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火车汽笛声冲破层层晓雾，慢慢开入尚海地界。
此时天还只有一点蒙蒙亮，整个世界宛如疲倦的旅客，挣扎着从熟睡中醒来。
原本火车夜里十二点左右便该到的，旅途中发生了点意外，给专用列车让道，致使晚了好几个小时。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王强下了火车，此时才清晨六点多，这种非人的时间里，灰色水门汀的大场地，兵工厂似森严，屋梁上高栖两盏还未熄灭的大黄灯，如果寒缩的小鸟敛着翅膀。
同样，货物本应该今天上午到，只不过让道的原因，要顺延到下午。
王强着急也没用，索性拎着行李箱顺着北广场往东边友谊招待所走去。
一路上不时看见大人小孩在露天早餐摊吃着面条、锅贴或者小馄饨，尤其是有个小女孩，虽然咬锅贴烫的哇哇叫，可还是努力往嘴里塞。
二十来分钟。
拐进弄堂。
前方不远处正竖着友谊招待所的牌子。
只是让王强感到意外的是，铁门已经打开，里面传来老板娘的呵斥声，“朱荣兴，你还不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
看看东方刚刚升起的血日朝阳，王强被逗乐了，往里走，跨进门槛。
老板娘正背着柜台，在那边骂骂咧咧，“赶紧起床买菜去，别耽搁了中午给客人做饭，你说说我怎么嫁了你个又懒又馋的脓包货？”
里面朱老板嬉皮笑脸声响起，“还不是你看上我年轻时候神气。”
“神气能当饭吃？起来！”老板娘喊完后嘀嘀咕咕转身，蓦然瞧见王强，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瞬间堆满笑容，“呀，小王！？”
王强微笑着点点头，“嗯，大姐，吃早饭没？”
朱老板光着膀子从里面探出脑袋，“咦，小王回来了，没吃呢，赶紧进来一起。”
王强提着行李箱走进去。
老板娘跟进来，热情地盛粥，刚把粥碗放到小圆桌上，外面有客人喊，她便出去了。
在阳台上准备刷牙的朱老板对外面撇撇嘴，小声道：“好男不跟女斗。”
谁知外面老板娘听到了，吼了一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和小王说话呢。”朱老板吓得赶紧回了一句。
惹得刚坐到小板凳上的王强哈哈大笑。
一会儿，朱老板洗漱完毕，坐到小圆桌前，问道：“小王，你这三四天干啥去了？”
王强笑吟吟道：“出去了一次，对了，给你们带了点东西回来。”说着，他打开旅行箱，从里面拿出高仿的LV老板手提包和走私过来的三宅一生香水。
朱老板挺识货，乍一见LV包吃惊道：“路易威登？”
王强惊奇道：“你还知道路易威登？”
“嗨，看见王老板用过，知道是世界名牌。”朱老板眼睛都看直了，“你哪里弄过来的？”
王老板？
不太认识，可能是朱老板的朋友。
“假的，高仿的。”王强解释了一句，“我估计你用得上，所以给你带了一个。”
哪怕听到是假的，朱老板眼睛里还是止不住喜爱，爱不释手抓在手里，连连叫着和真的没什么区别，连吃早饭的心情都没了。
这时老板娘走了进来。
王强随手把香水递过去，“大姐，给你带的香水。”
“还给我带了香水？”老板娘眼睛里止不住欢喜，赞不绝口道：“几天不见小王愈发能耐了啊，还是英文牌子的香水呀。”
其实这款香水是法国产的走私货。
朱老板随口来了一句，“假的，高仿的。”他合着以为香水也是。
王强笑呵呵道：“香水可不是假的，只不过是走私过来，这是真的，这个香水叫三宅一生，日笨品牌，不过产地可能是法国。”
两样东西其实并没花多少钱，尤其是香水，对方一开始要两百，最后被王强砍价砍得一百块就卖了，至于高仿的LV老板手提包，五十块，总共花了一百五。
虽然一百五对于现在是笔不小的数字，但是王强知道自己如果来住宿朱老板夫妇肯定不会收住宿费，还会免费叫他吃饭，比如现在的早饭，这种事情不太好拒绝，索性送点东西当人情往来。
老板娘不停叫好，神气地在朱老板面前显摆。
朱老板瞅瞅高仿的LV包，好几次想在婆娘面前吹嘘一下，最后还是像打了霜的茄子，焉了。
……
下午。
王强先是去火车站取了货送回旅馆，然后一直侯到四点左右太阳不那么炙热，才拿了二十台随身听、五台红包机和一旅行箱磁带、游戏卡出门。
如同上次一样，来到北广场出入口。
卖茶叶蛋的老爷子在树荫底下乘凉。
王强拎着东西打招呼，“老伯，好久不见。”
老爷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试探性问道：“你是小王？”
王强把硬板纸往地上铺开，一边摆放东西，一边半开玩笑道：“怎么，三四天不见不认识我了？”
“没，我只是不确认。”老爷子拿着蒲扇在扇风，笑呵呵道：“你换了身行头我都有点不认识了。”
把旅行箱打开，摊在硬板纸上。
“不会吧，我就换了身衣服，还改头换面了不成？”王强侧头看过去笑道。
老爷子微微点着头，“人变精神了，也神气了。”
王强很快布置好了，拿着上回用过的随身听装入电池和磁带播放起来，自己坐在硬板纸上听老爷子瞎吹嘘。
随身听喇叭里播放着今年老狼最新推出的《同桌的你》，这首歌虽然才发布短短几个月，却已经火遍全国。
尤其是在太阳没那么烘烤的傍晚，效果良好。
很快几个人不由自主围过来，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男孩子还鬼哭狼嚎地跟着唱了两句，“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可能唱的太难听，引得旁边几个小年轻一阵轻笑。
那小青年索性不唱了，走到摊位前，指指硬板纸上写的，“随身听一百？”
“……我在越南战场上……”老爷子正吹嘘的起劲，听到有人问价止住了。
王强抬头看去，站起身子堆笑道：“对，一百。”
小青年再问：“磁带呢？”
王强伸出三根手指，“三块一盒。”上次磁带是免费赠送的他两块钱一盒卖，现在要成本，他卖得稍微贵点，说实话，他不清楚商店里盗版磁带多少钱一盒，随便定了一个价格，反正只是为了让顾客更便捷，并不是想靠磁带赚多少的钱。
小青年还价道：“便宜点我拿一台。”
王强摇脑袋道：“便宜不了，你去商店里买没有好几百拿不下来，我这随身听没有录音功能所以卖得便宜，但一百已经是良心价，再低要赔本。”
小青年改变口风，“我买随身听你送我一盒磁带。”
“真做不转，我磁带没赚你钱，进价都要三块一盒。”王强满口胡扯道。
小青年犹豫了一会，“好吧，拿一台，磁带我自己挑。”
“成，随便挑。”王强问了问小青年喜欢什么颜色，从里面抽出一台银白色随身听递过去。
最后小青年挑了两盒磁带，一盒童安格和谭咏麟的磁带。
收钱。
第一笔生意成了。
王强很满意，等到小青年欢天喜地拿到随身听以后，他开始推销自己的最新商品，“要不要游戏机？”
闻声，小青年愣了一下，朝着红白机瞅了瞅，又看看旅行箱里的游戏卡，似乎有点眼馋，可还是连价钱都没问，温婉拒绝道：“不用了，不方便。”说完便走了。
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
王强有点纳闷，不过没多想，继续蹲下来和老爷子聊天，有生意上门便招呼一下，没生意上门便算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很快到了下午五点。
期间随身听已经卖出去四五台，畅销品果然是畅销品，即便上次取得过成功，王强还是忍不住欢喜，如果非要说遗憾的是，游戏机根本卖不动。
忽然，广场上忽然出现不少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不时走到摆摊人旁边交代什么。
老爷子嘴里冒出来一句，“估计又要搞检查了。”
王强刚刚招呼好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把钱递过去，挥手道：“您走好。”然后侧头看向老爷子，“什么搞检查？”
“不知道，市容局最近每隔一月都会有那么两三天检查，好像是在调研什么城市面貌。”老爷子嘟囔着有点不满，“还有城管办一群人，你说说事业单位的人为难我们摆摊的干啥？”
王强愣了一下，市容局？城管办？调研城市面貌？难不成是在为再过两年城管局的成立在做准备？
关于这方面他不太懂，不过知道现在城管确实没什么权利，但并不代表没人管理城市面貌，一般说来有市容局、城建局或者环卫局，像海通那种县级市，基本上没人管，即便有人投诉，城管办也只会象征性管一下，毕竟事业单位的权利和行政单位权利相差很大。
果然，不多时两个身穿制服的人跑过来，为首的中年人和后面小伙子表明身份，一个是市容局，一个是城管办。
市容局的中年人对王强和老爷子道：“后天上面要下来检查市容市貌，你们这几天别在这边摆摊，知道吗？”
城管办的赔笑道：“配合一下工作，谢谢。”
态度比后来的城管局好很多。
老爷子嗯了一声，“知道了。”
王强跟着应声道：“好。”心里却在发愁，好不容易找到火车站人流量这么大的地方，如果要换地方，一时间还真找不到那么合适的，算了，今天先把生意做好，晚上回去再想想。
天渐渐黑了。
四周的大灯把黄色光芒铺满整个广场，小贩渐渐多起来。
“卖冰糖葫芦咯。”五十多岁男人推着自行车，载物架旁边绑了两根稻草棒，上面插满一串串红色糖葫芦。
“给我来一串。”
“三毛。”
好几个小孩子拉着母亲、奶奶挤过去，捧着刚刚到手的糖葫芦蹦蹦跳跳。
卖棉花糖、卖爆米花、卖拖鞋杂货等等，应有尽有。
似乎一瞬间，北广场上充斥着无数小贩。
并且每一个摊位旁边，多多少少围了几个人。
可要说到人最多的当属出入口，足足挤满了二三十个人。
不时还能从人们喧哗的声音里听到里面飘出悠扬音乐：“……才明白爱恨情仇最伤最痛是后悔……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为谁……”
见到人多起来，王强站在那边又喊起了顺口溜，“走一走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句话很普通，不少顾客只是听音乐，根本不理会他。
“南来的北往的，去过美国的，到过香港的，走过南的闯过北的，游过山的玩过水的，留过学的访过美的，大街上亲过嘴的……”
因为摊子前很多都是小青年，听到那句大街上亲过嘴的，一个个都忍不住小声笑出来。
“本产品刚刚出来，上过中央电视台，上过电视上过报，全国人民都知道！”
啊？
这么厉害？
连中央电视台都上过？
好多人面面相觑，好像想从同伴眼中看到自己是不是孤陋寡闻？
可王强下一句让好多人差点晕倒，“如果你说没看到，证明你的电视没信号！”
有个花裙子女孩子噗嗤笑出声。
还有几个小伙子都被逗乐了，一个个哈哈笑起来。
然后人群中走出一位拿着粉色手提包的女孩子，她刚到摊位前便问道：“老板，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吗？”
“美女。”王强张口即来，“邪不邪乎不是我说了算，需要现场检验作报告。”他拎起正在播放的随身听，“你瞅瞅，我下午放到现在，声音还是那么响，对不对？”
女孩子被他一句美女叫得美滋滋，现在称呼还没那么开放，更多人最多叫姑娘、大兄弟什么，她心情不错道：“一百块有点贵，你再便宜点，我就拿一台。”
王强叫苦道：“一百块还贵呀？这可是随身听，你去哪能见到我这么便宜质量还好的随身听？”
这女孩子本来就想买，也确实尚海一百块甭想买到，她最终还是买了下来，顺带还挑了两盘磁带。
又一笔生意做成。
摊子上只剩下四五台随身听。
只不过游戏机和游戏卡还是卖不动。
正巧有个十五六岁男孩子拖着他父亲跑过来，“爸，你给我买一个随身听嘛。”
“好好，就一个，不过你向我保证过考试会考好。”那父亲吓唬道：“如果考不好，下次别说随身听，什么都别想要。”
王强问了他们要求，挑出一台随身听递过去，主动推销道：“游戏机要不？便宜，一百八一台，商场两百起步……”
那父亲脸色一变，声音不太好道：“不要！”
他儿子眼睛里倒是流露出渴望。
王强怕再推销下去恐怕随身听生意都做不成，只好闭上嘴巴，收了钱。
……
随身听确实很好卖。
大约晚上九点样子，二十台已经卖光，磁带也卖出去三四十盒。
只是看着硬板纸上动都没动的红白机，王强纳闷了起来。
老爷子已经在做收摊准备，敲敲后腰道：“小王，你生意够好的，下午到现在一二十台随身听都卖出去了，赚了不少钱呐。”
看着萤火虫飞动，王强叹气道：“随身听是挺好卖，可游戏机卖不动啊。”
“你想在这卖游戏机？”老爷子嗤之以鼻道：“想多了吧？”
王强把游戏机捆成一叠，问道：“这话怎么说？”
老爷子不着急收摊了，坐在那边看过来，“我问你，火车站都什么人？”
“旅客，来打工的，走亲访友或者出差的。”王强回答道。
老爷子一拍大腿道：“那不就是了吗？你难道没发现买你随身听的都是小年轻？他们基本上都是来打工，买个随身听能带在身边听听看，还能和一起做工的炫耀炫耀，可是买游戏机有什么用？你难不成还指望他们为此还买个电视机放宿舍里，然后拉着别人一起玩？”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王强一下子醒悟了，没听老爷子分析前，只知道火车站人流量广，根本没想到顾客需求什么，现在一听有道理啊，确实，很多人都是来打工的，就算是喜欢玩游戏，也没那个条件去玩。
不说彩电，现在一个黑白电视机都好几百。
红白机必须配上电视机才能玩，那些来打工的小年轻总不可能为了玩游戏，再掏几百块去买个电视机吧？
再则说，红白机最大的用户群并非小年轻，而是小学生和中学生。
至于能出现在北广场上的小年轻，要么去大学报道，要么去工作，都不太适合玩游戏，所以红白机拿到北广场来卖是错误的选择。
王强虚心求教道：“那您觉得游戏机放哪卖最适合？”
老爷子摇摇脑袋道：“这就不知道了，我知道我孙子喜欢到隔壁人家去玩游戏机，不过你觉得我会给我孙子买这种害人的玩意吗？”
“不会。”王强讪讪笑了一下。
哪个家长不盼子女成绩好点？
小孩子自控能力比较差，染上游戏机的瘾后，成绩很有可能一落千丈，所以家长对于游戏机绝大多数都是深恶痛绝的。
像欧美国家还好，但在中华，在这方面，做父母的肯定是对游戏机唯恐不及，别说买，就算小孩子星期六星期天去游戏机房玩两把抓到了，都有可能狠狠揍一顿。
或许，只有很少开明的家长会给孩子买游戏机。
更多的则是小孩子一点点攒点压岁钱，或者父母平时给得零花钱，从而偷偷摸摸买一个游戏机藏家里，待到父母不在家时玩上两把，这还得是富裕家庭，普通人家哪有那么多压岁钱和零花钱？
一时间，王强觉得有点棘手。
似乎游戏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紧销。
可二十台游戏机外加几十盒游戏卡，成本一千四百块，总不能砸手上吧？
王强觉得有点头疼，倒是想暂时不管游戏机先把随身听卖完再说，只是后天上面要来检查，估计这几天随身听都不能来北广场卖。
得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收拾完摊子往旅馆走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想该怎么办。
晚上。
躺在床上的王强还在想如何才能把游戏机卖出去。
去小学、中学附近摆个摊？
那群小学生、中学生有那个消费能力吗？
估计是没有，红白机成本价是五十块一台，但是不可能真的只卖五十块吧？
王强心里一直有个底线，从南方拿的成本价五十块一台，那么最起码翻两番，不可能低于一百五十块。
而小学生、中学生基本上都拿不出这么多钱。
至于那些家长，更不可能掏钱给孩子买害人的游戏机。
一时间，他惆帐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总不能像上回牛仔裤那样拿到商场去问人家老板要不要吧？那样不仅卖不出太多钱，而且人家老板又不像姚老板那样和朱老板熟识，所以很有可能即便自己想低价脱手都做不到。
洁白的月光如同水银一般从玻璃窗户蔓延进来，铺满了地面，照亮了躺在床上两眼睁得大大的王强，听着耳边传来的蟋蟀声，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唉。”
想不到办法。
他烦恼的失眠了。
……
翌日，清早。
咚咚咚。
外面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小王，起来吃早饭了。”
到后半夜才睡的王强被惊醒，挣扎地睁开眼睛，回了句，“起了起了。”
“快点啊，我炒了竹笋。”
踢踏踢踏脚步声远去。
没睡好，王强精神萎靡不振从床上爬起来，哪怕一时间还没太多办法，他还是得先把随身听卖出去，明天上面要检查市容市貌没法再去北广场摆摊，趁着还有一天时间，能卖出去多少就多少。
他刷牙洗脸，顺带洗了个头清醒一下。
下楼。
朱老板正在阳台边刷牙，回头看见王强血红着双眼吓了一跳，口齿不清道：“没睡好？”
王强勉强笑了下，“有点热，后半夜才睡着。”
老板娘正在盛粥，抬头道：“你早说啊，回头我让老朱去他修电器的朋友那什么卫星拿个二手电风扇回来。”
“孙卫星。”朱老板补充了句。
“不用不用，窗子打开还算凉快。”王强赶紧道，不能让别人为了自己大费周章。
一会儿，粥上了桌子。
三个人吃了起来，老板娘关心道：“小王，你是准备在尚海常住还是短住？常住的话，我给你房间里弄个二手电视机，百十来块钱，好歹晚上不无聊。”
光着膀子的朱老板嗨了声，“哪用百十来块钱？我和老孙啥关系，随便打个招呼，六七十块钱一台旧电视。”
“短住短住。”王强摆摆手，“不用折腾，再过两天要回海通去。”
“哦。”老板娘有点失望，遗憾道：“本来还想让我儿子跟你多跑跑长长见识，看来没希望了。”
王强笑了笑没说话，默默地端起粥碗喝了起来。
……
吃完早餐。
他知道游戏机在北广场卖不出去，索性没带，背了三四十台随身听出门。
来到北广场出入口，老爷子还没来。
王强不急不缓布置好摊位，播放起音乐。
才刚刚坐下几分钟，昨天见过的那位市容局中年男子又跑过来提示了下，让他明天不要来这摆摊。
王强赔笑从兜里掏出在深镇买得没送完人的红塔山发了一根。
一会儿，第一个生意上门了。
“拿个随身听。”
“要磁带吗？四大天王、小虎队、张信哲的都有。”
“有杨钰莹的吗？”
“我找找……有，就一盒，你运气好。”
上午的生意还行。
临近十点钟左右，已经卖出去七八台随身听。
忽然，王强看见卖茶叶蛋的老爷子从不远处骑着小三轮过来，后面还坐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还没靠近，他便听到老爷子在骂。
“谁让你去游戏厅的？啊？”
“爷爷，我下次不去了嘛。”
“上次你也这样说，结果呢？”老爷子三轮车已经蹬到王强旁边，嘴里还在训斥孙子，“我平时偷偷摸摸给你点钱，合着你全拿去游戏厅了？你知道你妈怎么说我？说都是我惯得你，你这孩子，唉。”
小男孩不说话，低着头。
看到老爷子停住三轮车，王强笑着替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说了句话，“老伯，小孩子喜欢玩是天性，你不让他去玩，他反而背着你们去，还不如每天规定玩一会，然后好好写作业。”
小男孩赶紧点头，“对对对。”
“对你个大头鬼！”老爷子眼睛瞪地圆圆的，一边轰孙子下车，一边把煤炉搬下来。
王强帮忙搭了一把手。
不多时，老爷子点着了煤火，开始煮茶叶蛋，小男孩乖巧地坐在那边，也不说话，只是眼睛不停瞟向正在放歌的随身听。
“老伯，今天你来的有点晚呀。”王强道。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指指孙子，“还不是为了他，大早上跑去游戏厅，害得我一顿好找。”他有点想不通，和王强倒苦水，“你说说游戏机有什么好玩的，我跑进去找他的时候，三五十平的游戏房里挤满了人，一半他这个年纪的，还有一半十六七岁的，盯着屏幕里小人跳呀跳，还傻笑。”
小男孩不服气道：“不是小人跳呀跳，是拳皇94，可好玩了。”
老爷子气坏了，“你还顶嘴？我管你什么拳皇八皇，反正不准去游戏机房。”
王强在旁乐呵地看着老爷子痛训孙子。
在老人看来，游戏机确实没什么好玩。
不过对于孩子和小年轻来说，游戏机就充满了魅力，尤其是现在还没有电脑的年代里，街机只能用火爆来形容，只要一到放学或者放假，基本上街机房里都会充满形形色色的学生，当然，还有社会闲散小青年。
别说街机了，再过两年任天堂的MD游戏机都能被人放在家里开游戏房，两三块钱一小……
慢着。
MD游戏室？
那不就相当于网吧的前身吗？
王强脑子渐渐活络了起来，觉得自己先前走入了误区，一直想着把游戏机卖出去，根本没有想过游戏产业在这个年代有多受欢迎，为什么一定要把红白机卖出去？
难道就不能换一种方式赚钱？
比如说红白机游戏室，找个小房子，再弄点二手电视机，似乎完全可行。
虽然没有直接卖来钱快，但是胜在细水长流，而且现如今游戏产业那么火爆，不一定比卖游戏机赚得少。
王强越想越觉得可行，尤其是想到母亲在家里卖鱼很辛苦，每天贪早摸黑起来，还要推到镇上去，完全赚的是辛苦钱，如果自己开个红白机游戏室，让母亲过来坐着收收钱，似乎能轻松不少，还不影响自己继续倒卖东西。
要不？
尝试一下？
这个想法一诞生，他心就痒了起来，街机房开不起，电脑房开不起，红白机游戏室还能开不起？虽然不清楚行情怎么样，但对比再过两年的MD游戏室火爆异常，他觉得应该尝试一下。
黄昏是一种自然景象，很美。
磨盘般的太阳渐渐变成半圆形，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光芒已不像白天那样刺眼，变得越来越缥缈，越来越模糊，云在微弱的太阳光照射下，颜色由原来的火红变成橘红色。
彩霞满天。
广场上那翻涌着宛如海浪的人潮，都仿佛披上了一层单薄的金装，在夕阳下被拉长了冗长的影子。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半。
王强的摊位前依旧站着几个小年轻，硬板纸上还有十三四台随身听，大半天时间卖出去了二十六台，生意不错，或许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欢呼，因为明天开始，他便暂时不能来这里摆摊，手上还剩下五十四台随身听不知道找哪卖。
照理说，如果再坚持一会，剩下十四台随身听很有可能全部卖完。
只是他不准备再坚持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去做。
收摊，和老伯打了个招呼。
王强拎着行李箱，把硬板纸卷起来，随手丢在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没有和以往那样带回去，明天，用不到了。
……
晚风徐徐。
吹在身上很凉快。
王强踏进友谊招待所大门的时候，见到柜台前堆满前来住宿的旅客，老板娘扯着喉咙让他们一个个来。
“先给俺办理住宿。”
“凭啥你先？我先来的！”
“老三别较劲，排队吧。”
一帮人围着柜台吵吵闹闹，好几个大老爷们，也有拖家带口的。
“让让，让一下。”王强挤开人群要往里走。
其中一个手臂上全是毛的黑大汉一把抓住他，“大兄弟，俺先来的，你不带插队啊。”
老板娘一瞅，赶紧喊道：“他是我弟弟。”
黑大汉赶紧松手，嘿嘿讪笑了下以示歉意。
王强没搭理，看向老板娘，“大姐，朱大哥呢？”
“在里面做菜，你先进去，待会一起吃晚饭，嗬？”老板娘关切道。
“好。”
走进去。
里面，电视机上放着新闻。
阳台那边朱老板正在满头大汗炒菜。
小圆桌旁边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没见过，长得和朱老板有五六分像。
“哟，小王兄弟回来了，先坐先坐，我炒菜。”朱老板穿着围裙，嘴里叼着烟。
“你先忙。”王强拉了一张小凳子坐下，看向小青年，“这位是？”
“哦，差点忘了介绍，我儿子小峰，朱小峰。”朱老板滋啦滋啦炒着锅里的番茄炒蛋，侧头对正在看电视的小青年道：“叫小王叔叔。”
王强：“……”
朱小峰：“……”
两人年纪本来就差不多，叫叔叔多不合适啊。
可能见到儿子没反应，朱老板眼睛一瞪，“让你叫叔叔没听见？”
朱小峰满脸无奈道：“叔叔。”
王强汗了一下，赶紧道：“别，别别，我和小峰年纪差不多，哪能这样称呼？”
“嘿，我和你兄弟相称，他不叫你叔叔是占我这个做老子的便宜。”朱老板对这方面还挺在乎，边炒菜边吸了口烟，咂咂嘴道：“一天没见你人，都干嘛去了？”
之所以早点收摊，就是有事情和朱老板说。
上午想到开个游戏室，王强经过一天的盘算，总算理清了该怎么做。
首先，要租个房子，不一定地段多好，但一定要离学校近。
其次，既然准备开红白机游戏机室，电视机是必需品，手上有二十台红白机，那么肯定得准备二十台二手电视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现在治安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地痞流氓很多，开游戏室最容易引来地痞流氓，别开起来以后再来个收保护费什么王强可受不住，不是说怕事情，双拳难敌四手，地痞流氓一般成群结队，他就一个人，怎么斗得过？所以必须找个地头蛇合作，一方面能分担财务风险，另一方面，尽可能避免地痞流氓的骚扰。
在魔都不认识什么人，王强只想到了朱老板，其实他并不知道朱老板能不能解决地痞流氓，但有个本地人撑腰总比没有好，有些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简单，得有人照应。
“出去玩了，对了老哥，我想到一个赚钱的点子。”王强没有直接说什么事，而是抛出一个诱惑。
果然，刚刚准备盛菜的朱老板动作一滞，或许是给客人送餐尝到了甜头，他急忙问道：“什么点子？”
朱小峰也好奇看过来，似乎想要看看刚认的“叔叔”有什么能耐。
王强组织了下言语，确定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才道：“我回来的路上看见游戏厅生意很好，心里就琢磨，我们是不是也能开个游戏厅？”
“拉倒吧，一台游戏机好几万呢。”朱小峰插话道，很显然他误会成了街机房。
现在街机都是整套卖，连筐体带软件四万元左右，除了直接购买还有一种方式是租赁，初期投资便宜些，但经营流水要分成给厂商，实际上也便宜不了多少钱，反正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开街机房——昂贵。
从某方面说，朱小峰的话没错。
只是王强压根一开始没准备做街机房，他想的是开红白机游戏房，成本低廉的不能再低廉。
“闭嘴！没大没小。”朱老板喝道，虽然在老婆面前没地位，可在儿子面前他还是很有威严的，边盛番茄炒蛋边道：“小王你继续说。”
看到朱小峰闭嘴了，王强笑吟吟道：“其实小峰说的没错，如果是开街机房确实很贵，不过我的意思不是开街机房，而是开红白机游戏室。”
朱老板不太懂，“红白机？什么东西？”
“就是插在电视机上的游戏机。”朱小峰解释了一句，他可能遗传老板娘的基因，挺能说，“不就红白机游戏室么，没什么稀奇，我在徐汇那边看到过好两家，一个人一小时两块钱，随便玩。”
嗯？
竟然真有红白机游戏室？
这倒是王强没有想到的，他只知道后来有MD游戏室，实际上红白机游戏室确实存在过一段时间，只不过等到盗版街机兴旺和更优秀MD游戏出现后，逐渐被淘汰，只是王强并不知晓情况，他乍听见朱小峰说起忙追问道：“生意怎么样？”
朱小峰大大咧咧道：“生意肯定好啊，我有时候去都抢不到位置，不过差点的红白机都要两百多一台，游戏卡最便宜八九十，再加上电视机，真要开投资下去的钱也不少，估计没万把块钱弄不下来，如果三四台开着没劲。”
“你还去游戏室？怪不得没考到高中，回头我和你妈说说看，看她怎么收拾你。”老朱板着脸，随即对王强道：“小王，你看，我儿子说的也有道理，电视机我能找朋友拿二手的没多少钱，可那什么红白机和游戏卡这么贵，万把块不是笔小数字。”
王强语出惊人道：“红白机和游戏卡我来解决，二十台红白机，七十盒游戏卡够不够？”
朱小峰大吃一惊道：“二……二十台红白机？七十盒游戏卡？这些东西加起来恐怕上万块了吧？”
一听加起来价值上万块，朱老板吓了一跳，眼睛直勾勾看着王强，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忘年交小王兄弟那么有钱。
对于游戏机和游戏卡多少钱王强没明说，按照尚海的价钱算，确实值万把块，只是现在没地方卖，哪怕价值一百万都没用，他询问道：“老哥，我想弄个红白机游戏室拉你一起做，有没有兴趣？”
老朱端着番茄炒蛋来到小圆桌前，满脸纠结道：“有兴趣倒是有兴趣，可要我一下子拿出万把块钱……”
王强打断道：“不需要你出这么多钱，只要你把房子和电视机弄好，房子不需要租多好，四五十个平，靠学校近就行，至于电视机二手的就成，早上我听你说有个朋友修电器，便宜的二手电视机应该能搞到吧？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做，收入咱们三七分成，我七你三，怎么样？”
老朱有些犹豫不决。
朱小峰叫了起来，“爸，天大的好事你犹豫个啥劲，答应啊，你和妈要看旅馆没空我有空啊。”
王强莞儿一笑，知道这小子动了当老板的念头，或许还是为了多玩几把游戏，反正肯定没考虑赚钱不赚钱。
“你等等，我找你大姐商量商量。”老朱不敢擅自做主，疾步向往走去。
等他走出去。
朱小峰眼神里止不住兴奋道：“小王……叔，真要开游戏室？”
王强嗯道：“如果你爸妈不愿意，那我就自己开。”
“愿意，他们肯定愿意。”朱小峰信誓旦旦道：“如果他们不答应，我来说服他们。”
两人正聊着。
外面传来老板娘和朱老板声音。
“干啥啊？忙着呢。”
“你先让他们等一会，我和你商量点事。”
“待会不行吗？”
“你先进来，耽搁会没啥子事。”
絮絮叨叨中，老板娘被朱老板从外面拉进来。
刚一跑进来，朱老板就对王强努努嘴道：“小王，你把刚才的事情和你大姐说一遍，她要说行咱们就办，她要说不行，那我没辙，钱不在我手里。”
“什么事？”老板娘看过来。
王强把刚才说过的事情重述了一遍，他没有说能赚多少钱去误导老板娘，因为到现在，他还不确定能不能有多少生意。
听完后，老板娘问了一句，“能赚钱不？”
“应该行。”王强语气不太肯定。
倒是朱小峰跟了一句，“肯定能赚钱啊，徐汇那边两家红白机游戏室天天爆满，人家才十来台游戏机，每天都能赚两百多块呢。”
老板娘追问了一些儿子关于徐汇两家红白机游戏室的状况。
朱小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每台游戏机可以坐两个人，一个人两块钱一小时，什么一到中午、晚上、休息天聚满了人，反正吹得天花乱坠。
老板娘点点头，心里有点数了，再次对王强道：“我和老朱大概要出多少钱？”
王强仔细想了下，分析道：“二手电视机二十台，按照朱大哥的路子，估计得花到两千块左右，租四五十个平的房子需要多少钱我不知道，加桌椅弄下来初期不超过三千块。”
“二十台啊，哪怕三七分成三千块一个月就回本了，妈，你答应呗。”朱小峰怂恿道。
朱老板眼巴巴看着老婆，看样子也很动心。
不得不说老板娘眼光比朱老板毒多了，到底是撑起一个家的女人，听到儿子说这么赚钱，果断道：“成，老朱，我拿三千块给你，你和小王试试看。”
王强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说实话，他还真怕老板娘不同意，和母亲约定的时间没几天了，如果自己投资，恐怕真不能完成一万块钱任务，按照他对母亲的了解，势必会逼他去上学。
再则，先前便想到过，没有地头蛇帮衬，开游戏室比较艰难。
还好老板娘答应了下来。
先尝试两天，只要生意好，接下来把母亲接到尚海来，到时母亲和朱老板看着游戏房，王强自己继续赚信息不对称的钱，双管齐下，相信不用多久，家庭生活条件就能完全改善了。
柳条里的旭日浑圆，红彤彤，好似从江水中刚刚清沐而出，新的像刚出生婴儿。
柳叶缝里筛下许多光点，树干拉出很长很长的影子，河风微微掀起，枝叶拂动，坐在摩托车后面的王强，可以从杈枝中看到对岸三五个晨练的人，或是一身净白的运动衫，或是穿着宽松衫子。
鼻尖里传来一片潮乎乎露水味儿，他很享受。
正在开车的朱老板打着哈欠，语气里掩盖不住兴奋，“小王，咱们先去看房子，回头去老孙那边弄电视机。”
呼哧呼哧风声很大，王强没太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老朱大声重复了遍。
王强道：“成。”
摩托车飞驰，王强思绪飞扬，开游戏室是一回事，卖随身听是一回事，北广场那边上面有人检查，估计是去不了，而且他可以想象到，这样的检查规模应该是全市的，所以其他地方可能都去不了。
要找年轻人多，并且有消费能力且不会受到检查影响的地方，似乎不太容易。
朱老板很精神，道：“回头游戏室开起来，让我家臭小子去看着，正好在身边我也放心，不然他一天到晚在徐汇，指不准惹出多大的篓子。”
这回王强听清楚了，回道：“你们怎么没弄他去上职业学校，不就是花点钱吗？”
“分数不够啊。”老朱唉声叹气道：“差了三十多分，花钱人家学校都不要，我倒是指盼他考个大学，可惜不争气能怎么办。”
差点忘了，现在职业学校录取分数线不低，尤其是中专，甚至比某些高中还高。
王强安慰道：“其实上不上大学无所谓，以后能赚到钱一样受人尊敬，况且大学里逃课的很多，拿着父母的血汗钱乱花。”
刚说完这句，他自己一愣。
对！
大学生！
随身听这样新潮的东西，大学生肯定喜欢，并且有部分人应该承担得起，而且很多大学生不知道赚钱多不容易，只知道看中喜欢的东西要买。
王强记得自己大四那年，正巧诺基亚3310上市，两千三百五的价格，宿舍里有个哥们愣是借钱买了一个。要知道那时是2000年，全国城镇人均月工资只有七百八样子，一个大学生胆敢花两千多买手机，可想而知大学生多会花钱了。
当然，这个全国城镇人均工资是大致说法，实际上燕京、尚海之类的大都市，人均收入比平均工资差不多翻一倍，同样有些地方连人均工资都达不到。
不论怎么样。
王强觉得自己找到一条新的销售路线，他心情一下子美妙起来，连忙问道：“老哥，附近有大学吗？”
“很多啊，广中路的外国语大学、延长路今年新开的尚海大学、华山路的戏剧学院、汾阳路的音乐学院，可多了。”老朱随口报了几个名字，然后奇怪道：“你问这干嘛？”
“没什么没什么。”王强道，暗暗想着忙完租房子、电视机的事情，带着随身听去那些大学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把随身听卖出去。
……
上午七点。
静铵区，长安路旁小商业街。
王强和朱老板先考察了下周边环境，发现有三所中学离得不远，还有四所小学，于是决定在这里找铺子。
两人在附近转悠了一圈，看到不少贴在墙上的招租启示，他们循着上面写的地址摸过去，那些房子不是价格太贵，就是太小，他们毕竟要打开门做生意，太小不合适。
摩托车放在了菜场旁边，看铺子走路方便。
老朱抽着烟走在干干净净的街道边，疑惑道：“今天怎么摆摊的人都没有？不该啊。”
肯定没有，市容局的人都提前打过招呼，谁敢出来摆摊，被抓到了估计不会好受，连北广场都要求被检查，何况街道。
“我听说上面要来检查市容市貌。”王强随口解释了一句。
老朱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前两天看新闻上说中央有人要过来，我说没人摆摊。”
确实，国情如此，领导一张嘴下属跑断腿，尤其是大领导要来，自然要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前面好像贴着租房子。”老朱道，手指着前面商铺墙壁上的纸。
王强跑过去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临街二楼好铺子出租，有意者上楼。
“去看看？”老朱道。
王强点点头。
两人顺着楼梯向上。
二楼，扶梯口左侧是墙，只有右侧一间敞开门的房子，有个六十多岁老太太在打扫卫生。
门口，王强没着急进去，仔细观察了一下房子，四周窗户敞亮，大约六十个平方左右，墙上还贴着钟丽缇、周慧敏等等女明星的海报。
装修非常简陋，地板都是水泥地，四周的墙壁只是勉强刷了白石灰。二楼的位置对于绝大数商户来说并不是怎么好，哪怕是临街，尤其是这间房相当于毛坯，估计租不出去就是这原因。
不过王强十分满意，游戏室不是衣服店之类，环境稍微差点没事，只要地方宽敞就行。
敲敲门。
老太太抬头，用尚海话欣喜道：“租房子？”
朱老板也用尚海回她，“嗳，老妈妈，侬房子南租伐？”
尚海话王强听得懂说不来，知道朱老板的意思是“你房子怎么租”。
老太太笑道：“不贵，三百一个月。”
“这还不贵啊？你以为你房子是金銮殿啊？”老朱叫了起来。
“咋说话呢？”老太太不太喜欢老朱，嘴里吹嘘道：“我这铺子靠着街，你瞅瞅多宽敞，六十五个平，你去哪找这么便宜的铺子租？三百块，又不是要你三千块，你这个人啊，真没点眼风顺水。”
尚海话里的眼风顺水指眼力。
王强知道她在抬价，主动开口道：“大娘，临街是不假，可你这铺子在二楼，而且楼梯口那么小，不仔细看谁找得着？我再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如果铺子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为什么到现在没租出去？”
被点破老太太讪讪笑了下，随即把问题抛回来，“你们说多少钱合适？事先说明，太低我不会租给你们。”
拉着朱老板在旁边商量了几句，在确定价格后，王强直接砍价了一百块，“两百。”
老太太脑袋摇得和车轱辘似得，根本不能接受这个价格。
老朱在那边和她说的口水都干了，老太太让步了点，只是到了二百五的价格就不肯让了。
王强初一听到这个价格，总感觉老太太在骂朱老板，毕竟一开始朱老板挪揄她的房子是金銮殿，看来老太太挺记仇，王强忍不住抿抿嘴笑了笑。
实在还不下来，老朱看看王强。
王强点点头，示意租下来。
老朱道：“成吧，二百五就二百五。”
老太太嘴巴挺毒，“我就说差不多，要这么便宜你还不租，那我真当你二百五了。”
老朱：“……”
“哈哈。”王强笑了起来，果然是拐着弯在骂朱老板。
现在租房子没后来那么繁琐，敲定之后双方写了张潦草的租凭合同，没什么条款，只是写收了多少钱租到什么时候。
把钱给老太太后，他们便拿到了房门钥匙。
摸着手上黄橙橙的钥匙，王强呼出一口气，开红白机游戏室第一步搞定，接下来把电视机解决就可以开业了，不需要搞什么证件，有点类似后来的黑网吧。
说真话，多亏了朱老板这个本地人，如果让王强自己找，恐怕一两天都未必能找到位置这么好的地方，这个位置好只是相对于开红白机游戏室，如果换成衣服店、五金店等等其他的，估计能赔本赔死。
其实最让王强满意的还是地方大，二十台电视机能够占多大地方？二十平撑死了。
回头空出来的地方还可以添加点别的赚钱项目进去，比如说台球桌、老虎机之类，不过现在游戏室还没开起来，这些有的没的暂且不去想。
不花自己一分钱，房子租下来了，对于经济紧张的王强来说，实在是件好事。
租完房子。
王强和朱老板两人马不停蹄开着摩托车前去弄电视机。
清海路，临街两排铺子。
摩托车在拐弯角处停下，王强看见夹在面包房和衣服店中间的小孙电器维修，门口堆放的杂七杂八，电视机、收音机、电风扇等等。
老朱把摩托车停在路边，对里喊道：“老孙。”
正蹲地上鼓捣电风扇的小胡子抬头一看，赶紧站起身道：“朱哥，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王强和老朱下车，朝着铺子走去。
“找你有点事儿。”老朱从衬衫表袋掏出半包阿诗玛，敲出一根递过去，自己嘴上也叼了根。
孙卫星在黑漆漆地裤子上擦擦手，接过烟，从兜里掏出一次性打火机主动给老朱点烟，问道：“什么事？”
现在的打火机都是摩擦轮火石打火机，王强瞅见孙卫星“嚓嚓”好几下都没打着，最后还是老朱自己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
老朱吸了口烟，“你这还有二手的黑白电视机吗？给我弄几台。”
“还有三四台十四寸的，朱哥你要进去随便挑一台，回头给我丢个五六十块钱不亏本就成。”孙卫星借老朱打火机点着了烟，用力吸了一大口。
烟雾弥漫中王强朝里看去，有三四台或侧或躺在地上，其中一台正对正门的黑壳子电视机屏幕右侧有三个银白色小扭动键，再右边点是两个比硬币略大的扭动键和喇叭，有点像熊猫牌，离得有点远，他没大看清楚。
老朱蹙眉道：“三四台不够呀，我要二十台。”
孙卫星吓了一跳，“你要这么多干嘛？”
老朱指指王强，笑道：“我和小王兄弟准备合伙开个游戏室，弄个二十来台。”
孙卫星好奇地看了看王强，再次对老朱道：“朱哥，你别唬我，他看上去也就十九二十岁样子，能有钱和你合作游戏室？”
“怎么，狗眼看人低是不？”老朱瞥瞥他，对王强努努嘴道：“我还是傍着他大腿呢，你以为我有那么多闲钱搞游戏室？小王拿出二十台游戏机和六七十盒游戏卡，我只是负责打打下手弄点电视机。”
“啊？”孙卫星暗暗吃惊看向王强，别人不知道游戏机和游戏卡多贵，他心里可是十分清楚，记得上个月他儿子吵着闹着要游戏机，跑到商场去买，结果一台游戏机加一张游戏卡，足足花了三百二十大洋。
现在，一个小青年竟然拿出二十台游戏机和六七十盒游戏卡？
老孙稍稍盘算了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说这小伙子够有钱，竟然舍得拿万把块钱出来开游戏室，也不怕赔本。
王强瞧见孙卫星看自己，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询问道：“孙哥，能弄到二十台电视机吗？我和朱哥不需要十七寸、彩电这种，只要十四寸的就行。”
这下老孙为难起来，默默抽了几口烟没说话。
反而老朱急切起来，“诶老孙你倒是说句话，能不能弄到？”
“能是能，不过……”老孙欲言又止。
王强一眼看破，道：“是不是价格上要贵一点？”
“嗯。”老孙点点头，看着老朱解释道：“朱哥，真不是做兄弟的想宰你，我屋里三四台十四寸你六十一台拿走我屁话没有，可是你要二十台，我只能到别的修电器那边去弄，估计没一百块钱一台拿不下来。”
看了眼老朱，王强做主道：“成，孙哥，一百块一台不是问题，大概什么时候能弄到？”
老孙嗨了声道：“只要有钱分分秒秒的事情，不就二十台电视机么，这样，你们跟我走一趟，到时花了多少钱你们付，我也不说一百不一百，成吧？不出意外天黑前应该能凑齐。”
原本王强倒是想跟着一起去，可看了看手表上快十点，他有点犹豫，还有五十四台随身听没处理，他想去大学里碰碰运气，如果跟在两人后面跑，估计今天甭想去卖随身听了。
“小王，你是不是有事？”老朱看出来了。
王强嗯道：“是有点事要去处理，要不朱哥你和孙哥去看看？”
“你有事你先去忙，电视机的事情我搞定。”老朱把车钥匙塞进王强手里，“你开我摩托车去，我坐老孙的车子。”
王强没扭捏，说了声谢谢，拿着钥匙拧开摩托车往旅馆里去。
还好现在尚海没以后那么交通发达。
他顺着记忆很快摸到旅馆，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回到房间里把行李箱里装了十二台随身听就出门了。
不是不想多装，行李箱空间比较小，只能装十二台。
再则，还不确定去大学能不能卖出去，所以先拿十二台试试水。
不过王强心里很满意，多亏了和朱老板合作，否则自己忙活的话，哪有空抽身去卖随身听？
……
外国语学院。
里面传来教官的喊号子声。
“一嗷一。”
“一嗷一。”
“一嗷一，立定，向左转！”
与此同时，围墙外面传来“突突突”摩托车狂飙的声音。
王强想好了一肚子说辞对付门卫，可是当摩托车从大门畅通无阻往里开的时候，弄得他有点哭笑不得，合着自己绞尽脑汁想的话根本派不是用场。
顺着两排桂花树中间的水泥走道往里开。
一阵阵扑鼻的清香袭来，沁人心脾，令人陶醉，王强觉得那香味浓厚有点像奶油或者蜂蜜，再瞅瞅娇小的黄色花瓣，他都忍不住想下车摘两朵，最后想了想还是没干缺德事，或者说正事要紧。
找到车棚，把摩托车推进去。
王强拎着行李箱往操场附近走。
这个时间点学生们都在军训，相信再过会就要结束去用餐。
他有点怀念大学生活，想去看看那群苦逼的大学生怎样接受军训，也许是恶趣味诞生，想亲眼见证自己曾经深恶痛绝的军训，会让外国语学院的大一新生怎样醉仙欲死。
还别说，操场上阵势规模挺大。
少说二十个方阵笔直地站在草地上，人数多的估摸有一百来号，少得只有一二十人，应该是按系分来军训的。
最让王强羡慕的是，绝大多数方阵里都是女学生，男学生反而比较少，回想起自己曾经上的姑苏大学，他忍不住有点感慨，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货，瞧瞧，上外美女如云，自己上的大学为何粗汉子满地？
说到上外美女如云，王强忽然想到一个关于上外的别称——松江女子体育学院。
这个说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反正据他所知，上外体育成绩占奖学金比较重，而上外女大学生特别多，所以被戏称松江女子体育学院，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这个说法。
嗯，看看他们多悲惨吧。
王强刚到操场边确实是这样想，不过一会以后，他便后悔了。
整个操场上就他一个人不穿军训服。
孤零零站在跑道上被几百双异样地眼神盯着。
王强忍不住汗了一下，总感觉自己有点像傻逼……
诶，算了，还是先避避。
被几百人盯着，尤其绝大多数还是女孩子，那心理压力太大。
王强狼狈地落荒而逃，想看人家笑话，谁曾想险些自己变成了笑话，他最终决定去食堂附近候着，等中午大一新生用餐的时候，再想办法推销随身听。
中午时分。
当操场上一声“解散”响起以后，无数大一新生们大声欢呼，然后一窝蜂似得朝着食堂狂奔而去，有人边奔跑边解开闷热地军训服，但每个人都以最快速度争先恐后地往食堂里面冲去，目的只有一个——占领最有利位置，尽快慰劳正在咕咕叫唤的肚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本来空荡荡的食堂，骤然间挤满了人，就像喧闹的菜市场，说话声、碗勺碰撞声、吧唧嘴声混杂在一起，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温热潮湿了。
早已经坐在门口侯了半响的王强心说机会来了，立刻从行李箱里拿出台随身听，然后向排着起长龙的队伍跑过去。
学生们全都穿着军训服，他没法分辨谁有能力购买得起随身听，只能逐一推销。
首先是脸有点黑的男孩子。
“同学，要随身听不？”
“呃，不要。”
毕竟不是谁都买得起，王强也不着急，再次走向扎麻花辫的姑娘。
“美女。”
“叫我吗？”
“对，要随身听吗？”
“随身听？多少钱？”
“一百。”
“好贵……还是不要了。”
王强没有气馁，不停左顾右盼询问有没有人要随身听，然而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大多数学生只想着快点吃饭，根本没人想要随身听。即便有人表达出想要的意思，在听到一百块高价后，还是拒绝了。
……
十来分钟后。
半台随身听都没有推销出去。
他纳闷地看看捧着饭盘子用餐的学生们，都有点怀疑自己刚开始想法是不是错了。
难道他们不喜欢随身听？
还是经济紧张没能力购买？
王强感觉自己疏忽了什么，走到门口树荫底下蹲下来仔细想，前面在北广场卖得都不错，为什么到大学里反而推销不出去？
是不是没有展示产品？
很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在北广场的时候，不少顾客都是盯着看了好一会才上来买，是因为确定产品没问题。
另一个原因，自己是陌生人，贸贸然跑到大学来推销东西，学生们肯定有防备心理，认为王强是不是在骗人，销售什么假冒伪劣产品。
王强觉得自己缺乏一个契机，一个让大学生们主动来购买随身听的契机，比如说让大学生们熟悉的人推销，那样效果一定会大增。只是自己在上外并不认识什么人。
忽然，前面传来几个献媚的声音。
“梦琪，放学后有空吗？”
“我知道附近有个溜冰场，梦琪，要不要一起？”
“溜冰场有什么好玩，我爸刚开了家卡拉OK，梦琪，晚上我带你去玩，怎么样？”
王强抬头看去，只见六七个男生围着一戴着蓝色头箍的女孩子。
那女孩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她看着身边几个男生，微笑道：“不好意思，晚上我妈会来接我，真没时间出去玩。”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
很美。
很有气质。
王强眼前一亮，有一部分原因是被惊艳到了，另一部分原因则是觉得自己找到要找的契机了。
听到这话，男生们很失望，其中有个长得有点像周杰伦的男同学不甘心道：“那中午一起吃饭总可以吧？”
梦琪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嘴里却道：“我要上个厕所，你们先进去吧。”说着朝右侧不远处公共厕所走去。
几个男生盯着她背影看，筹措了会，还是往食堂里走去了。
这女孩子很受欢迎啊。
确实，人长得漂亮就是有优势。
王强嘿嘿笑了下，不着急了，他决定让这女孩帮自己推销，至于人家为什么要帮他推销，他已经有了个初步构思。
在门口等了四五分钟，梦琪从厕所里走出来，不急不缓地朝着食堂走来。
王强快步迎上去，露出笑容道：“同学你好。”
梦琪止住脚步，以为王强也是想追求她的同学，还是挂着微笑道：“同学，我现在要去吃饭，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好吗？”
“要随身听吗？”王强晃了晃手上盒子。
梦琪愣了愣，算是看出来王强是推销东西，含笑婉拒道：“我没钱。”
王强眨眨眼道：“不要你钱，白送。”
梦琪啊了一声，“白送？”
“也不全是白送，我要你帮我个忙。”王强生怕她拒绝，连忙说下去，“估计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是来学校推销随身听的，只不过大家可能对我警惕心挺强，所以我要你戴着随身听拿在手上进去，如果有人问起来在哪买的，你就说食堂门口，并且一定要交代，我这只剩下十一台，如果你肯帮忙，我白送你台随身听外加盒磁带。”
梦琪怦然心动，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只是她还有点不放心，追问道：“就这么简单？”
“对。”王强非常肯定。
梦琪咬咬嘴唇，最终点点她尖尖的下巴，同意了。
王强大喜，立刻拆开包装，又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掏出一盒磁带和两节电池，弄好以后，递给梦琪。
接过随身听，梦琪放了一只耳机在左耳，听着张信哲的《爱如潮水》眼睛里止不住欢喜，她半开玩笑道：“你不怕我拿随身听跑了？”
还蹲在地上在关行李箱的王强笑了笑，道：“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是那种没有原则的女生，刚才别人邀请你去卡拉OK玩，你不会找托词拒绝。”
其实他怕啊，怎么不怕？
只不过现在随身听推销不出去，这是最好的办法，总要搏一下，赢了白送台随身听给女孩，输了，亏二十多块钱。
……
梦琪进去了。
蹲在门口树荫底下的王强心里有点紧张，说真心话，如果那女孩跑了，他还真没什么办法，食堂好几个出入口，自己不可能每个都盯着，换句话说，如果梦琪真心想抵赖，凭那帮男生热乎劲，王强上去讨说法，恐怕会被人打出去。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王强眼睛不停地瞟向食堂里面。
三分钟。
五分钟。
期间不时有学生们进进出出，只是却没人询问随身听的事情。
王强煎熬地等待着，心里有点忐忑，不会真拿了东西不办事吧？
正在这时，三四个女孩子从里面跑出来，她们到了门口以后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什么。
王强盯着她们看，不太确定那几个女孩是不是要买随身听。
有个短发女生眼尖，瞅见没穿军训服的王强，不大客气喊道：“嗳，穿黑衣服的，你是不是卖随身听？”
果然是！
看来奏效了！
王强赶忙应声道：“对对。”
四个女孩跑上来，短发女生双手撑在膝盖上半弯着腰，“拿台我看看。”
王强立刻打开行李箱，指着里面一台台小盒子，“喏，在里面。”
短发女生抓起一只蓝色盒子仔细瞧了瞧，问道：“不会坏的吧？”
“不会，我带了电池，你如果要的话，待会拆开来试试看，行的话付钱，不行不给钱，成吧？”王强早就想到了，在来之前备足了电池。
短发女孩没有立刻拆盒子，而是问道：“多少钱？”
“一百一。”王强回答道，送了台随身听出去，他当然得把钱挣回来。
“也不贵嘛，行了，你拆开我听听。”短发女孩道，听语气就是有钱人。
王强拆盒子，找了两节电池和一盒没开封过的磁带，准备装上去。
四个女孩站在那边聊天。
有个胖胖的女生道：“许静，你不是和林梦琪关系很好么，干嘛不向她借来听还非得买？”
短发女孩趾高气昂道：“我才不向她借，她有的东西我也必须有，凭什么张小帅天天围着她林梦琪转，我哪里长得比她丑了？”
正在装磁带的王强心说你比不比林梦琪丑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不过对方照顾自己生意，这种话他断然不会说出口，装完磁带后，他没插耳机，只是按下播放键。
一阵富有节奏的音乐传来，然后李春波的声音传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
“怎么样？”王强笑吟吟问道。
短发女孩满意地点点头，从裤子袋里掏出一卷钞票，直接抽出一百二十块，“多给你十块钱，算买磁带和电池的钱，不用找了。”
阔气。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王强接过钱说了声谢谢。
那个胖女生眼馋道：“许静，能不能借我一百二，我也买个随身听，回头到宿舍还给你。”
短发女孩似乎很要朋友，“没问题。”她拿了点钱给胖女孩。
又一台随身听卖出去了。
王强非常高兴，不过胖女孩没短发女孩阔气，还想讨价还价，最后连带磁带和电池王强收了她一百十五。
四个女生走了。
里面又走出来几个男生，有几个他刚才见过，正是邀请梦琪去唱卡拉OK的那位“周杰伦”。
“随身听怎么卖？”
“一百一。”
“给我拿一台。”
“我也要一台。”
自从四个女孩走后，生意一下子火了。
一批又一批人跑出来询问价格，然后基本上都成交。
短短二十分钟时间，剩下十一台随身听竟然都卖光了，还有些后来赶到的学生见买不到随身听还在那边埋怨。
“没了啊？”
“你怎么不多带点？”
“你这生意做的太小了吧？”
看着前面围了十五六个男女学生，王强赶紧道：“你们要的话我现在回去给你们拿。”
有个女生撇撇嘴道：“下午还要军训。”
王强一想也是，改口道：“下午五点半，我带随身听依旧在这边，你们要就过来。”
学生们这才散了。
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其实王强心里有点数，算是利用了美女效应。一开始，他定位的目标是那群男生，毕竟一个大美女本来就受到足够多目光，现在有人看见梦琪手上拿的随身听，想搭话会从这方面入手，而梦琪有意识地引导那些男生，有些经济负担得起的男生很有可能来购买。
事实情况和他猜测的有点出入，没想到率先赶来的是女学生，嗯，听语气还是把林梦琪当成假想情敌的女学生，而后才是男学生们。
其实只要多卖出去一台，接下来销售成功的概率就会大很多，因为关系要好的同学看见代表潮流的随身听会询问，自然而然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
人是有攀比心的，尤其是思想还没完全成熟的大学生，见到身边同学有随身听，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
所以能带来一小波销售热潮半点都不奇怪。
王强忍不住有点兴奋，虽然刚开始送了台出去，但是最后反而比预计的多赚了点钱，原本自己想每台随身听一百价格卖出去，只是送了一台给梦琪，所以提到了一百一，即便这样，还是抵挡不住大学生们的热情，看来自己的想法没错，大学生们才是“潮流”消费的领航者啊。
对了，不知道朱老板电视机的事情搞得怎么样了。
他把行李箱合上去，拎起来朝着车棚走去，迫切想回去吃午饭，顺带看看电视机凑齐没有。
中午。
回去匆匆吃了顿饭。
刚吃完，王强便被老朱和老孙两人拉到了清海路。
二楼，铺子里。
望着满屋子凌乱摆放好的十几二十台电视机，王强站在门口惊讶地指过去，“你们竟然一上午把电视机凑齐了？”
老孙夹着烟，道：“嗯，运气好，老田那边有十来台没处理的电视机，我和朱哥全都买了下来。”
“我试过了，电视机都没问题。”老朱有点兴奋道：“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把游戏机拿过来？”
往里走，王强沿着靠门的墙壁指了指，“这里弄个小柜台，在柜台旁边再放个冰……小柜子，到小店里买点饮料放着。”
老朱纳闷道：“准备饮料干嘛？”
王强笑道：“如果有人来玩游戏渴了卖给他们。”
尽管不太懂，老朱还是点点头。
或许是思考问题的角度不一样，王强想的是服务顾客，不管顾客群是学生还是成年人，便利了，生意才能更好。
他走到东墙那边，“沿着墙再放二十来张小桌子，一定要沿着墙，然后再买三四十张小椅子，对了，长凳子也准备七八张。”
老朱嗯了声，“还有呢？”
“没了，暂时就这些，你们布置好，晚上我们把游戏机拿过来自己调试一下，确定没问题明天开业。”王强道。
说完以后，他莫名有一种成就感，好像自己当老板了一样，从回到94年一无所有去河里钓龙虾，到现在和人合伙开游戏室，说起来经历了不少事情，但实际上差不多才过去一个月。
才一个月啊。
自己生活已经和记忆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王强甚至忍不住回想到上辈子那悲惨遭遇，母亲每个亲戚家走过去，苦苦哀求借钱给自己上学，就差没给别人跪下了，都没凑够钱，最后还是父亲向工友借的钱，然而现在，他袋里的钱不仅足以付学费，还是许多家庭整年加起来都赚不到的，这一切只因为自己人生开了挂。
他眼神有点迷茫，似乎想努力展望未来，可是自己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变化，王强不知道上限会在哪，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只要努力，衣食无忧应该没问题。
正想着，耳边传来老朱和老孙的说话声。
“老孙，今天谢谢你了，晚上来我家吃饭。”
“别别别，举手之劳而已。”
“话不是这么说，你耽搁了一上午不做生意帮我弄电视机，这顿饭必须请你吃，不来就是看不起我姓朱的。”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来还不成吗？对了，要弄桌椅找老姚，他路子广，应该能淘到点便宜货。”
……
半天都忙着和老朱他们弄桌椅，总算把游戏室搭建了起来，王强专心致志测试每一台游戏机是否能用，测试内容包括普通游戏卡和RPG游戏卡。
尤其是当测试到《重装机兵》和《吞食天地》的时候，勾起了王强不少回忆。
《重装机兵》又被称为《机甲战士》，在国内有些盗版卡上被译为《重装奇兵》，里面有个角色人物让他有独孤求败一样的感觉——红狼，如果不是戈麦斯使诈，或许那个血红头发的男人永远不会战败。
还有《吞食天地》也有很多让人缅怀的东西，比如说64位BUG刷装备，无限信收武将，包括吕布都能收到，非常有意思。
确认游戏机和游戏卡都没问题后，王强疲倦地伸了个懒腰，再一看腕表，顿时有点无语，都已经下午六点了，本来还说要去上外继续卖随身听，这个时间点过去，估计学生们都已经散了。
算了。
明天再去吧。
刚测试完，老朱凑过来道：“可以了？”
屏幕上超级水管工刚刚跳完第一关旗杆，王强顺势关掉游戏机，“嗯，明天开业吧。”
老朱高兴道：“我炮仗都准备好了，走，咱们先回去吃饭，老姚和老孙估计等久了。”
下午姚老板帮着弄桌椅，累得够呛。
随手关掉电视机，王强站起身，“走吧。”
……
六点半。
天已经蒙蒙黑，夜风已经刮起，不大，气温倒是凉了不少。
王强和老朱回友谊招待所，两人一路上全是在讨论定价问题，最终确定玩普通游戏卡一元五毛一个人，RPG三元每小时，因为RPG游戏卡只能一个人玩，所以价格顺势翻倍。
至于生意能不能好暂时不确定。
需要游戏室开起来以后才能知道。
旅馆外面巷子里，已经摆了张小圆桌，上面放了三四个菜。
两人从摩托车上下来，老朱对立面喊道：“老孙老姚来了没？”
老板娘声音由远而近，“来了。”她穿着围裙端了一盘宫保鸡丁出来。
刚放下，一个大光头从里面窜出来，他笑容满面看向王强，半开玩笑道：“小王老板，又见面了？”
后面还跟着在抽烟的老孙和打哈欠的朱小峰。
“什么老板呀，姚哥你甭打趣我。”王强笑呵呵回了句，然后打招呼道：“孙哥，小峰。”
“小王。”
“……叔。”
“你们先坐着，我再去炒两个菜。”老板娘说完跑了进去。
几个人围着小圆桌坐下了。
姚老板笑呵呵道：“刚才我可不是打趣你，游戏室都开起来了，你还是大股东，不是小王老板是什么？”他还挺时髦，知道大股东小股东。
朱小峰紧随其后道：“那我就是小老板了。”
“去，什么时候轮到你了？”老朱挥挥手，“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朱小峰：“……”心说王强不也和他差不多年纪么，怎么就说自己？不过反过来想想，同样的年纪能和老爸称兄道弟，还轻轻松松拿出万把块钱的红白机和游戏卡，人家确实比他强得多，便索性没什么不服气了。
经过短暂的交流，王强和他们聊开了。
尤其是姚老板，这张嘴忒能说，上到国家大事，下到他店铺旁边老板偷人被老婆捉奸在床，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忽然，姚老板对着王强来了句，“小王，待会吃完饭和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现在说也一样。”王强道。
姚老板刚要张口，老板娘端着香菇炒青菜跑了出来，嘴里道：“老朱，赶紧进去把啤酒搬出来，开饭了。”
“嗳，我这就去。”
开饭的时候，大家还在谈着游戏室。
“小王投资不小，小峰你帮忙看店得留心点。”
“刚见到小王的时候，他穿的破破烂烂，我真没看出来他这么有钱，还和老朱你搞游戏室。”
“这话就不对了老姚，我得说你两句，小王脑子好，换句话说，就算我给你二十台游戏机，你能想到搞游戏室吗？”
老姚灌了一口啤酒，笑道：“我肯定想方设法卖出去，谁去想搞游戏室呀？”随即他略带疑惑说了句，“小王你搞什么生计，怎么年纪轻轻这么有钱？是不是家里很富裕，我看着也不太像，第一次见你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呢，是不是道上混营生？”
说起来，老姚有点怀疑王强来钱有点不正当，不过他并没什么恶意，只是替好兄弟老朱把把关，生怕王强真出了事连累老朱夫妇。
老板娘没说话。
老朱却不爱听了，张口反驳道：“这一片道上有点名气的我俩谁不认识？你听过小王名号？”他瞥瞥老姚，“我和你发小儿，可有句话必须得说明，小王这人真的是脑子灵活，靠能耐挣钱。”
老姚讪讪笑道：“我这不是瞎问问，你瞎想啥呢？”
“至于小王怎么混营生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他是真有本事。”老板娘开口了，指指旅馆里面，“我和老姚两个人开旅馆每天最多死活赚两百来块钱你知道吧？”
老姚和老孙同时点点头。
“最近我俩多的时候能挣三百多一天，少的时候也有两百四五，你知道为什么吗？”老板娘反问道。
老姚摇摇头。
老朱迫不及待道：“小王给咱们出了个主意，让我们给客人供饭，虽然辛苦点，但钱是真的挣到手了，老姚，你说说你开旅馆能琢磨出这条赚钱路子？”
“啊？”
“还有这事？”
“仔细说说。”
老孙、朱小峰和老姚都很惊奇，追问起来。
老板娘绘声绘色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很明智，关于偷听到王强打电话的事半个字没提，知道不道德，只说邀请王强吃早饭之后的事情。
王强笑着摆摆手，“我瞎出主意，没想到真能帮上朱哥和大姐的忙。”
朱小峰在旁叫了声，“哟，咱叔还有这本事呢？”这声叔是心甘情愿的了。
“老朱你不厚道，还骗我说是你表弟。”老姚假装生气道：“不是做兄弟的说你，就你那脑子的血统，能有这么聪明的表弟？”
他这么一幽默，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老朱笑骂道：“你老小子拐着弯骂我蠢啊？”
“没，没。”老姚端起酒杯，对着王强道：“小王，刚不好意思我嘴欠瞎说话，你别放在心上，这杯酒我敬你，赔礼道歉的，你随意。”他一饮而尽。
王强嘴里说着没事，也把一杯子啤酒闷了，然后把杯子翻过来示意一滴不剩。
“爽气，来来来，吃菜吃菜。”老姚道。
一顿饭其乐融融。
被连连劝酒，王强不由喝得面红耳赤，有点喝多了。
饭后。
老朱被老板娘拖着去洗碗。
王强喝得有点多，坐着安静听老姚吹牛皮，反正都是酒话。
老姚吹嘘自己当年多厉害，什么80年在青龙港一个打几个，道上认识多少多少人，他吹了半响咂咂嘴对王强说道：“诶，小王，你弄游戏室没事，不过要注意这带几个小赤佬，年纪轻轻不务正业净捣乱。”
王强应道：“我知道。”
孙卫星点点头道：“确实应该注意点，前几年我还在卖收音机，有几个小赤佬找上门要收保护费？所以吧，我肯定不乐意，结果被揍了一顿，最后还是姚哥替我出的头，这种事说起来有点丢脸，只是你要和朱哥开游戏室，肯定避免不了遇到那些人，朱哥在的时候没什么，他们认识，不敢轻举妄动，要是朱哥不在有人来收保护费，你记住千万别脾气倔，散几圈烟，实在不行先给点钱，回头和朱哥说，他会出面把事情摆平。”
王强诧异道：“真有收保护费？”
“骗你干啥？”老孙摸出香烟，道：“丢点钱没事，那帮小赤佬下手没分寸，把你打坏了可不好。”
朱小峰瞎搀和道：“是啊，上初中的时候，我有个同学还被打断了腿。”
王强记在心里了，“成，记住了，要真遇到那帮人我肯定识相，俗话说和气生财，我不会脾气倔。”实际年龄早过了意气之争的他，心态很平和，只要不是触动根本利益，王强是不会和别人呕什么气。
老姚喝的有点大舌头，“其实我和老朱能在这片说上话，还是托了王老板的福，不然你以为老朱旅馆和我衣服店能开得风平浪静，没人闹事收保护费？”
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王强好奇道：“王老板？他很有能耐吗？”上一回是听朱老板说用得起LV包，他到现在还记得，这年代竟然有人用得起LV包，那得多有钱呀？
“王老板可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黑白两道谁敢不给他面子？”说起王老板，老姚肃然起敬，好像提起这个名字就很神圣一样，他唏嘘道：“如果不是当初我和老朱救过他命，哪有机会认识这样的大人物？就80年在青龙港，我到现在还记得，王老板被人认错追着砍，当时我、老朱和王老板有过一面之缘，知道是大人物，所以拼了命救出来，从那以后王老板便把我们兄弟俩放在心上，经常找我们喝喝茶聊聊天，老朱这迂腐劲我不想说，小峰没考到高中只要求王老板一声便能解决，他愣是不肯去，我女儿一样分数线不够，让王老板打了个招呼，都已经去尚海中学报道军训了。”
“我爸说王叔叔帮我家够多了，不想再麻烦人家。”朱小峰无奈道，然后看向王强，“我说的王叔叔不是你哈。”
王强当然知道不是说自己。
孙卫星感慨道：“王老板很念旧，当初朱哥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还是他出钱帮朱哥还债，可能因为这样，所以朱哥不愿意再麻烦王老板。”
王强被他们说的有点心旷神怡，都忍不住想见见这个神通广大的王老板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物，不过也就想想，知道自己还不够资格接触到那个层面的大人物。
聊着聊着，众人又把话题扯到了王强身上。
老姚道：“本来我不该问，只是单纯好奇劲，你到底做什么的？不说也没事，我就问问。”
朱小峰眼睛睁得大大的，“是啊小王叔，我也好奇。”
即便酒喝多了，王强依旧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略微提及了点，“我啊，做电子产品，游戏机、随身听之类，稍微赚点小钱。”
“这些可都是昂贵货，还小钱啊？”老孙乐呵道：“那我修电器不是捡破烂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小峰眼馋了起来，略有所指道：“随身听商场里卖好几百呢，上学那会看见同学有，我就想让我爸妈给我买一个，可他们死活不同意，嫌弃价钱太贵。”
王强笑骂道：“你小子是想让我送你一个吧？”
正巧老朱和老板娘从里面跑出来了，听到他们说话，询问送什么。
朱小峰少年性子藏不住话，主动说想要个随身听。
结果被老朱一顿臭骂，“多大年纪了还要随身听？几百块钱的玩意是随随便便能开口要的吗？”
老板娘也跟着训斥儿子，“下回再让我听到你这样的话，非得扒了你的皮！”
朱小峰被骂的一声不吭，坐在那边低着头委屈极了。
王强笑呵呵打和场道：“你们别骂小峰，不就随身听么，我送他一个。”
“你甭理他。”老朱生气道：“一天到晚不想着以后干什么，满脑子赶时髦，真不知道随了谁？”
“随了谁？还不是随你那贪玩的性子。”老板娘没好气，随即对王强道：“小王，真不用。”
父母说到这份上，朱小峰估计没戏了，垂头丧气玩手指，不搭话，知道再说下去会被爸妈骂的更厉害。
想到老朱一家对自己确实不错，朱小峰还口口声声叫自己叔叔，喝多了的王强有点飘，摇摇晃晃站起身，“朱哥大姐，好了好了，一个随身听不值什么钱，你们等会。”
老朱夫妇俩劝他，可王强被酒精冲的脑子有点上头，硬要上楼去拿。
最后还是老姚出面拦住了夫妇俩，他看得出王强喝多了。
跑到楼上随手拿了一盒随身听和磁带下来。
再回到门口的时候，老朱夫妇还在说朱小峰。
王强跑过去，伸手把盒子和磁带递过去，“电池自己买。”
“啊！真给我？”先前被骂得狗血淋头心情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朱小峰一下子激动起来，接过随身听和磁带欢快地蹦起来，“谢谢小王叔，谢谢小王叔。”
其他几个人都怔了怔。
“几百块钱的东西啊。”
“就这么拿给小峰了？”
“小王也太阔气了点啊。”
他们几个大人虽然不玩这些东西，但怎么可能不知道价格。
王强摆摆手，“只能放歌不能录音，没那么贵。”
即便这样，朱小峰还是非常兴奋，急急忙忙道：“我去买电池！”一溜烟跑了。
大家都知道王强喝多了，可送随身听这个举动让众人另眼相看，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够不够意思，他们都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小王这人上路子，值得深交。
倒是王强觉得没什么，一个随身听成本二十五块钱，加磁带也就二十六块五，老朱夫妇俩为开游戏室都掏出三千块了，虽说那些红白机和游戏卡加起来在尚海价值上万，可实际上他成本才花了一千四，还拿游戏室70%股份的大头，原本就有种占了老朱夫妻俩便宜的感觉，现在送个随身听算什么？更何况这段日子以来，老朱夫妻俩天天好饭好菜招待自己，给他们儿子送点东西理所当然，当“长辈”得有“长辈”的觉悟。
事后，老姚从里面拿出纸和笔，写了串号码，跑出来道：“小王，要游戏室有什么事老朱不在身边，记得打我电话。”
王强随意地收起来，点了点头。
里面老朱喊道：“小王，过来下，和你说点事。”
和老姚说了声抱歉，王强转过头匆匆朝着柜台跑去，问道：“什么事？”
老朱打了个酒嗝，“过两天我和你嫂子得去芜湖祭祖，我怕不在的时候游戏室有人捣乱，留个号码给你，如果真有什么事你就打这个号码说是我表弟，有人会替你解决。”说着，他递过来一张小纸条，很认真道：“小峰没考到高中我都没去求他，我真心把你当朋友看，所以留这个号码，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打，我不太想再欠他人情。”
这么一说，难道是王老板？
接过一看，果然上面写了一串号码和“王老板”三个字。
王强不由微微感慨起来，估计刚才自己送随身听这个举动打动了老朱，否则不会轻易留这个号码，朋友朋友，就是靠一件件小事把关系堆的更近。
他道：“我知道，刚姚老板和我说了，如果你不在有什么事让我打电话给他，不会去麻烦王老板再让你欠人情。”
谁知老朱撇撇嘴，不知道是不是说醉话，“打王老板电话也别打老姚电话，不然我不留王老板号码给你了。”
王强知道老朱不会无端放矢，询问道：“您的意思？”
“老姚功利心有点重，其他没什么，反正有什么事你别找他就对了。”老朱再次交代道。
能让发小说这句话。
可想而知老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强若有所思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老姚，心里暗暗警惕，避免一不留神中对方圈套，头次接触他本能感觉这人不太对劲，自己差点砸人家场子，老姚不仅没生气，还把一大批货吃进去，结账时莫名其妙多给四十块小恩小惠示好，今天又处处套话追问自己做什么，王强大致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估计是欺负自己年纪轻，想哄着把发财路子骗出来。
要王强真实年龄十七八岁，可能真会把老姚当朋友，不过他青春的身体里装着成熟灵魂，有些事情哪怕当时看不穿，但总有点社会经验，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从而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不轻易占人便宜的性格，让很多有心算计自己的人无懈可击。
不论怎样，王强把老朱的提醒记得牢牢的，他能把老朱当朋友，就是因为感觉出这人虽然想从他身上获得一些好处的同时也真心付出了一些东西，并非单纯处心积虑算计，例如王强给旅馆出主意，明明赚钱的办法都给老朱夫妇，可是他们听到自己手上积压了点牛仔裤还愿意出手帮忙，很够意思，如果换成一般人肯定敷衍了事。
已立秋多日，白天骄阳依旧在天空撒野，气温甚至比夏天还高。
然而，一到夜晚，阵阵凉风吹来，终于让人感到点点秋的味道。
洗了个澡，回到房里，几日的忙碌，终于等到一个可以放松的夜晚。
王强坐在床边望着窗户外那轮明月，洒落一地的晶莹，夜已被月洗白，忽然感到丝丝寒意，天气有点冷了。
不知妈在家怎么样了？
天气冷了有没有添衣服？
外出十来天，他甚是挂念母亲，想到母亲那节省的性子，估计是舍不得添衣服，王强决定明天给她先买两件衣服寄回去。
“对了，看看袋里有多少钱。”近些日子早出晚归，都没时间数赚了多少，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王强手脚有点不利索，摸了小一会才把旅行箱打开。
伸手到里面夹层，抽出白色塑料袋，把钱全都摊在洁白的床单上。
闻着钞票的油墨味，王强精神蓦然一振，盘膝坐着数了起来：
“一张……”
“三张……”
“八张……”
他先是把百元大钞数了一遍，总共六十二张。
接下来，王强又点起了零钱，半响后，他惊讶地发现总共竟然有6723元。
哪来这么多钱？
不是才卖出去五十八台随身听吗？
王强仔细盘算了下，第一回三十台随身听和十五打牛仔裤连本带赚总共五千左右，进货花了三千九，去掉车费杂七杂八，大致剩下八百多。
算上五十八台随身听和磁带赚的钱，似乎差不多。
王强很开心，第一次坐到火车上的时候，兜里只有两千七百多，现在已经赚了四千样子，还剩下四十一台随身听没卖出去，只要游戏室能让他赚到一千七八，和母亲约定的半个月赚一万块任务就完成了。
明天先把游戏室开业。
中午的时候再去上外一次。
他把钱收起来，躺在床上脑海里满是浮现未来美好的画面。
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
次日。
王强早早起床，和老朱一家三口吃了早饭。
随后三个人挤在摩托车上先去广告店拿了加急制作的广告牌，名字是老朱取的，叫做“龙腾游戏室”，勉勉强强凑合吧。
把广告牌固定在楼下电线杆旁，王强和老朱父子俩上楼视察了遍，确定游戏室没问题，才看着时间来到楼下准备放炮仗开业。
马路边，今天依旧没有看见摆摊的人。
估计市容市貌检查还未结束，反正找到卖随身听的路子了，王强倒也不去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摆摊，或许，这一次赚够一万块，自己以后便不准备摆摊了。
王强有自己的打算，没钱寸步难行，只能老老实实赚些辛苦钱，而有钱后不一样，“事业”可以做大点，至于怎么弄暂时没理清思绪，等过两天再说。
朱小峰一脸兴奋道：“爸，赶紧放炮仗呀。”
老朱看看手表，“才七点五十五，算命先生说八点吉时，咱们先把炮仗摆好，到点再放。”
有点冷，穿短袖的王强缩缩脑袋，笑了笑没说话，其实他对吉时不吉时倒无所谓，不过图个喜庆，由着朱老板来吧。
王强把小鞭炮系在老朱不知从哪找来的竹竿上，系完以后发现老朱父子俩已经把炮仗竖在马路边。
三个人稍微聊了会。
老朱一直盯着手表看，“五十九了，我点根烟，你们靠后点。”说着，他从表袋里摸出阿诗玛，拿起打火机“嚓嚓”点燃一根烟。
“小峰，咱们站后面点。”王强拉着朱小峰退到楼梯口。
时间到了。
老朱弯着腰上前点燃第一个炮仗，然后飞快转身朝后退了几步。
刷，火花四溅。
几秒钟后，嘭一声巨响，炮仗冲上了天，在半空中啪地分成两截。
朱小峰赶紧提着系小鞭炮的竹竿上前，“爸，快点快点。”
老朱笑呵呵地点燃引线。
一阵剧烈的鞭炮声响了起来，硝烟味弥漫，王强微微堵着耳朵笑得很灿烂，虽然没有剪彩，没有人来捧场，开业仪式非常简陋，但他依旧非常高兴，终于有了人生第一份产业了。
一直到小鞭炮放完，朱小峰把竹竿往地上一甩，“开业咯！”
老朱还在那边放炮仗，王强已经开始期待游戏室接下来的生意如何。
……
刚开业没什么生意。
上午学生要上课，游戏室又没什么名气，没人来很正常。
指点着朱小峰玩了会《吞食天地》，大约九点半样子，王强和老朱说了声去买点东西，便匆匆下楼。
他顺着南北向的街道摸索，终于找到一家规模不错的衣服店。
推门进去。
王强瞅见一排排架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男的，正坐在柜台前打瞌睡。
里面还有个二十二三披头散发女人在挂衣服，看样子不太像老板娘，估计是请来的员工。
或许是上午的原因，并没顾客。
听到开门声音，老板喊道：“小苏，招呼客人。”
那女人立刻放下手上的衣服，堆满笑容走上前来，“您好，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裤子，我给您挑挑？”
王强问道：“你们这有四十来岁女人穿的衣服吗？”
“是买给长辈吧？”女人很热情，“来，我给您挑两件，您看看合适不合适。”
跟在她后头走到第三排架子附近，上面五颜六色全是女性穿的衣服，长袖短袖都有。
在店员的协助下，王强帮母亲挑了两件外套、羊毛衫和长裤，上辈子逢年过节都会给父母买衣服，他大致清楚母亲穿多大号衣服裤子，至于父亲，王强倒是想帮他也买两件，只是上回离家的时候父亲还没写信回来，不清楚地址。
王强想好了，等父亲写信回来后，他便回一封信过去，让父亲不要在工地上做小工，回来看看店干点轻松的活。
刚挑选好母亲的衣服，女店员眨眼道：“天气凉了，您还穿短袖呀？”
王强一怔，随即笑道：“那我自己也挑两件。”说完后，他想到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在未来的二十多年时间里，爷爷外公和奶奶相继去世，只剩下外婆，古话说子欲养而亲不待，他虽然不是儿子辈，但想到能尽孝的时间越来越少，决定给老人家们买点新衣服新裤子，他补充了一句，“待会再帮我挑点老人的衣服。”
差不多花了半个小时。
亲自给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各自挑了两身衣服，最后才轮到自己，买了两件外套和长袖T恤，一件外套带着连衣帽，另一件米白色，试穿的时候发现看上去挺好看就拿了下来。
结账，给钱。
做了笔不小的生意，老板嘴都笑歪了，挥挥手语气十分客气道：“下次再来啊。”
还是有钱好啊。
不提买了几袋衣服裤子，光看衣服店老板前后态度的反差，就足以明白钱究竟有多重要了。
王强随口应了一声好的，拎着几大袋东西拉开门走出衣服店。
在附近找了个邮局，王强选择EMS，比普通快递多花了点钱，他只想让长辈们尽快拿到新衣服穿起来。
邮政的EMS早在80年就有了，唯独速度还比不上后来的各种快递公司，嗯，他必须吐槽一句，即便后来邮政的EMS还是比不上其他专业快递公司，相对而言速度太慢。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其他快递，说真话，他倒是想选择别的，比如说顺丰速递。
但实在是没办法，现在快递行业不发达，顺丰速递才刚刚成立一年，宅急送更是今年才成立，而且还不是随处可见，宅急送业务范围暂时只在燕京范围，顺丰速递倒是珠茳三角洲和长茳三角洲很多城市都有，只是没邮政找起来方便，想到待会要去卖随身听，他索性不准备浪费时间，多花点钱就多花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