
青年老板其实有点不耐烦,觉得王强既然没有能力供货,还一再追问是不是有点事情太多,只是老萧和他们关系比较好,王强和老朱又是老萧介绍来的人,不能当众驳了面子。
青年不动声色,清清嗓子道:“单放机我们的进货价格是四十五元。”
王强叹气摇了摇脑袋。
成卫宏看见王强微微摇头,蹙起眉头。
其他几位老板也发现了,不懂王强摇头什么意思。
青年继续道:“电子表十五……”
可蓦然间,谁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王强竟然开了腔,从先前的摇头直接变成了毫不客气打断!
王强架势很大地晃晃右手食指,“太贵了,你们拿的商品价格都太贵了,刚才听成老哥说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现在再听一次,发现你们拿货的价格贵到令人发指!”
老朱呃了一声,心说小王你在说啥?
成卫宏和其他几位老板也都被他的话给弄愣住了!
王强看看成卫宏,也看着几位老板,一字一顿地咬重音道:“拿你们的单放机来说,进货价格竟然高达四十五元每台?”他故意用藐视带着质疑的眼神投过去,“给你们供货的人别不是好几级经销商吧?”
质疑声很刺耳。
加上重音确实让人很不爽。
成卫宏脸色瞬间微微红了起来,自家人明白自家事,知道王强说的没错,没出声。
其他商品不知道,但单放机价格老朱知道,他听王强略带张狂的语气,终于松下一口气,知道王强应该是能应对成卫宏开出的价格,老朱心里高兴起来,如果真的能谈成,那估计是一笔不小的生意。
王强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把单放机价格说了出来,说这段话的时候,其实是他经过深思熟虑,表情也从刚才的质疑和不屑,换上了一副笑容,笑容里带着奸商的味道,“我知道我接下来报出来的价格你们可能很难相信,但我,确实可以给出这个价格。”
“别的不说,我举个例子,单放机你们拿货价格是四十五,对不对?”他似乎在自问自答,语气却斩钉截铁道:“而我,可以开出三十八每部的价格!”
最后的报价是王强告诉成卫宏等人,同时也是再三确定下来的。
他们拿货四十五?如果开得比四十五稍微少点,对方十有七八会答应下来,到时再追问其他商品价格,王强怎么回答?没法回答,索性开出一个超低价,让对方惊讶的同时不敢去相信,那么势必会提出质疑,到时王强可以去“证明”给他们看,自己确实没有骗他们,然后去深镇回来,再告诉他们其他商品价格。
说实话,王强知道成卫宏等人拿单放机的价格不算贵,或者相对于尚海来说不算贵。比如他在深镇华强北第一次去拿货的时候三十一台,是因为那个店主直接从厂商拿货,所以便宜。
第二次去深镇拿单放机的时候,先前那老板想涨价,王强去别的店问,华强北其他店单放机最低价格是三十五一台,多数几乎都要四十。
哪怕虬江路是尚海最大的电子产品市场,相比起深镇,尚海在电子产品这一块,价格肯定要略高一些,毕竟深镇、广洲那一带最先接触外国发达国家商品。
也确实,刚才成卫宏的报价已经证实王强的想法,虬江路信息不对称比起尚海其他方面已经缩小不少,只是依旧没法和王强掌握的进货渠道相提并论。
王强拿货更便宜。
其他方面暂且不提,光说单放机,他是直接从深镇厂商手里拿的货,价格怎么会不比成卫宏从二级经销商手上拿货便宜?
单放机超低价开出来了。
现在就看成卫宏等人如何回答。
不过王强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们一定会怦然心动,并且对于超低价有所怀疑,而这一切,正是他这样做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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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布个读者群:(101373989),刚开,里面还没什么人,欢迎兄弟姐妹们加群。
不同地方物价不一样。
例如王强老家那一带,因为靠海近,所以海鲜特别便宜,如果换成内陆地区,尤其是在当前交通还没那么发达的年代里,估计能吃得起海鲜的都是比较富裕人家。
反之,也一样,内陆有很多东西卖得很便宜,但是沿海地区却很贵。
现在王强要比较的是南方深镇和相对而言比较北方的尚海电子产品价格,明显是深镇更便宜点。
这点从他刚才表明愿意供货价格可以体现出来。
那些做影音设备的老板们听完后,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能给的最低价就是这么多。“王强脸色变得平静,看看几位老板,轻轻说道。
王强报价最低三十八元。
成卫宏他们拿单放机四十五一部。
看起来才便宜了七元每部,但一千部呢?一万部呢?
听完王强的报价,五六位老板面面相觑,心里都被这个价格给弄得惊疑不定,你别不是来空手套白狼的吧?因为价格实在太低了,低到他们认为一级经销商或者厂商所能给的价格也不过如此,问题是,一级经销商和厂商坐在家里都有人找上门拿货,还用得着托人联系客户,然后亲自跑过来和他们见面谈判?
所以他们第一反应是王强很有可能是个骗子,专门用商品超低价诱惑商户,然后拿了订金就跑的那种。
不是这样,怎么可能价钱这么低?
能够堪比一级经销商甚至厂商所给的供货价?
除了空手套白狼,他们想不到任何其他可能。
但偏偏,王强刚才架势很大的模样又有点像真有实力,一时间,几个老板都吃不准了,想拒绝,又生怕是真的。
如果眼前这个小青年真的能提供如此廉价商品呢?即便成卫宏等人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相信,但是万一是真的,他们几个人每年能节省一大笔成本,说不心动是假的。
一部单放机便宜七块。
他们五六个人加起来每月包括批发、零售出去一千多部没问题。
就算是一千部,每个月就能省七千块成本!
况且王强刚才所表现出来的并不只是单放机能够便宜,听他语气,似乎能量十分充足,好像从电子表到低音炮之类都能弄到。不说每样东西都和单放机一样便宜七块钱,只要真的像成卫宏先前说给王强听得比真实拿货价便宜一成,他们就赚大了。
几位老板交头接耳起来,全都吃不准到底要不要和王强合作。
不过他们谁都不清楚,实际上王强暂时能报价的只有单放机。
看着他们交流,王强其实心里也很紧张,生怕对方真的莽头莽脑相信,要是这样,他只有硬着头皮报价,想要做这几个人生意,报其他商品价格肯定得比成卫宏先前提出来的价格略低,谁知道深镇广洲一带其他商品什么价格,存在亏本的潜在风险。
不要全信。
最好半信半疑。
你们千万别莽撞啊。
王强有点不自然地看看几位老板。
反倒是老朱一下子底气足了,然后看向在和众人商议的成卫宏,“成老哥,你觉得我们的报价怎么样?”
其他人都望向成卫宏。
成卫宏嗯了一声,“价格确实不错。”
何止是不错,这简直是低到不能再低了,不过这种话他们当然是不会有人说的,因为还不能确定要不要拿货。
老朱趁热打铁道:“那你要不要拿点货?”
成卫宏为难地看看王强,“小王老板啊,我能问问你从哪里拿货吗?”
“不好意思,商业机密不方便透露。”王强直截了当拒绝道。
成卫宏知道问的有点失礼,只是不确定王强是不是骗子,他微微点头道:“价格方面确实没话说,不过我也实话实说吧,你说的这个价格让我们有点怀疑真实性,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说话比较直,你想一下,要是我们答应从你那拿货,肯定要付订金,回头人不见了我们去找谁说理?本来这些话不该当着你面说,只不过我觉得合作嘛,肯定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和你坦诚布公一下,我们确实被你说的价格弄得心动了,又生怕钱被骗。”
上钩了。
果然老江湖,换刚做生意的人恐怕都欣喜若狂答应。
王强心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老江湖,事情这样发展下去最好。
可老朱却蹙眉道:“我尚海本地人,你问老萧知道,在火车站旁边开旅馆。”他自从做生意失败后一蹶不振,平时打牌、打麻将四处溜达,狐朋狗友数不胜数,老萧正是其中之一。
虽然老萧和老朱关系并非特别密切那种,但是对于老朱家底多多少少了解,他点点头,证实老朱没说谎。
“诶朱老哥,你说这话就不漂亮了,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担心钱。”成卫宏说了句漂亮话,随即道:“铁哥们都有可能卷钱跑了,前两年,我一知根知底的老乡说遇到困难,跟我借了一千块钱,然后呢?到现在人都找不着。”他叹了一口气,“我是很想从你们那边拿货,可咱们素未平生,一笔单子几万块,说不担心是假的,要换做你,你肯定也会多想,对不对?”
确实,涉及资金太多。
一下子几万块钱谁都不放心。
只是要的就是你们不放心,王强看着老朱和他们交流,心里却在暗暗着急,恨不得成卫宏主动提点什么要求,比如说先拿点货试试水,不交订金之类,若是这样,他便可以反客为主说自己的条件。
快主动说啊。
你们别磨磨蹭蹭,提要求啊。
王强目光闪烁地看向成卫宏等人,只差临门一脚生意就要谈成。
老朱的脾气比较倔,据理力争道:“对啊,你说的没错,涉及到几万块钱的订单,要是我和小王把货拿回来你们不要了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砸手里……”说到这里,老朱对王强道:“小王,你倒是也说上两句呢。”
“好,那我说两句。”王强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成卫宏等人马上都看向了他,想听听王强说什么。
王强沉吟了片刻,看向成卫宏,问道:“成老哥,你呢,是怕咱们骗了订金就跑,没错吧?”
成卫宏颔首同意他的话。
王强继续说下去,“可是我和朱哥两人也有自己的担忧,就像朱哥刚才说的,要是我们货拿回来了,你们不要,我们同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们不会不要。”成卫宏道。
从这句话里,王强便听出成卫宏确实动心了,于是,他笑眯眯道:“你对我不放心,我对你也同样不放心,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你们听听看行不行,行的话签张协议,要说不行,那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和朱哥两人立马掉头就走。”
成卫宏和其他几位老板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听听王强折中的办法。
“咱们初次见面,为了证明合作的诚意,我呢,第一次不要你们订金给你们拿点单放机回来,其他商品先不提,等你们对我彻底放心后再说。当然了,因为我对你们同样有点不放心,所以这批货不会太多,总价大约一到两万之间。”王强不急不缓地把心里想法说出来,询问道:“一两万的单放机你们吃的下来吗?”
单放机一直卖得不错,不论是批发还是零售,成卫宏没什么意见,毕竟现在人家不要订金主动供货,总不能提其他要求,况且他和几位老板都挺需要单放机的。
只是王强的话似乎有点看不起人,成卫宏哭笑不得道:“按你说的三十八一部,一两万才几百台单放机,我们怎么吃不下来?”
“很好。”王强满意道,吹了一句牛皮,“哪怕拿回来你们不要,一两万我还是亏损得起的。”
一两万亏损得起?
你老板做的挺大啊。
不知道为什么,众人心里竟然信了三分。
停顿了一下,王强道:“反过来说,到时你们觉得我拿回来的货还不错,就把货款结清,那样你们放心了吧?”
成卫宏笑容满面道:“放心,不要订金肯定放心。”
其他几位老板都七嘴八舌说起来。
“没错。”
“货不错我们肯定结清账。”
见到他们表明态度,王强把最终目的说了出来,“既然到时我证明了诚信,那么接下来你们可以放心和我合作了吧?”
虽然成卫宏和几位老板还是有点不放心,可是王强表达的已经很有诚意,再提过分要求说不过去,只是不提吧,谁知道王强会不会在第二次合作的时候空手套白狼。
很显然,王强看出他们的犹豫了,毫不含糊道:“第二次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实在不行可以找法律公正签合同,第一次先让我表表诚意,成吧?”
都见说到法律公证了,成卫宏等人没有理由不答应了,也确实,他们想看看王强拿回来的货质量怎么样。
“好,我答应了。”成卫宏同意下来。
呼,终于答应下来了,王强有点喜不自禁,马上跟上去一句,“行,那咱们接下来谈谈细节,然后把协议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