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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街。

    王坊主回到家中,亲自安顿好王兴旺姐弟两个后,立刻将长子王伯安叫进书房。

    父子俩关起门,说了一刻多钟的话后,书房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王伯安自内出来,满脸喜色的伸手招呼立在门廊下的小厮:“去泡壶好茶来,老爷渴了。”

    “是。”

    小厮刚走开,门房进来通禀:“李坊主和吴坊主两位大人到访。”

    “快请。”王伯安说完,提起袍角,快步进屋,“父亲,他们俩肯定是为了巡逻一事而来。”

    王坊主原来也是支持李坊主和吴坊主的,然而,现在他的心思变了。遂将长子唤到跟前,耳语一番,末了,郑重的叮嘱道:“切记,不可擅记行事。”

    “是。”长子领令。

    不多时,李坊主与吴坊主连袂而来。

    老规矩,王伯安与他们二位见礼之后,径直去了外间的门廊守着。

    屋里,主宾双方落座后,李坊主开门见山的说起巡逻的章程。

    王坊主一直是洗耳恭听,时不时的点头应和。

    李坊主说完,问道:“老王,你还有没有不同的看法?”

    王坊主摆手笑道:“你们想出来的章程很好啊,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既是如此,选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禀报与主公听,如何?”一旁,吴坊主问道。

    李坊主也看向王坊主,等他表态。

    哪知,后者突然脸色大变,抱着肚子,歪在椅子里,“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王伯安在门外,听到呼痛声,连忙进来。

    “抱歉得很,家父昨天在庄子里,多吃了几口腌冬笋,肠胃不适。两位世叔请宽坐片刻,小侄扶家父去里头更衣。”他匆匆解释完,不等李坊主与吴坊主回应,扶着疼得连腰都站不直的王坊主,往里间去了。

    这么巧?李坊主与吴坊主相对一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等了半刻钟,他们俩仍不见王坊主出来,有些坐不住了。李坊主清咳一声,欲起身。这时,王伯安神色凝重,步履匆匆的出来了。他先是来到两人跟前抱拳道歉:“两位世叔,今儿真对不住。家父眼下不方便出来会客,怠慢两位世叔了。”

    拉肚子不是件雅观的事。他怎不能跟两位坊主说,他爹在里头拉得提不起裤子来,二位请回吧。

    李坊主他们闻言知雅意,相对一视,齐齐起身。

    “巡逻之事拖不得,要尽快报与主公听才好。你也听到了,刚才你父亲并没有反对之意。”李坊主说道,“这样吧,我们两个现在就去主公府上汇报。你父亲身体不爽利,就留在家里,好心休息。”

    “是。”王伯安将两人送到大门口,不等他们俩走远,已急吼吼的吩咐门房里的一个小厮去请郎中,“快!马上请来。”

    李坊主与吴坊主听得分明,心里的最后一点怀疑也消失了。

    很快,他们俩去了沈云那里。

    仍然是李坊主汇报,吴坊主作陪。

    他们的时间都很宽裕,所以,相比于第二批私勇的巡逻安排,他们的明显要简练得多:三个营各自负责一条街;每一次六个时辰;各营每次派出两个小队出来巡逻;五天一轮换。

    李坊主说完,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册子,双手奉上:“这是我等拟出来的巡逻轮值表,请主公过目。”

    沈云接了过去,打开细看。

    李坊主与吴坊主的脸上都现出得色。

    之前,他们收到消息,那些奴才们听说他们排了轮值表,竟然闹哄哄的也要搞一个出来。

    那是群什么东西,他们心里还没点数吗?真当轮值表也是只要搬个石墩,围着一块空地转一圈,就能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是得精心规划、运筹,然后,咬文嚼字,一笔一划的写出来的。

    斗大的字不识一升的玩意们,也敢说要写轮值表!

    他们都做好了准备,就等着看好戏。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家伙们竟然连脸都不要了,把刘玉娥这个臭丫头推出来。

    刘家确定让刘玉娥坐产招夫后,便在家里养了一名女先生,专门教她。这是左邻右舍都知道的事。

    听说,臭丫头跟女先生学了整整三年,最后,女先生跟刘老爷说没什么可教的了,自个儿辞馆而去。所以,以刘玉娥之能,轮值表应该写得出来。

    得,好戏看不成了。他们恼怒之余,将刘老爷给埋怨上了,准备开会时,好好的怼一怼他。还有人甚至扬言要给刘家的赘婿何小宝撑腰——赘婿也是夫,也要振夫纲!

    刘老爷那边应该也是收到风声了,也光棍得很。开会的时候,刘家派了管家过来请假,说是刘老爷“偶感风寒,不能赴会”,而何小宝则是旧疾未愈,也来不了。

    大伙儿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刘老爷此举的用意?老梆子这是死心塌地的要扶女儿立起来啊!只苦了何小宝。先前,刘玉娥一通过考验,加入了私勇,何小宝就病了。从此,一直没有在人前露过面。每次开会,都是“旧疾未愈”。

    可是,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再者何小宝的赘婿身份,是在仙府录了册的。他们都是外人,与何小宝无亲无故的,不好置喙。最多就是将来何家收到消息,来请街坊们评评理时,他们帮着说几句公道话而已。

    就这样让刘家父女两个败坏三条街的风气吗?李坊主和吴坊主都表示:刘家父女想得美!

    在沈云翻看小册子时,李坊主试着说道:“主公,前街的刘老爷病了,已经接连着好几次缺席小队长会议。他们那一队,是否另外换一个小队长?比如说,换他家的姑爷何小宝。”

    沈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道唯唯喏喏的年轻身影。可是,他故作一点印象也没有的样子,抬起头来,眉尖轻皱:“何小宝?”

    “何小宝是个好后生,去年进的功名。我瞧着他那资质,过两年考中级武者,是板上钉钉的事。”吴坊主在一旁敲边鼓。

    “他多大了?怎么去年才通过初级武者试?”沈云问道。

    “哦,他不是我们坊里的人。刘老爷把人又藏得紧,所以,具体的年岁,要问过王坊主才能得知。”李坊主笑了笑,“小伙子开蒙晚,到了刘家后才正式拜了师父学武。资质肯定是不错的,才学了半年,就进了功名。我们大伙儿都挺看好他的。刘家这是捡到了宝。”

    沈云面上不显,心里冷笑连连——捡到宝?我看招了一只白眼狼,才是真。

    吴坊主误以为他是犹豫不决,赶紧附和:“主公,人才难得啊。”

    沈云放下小册子:“你们先按这份轮值表巡逻一段时间。如果没问题,以后也这么着。”看了两人一眼,又道,“至于刘老爷的小队长职位,先前不是订了规矩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切都按规矩来。”



    “是。”李坊主与吴坊主听着,心惊肉跳,随即告辞离开。

    一直出了街口,吴坊主四下里看看,压低声音问道:“李兄,你不觉得主公对老刘家未免太纵着点了吗?一个绝户头,至于吗?”

    本来,三十户人家,每家一个小队长,挺公平的。

    不曾想,刘玉娥不要脸,跑出来大闹,最后还当上女营的营主,兼小队长。

    如此一来,老刘家竟然得了两个小队长的名额。

    大家伙都是有儿有孙的,如今,却被一个绝户头欺了去,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所以,他们俩商量出了这么一个法子,一来是想让主公看清刘家父女的真面目,从而厌弃了他们俩;二来,他们早就看出来了,何小宝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把他扶起来了,刘家父女不有苦头吃,算他们眼瞎。

    他们算计得好好的,却偏偏没有算到主公竟然会偏袒刘家父女到这一境!

    主公到底看上了老刘家哪一点?

    论家资,老刘家在这三条街里只能算中等;

    论人口与人脉,老刘家根本就是个绝户头。他家大丫头是远嫁,更是指望不上;

    论能力……吴坊主不由想到报到的那一天,刘玉娥抱着青石墩快跑时,主公眼里不加掩饰的惊艳。他使劲的打了个哆嗦,张嘴结舌:“不会吧?主公好这一口?”

    啊呀呀,这口味,也太重了!

    李坊主听明白了,“呸”道:“胡说什么呢?主公才多大?”心里却飞快的盘算着:天生神力,又身量苗条、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仔细找找,应该能找到吧?

    两人自以为窥得了主公的一个重大秘密,无心再聊,急匆匆的抱拳道别,各回各家,悄悄的张罗起来。

    再说沈云。

    他见李坊主与吴坊主离开时,神色异样,于是,多留了一个心眼。等他们俩离开东厢房后,他回到里间,从百宝囊里拿出阵珠监视两人的行踪。

    结果,他看到了吴坊主在街口说他“好这一口”。

    禁不住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与他们俩的对话,他心里纳闷极了——到底是指哪一口啊?

    接下来,两人分了道。他捏了道剑诀,划过阵珠的正中间。于是,阵珠的图案一分为二。左边的那半球,显示的是李坊主的行踪;右边的那一半,则是显示吴坊主的。

    看到两人回到家里,连茶也顾不得喝上一口,便叫了长子过来议事。好象是商量好了的一般,两人都是叫他们的长子悄悄的去外头物色一两个年轻姑娘,要“天生神力、身量苗条、面容姣好”,最好是二八年华。至于婚否,不限。

    不限你们的大头鬼!沈云气得双手直发抖,险些当场砸掉了手里的阵珠。

    什么玩意!亏老子先前还看好你们,尤其是姓李的。原来老子在你们的心里,就是这号人!你们对得住我的重用与信任吗?

    沈云呼呼的出着粗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仔细回想了与刘玉娥的几次见面,心里甭提有多冤枉了。这些家伙哪只眼睛看到他看上刘玉娥了?

    套用姓李的一句话——他今年才多大!

    该死的!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罢了,不与这起子东西一般见识。等扶起了足够的人手,把他们统统换掉就是。沈云很快做出了决定。

    另一方面,齐伯去女营找到刘玉娥:“刘营主,我家主人吩咐,往后请你给大伙儿当先生,教大伙儿认字。从这个月起,每个月给您再涨二两银子,当做大伙儿的学钱。”

    刘玉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主公真的让我当先生?”

    之前,齐伯和老罗都跟她隐约提过一两句。当时,她以为两人是说的玩笑话,全没放在心上。因为打她记事起,就被告知男尊女卑。她家如果不是没有儿子顶门立户,哪里会由她坐产招夫?即便是这样,她爹明明知道她天生神力,是个练武的好胚子,也只肯给她请一个女先生,都她写字记账。而她成亲的第三天,她爹就花重金给他的女婿请了武学师傅回来开蒙。她这个亲生女儿却连一眼都不能看。

    所以,在贴身侍女告诉她,主公招私勇时,她义无反顾的冲出了家门。

    没有想的是,主公本来就有建立女营的打算。而她凭着自己的天生神力,成功的当上了女营的营主兼小队长。

    我何德何能,得主公如此器重?

    刘玉娥诚惶诚恐,乘主公不在家,登门拜访了罗阿花。她是诚心结交,所以,很快就与罗阿花,还有齐伯他们混熟了。

    通过她们,她才知道,主公是南边人。而在他们南边,如今越来越不看中武学资质。据主公亲口所说,很多没有资质的女子也在武馆学武。

    这样的见闻,叫她大开眼界,同时,更加坚定的追随主公。

    现在,主公竟然请她当先生,还给她每个月涨二两银子!

    天知道,她现在手头有多缺银子——她通过考验后,她爹终于做出了让步。准许她去当私勇,但是,必须搬出家去。从此,一切开销自理,不准用家里的一个子儿。

    本来她爹是打算叫她只穿着身上的衣服搬出去的。是她娘好说歹说,眼泪也流了一大缸,这才准她打包了几身换洗的衣裳,和一个铺盖卷儿。

    但是,银钱,还是没有分文不准带走。

    她,堂堂的刘家二小姐,为了解决吃饭问题,不得不去找齐伯预支私勇的粮饷。

    还有,主公真的不是寻常人呢。不但没有丝毫轻视女子的意思,而且还敢叫她一个没有功名的深闺女子去给男子们当先生。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幸运!碰到了真正也把女子当人看的主公。

    刘玉娥,加油!

    还有,主公,绝对值得追随。所以,以后,认准了主公,唯主公马首是瞻!

    刘玉娥成了第二批私勇的先生的消息,象风一样,传遍了三条街。象是往烧得通红的铁锅里浇了一瓢冷水,三条街都炸锅了。

    ,一大波家主气愤不过,相约一道去拍刘家的门——刘玉娥要是资质过人,早早的进了功名,如今打遍三条街没敌手,他们也就认了。可她不是!一个没有习武资质的蠢妇,不应该安安生生的呆在内院,相夫教子,了此一生吗?抛头露面的跑出来当私勇,也就罢了,现在还变本加厉,要当先生。自己有多大能耐,真没点数吗?你们老刘家还要脸不要脸?最重要的是,刘玉娥此举不知道会带坏多少温顺乖巧的女子。是可忍,孰不能忍也!



    一队人浩浩荡荡,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珠。

    很快,刘玉娥也收到了消息。

    “这可怎么是好,娘子?”她的四个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她们虽然拿回了身契,但一直没有改称呼,仍以“娘子”相称。只是不再自称“奴婢”。

    “可恶!”刘玉娥气得柳眉倒竖,右手呼的抬起来,往跟前的小炕桌上拍下去。然而,落到半路,生生的又停住了。

    七成新的小炕桌是她们从专门卖旧货的市集里淘回来的。花了整整十个大钱,恰好是她们五个的一顿早饭钱。可不能这般糟蹋掉了。

    侍女们见状,个个心疼得直掉眼泪。想着从前在家里,娘子穿金戴银,养尊处优,何曾在意玩这些俗物?不是说大话,百把两银子的茶碗,娘子说砸了不砸了,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可是如今,竟然连张十个大钱的旧炕桌也舍不得。

    “呜呜呜……”春雨哭着“扑腾”跪倒在地上,“娘子,都是春雨的错。春雨不该引诱娘子。娘子,你绑了春雨,回家跟老爷认错服个软吧。老爷那么疼您,肯定也盼着您回去,好一家团圆呢。”

    最初,就是她将招募私勇的事告诉娘子的。娘子信任她,让她借着买针头线脑、零嘴儿的机会,常在外头行走,打探消息。可是,她却生了私心,为了脱籍,唆使着娘子去报私勇。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向疼爱娘子的老爷这回大动肝火,铁了心要将娘子扫地出门;而温顺的娘子也跟换了个人似的,真的带着几件衣服,拎着铺盖卷就搬出来了。

    她可以向天帝老爷发誓,她真的只是想脱籍而已。

    她不是刘家的家生子,五岁的时候,被亲娘卖给了人贩子,然后再被刘家买到了。因为是死契,她连自赎自身都不可能。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脱藉的好机会,是问,她怎么可能不死死抓住?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外面的日子是如此的艰难——身边不再有小丫头听使唤了,自己要是不动手,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吃的用的,都是些什么破玩意啊。自从她七岁那年被娘子选中,进了娘子的院子后,就不曾吃过这么粗糙的食物了。

    还有,以前她老觉得姑爷粗卑,配不上娘子。现在,见多了那些臭哄哄,吃饭叭唧叭唧响,跟猪一样的糙汉子们,她发现姑爷其实也很不错。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最令她头疼的是,练拳练拳!每天为几口吃食操劳,累得跟只狗一些,还要练拳。早上练,晚上练。这才多久,她都快跟外面的那些粗卑汉子一样了!没看到养得跟一把水葱似的十指都长茧了么?

    简直是恶梦!

    啊呀呀,总之,她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个要什么没什么、**大的破院子里呆了。

    她要回刘家,哪怕被老爷降罪,当粗使丫头,也行。反正以娘子对她的看重,到时,只要她找到机会,跟娘子哭上一哭,又能调回去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刘玉娥坐在炕沿边上,整个儿石化了。

    另外三名侍女神色各异,不敢吱声。

    春雨心中“咯咚”作响,心道:怎么?难道我刚才哪里说错了?还是娘子和她们三个都被我感动了?

    与娘子相处数年,直觉告诉她,好象是前一种情况。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她跪伏在地上,掩饰掉心中的惶恐。

    深吸一口气,刘玉娥将目光从春雨身上挪开,抬眼环视另外三人:“你们,也和春雨一样的想法吗?”

    “扑腾”,秋月也跪了下来:“娘子,我听说,老爷病了。老爷与您是嫡亲的俩父女。父女间哪有隔夜仇?您回去看看老爷吧。”

    她是刘家的家生子。她娘是太太院子里的管事婆子。在她跟着娘子出来的第二天,她娘就偷偷的找过她。这些话都是她娘教给她的,叫她看着娘子撑不下去了,心里犯悔时,找个机会,好好劝一劝娘子。等把娘子劝回去了,她娘再到太太面前给她表功。以太太的性子,肯定少不了她们一家子的好处。

    她一直隐忍着,等待时机。今天就是个好机会。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被春雨这个贱蹄子抢了先。

    好可恼!

    闻言,刘玉娥不置可否,垂眸问道:“夏荷,冬雪,你们俩呢?是什么想法?”

    夏荷飞快的瞥了一眼她,试探着说道:“娘子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多苦?要是老爷太太知道了,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女营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她也是家生子,家境虽然比不得秋月家,但也是吃喝不愁的。什么时候象现在这般,顿顿是咸菜稀粥杂面馒头,偶尔吃顿小葱伴豆腐都是打牙祭了?

    她本是想跟着娘子在外头闯一副家业出来,好回去打后娘的脸。可是,她真的是熬不下去了。罢了,看来她不是这块料,还是回府里头去吧。大不了被后娘笑话几天。

    刘玉娥的目光落在了唯一站着的冬雪身上。

    后者涨得满脸通红,绞着双手说道:“我,我听娘子的。”

    谁不知道外头苦,府里头的日子舒坦?可是,她不敢回去。

    她爹和哥哥这回也都出来了,当上了私勇。如今一家四口,就她还娘还在府里头做事。而且爹和哥哥现在一门心思的想要立功,争取早日给娘也脱藉,把娘接出来。她要是再怂恿着娘子回府里头去,那不是给爹和哥哥添乱吗?他们知道了会打死她的。不过,要是娘子自个儿非要回去,她身为一等大丫环,自然只能跟着回去。那时爹和哥哥也不好怪她。

    刘玉娥望着朝夕相处了近十年的四名贴身大丫环,嘴角现出一丝苦笑。

    身藉都发还了,她们早就不是她的贴身大丫环。所以,即便没有今天这一出,她也会在近几天里,寻个机会,跟她们推心置腹的谈一谈。

    只是,现在看来,她是太自以为是了。

    吐出一口浊气,她起身,伸手将跪在地上的三人扶起来,轻声说道:“你们的意思,我懂了。不过,我是不会回去的。”

    “娘子!”四人齐齐惊呼。

    刘玉娥展颜笑道:“你们早已不再是我的贴身大丫环。所以,没有必要陪着我在这里吃苦。作为你们的营主兼小队长,如果你们执意要离开,我可以帮你们向齐伯打听,需要些什么手续。”



    那些家主最终没有打到刘府去。半道上,他们被闻讯赶来的李坊主和吴坊主拦住,拉到李坊主家里开会去了。

    李坊主屏退下人,拧眉叹道:“你们今天太冲动了。”

    “刘玉娥伤风败俗……”一名家主很不认同,梗着脖子怒道。

    吴坊主恰好坐在他身边,连忙将人拉住,打断道:“别胡说。这话要是传到主公耳朵里,有你好果子吃。”

    与主公有什么干系?众人微怔。旋即,意会过来,一个个的脸上精彩纷呈:

    “难怪!”

    “怎么会这样!”

    “哎呀,险些酿成大祸。”

    “幸亏两位坊主大人及时把我等拦住。”

    “可怜喽,他们家的姑爷。多么老实的一个后生。”

    也有人恨得咬牙切齿:“老刘家,太不要脸!”

    “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都说一粒老鼠屎打烂一锅汤。绝不能叫老刘家坏了我们这三条街的名声。”

    更是有人义愤填膺的站起来,向李、吴二位坊主抱拳请命:“两位坊主大人明鉴,万万不可纵容这等败类。”

    闻言,其他的家主齐刷刷的闭了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二人。

    李坊主叹了一口气:“不知各位有何高见?”

    吴坊主也是愁眉苦脸:“诸位目光如炬,应该看出来了,主公年少有为,素有主见……唉!”

    “此事与主公何干?要怪只能怪刘玉娥不守妇道,水性杨花。”有人嗡声反驳道。

    “就是就是。象这等荡妇在我们老家那是要被夫家沉塘的。”

    “哎呀,人家招的是上门女婿。夫家管不着。”

    “怎么就管不着了?自古以来,夫字出头就是天!上门女婿就不是夫了?笑话!”

    屋子里立刻跟炸开了锅一般。

    李坊主握拳,连连清咳。

    众人又安静了下来。

    “何家要如何,说一千,道一万,全是人家的家务事。我等外人不好越殂代疱。”李坊主一脸的无可奈何。

    “哼,我只知道‘路不平,众人踩’。”底下马上就有人反驳。

    李坊主愣了一下,旋即,从善如流的连连点头:“对极,是我迂腐。那么,乘着今儿人还算齐,大家一起商量一下,该如何行事?”

    “把刘家赶出去!”

    “赶刘家走?我呀,嫌脏了手。”

    “就是,这种事,何需我等亲自动手?能够出来倒插门的,家里的儿子肯定多得是。何家之人只要稍微有点儿血性,就容不下这个荡妇。到时何家兄弟一齐打上门来,老刘家这种绝户头哪里扛得住?”

    “哎呀,此计甚妙!”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敲定了行动方案。散会手,十几人摩拳擦掌,各自行事。

    而刘老爷一直对外称病,闭门不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丁叔奉命盯着三条街的动静。

    晚上的时候,他收到了风声,惊得两个眼皮直跳,连忙向沈云报告。

    此时,沈云已经过了那股气性,闻言,只是冷哼一声,吩咐道:“丁叔,你去叫老罗过来。”

    “是。”

    半刻多钟之后,老罗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陈家旧宅那边完工了。他正和齐叔一起商量着,如何分配前院的屋子。听丁叔说沈爷有急事找他,便一路跑了回来。

    沈云问道:“老罗,我听说阿花姐跟刘娘子交情不错。是真的吗?”

    老罗点头:“刘娘子是个有真本事的人,我家囡囡是被她收服了。”

    “我这里有一桩事,你叫罗婶告诉阿花姐,让她透给刘娘子。”沈云简要的说出李坊主他们的密谋,末了,又道,“说起来,是刘娘子的私事。该怎么处理,只能由她自己抉择。我等外人都不好过问。我的原则有两条,一是,不能波及私勇;二是,私勇里的人,不是好欺负的。你担着第二批私勇的教导,这件事,你要上心。但是,到底是男女有别,你不能太显出来,免得落人口舌。”

    老罗听完,被震得一愣一愣的,以至于忘了生气。半晌,他回过神来,憋得满脸通红,额头上暴起了轻筋,怒道:“他们敢!全是白眼狼!”

    沈爷对他们是掏心窝子的好啊。他们就是这样回报沈爷的?

    一双拳头握得“咯吱”作响,他呼的站了起来:“沈爷,不能由着他们往您身上泼污水。”

    沈云冷笑:“他们可没说我的半个不字。把错处全推到了刘老爷和刘娘子父女两个身上。再者,他们行事老道。我这边也抓不到他们暗地里使坏的证据。能拿他们怎么着?”

    真要感谢这些人。叫他好好的领教了人心之险恶。

    哼哼,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明着是对付老刘家,实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啊。真以为小五行阵成了,就可以过河拆桥了么?

    老罗又愣住了。是啊,暗地里使坏的是十几个家主,难不成沈爷还能把他们都给杀了,或者全赶出去?叫沈爷舍了这三条街,搬走也不行。因为还有十来户人家没有掺和进来。再说,沈爷行得正,坐得端,凭什么要搬出去!

    想了想,好象也只有沈爷刚才说的法子最好。

    也就是说,这个暗亏,沈爷吃定了。

    “沈爷,他们太坏了!”

    沈云笑了:“呵呵。只是背地里小打小闹,无关紧要。就是金子也是要炼过之后,才会变成赤金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不算失控。更何况,也是他想得太简单,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老罗闻言,不再多说。好吧,多说也无益。他还是按沈爷的吩咐快快行事吧。这些的话,刘娘子那边也能多一些应对的时间。

    当晚,阿花姐借着还菜谱,将消息透给了刘玉娥。

    “啊?”后者失神的跌坐在炕沿边上,珠泪涟涟,“怎么会这样?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们,他们为什么非得要置我于死地?”

    身为内院女子,名声比性命还紧要。他们如此诋毁她的名声,唆使何家人打上门来闹事,可不就是逼着她去死吗?

    阿花姐无比同情的挨着她坐下来,安慰道:“别胡说。好端端的,什么死不死的。”

    来之前,她特意去请教过齐妈。后者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还要多,肯定能拿出好主意来。

    结果齐妈说,刘娘子这样子,八成是看不上何小宝。而何小宝是倒插门的,比不得娶媳妇。依她之见,刘娘子反正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休夫。只要休掉了何小宝,何家算个屁!

    当然,此事的关键在于,刘娘子想不想休夫。

    想到这里,阿花姐心一横,试着问道:“玉娥姐,你从家里搬出来,是与何公子吵架了吗?”

    “没有。”刘玉娥擦掉眼泪,恨声说道,“他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畜牲。我怎么会跟一只畜牲吵架?”



    本来,与何小宝之间的矛盾,刘玉娥是准备烂在肚子里,不肯道与旁人听的。哪怕她与阿花姐再怎么投契。

    但与阿花姐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她看得出来,阿花姐不是那等多嘴多舌,专门打探别人私隐之人。更何况,阿花姐还是一个未婚女子。

    可偏偏阿花姐红着脸问了。

    那么,必定是事出有因。或者说,是别人叫阿花姐过来告诫她。

    那人会是谁呢?

    刘玉娥首先想的是老罗和齐伯。

    他们肯定是听到了那些不堪的流言,恼怒她连累了主公。所以,通过阿花姐的嘴,过来告诫她,要尽快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要怎样阻止呢?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她就此放弃,不当这个营主兼小队长,甚至连私勇也不当,老老实实的回家去,继续缩在内院里,安安分分的做刘娘子——她是刘老爷调教出来的承嗣女,是问,怎么可能看不出外面那些人唆使何家来闹事的真正目的?

    可是,她不心甘啊。

    好不容易,她才得了这个机会,冲出内院。

    再者,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离不开主公暗中的支持。她若是这样缩回去了,长了那些人的志气,与背叛主公有何区别?

    所以,在这个关节眼上,她绝不能退缩。

    按理说,这是她的私事。她不应当将齐伯与老罗拉扯进来的。谁叫她眼下一无寸银伴身,二无立锥之地呢。

    没有犹豫,她决定豁着这张脸不要了,一五一十的向阿花姐倒出与何小宝之间的恩怨。

    她打听过了,齐妈不曾给齐伯生过一儿半女,可是齐伯一直对齐妈敬重有加,哪怕现在发达了,也仍然是不离不弃。老两口的感情好得很,私底下连脸都未红过一次。

    由此她能看得出来,齐伯是个厚道、重感情的好人。

    再加上,主公也从未有看轻女子之意。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想来齐伯知晓了她的苦处,不会再用什么“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少年夫妻老来伴”之类的话语,劝她忍气吞声的回家去吧。

    只要齐伯不赶她走,允许她在女营里落脚,没脸就没脸吧。

    刘玉娥定下心来,慢慢的说起往事:“何小宝是贱民,他家是我外祖家的佃户。他小时候被测出过中上资质。只因家里穷,兄弟又多,没钱去武馆开蒙,所以才生生的耽误了。而我爹这边一直想招一个有武学资质的上门女婿顶门户。前年,我外祖父七十大寿。我们一家去祝寿。我爹偶尔听说了他的事,很是动心,与外祖合力,用最快的速度订下了他。”

    “我知道后,在侍女们的掩护下,偷偷的跑去看他。哪知,半道上经过一个竹林时,竟让我撞破他与人私会。我本不认识他,是听到那个年轻的漂亮姑娘捂着自己的小腹,点名道姓的大声质问了一句‘何小宝,我肚里的娃儿是你的,不是你弟弟的,你不知道吗’。”

    说到这里,刘玉娥苦笑连连:“我听到这句,好比遭了雷劈,当场就歪在路边的草丛里,象丢了半条命一般。也幸亏如此,所以,那对狗男女才没有发觉我。让我听了个全乎。”

    那姑娘的嘴巴伶俐得很,一边哭,一边说。很快,刘玉娥便听明白了:原来,那姑娘叫花儿。何小宝与她是青梅竹马。他们虽然没有订亲,但是两家人都是有了默契,等这一年的秋收过后,就要给他们成亲的。听说刘老爷要招一个有武学资质的上门女婿,何家动了心思,跑去与未来亲家商议:换小儿子娶花儿,而何小宝去给刘老爷当上门女婿。这样的话,他们两家还是亲香的亲家。以后何家发达了,绝不少了亲家的好处。

    双方一拍即合,就这么换了新郎人选。知道花儿对何小宝死心塌地,担心她坏了事,花儿的父母将女儿打发到长姐家走亲戚。想着等花儿回来,何小宝已经当上了刘家的上门女婿,板上钉钉,再也兴不起什么浪来。

    可惜,两家长辈没有料到的是,何小宝与花儿已珠胎暗结。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花儿提前了两天回来。

    所以,就有了竹林里的这一幕。

    好巧不巧,还被刘玉娥撞了个正着。

    刘玉娥原以为这已经是她听到过的最无耻、最令人恶心的事。不想,竹林里的后续,令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何小宝泪流满面的搂着花儿,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不得已”。三两句的,令花儿的态度软和了下来。

    两人抱头痛苦,象足了一双苦命的鸳鸯。

    搞得瘫倒在草丛里的刘玉娥自责不已——因为她,原本有情有义的小夫妻,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要被生生的拆散了呀。

    我要退婚,马上!

    刘玉娥轻手轻脚的从草丛里爬起来,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

    就在这时,竹林里,花儿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刘玉娥看得分明,整个人都吓呆了。只见何小宝用一只手禁锢住花儿,用一只手紧紧捂着她的嘴,底下用右膝盖一下接一下的撞击着花儿的小腹。

    可怜的花儿动弹不得,唯有把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何小宝一直看到花儿的粉色布裙上沾了血,这才打住。

    此时,花儿已经痛得昏死过去。

    何小宝将人打横,一把抱了起来,嘴里还温情款款的说道:“抱歉,花儿妹妹,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错过。我在镇上最好的药铺里给你抓了最好的药。你还年轻,以后能跟细宝生很多的娃儿。”

    “天哪!这还是人吗?”阿花姐忍不住,惊呼出口,“那厮就那样亲手打掉了那个花儿肚里的娃儿?”。

    刘玉娥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仍是心有余悸,深吸一口气,说道:“可不就是亲手打掉了。花儿身上的血跟线一般的往下流,洒了一路。都说虎毒不食子,他是连畜牲都不如啊。你说,我还能跟他过日子吗?”

    罗阿花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双手抱肩,使劲的打了个哆嗦:“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转念又一想,脱口问道,“可是,你们家怎么还是招了她呢?”

    刘玉娥脸色发青:“这就是他更可怕之处。”



    刘玉娥吓得半死,但理智尚在。她躲在草丛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直到何小宝抱着人走得没影了,这才踉踉跄跄的跑回外祖家。

    她第一时间找到她娘,道出竹林里的情形,哭着请求道:“娘,我要退婚。何小宝不是人啊。”

    刘太太听说了,也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唤了得力的婆子去请刘老爷。而刘玉娥则被她命侍女们扶到后面去喝安神汤。

    待刘玉娥醒来,屋子里已点了灯。

    刘太太笑容满面的告诉她,刘老爷和她的两个舅舅查得真真的。何小宝根本就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花儿这个姑娘倒是有的,不过,几天前就去她长姐家走亲戚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竹林里的情形,是有人故意演给她看的。那人也已被抓出来了。他是庄子里有名的破落户,眼红何小宝攀了高枝,想坏事儿。

    “可是,花儿流了好多血。我亲眼看到的。”刘玉娥尖叫着反驳。

    “竹林里的血迹,老爷亲自去查验过了。全是鸡血。”刘太太动了气,板着脸斥责道,“玉娥,花儿姑娘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非要跟一个村姑过不去?为着这事,老爷和大哥他们连午饭都顾不得吃,在外头奔走了大半天。你怎么就是不信呢?难道爹跟娘还会害你不成?”

    见刘玉娥仍然梗着脖子,她的眼圈儿红了,掏出丝帕来,捂着嘴,哽咽道:“我知道,你是看不上何家,嫌弃他们家是贱民,家里又穷得叮当响。你姐姐是高嫁,轮到你,就要配这种打低贱人家里出来的儿郎,确实是太委屈你了。玉娥啊,你要怪,就怪为娘肚子不争气,没能给你生个兄弟出来撑门户。”

    一听到娘又提起了这茬,刘玉娥的眼泪也下来了,分辩道:“娘,我真不是要跟大姐攀比……”实在是,何小宝品性太差,招他进门,分明就是引狼入室啊。

    然而,刘太太截住了她后面的话,含泪笑道:“为娘就知道我们玉娥识大体。”

    刘玉娥闻言,急得险些走岔了气。

    刘太太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用帕子压着眼角,絮絮叨叨的说开来:“玉娥啊,能够让儿子倒插门的人家,能好到哪里去?娘仔细帮你相看过了,小宝真的是歹竹出好笋。人长得精神、体面,性子温和,待人诚恳,难得的是他的武学资质不错。老爷说了,等你们成了亲,就给他请个好武师到家里好好的教着,照小宝这样的资质,运气好的话,翻了年就可以参加武试,进功名了呢。再好生培养个三两年,说不定能给你考个武师回来。”

    说着,她笑着轻拍玉娥的手背,“老爷专门请高人给你们姐妹俩算过命。你的八字比你姐姐要好得多,是个有大福气的。你看,这不就要应验了吗?玉娥啊,爹跟娘是打着灯笼,擦亮了眼睛给你摸寻到这样的好夫婿呢。你呀,就等着享福,将来儿孙满堂吧。”

    罗阿花闻言,咋舌:“你娘是亲的么?我听着,怎么觉得她根本就不信你呀。她是被何小宝灌了迷魂汤吗?”

    刘玉娥摇头:“不止是我娘。还有我爹,两个舅舅和外祖父他们,都跟喝了迷魂汤一样。不论我怎么发誓,他们都不信我。我爹为此还斥责了我。一回到家里,他便命人将我严加看管起来,直到要成亲的那一天早上,才给我解了禁。”

    “所以,你就这样被强压着与何小宝成了亲?”罗阿花险些惊落下巴,“你该不是刘家捡来的吧!何小宝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刘玉娥接着说道:“我当然不会认命。在洞房里,我就与何小宝摊了牌。将喜婆和侍女们打发出去后,我直接将他撂倒,死死的按在地上,告诉他,那天在竹林里,我看到他做的恶事了。叫他休想骗到我。”

    “哪知,何小宝真的是一点人性也没有。被我揭穿,他还好意思咧着嘴笑,压低嗓音跟我说‘哦,其实那天我看到你藏在草丛里偷听。我偷偷的见过你一回,知道你就是刘家的小娘子。我还料到你回去后,肯定会跟你的爹娘告状。所以,我把花儿送回家去后,立刻就带着两家人布局。至于你爹他们抓出来的那个何大牛,嘿嘿,也是我安排好的。庄子里的人都只以为他是个败落户,却不知道他这人其实讲义气。还有,庄子里没人知道,我曾经救过他一回。我若是叫他死,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更何况只是背一下黑锅,被你爹他们揍一顿而已’。”

    “这,太可怕了!你还敢跟他同处一室?”罗阿花只觉得毛骨悚然。这哪里是畜牲?畜牲都比他通人性,好不好!他,他分明就是恶魔啊!

    “我当时给气坏了,挥起拳头就要揍死他。”刘玉娥说道,“结果,我还没挨着他,他就扯着嗓子惨叫起来。然后我爹就冲进来救人了。见他昏死过去了,嘴角还挂着血丝,我爹连忙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只见他的胸口现出两个手印。那手印一看就是女子留下来的。我真的是百口莫辩。虽然我爹很快就命人把他抬出去,就此安置在了前院,但是,打那以后,我爹就没再给过我好脸色。第二天,我娘过来告诉我,说郎中验过伤了,何小宝的肋骨断了两根。我娘还告诉我,我爹准备等何小宝的伤好了之后,就给他开蒙习武。等将来他考上了中级武者,再重新择一个良辰吉日叫我们圆房。在此之前,不许我去找他。”

    罗阿花想到刘玉娥天生神力,忍不住笑了:“你爹是怕他武艺不精,被你打死了,所以,才把你们两个分开。这样也好,你心眼太直,又没他狠,根本就斗不过他。天天跟他处在一起,恶心不说,还真怕着了他的道,被他害了去。”

    刘玉娥又道:“我听我娘说,他明年很有可能考上中级武者。所以,听说主公招私勇,我便不管不顾的打昏看管我的婆子,跑了出来。”她紧紧的抓住罗阿花的一只袖子,“阿花姐,我就是逃出来的。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再回去。不然的话,我不是被他害死,就是活活憋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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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要是这样,那刘娘子就不能休夫了。”齐妈听了罗阿花的转述,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旁边,罗婶见自家女儿满脸不解,连忙解释道:“他们刘家招了上门女婿,又一直将人分开,不占理啊。”

    罗阿花明白了,气呼呼的瞪圆眼睛:“那种禽兽不如的玩意儿,照我说,打死都不为过。还要跟他做夫妻,有没有天理了!”

    罗婶叹了一口气:“所以,老话说,夫字出头就是天啊。”

    齐妈也道:“女子成亲等于第二次投胎,这话说得没错。”

    罗阿花使劲的打了个哆嗦,就势倒在罗婶的怀里:“娘,玉娥妹子真的只能回去了吗?我觉得她怪可怜的。”

    罗婶搂着女儿,与齐妈相对一视,唯有长叹。

    齐妈说:“这都是命啊。”

    罗婶附和道:“我们女子都是苦命人。”顿了顿,一脸庆幸的轻拍女儿的后背,感慨极了,“我们三个多亏接连遇到了贵人。爷和沈爷都是世上少有的仁善人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罗阿花一扫颓丧气儿,呼的蹦了起来:“对呀,还有沈爷呢。我去请……”

    哪知,罗婶伸长臂,一把将她复又拉到炕上:“哎哟,你添哪门子的乱?沈爷一个没成亲的后生,哪能掺和到这里头来!”

    “要守着男女大防呢。”齐妈附和道,“就是我屋里当家的,还有你爹,他们一把年纪了,也都不好明着出面。”

    罗阿花沮丧极了,嘴里嘟囔着:“凭什么呀,坏人还有理了!”

    齐妈与罗婶又是一声叹息。

    不过,老罗的吩咐在前,这事儿,还是要据实告诉他的。罗阿花还没出阁呢,这种事也不宜过多掺和。是以,转述的事便交给了罗婶。

    晚上,罗婶乘着老罗泡脚时,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一脸期盼的问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刘娘子只能回去?”

    老罗听得两道浓眉都在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半晌没有做声。

    果然是难啊。罗婶见水有些凉了,起身欲去耳屋里舀瓢热水来添上。这时,老罗说话了:“这事,你莫要再往外传。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要跟齐伯好生商量一下。”

    “不说,绝对不说。”罗婶笑眯了眼。

    另一边,齐妈也挺同情刘娘子的。等齐伯回来后,她也全说了出来,末了,又道:“当家的,你可不能赶刘娘子走。她太可怜了。”话一出口,她自个儿在心里吓了一大跳搁在从前,她哪里敢这么跟当家的说话?

    自从沈爷来了后,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样,好象不太好……齐妈闭紧嘴巴,有些心虚的瞟了一眼齐伯。

    后者似乎并不觉得她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这会儿正眯缝着眼睛,盯着小炕桌上的油碗灯。

    齐妈知道,当家的这是在动脑子。看样子是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她暗中松了一口气,欣喜涌上心头。

    唔,家里还有点炸香豆,去拿了来,再给当家的倒点酒,犒劳犒劳。

    第二天练完拳,老罗立刻找到齐伯商议。当然,他没有直说,而是打着喝酒的幌子。后者心知肚明,所以,一请就动。

    两人在老罗屋里商量了个把时辰。最后,齐伯拎着一坛酒出来,直奔门房,找丁叔喝酒。

    吃过午饭后,丁叔兴冲冲的去找田管事:“老田,这两天得空吗?跟我去摘酸枝儿。”

    “摘酸枝儿?做什么用?”田管事一头雾水。

    丁叔冲他挤眼睛:“泡酒啊。刚才齐伯拿了一坛酸枝儿泡的酒给我喝。”夸张的抹了一把嘴巴,“味道真是绝了。”

    他爱喝果子酒,如今在三条街里出了名。

    田管事心中一动,立马也来兴趣:“有空有空的。我早就没当管事了,随时都能换班。两天的话,没问题。要去哪里摘?”

    “齐伯说了地儿。他也想要泡些酸枝儿酒。你去喊人,多带几个。我来准备干粮,半个时辰之后,在坊口碰头。。”

    “好咧。”

    田管事不是头一回跟着丁叔做事。听出味儿来了:摘酸枝儿是假,出任务方是真!

    他是小队长,转身就去召集他的队员们。

    很快,李坊主他们也收到了消息。

    “摘酸枝儿泡酒?”李坊主冷笑,“好吃懒做的狗奴才!”

    吴坊主拧眉:“该不是听着什么了,想半道里拦住何家人?”

    不能不防!李坊主没有犹豫,把长子从外面的门廊上唤进来:“去,你带几个人悄悄的盯着丁瘸子。要是发现他们是去何家村那边,哼!”他阴戾的伸出掌刀,在自己的脖子前做了个抹的动作。

    “是。”

    傍晚的时候,长子一头汗水的回来了:“我们一直盯着他们出了城,进了落日岭。那边与何家村完全是两个方向。他们真的是去摘酸枝儿。”

    李坊主不屑的切了一声:“我就说,一群奴才能兴什么浪?老吴太把他们当回事了。”挥挥手,叫长子退下。

    殊不知,丁叔他们各自摘了一筐酸枝儿,连夜出了山,调转头,直奔何家村没有沈云的命令,丁叔哪里敢擅自调动私勇?吃过午饭后,他悄悄的跟沈云汇报了。后者听了,吩咐他们在外头要多加小心,然后给了他一把法符。其中有几枚是后视符。这种符捏在手心里,就跟一面小镜子似的,稍微抬抬手,身后一里之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李大少爷带着狗腿子在后头跟着,他哪能不知道?

    至于摘酸板儿,那也是沈云给他支的招儿,即,他们几个外地人太显眼。此时正是酸枝儿上市之时,不如装成兜售酸枝儿的小贩。再者回来的时候,也好遮人耳目。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要多走几十里路。

    不过,丁叔他们表示没问题。只要能顺利完成任务,多绕几十里路,完全不叫事儿。

    刘玉娥胆战心惊的等着齐伯过来找自己。结果,齐伯没有来,倒是罗阿花又找她来请教厨艺。

    “屋里坐。”刘玉娥暗中松了一口气,笑盈盈的将人请进屋里。

    春雨她们四个也想凑过去。可是,娘子一记眼风扫过来,她们心中一凛,麻溜的缩回了自己的屋子。

    原本,她们四个都是跟娘子住在正屋里的。

    昨天上午,她们以为自家娘子也动摇了,所以,都说要走。

    刘玉娥既没有拦着,也没有挽留,而是无悲无喜的说了一句:“行,我会要按程序,上报齐伯。”

    她们三个一听,这才知道自己押错了宝。娘子不回去,她们哪里回得去?不得已,只能抱着刘玉娥的腿,死死苦求。

    刘玉娥最终答应不给她们报上去。不过,往日的情分全没了。她叫她们四个都搬出去,在女营里,各自选一间屋子:“那么多的空屋子,空着也怪可惜的。现在人少,既然一人能分一间,就先分开住着吧。等将来人多了,再重新分配。”

    娘子雷历风行,说话就叫她们搬出去,还说,以后正房这边是女营重地,叫她们不经允许,不得靠近。

    就连唯一表示要跟随娘子的冬雪也凑不到娘子跟前去。

    娘子是彻底弃了她们啊。春雨等人悔青了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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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阿花在炕沿边上歪着身子坐下,冲刘玉娥指了指窗户外边。

    后者意会,笑着给她倒了一碗水:“没事。我把话放出去了,没有我的许可,她们连门廊都不敢靠近。”

    罗阿花愕然:“怎么了?”她来过好几次,貌似刘玉娥她们几个处得跟姐妹一样,挺亲密的。

    刘玉娥没有瞒着,在罗阿花旁边坐下来,轻声道出昨天上午的事。说着说着,她的眼圈便红了,双手紧握成拳,搁在膝盖上,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是真恼了她们几个。今时不同往日,她们都不再是我的贴身大丫环,所以,我从未想过要她们与我共进退。可是,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她们不清楚吗?她们就是袖手旁观,我也不会怪她们半句。她们却要把我当傻子哄。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我,我真的是透心寒。”

    罗阿花连忙掏出一方雪白的棉帕,递过去,劝慰道:“玉娥妹子,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得自己拿主意。”

    “嗯。我知道的。”刘玉娥接过帕子,揩干眼泪,歉意的说道,“阿花姐,谢谢你。这些话,说出来,我心里就不难受了。帕子脏了,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

    “好。”罗阿花又看了一眼窗外,凑到刘玉娥的耳边,低声耳语,“我爹,还有齐伯说了,叫你莫怕。你要不是想回去,没谁能把你从这屋里赶出去。”

    “真的?”刘玉娥的眼睛亮了。

    罗阿花使劲的点头,又耳语道:“沈爷发话了,说,我们私勇不是好欺负的。你莫要胡思乱想,也不要乱来。”后面那句话,是齐妈和罗婶教她说的。她们俩说,这世上被逼死的内院女子太多了。所以,叫她一定要安慰住刘玉娥。

    刘玉娥坐在那里愣住了,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扑直落。

    “你,你怎么了?”罗阿花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她的意思是,有沈爷撑腰呢。玉娥妹子怎么不喜,反而眼泪流得这么凶?

    一声“我们”,一句“不是好欺负的”,戳穿了她刘玉娥心防。满腹的悲愤、无奈,还有委屈,跟喷涌而出。“阿花姐!”她扑在罗阿花的怀里,“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罗阿花慌了神。她很想劝几句来着,然而,刘玉娥哭得不能自已,她的喉头一哽,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将人抱住,安抚的轻拍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刘玉娥终于止住了哭。她难为情的起身,蹲身行了一个礼:“对不起,阿花姐,刚才是我失态了,没吓着你吧?”

    “不碍事,不碍事。”罗阿花飞快的摆手,“哭出来,就全好了。我也常常这样。真的,骗你是小狗!”

    “扑哧”,刘玉娥被她逗得破涕而笑,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眼泪,探下身子,也是耳语道,“阿花姐,我现在不方便出门。烦劳你帮我向齐伯和罗叔道谢。还有主公那里,等事了,我一定去给主公叩头。”

    “好。我一定转达。”罗阿花终于放心了。

    “谢谢你,阿花姐。”刘玉娥亲昵的挨着她坐下来,拉着她的一双手,眼泪又吧吧的落下来,“我心里完全踏实了。有你们在,真好。”

    第二天,私勇开始巡逻。

    按照事先的商定,分成昼、夜两班。每班都是六个时辰。李坊主他们第一批私勇先做昼班,而第二批私勇做夜班,五天后再轮换。

    这是私勇第一次巡逻,大家都出来看热闹。

    李坊主他们为了压制第二批私勇,对首次巡逻做了诸多的准备,比如说,巡逻的队员们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再用黑网发罩护住;服装选的全是玄色,其中,小队长穿的是玄色圆领窄袖锦袍,队员们则穿的是短打;手里的武器也不同,小队长们佩剑或者大刀,队员们一水的齐眉哨棍。

    小队长打头领队,四名队员雄纠纠的排成一长队,跟在后头。他们一走出来,立时成了街巷里的一道风景线,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他们是在仿着仙符兵们的样子巡街。但是,那些兵老爷们走路没个正形,松松垮垮,吊儿郎当,而他们则是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简直甩仙符兵十万八千里。

    “威风,真威风!”

    “有这些好儿郎巡逻,我们高枕无忧矣。”

    人们竖起大拇指,啧啧的赞不绝口。

    齐伯和老罗也在人群里。

    “我们巡街时,也按他们这样列队走。”齐伯对老罗说道,“就是要走出这种精气神来。”

    老罗点头应道:“下午,我去跟六个营主通气。这会儿,他们几个都在做工,不得空。”目光扫过私勇们崭新的衣帽,他有点为难,“他们的衣服肯定是一起新做的。我们这边怕是备不齐。还有,大棒子,赶明儿去街上买一些就是。刀啊剑的,金贵不说。我们这边没人会使。”

    齐伯说道:“哪个要跟他们比这些?把精气神全拿出来,巡街的时候,仔细些,莫放了坏人进来,这才是重中之重。”

    老罗豁然开朗,笑道:“您说的有道理,是我刚才想拐了。”

    一时之间,私勇巡街成为了三条街最大的热点,街坊们的注意力成功的被转移了,关于刘玉娥的风言风雨渐平。

    吃午饭的时候,齐伯他们几个热切的跟沈云议论巡街时的情景。

    其实,沈云通过阵珠比他们看得全乎他将阵珠分成三块,三条街里,三个小队巡街的情形同时在阵珠里现了出来。

    沈云听完,指出了他看到的几个漏洞。

    “哎呀,您真是神了。”齐伯惊讶极了,心服口也服,“您在家里,只听我们跟您说一说,就能指出他们哪里做得不好。”

    其他人也是一脸崇拜的望着沈云。

    阵珠是秘密,沈云当然不会轻易说出来。闻言,随口胡绉道:“哪里!你们在外面那么大的动静,我怎么可能听不到?我也在门房里看了好一会儿。”丁叔不在家,守门的差事由老罗兼着。私勇们路过时,他跟齐伯都跑到外面看热闹去了。门房里没有人。自然是随他怎么编。

    “怪不得呢。”大家恍然大悟。

    老罗更是连连点头:“下午,我打算跟六个营主说晚上巡街的事。沈爷说的这几条,正好也告诉他们,叫他们都注意着点儿。”又道,“沈爷,我们都是头一回巡街,要是哪里做得不好,您一定要给我们全指出来。我们好都改了。”

    “好。”沈云满口应下。他当面指出来,本来也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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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两天,傍晚的时候,丁叔与田管事一行人回来了。他们果然每人背了满满的一筐酸枝儿回来了。

    “我派了底下人去跟他们套话。“李大少爷向李坊主禀报,“他们迷了路,在山里转了一天两夜。幸亏今天早上碰到一个进山烧炭的樵夫,这才没饿死在深山里头。我看他们累得不行,样子极为狼狈。带回来的酸枝儿也新鲜,是这两天摘下来的。”

    李坊主满意极了,微微颌首:“很好。长钰,以后做事就要这般稳重。”说罢,他起身,往外走,“我去跟老吴说一声,免得他又疑东疑西。”

    那天上午,得前李长钰带着人只是跟到山脚,便撤回来了,吴坊主急得直跺脚,嘴里抱怨道:“怎能不跟着进山呢?”

    当天是第一批私勇头一回巡街,李坊主想要个好兆头,所以,隐忍下来,任他抱怨了一退。但是,这两天,心里一直存着气。如今,听了长子的禀报,他断定那几个奴才确实只是去采酸枝儿了。他迫不及待的想去臊一臊吴坊主。

    而吴坊主一直派人暗中守在坊口,候着丁叔他们。故而,李坊主去他家的时候,他早就知晓了。

    “对不住,那天是我多虑了,错怪了世侄。”他也不含糊,将人请进书房后,屁股一落座,便斟茶道歉。

    如此一来,李坊主想要再挖苦他两句也不成了,连忙起身接过茶碗:“老吴,言重了。我们都知道,你是担心那起子奴才坏事,是好心。”

    吴坊主借坡下驴,换了个话题:“送消息的人,前天下午都回来了。按理说,何家人也该到了。”

    “姓何的那窝贱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们肯定会来的。”李坊主咬牙瞪着紧紧关着的窗户,“看着那边,心里就堵得慌。”

    那里是女营方向。

    吴坊主意会,笑道:“莫急,等那院子关了,你就能开窗了。”

    李坊主扭过头来,展颜笑道:“对,应该就是这两天。”

    然而,又过了三天,李坊主之流望眼欲穿,还是未能盼到何家人。

    莫非是起了变故?两天以前,吴坊主便暗中打发得力的心腹去城门口等人。迟迟未见何家人出现,他坐不住了:“老李,要不我们再派人去何家村看看?”

    李坊主也有此意。自女营成立的那一天起,他便在心里暗自发誓:女营不撤,书房的窗户便不开。

    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坐在越来越闷的书房里,紧闭的窗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心里甭提有多堵了。

    于是,天刚亮,他们又派出去了两名精明能干的心腹前往何家庄。

    估摸着两人快马加鞭在傍晚之前能回转,李坊主与几名闹得最凶的家主,下午的时候,早早的赶到吴坊主家里。

    结果,他们坐下,才寒暄了几句,外面通传:“王坊主大人派管家求见。”

    李坊主冷哼:“他的鼻子可真灵。”老刘家住在前街,按理说,对付他家,应由王坊主牵头。然而,这老东西自从上次拉肚子之后,就一直抱恙,龟缩在家里,没见出过门。这时候,他终于肯现面了,十之八九是闻到了什么风声。

    众家主也是面现嘲讽之色。

    吴坊主叹了一口气,打圆场:“他肯出面,就是好的。”

    不一会儿,王坊主的管家被带了进来。他向吴坊主等人打拱见过礼后,笑道:“原来李坊主老爷也在这里。正好,小的可以少跑一路了。”

    这话听着不对。往常,王家的这位管家都是称他们为“坊主大人”的,今儿改成了“坊主老爷”。只有一个解释,他来通传之事,与主公有关。因为身为附庸,他们哪里在主公面前称“大人”!吴坊主再一联想到王坊主近来的异常,两个眼皮不由自主的乱跳。

    “你家主子派你来做什么?”他竭力平静的问道。

    管家打拱不卑不亢的应道:“好叫各位老爷知道,刘老爷捆了他家的上门女婿,叫我家主子陪着去大人府上了,说是要代女休夫。刘老爷是铁了心,不要他家姑爷了。我家主子劝不住,所以,叫小的来请两位坊主老爷做个见证。“

    这就是上门女婿的悲哀了。女家可以象休妻一般,休掉他们。前提是,请本街的坊主主持,另外再请两名以上的有头有脸的街坊做见证。

    而刘家还有一个特殊情况,即,他家是依附了沈云的。所以,象这种重大事件,必须得到主公的首肯方可。

    怎么会这样?刘玉娥的名声坏成那样了,刘家哪来的勇气代女休夫?一屋子的老爷们面面相觑。

    吴坊主感觉情况不妙,身子不由往前倾,急切的问道:“刘老爷为何恼狠了他家姑爷?”刘老爷疼女婿,在三条街都出了名的。如果不是恼狠了,怎么会闹到代女休夫的地步呢?

    管家笑着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说谎!摆明了是不肯说。李坊主窝火极了,呼的起身:“走,看看去。”他就不信刘家出了个水性杨花的女儿,还敢公然休夫。真不想在仙都混了么?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前往沈府。

    另一方面,闭门不出的刘老爷突然出门了。他的额头上包着棉巾子,一脸病容的坐在软轿里。他的宝贝女婿被五花大绑,狼狈不堪的由四名粗壮家丁押解着,跟在后头。

    他们这般打街巷里经过,足以抓住所有人的好奇心。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呢。看样子是往大人府上去了。”

    “哎呀呀,绝对是有大事发生。走,跟着看看去。”

    等李坊主他们一行人赶到时,大门前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看热闹的街坊。

    “哎呀呀,快让让,两位坊主老爷也来了。”见到他们,有好事者连忙招呼众人让道。

    李坊主在人圈外头站住脚,沉下脸来斥责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惊扰了主公,你们担当得起……“

    不等他说完,人群里有人嗤笑道:“前街的刘老爷在里头要代女休夫。大人发了话,令丁叔把大门打开,里头的是是非非,叫大伙儿都给评一评。说,咱们三条街的人都是讲道理的厚道人,不会欺负何姑爷。“

    这时,人群里已经现出一条道儿来了。果然,沈府大门洞开。影壁左右全是人。里头没地了,看热闹的人都挤到大门外来了。

    该死的,怎么这么多人!李坊主不由头皮发麻。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何家出事了!



    丁叔看到李坊主一行人,亲自出来招呼。他上前打了个拱:“我家主人请几位老爷进去。”

    “是。”主公面前,李坊主他们不敢再摆坊主大人的架子,连忙提起袍角,快步进门。

    还是前院的空地上。看热闹的人们围出来一块空地。

    李坊主一眼就看到被绑成了棕子样的何小宝,形容狼狈的跪在空地里。今儿的太阳有点儿烈,他的脑门上已经被晒出了一层油汗。

    老罗面无表情的拿着一根齐眉哨棍,站在旁边。

    树荫下,主位上摆着一把太师椅。左右下首各摆着几条鼓凳。

    沈云端坐在太师椅里,微合着双眼。

    好些天没有现面的王坊主坐在左下首的第一条鼓凳上,低声跟坐在他下首的刘老爷说话。后者好比大病一场,佝偻着腰背,一边听,一边用帕子抹眼泪儿。

    围观的人们,以第二批私勇居多。他们对着勾头跪着的何小宝指指点点,象蚊子一般嗡嗡的交头结耳。李坊主看到这里,心里头的火气更大了。他使劲的在袖子里握了握拳头,努力压制住。

    沈云看到他们几个过来了,抬手招呼道:“过来坐。就等你们几个了。”

    左下首,王坊与刘老爷也双双扭头看过来。

    这时,李坊主等人才看清,刘老爷面色浮肿,尤其是一双老眼都肿成了金鱼泡一般。

    看到是他们,刘老爷的脸更长了。

    莫明其妙!李坊主面上不显,心底暗哼,与其他人一道上前向沈云抱拳见礼,落了座。

    沈云看向刘老爷,指着跪在太阳底下的何小宝,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先跟大伙儿说说罢。”

    “是。”刘老爷这回是真伤了心,嘴一张,眼泪又扑扑的直落。抹了一把脸,他决然的说了起来,“主公,我本想招个女女婿撑门户,不想却招了头白眼狼回来,害惨了我家玉娥。”

    话一出口,全场震惊。

    啊啊啊,老匹夫到底是跟你那水性杨花的贱丫头勾搭起来了!李坊主他们几个坐在对面的鼓凳上,更是色变。只是碍于沈云坐在上首,他们不敢当场发作,全强忍了下来。

    见沈云没有做声,刘老爷又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了起来:“我那老丈人姓周,是玉峰镇的一位乡绅。四天前,他们镇上抓到了一个偷儿,绑到镇长大人面前。镇长大人问明那偷儿叫何宝田,是何家村人氏。镇上的人都知道,我那老丈人在何家村有些田产。镇长大人便命人请了我老丈人旁座听审。”

    真是冤家路窄!刘老爷的老丈人,周老太爷一眼便认出,被绑成结结实实,象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贼汉就是当年陷害他家外孙女婿的那个何家村破落户。

    经他作证,镇长大人判定何宝田是累犯。按镇上的规矩,要当众斩断他的那双贼手。而根据另一条镇规,何宝田如果能在一天之内拿出五百两银子来赎罪的话,就只跺掉他的一个小指头,以儆效尤。

    是双手都没了,还是交五百两银子+一个小指头?稍微有点脑筋的人都会选后者。当然,前提是,能在一天之内筹到五百两银子。

    显然,何宝田不是傻子。但是,镇定上的人们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他是能在一天之内筹到五百两银子的人。

    镇长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以,一判决完,他又看向周老太爷。见后者没有反对之意,便命行刑人去祠堂里请铡刀。

    “不,小的交银子。五百两,一文也不会少!”何宝田急得大叫。

    “慢着。”镇长大人叫住行刑人,问道,“何宝田,银子呢?在哪里?”

    “小的身上没有。”何宝田飞快的报出了何石头的名号,“我带你们去何家村跟他讨银子。”

    镇长大人又看向周老太爷,问道:“周老,何石头是何许人也?何家村可有此人?”

    何石头是何小宝的亲爹。何小宝入赘之事,还是刘老爷的老丈人亲手促成的,是以,他如何不知?见镇长大人发问,他点了点头:“有这号人。”心里却琢磨开来:何宝田的脸皮咋这么厚呢?按理说,他当年那般隐害小宝,与何家早就结了仇。何家就算拿得出五百两银子,也定不会给他赎罪。更何况,何家的家底薄,根本就拿不这笔数目的钱财来。

    镇子大人又看着地上的何宝田,好意提醒道:“何宝田,你要是胆敢戏耍我们,那便是罪加一等。到时,你这双贼手保不住,就连左腿也要一并跺下来。“

    何宝田吓得两战股股,咬牙说道:“借小的一千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戏耍大人。”

    周老太爷清了清嗓子,抱拳说道:“大人,老朽觉得他就是故意拖延时间。据老朽所知,何石头与他有仇,轻易不会帮他。”

    “不,这位老太爷说错了。小的与何石头不曾结仇。”何宝田没有认出周老太爷来,大声辩解道,“小的是何石头一家的大恩人。他家能有今天的阔日子,全是托我之福。没有我……”

    事关女婿一家的脸面,周老太爷不想当众细说,只得一面向镇长大人使眼色,一面打断道:“就是结了仇,大人莫要信他。”

    可惜,镇长大人这回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给他面子,反倒是一本正经的问何宝田:“五百两也不是小数目,你与何宝田有何恩,如此确定他一定会给你出赎罪的银子?”

    周老太爷见拦不住,心知今日之事定有蹊跷。再加之,何小宝是入赘的。赘婿堪比卖子。所以,严格的说起来,何家也算不得他的什么正经亲戚。方才,他已尽心照拂过。镇长大人不听,也怪不得他。

    何宝田当众道出替何石头之子何小宝背黑锅的往事。

    未婚苟且,为了入赘良民之家,翻脸不认人,亲手生生的打落未婚妻腹中的亲生骨肉,并兄弟换娶……人群里炸开了锅。

    “不要脸!”

    “简直不是人!”

    ……

    周老太爷两眼一黑,险些从凳子上一头栽下来。

    何宝田却还在底下得意洋洋的吧啦吧啦:“若是没有小的,何石头的三儿子哪能攀上高枝儿?小的听说,他家三儿子卖了个好价钱。家里盖起了大瓦房,买了十亩良田,积年利滚利的账也全还清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周老太爷再也忍不住,喝斥住他。然后向镇长大人抱拳,“大人,他所言之事,老朽恰好知道。此事早有定论,就是这厮忌恨何家,恶意陷害。当年,这厮也供认不讳,当着何家村人的面,在认罪书上签字画了押。”

    “不,不是的!我真是帮何小宝背黑锅。”何宝田此时终于认出了他,拼命的反驳,“何小宝给花儿妹子抓的补药都是请小的帮忙,在镇上的金石堂抓的。小的记得清清楚楚,三大包药,总共花了一两三钱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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