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恩丫头?”沈云转了一圈心思,脑海里才浮现出一道人影来。
不是他记性消退了。而是,他脑子里想着的不是修行,便是凡人修行的大业与青木派的事务,实在是顾不上别的。再者,这个王思恩正如齐伯所言,平时安安静静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存在感极弱。一时之间,他真的很难将名字与人对上。
齐伯提到的这个“思恩丫头”,姓王。原名不叫这个。她原本是王长老庄子上庄头的女儿。那时,还是在仙都的时候,王长老也还没有成王长老,是王坊主。
王坊主说在他家祖传的庄子里曾刨出来灵石。沈云猜测有可能是祖师她老人家在玉简里提到过的“灵石矿”。于是,抽了个空,与王坊主两个悄悄的去了那庄子里。
结果,庄子底下没有灵石矿,有的只是已故天神宗五大内门长老之一、云松子前辈之墓。
除此之外,沈云还发现了陪陵。他从陪陵里出来后,那个小山包就塌了。
庄子里的人误以为是地震,半夜里,老老少少的都逃出屋子,到庄子里的晒谷场上躲避。
那时的夜里已经很冷了。沈云见庄子里的小家伙们在冰冷的夜风里簌簌发抖,便将庄子里款待他的火盆和糕点都让给了十岁以下的小孩子们。
总共才三碟绿豆糕,每一块都是小小的。小孩子们分下去后,每人刚好四块。
小孩子们平时难得吃上这样的零嘴,拿在手里,舍不得吃。
但所有的小孩子里,唯有当时不过三四岁的旺子大胆的向沈云提出来,能不能与姐姐一起分吃赏下来的糕点。
得到许可后,旺子欢喜的跑进人群里,找到姐姐。姐弟俩你让我,我让你,让沈云不由想起了失散多年的九姐,再看到旺子的姐姐也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衣裳单薄,于是,让王庄头将这对姐弟都领到火盆边来。
巧得很,这双姐弟就是王庄头的儿女。王庄头感激之极。
第二天,沈云离开了王家庄,便将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想,数月之后,王坊主将这对姐弟,以及他们俩的身契献给沈云。说是已经调教好了,给他做个端茶倒水的丫环和小厮。
沈云哪里需要丫环、小厮服侍?本来是打算拒绝的。不过,转念又一想,这对姐弟被拒之后,最大的可能是回到庄子里去。庄子里是个什么生存状态?他亲自去看过的。王兴旺是个男娃娃,处境可能会相对好一些,但是,他姐姐被这样退回去,处境就很堪忧了。
沈云不由又想到了自己苦命的九姐。心一软,将姐弟俩都留了下来,分别交给齐妈和丁叔带着。这样,等姐弟俩将来长大了,成为了自食其力的人,再还给他们身契,让他们离开。
他身边的齐伯齐妈,还有丁叔,膝下都是无一儿半女。三人待姐弟俩有如己出。而姐弟俩也很懂事、乖巧,很快得到了所有人的喜欢。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沈云也完全放下心来,真正接受了姐弟俩的存在。
没两年,顺王看上了他们的身家。沈云那时势弱,自知敌不过,再者,他也在菱洲这边置办了田产,早有离开之心,于是,计划带着三条街的街坊们举家避走菱洲。
他不准备带走王兴旺姐弟俩。因为王坊主将王家庄以半卖半送的方式卖给了王庄头。王兴旺姐弟两个今非昔比,回去后,就是小姐和少爷,相信都会有一个好前程。
而王庄头也是欢天喜地的来接一双儿女。
但是,不知道他们见面后说了些什么,总之,王兴旺姐弟俩放着小姐、少爷不做,铁了心要跟着大家一起南下。
再加上齐伯齐妈和丁叔他们三个也是真的跟他们俩处出了感情,舍不下,在一旁帮忙说好话。
是以,沈云没有再坚持,同意了王兴旺姐弟俩也南下。
真是皆大欢喜。齐伯齐妈甚至收了了王兴旺的姐姐做干女儿。而“思恩”这个名字,就是齐伯夫妇两个给王兴旺的姐姐取的新名字。
到了沈家庄后,沈云更忙了,而这双姐弟又没被安排在主院,所以,他也只是偶尔听齐伯象现在这样说一说姐弟俩的情况。
一直以来,齐伯对王思恩都是赞不绝口的,从未在他面前说过小姑娘半个不好的字。
象今天这样,一提起小姑娘来,就忍不住唉声叹气、摇头晃脑,还是头一回。
听完了齐伯的吐槽,沈云不以为然的笑着安慰道:“思恩丫头不是一直都是个安静的性子吗?我小时候看戏,戏文里的小姐都是安安静静的,一出场,不是坐在那凳子上绣花,就是玩手绢儿。说起来,思恩丫头如果不是跟我们南下,而是回到家里,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小姐。兴许是她跟着齐妈出去看了几场戏,这是在学小姐的作派呢。”
齐伯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她已经突破了明堂境,是个真正的修士了呀!”
“是否是修士,从来都不是看修为境界的,而是看心志。”沈云咬了一口咸菜面饼,轻轻摇头,“象陈望田他们五个,都突破了凝霞境,结果去了一趟仙山,修行之心便完全瓦解了。跟我说,只想回老家去做个土财主。”
齐伯还不知道陈望田他们五个已经离开青木派的事,闻言,气得老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们真敢啊!当年,没有您,他们一辈子都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死奴才!他们人呢?在哪里?看我不大耳刮子扇死他们!”
沈云摆手:“我已经同意了。”接着,简要的道出遣散陈望田他们五个的始末。末了,又道,“这人哪,往往是日子好过了,心思就活了,也多了。想来门里有不少弟子也与陈望田他们一样,生了回家的心思。这也是人之常情。反过来,他们继续留在门里,对我们青木派没有半点益处。这次回来,我准备遣散一部分弟子。就按陈望田他们的前例,也每人发放十两黄金的安家费。”
“这么多?”齐伯感觉心在滴血,“叫我说,一个子儿也不能给这些白眼狼!”
沈云答道:“庄子里能有今天,他们也是出了大力的。之前,我让伯堂大致算了一下庄子里现在的家业。这十两黄金是他们应得的。我等修行之人做事,不欠因果。算是与他们两清了吧。”
听到后面这句话,齐伯完全没意见了。转念一想,他恍然大悟:“您说,思恩丫头会不会也是想回家去做大小姐了?”
“不知道。”沈云笑道,“我这些年总共才看到过她几回?戏文里说,女大十八变,我现在连她生得是圆是方都不知道了,哪里猜得到她的花花心思?”更何况,他也根本不想猜。
齐伯被他的大实话给逗笑了:“鬼话!明明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到了您这儿,怎的跟木桩子似的,只剩下圆和方两样了?不过,您说的全在理。得了,我也不乱猜了。总之,随缘吧。思恩丫头若是真存了回家的心思,我就和老婆子送她一副嫁妆,也不枉她给我们老两口做了这么些年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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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想精减门内弟子,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发觉陈望田他们五个心思生变,就有了想法。后来,他很明确的不给陈望田等五人办理身份令牌,那时已经拿定主意要精减一批弟子了。
一顿早饭吃完,齐伯已经从他那里领令:召集长老会临时会议,商议遣散部分弟子的具体事宜。
大体的要求,以及安置费等,沈云以陈望田他们五个为先例,可以说是给了长老会一个很明确的模版。而长老会的任务是,将遣散制度化、常规化。
之前,云景道长带着长老会,成功的制定和出台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所以,长老会在这方面的操作体系已经非常纯熟了。沈云放心得很。将任务派出去后,他没有公开露面,全心全意只做两件事:一是,整理本次仙山之行;二是,暗中密切注意周的动静,严防雨前岛的人暗中渗透。
是以,除了长老会,没人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人就呆在主院里。
沈云整理本次仙山之行的法门与以往一样,先是翻看前些时候记录下来的修行手札。
他并不是每天都写手札的,也不是事无巨细,一一记录。而是当心里有了什么想法或者所悟,才记录下来。故而,他的修行手札写得非常之混乱,里面是大片大片的空白,旁边胡乱的写了一些零星、散乱的句子。有时候因为实在是太忙了,记下来的只是一些关键词,甚至是只有他才看得懂的特殊记号。
如此一来,于他来说,整理行程,就等于是整理、补充修行手札。
根据那些看似凌乱的语句和记号,沈云一边回忆,一边在空白处补写事件的详细经过。写完了,等于将事情又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若又有新的感想或所悟,则在末尾处以“又以为”开头,写出来。以此与之前的区分开来。
看似很麻烦,其实,实践证明,效果非常之好。至少沈云觉得,这种方法很适合自己。往往将修行手札补全之后,他都会得出新的感悟,或者,将一些象白驹过隙的念头生成有价值、有意义的东西。比如说,他自己的修行境界体系,可以说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整理”出来的。
当然,也不可能整天整天的补充修行手札。
一来,这是一项非常非常费脑油、耗道力的事情。以沈云现在的修为境界,往往个把时辰左右,他的道力便会消耗至警戒线水平。这时,他不得不停下来,运转功法,练功恢复道力;
二来,此次回来,他还要很重要的事情,也容不得他整日里象闭关一样的整理手札。待道力恢复之后,沈云会铺开道力,先看一看庄子里的情况,然后,再将道力抽凝成数十细丝,扫视周边的十里八乡,看看有无行踪可疑之人进出。
他的关注范围比往常要广得多,几乎覆盖了整个春望县。
春望县不是一个小县,超过了他的正常道力覆盖范围三四倍之多。是以,他甚是吃力。每一次巡视,道力都消耗得特别快。刚开始时,不到一刻钟,道力便又降至了警戒线水平,不但额头象针扎一样疼,而且眼睛也是又涩又干,眼泪止不住的狂流。
这时,他只能又停下来,先是闭上眼睛,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再运功恢复道力。
等道力恢复之后,眼睛的不适感也消失殆尽。他再练剑,或打拳,或扎马步……活动了一番筋骨后,往往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到了午饭点。如果还有点时间,他会看看书,或者画画符。
齐伯送来了饭菜,陪他一同吃饭。
沈云这里没有“食不语”的规矩。通常,齐伯是一边吃饭,一边汇报长老会那边的进展。如果会上被其他的长老为难了,或者碰到了什么为难之事,也会乘着吃饭的时候,向沈云请教一二。
沈云向来很尊重长老会,从来不偷听他们开会的内容。当然,也用不着。因为齐伯的汇报从来都是及时、详尽的。
齐伯此时的“汇报”是很随意的,就跟闲聊一样。
沈云也看似随意,其实听得很是仔细。
就这样,午饭吃完了,齐伯的汇报也差不多结束了。想问的问题,通常也得到了正面的指点,该怎么解决,他心里差不多有了法门。
待齐伯离开后,沈云喝会儿茶,消消食,又进入了上午那种半闭关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下午,他不再整理修行手札,而是翻开齐伯新近送来的医部脉案,细细研读。
他对新修行境界体系的研究与探索,眼下象是进入了瓶颈状态。凝霞境之上,融合境之下,中间肯定是有其他境界的。但是,到底要如何划分,他一直没能悟透。而解决的法门,除了他自己努力提高修为和见识,还有就是要察看大量的实例,从海量的实例里提炼、总结。
这些脉案就是实例。
待一个时辰之后,沈云再和上午一样练剑、打拳、巡视庄子和春望县……一直到齐伯送来晚饭。
因为长老会每天是上午开会,下午各忙各的。所以,在晚饭桌上,齐伯主要汇报的是一天里,庄子里和周边的乡邻们的新鲜事儿。
这些事,沈云早就知晓了。甚至来龙去脉,比齐伯要清楚得多。
不过,沈云也是仔细的听着。
而齐伯管着那么多的事,做不到面面俱到。其关注点也是有限的。通常情况下,他就盯着每天的防卫、各部门的日常运转,以及十里八乡的大事件。所说的新鲜事,绝大多数是这些方面的。只是偶尔也会象前一次一样,吐槽一下身边的亲近之人。
比如说,上次听了沈云对王思恩的评价之后,他便多了个心思,暗中观察王思恩。结果,三两天下来,他越来越觉得王思恩对于修行之事并不怎么上心。至少是没有他以前以为的那样认真。
齐伯吃了大半辈子的苦,非常珍惜难得的修行机会。平时里,他最看不惯的就是门中弟子不认真修行。
是以,他对王思恩非常失望,两三次忍不住跟沈云直道“看走了眼”。
沈云一直对王思恩没有太多的印象,却因为齐伯之故,近段时间,多留意了一下王思恩。结果,他的发现是,齐伯和齐妈两个还真有可能是看走了眼。不说别的,单说一条,王思恩在庄子里并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安静。她其实是有很多交际的,甚至可以说,人脉较广。
这个发现,完全刷新了沈云对此人的认识——这丫头挺能藏事的。用他们牛头坳的老话,叫做“心里做事”。
他不喜欢背后说人是非。而王思恩至今没有犯什么过错,反正齐伯齐妈对这个干女儿的印象大为改观,生了防备之心,也无须他再提醒。
只是,沈云本人不喜欢这种人。不管是男的,女的,都不喜欢。
而他也挺忙的,一旦打上了“不喜欢”的标签,又是个暂且无害,掀不起什么风浪的,于是,他的关注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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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六天过去了,沈云在春望县的范围里都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戏班子终于请好了,各村都在搭戏台。不分男女老少,举村齐上阵,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比过年还要热闹。
请戏是春望县的老传统。碰到过年、八月节、天帝爷爷的诞辰、请神,或者大丰年等重要的日子,若是有了点余粮,相邻的几个村子往往会约好,一起请一个戏台子过来,在每个村子里轮流唱戏。至于具体的唱几天,视村民们的余粮而定。至少一天,多则三天五天也是有过的。
这一次,请戏的规模是历年以来最大的。除了沈家庄,周边所有的村子都加入了进来。
因为请戏的村子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乡老们不得不约定:每个村子只准请一天戏;每个村子都是从晌午开始,一直唱到点灯时候,总共三场戏;具体的戏目,他们也先和戏班子定好了,要求是三天以内,不重复;唱完最后一场,戏班子立刻搬家什,转到隔壁村。这天的晚饭由隔壁村承担。然后是第二天的早饭和午饭(本来春望县的村民们是一日两餐的习俗。后来,受沈家庄的影响,现在绝大多数的人家都养成了一日三餐的新习惯。接连两年大丰收,村民们家里都存了余粮,去沈家庄打零工,又能赚些活络钱,日子过得宽裕些了,于是,招待戏班子也跟着多了一餐)。
至于如何地主之宜,招待外村人,这还是按照老传统来。按照乡老们的说法是,以前日子过得紧巴巴,得了一两斗余粮,都会拿出来与周边的乡里乡亲热闹一回,更何况,现在家里不但有了余粮,还有了余钱,日子越过越红火。那肯定不会亏待乡亲们。
除此之外,请戏期间,村子里的人手如何分派,各村也是有一套成熟的机制。而今年,不约而同的,各村的分派与管理,跟以往既有相同,也在很多方面有非常大的改变。
其中,最大的改变是,村子里的女人们也破天荒的头一回领到了差事。有些被公认为很能干的大姑娘小媳妇甚至成了管事的,甚至手底下管着好几个壮年男丁做事。
这在以往是绝对不敢想象的。因为请戏绝对是村子里的大事件,而女人以前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大事件的。极少数的被派了差事,那也只有村长或者族长家的女眷们。并且,她们也不能抛头露面,全程就是猫在厨房里烧水、做饭和洗碗。
但是现在,在各村,它却悄然成了事实。并且人人都觉得这样的安排没毛病。
因为这里的村民们已经习惯了。
女人们和男人们一样,也能去沈家庄打零工。如果是个能干人,得到了沈家庄的认可,那她的工钱和一个壮年男丁是一样的。
尤其是女子识字班开起来后,女人们也渐渐的识字了,能写会算的,越来越多。
她们在沈家庄能够胜任的差事也越来越多。
有时候,男人还抢不过她们。因为沈家庄里负责派差事的大小管事,有很多也是女的。她们更偏爱女人们一些。而被选中的女人们也很争气,次次都是把差事做得漂亮利落,一点儿也不比男人们差。
这种事情发生得多了之后,男人们也服气了,完全没了脾气。
久而久之,从村长、族长到半大小子,没人再敢小瞧村里的女人们。
而女人们赚到了钱,买个什么针头线脑的,扯起尺花布、置办首饰,甚至养儿养女,自个儿掏腰包。不用再手心向上,跟家里的男人讨要。于是,她们底气足了,腰杆也直了,对于家里家外的大小事务参与度渐渐多了。不知不觉之中,就是村子里嘴巴最碎、最古板的老婆婆也接受了女人象男人一样出去做事,跟男人一样决策。
风气与传统,就是这样潜移默化的发生了变化。
沈云很高兴,也非常乐意看到这样的变化。他时常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奶奶、娘亲和九姐还在,也能这样活得硬气,那该多好啊。
再者,这才是正常之道——天地分阴阳,道法有乾坤。阴与阳、乾与坤,何时有过尊卑、高低之分?人分为男女,理应是一样的才是。不能因为女子的体力天生不如男子,便将女子统统打进泥尘里,肆意的欺凌、压榨、剥削。这就跟不能因为凡人天生没有灵根,修行所需要的资源和时间都远远超过有灵根的修士(到目前为止,大量的实践证明,说凡人修行不如修士,纯碎是个误判。只要找到了觉醒天赋的法门,凡人修行,不让有灵根的修士),就剥夺凡人们修行的资格,肆意的欺凌、压榨、剥削,完全是同一个道理。
在请戏的前两天,齐伯拿着一大叠红彤彤的帖子过来请示:“云哥儿,这是各村送给我们庄子的请帖,说承蒙我们庄子里照顾,接连得了大丰收,邀请我们庄子里的人去看戏呢。大家伙儿也想去凑个热闹。可是我们这么多人都去的话,会不会给乡邻们添大麻烦啊?”
沈云笑道:“盛情难却嘛,而且大家辛苦了这么些年,也难得有这么个乐呵的机会。去是肯定要去的。”想了想,他说道,“门中之人,不论是长老,还是寻常的弟子,请戏期间,所有人都不得请假外出。但是,每人可以出去听两天戏。去还是不去,具体是什么哪两天,全听凭自愿报名。你们长老会负责统筹安排。反正有那么多天嘛,你们务必做到每天出去听红的人数差不多。还有,在乡亲们请戏期间,庄子以及周边的巡防工作要抓得更紧。这么多人集中到一起来,千万出不得岔子。”
齐伯听完,心里有底,知道该怎么做了,笑道:“行,我这就去安排,在明天下午之前,拿出具体的安排表来。”
沈云点头,笑道:“邻居家做好事,我们去凑热闹,也不好空着手去。你拟个单子,以我的名议给每个村都准备一份一样的礼物。让当天去听戏的人,带过去。“
“那您去不去?”齐伯知道他是不会出面的,但是,自从认识以来,没少听他拿戏文里的事打比方,觉得他是个喜欢听戏的,所以,想再游说一回。
沈云指着桌上堆得老高的几摞脉案,还有账薄说道:“欠了这么多的活,我这儿哪里抽得出空来?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尽兴就好。”
其实,他不去,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在齐伯进门的一刻多钟前,云景道长终于传讯过来:发现了雨前岛的探子踪迹。正与端木合力跟踪。
他已令二人将人给盯实盯死了,一旦发现雨前岛方面与凡人界这边的人或者势力有联系,立马回报。届时,他会第一时间赶过去,亲自将一切阴谋掐死在摇篮里。
而原本,他是计划放长线钓大鱼的。但是,回到沈家庄后,看到庄子里,还有十里八乡幸福安乐、喜气洋洋,上至白首老人,下至黄口小儿,都沉寂在丰收的喜悦里,他突然从心底里觉得不值——凭什么让那些人来破坏大家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换句话说,那些渣渣配吗?
他现在的新认识是:对付所有妄图以一己之私,破坏大家的幸福生活之歹人,就该伸爪必剁,绝不留他们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是。”齐伯也没指望能搬得动他,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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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下午时分,云景道长第二次传讯回来:找出了雨前岛的探子秘密联络的人的底细。只是这两拔人见面时,提防得厉害,完全没法靠近,不知道他们见面到底密谋的是什么。
沈云直接回复:你们现在的方位在哪里?我这就过来找你们。
不多时,云景道长回复:罗洲锦城沙星镇。
沈云收到后,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东海与罗洲一个在东,一个在南,中间隔着数千里呢。
但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因为清风堂的罗洲分舵就设在锦城,与沙星镇只隔着不到三十里。
莫非雨前岛的人发现了罗洲分舵?还是从东海之滨查到了凉洲的清风堂分舵,然后,一路南下,直到追查至罗洲分舵?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清风堂大多数的分舵等于都暴露了。
沈云再也坐不住了,当即给齐伯传了一道传讯符,说“有急事外出一些时间”,急匆匆的跳上飞剑,南下直奔罗洲。
齐伯收到传讯符,习以为常的晃了晃头,急匆匆的回了一趟自家院子。
见周边没有其他人,他把齐妈拉进正屋里,低声吩咐道:“从今天晚上开始,不用准备提盒了。”
齐妈听明白了,心疼的连连轻叹:“这才吃上几顿热乎的呀,又出远门了……”
话未说完,齐伯赶紧的摆手打断。
少许,院子里传来王思恩温婉的问话音:“干娘,家里的那个大提盒放在哪里呀?”
齐妈看了齐伯一眼,示意他不要做声,起身快步往外走。
齐伯摸了摸额头。
他现在已是凝霞境的修为,耳力好着呢。是以,娘们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却听得清清楚楚。
齐妈答道:“哦,搁厨房里呢。你要那个大提盒做什么?”
王思恩的声音好象有些不好意思:“五妹子她们约我今晚去听戏。我想做点儿好吃的……嗯,有好几个人呢,多做点。用那个大提盒装着带过去。”
“哦。今晚去听戏啊。”齐妈笑道,“你这孩子也不早说。不是每人能出去两天吗?你还报了哪天?干娘好早些给你备些零嘴儿。”
不料,王思恩却有些委屈的问道:“干娘,我也要先报名申请吗?”
“你没报名?”齐妈的声音甚是惊讶,“这是长老会订下来的规定,门里的弟子人人都要遵守的。你没报名,就等于自愿放弃了这次外出看戏的机会。”
王思恩弱弱的应道:“可,可是,我不是门里的弟子啊。”
“啊?”齐妈惊得张嘴结舌,轻呼出口。
齐伯被气笑了。他深吸一口气,侧耳细听——这个王思思到底是把自个儿当成个什么身份。不是青木派的弟子,当年也好意思苦苦请求跟着南下,也好意思在庄子里好吃好喝的呆这么多年!
稍后,王思恩温润的声音再次清晰的传进屋里:“我是门主大人的丫环,也要守长老会的规矩吗?”
“丫环?”齐妈回过神来,一颗心彻底凉了。
“是啊,当年,王长老把我送给门主大人,就是让我给大人当丫环,端茶倒水,服侍大人的……”
齐妈应该是不耐烦听了,打断道:“丫环是门里的奴婢,你说,能越过长老会行事吗?”
“我……干娘……”王思恩还要分辩。
齐妈干净利落的吩咐道:“你既然没有报名申报,也没有得到长老会的批准,那么,这些天,你就呆在这院子里,不许胡乱走动。回头,我问问老头子,咱们门里有没有管奴婢的法规。”
“干娘……“王思恩带上了哭腔。
齐妈自然不会放任她哭诉,声音变得严厉了许多:“思恩丫头,你是个聪明人,这些年又跟着识字,读了不少书。所以,有些话不要我多说。听话,现在就回屋去!还有,我没有使丫环的习惯。你现在住的那屋,是给我干闺女住的。既然你只是一个丫环,住在那屋里就不合适了。你先回屋,等会儿,我会跟齐长老汇报,如何安置你。”
“是。”王思恩抽泣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多久,齐妈满面寒霜的从外面走进正屋里。看到齐伯,她竟象是虚脱了一般,摸着额头,身体直晃悠,眼见着就要瘫倒。
齐伯眼明手快,一个箭步,抢身上前,用力的扶住她,苦声劝道:“何必呢,不值得!”
齐妈软软的靠在他的肩头,两行眼泪夺眶而出:“没想到啊……我好恨,恨自己瞎了眼!”
“现在发现,不算晚。”将人扶在桌边的一张圈椅里坐下,齐伯说道,“她既然生的是这等心思,是万万留不得了。人是王长老送来的,我去跟他好好商量一下这人要如何安置!”最后的这句话,他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当地,王思恩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生这等心思?定是姓王的那老匹夫教唆的!
亏云哥儿待他,还有他那一大家子掏心掏肺的好!这老匹夫竟然老早就生了这等龌蹉的心思!
齐妈与他做了半世的夫妻,哪能不知道他这是要去跟王长老算账?
“别,老头子,你万万不能这么去呀!”她一边捂着额头,一边赶紧的将人叫住,“姓王的手里管着神箭营呢。云哥儿又不家。万一被揭破,姓王的带着他的亲信反了,可咋办啊?”
齐伯被一语点醒。
是呀,论修为,他还不敌姓王的;
论权力,他虽为大长老,但是,他手里不握寸兵。没有长老会的通过,他根本就动不了姓王的。但反过来,姓王的却是手握神箭营。这么多年来,姓王的肯定培养了不少亲信心腹。真不是他说抓起来,就能抓起来的;
还有,王思恩突然跑来讨要大提盒,绝对是试探云哥儿在不在家。说不定,这背后就是得了老匹夫的授意……
思及此,齐伯又慢慢的走了回来,在另一只圈椅里缓缓坐下:“是要好好合计合计。”
这时,齐妈也缓过劲来了。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按着额头的手,提议道:“老头子,你去找老罗吧。老丁视旺子如亲子,最好也先瞒着他。现在,能够信得过的,只有老罗了。”看了一眼东厢房方向,非常坚定的说道,“思恩丫头,有我看着。她若是想从这院子逃出去,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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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罗叔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听完之后,他竟然哈哈大笑:“哪个少女不怀春?一晃思恩丫头来我们这里有六七年了,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呢。云哥儿生得好,年轻有为,是天上地下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后生。思恩丫头正是花信之年,生出攀附之心,那才符合常理,说明她眼睛没瞎啊。也就是咱们家阿花不管是从哪方面都完全配不上,不然,我绝对会近水楼台先得月,上赶着把女儿嫁给云哥儿。”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但是,重点根本就不是这个,好不好!齐伯急了,指着神箭营方向,压低声音挑明道:“那丫头是王长老送来的。”
“管他是哪个送来的!咱云哥儿是男子。这种事,不管最后成没成,咱都不吃亏。”罗叔仍然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再说了,咱云哥儿是谁!想打咱云哥儿的歪主意,嘿嘿,不是我老罗说大话,这样的能人还没出生呢。”
没错,那确实是!齐伯乱哄哄的心被他三言两语的平复下来,长吁一口气,笑道:“是我急狠了,一时间,乱了手脚。”说着,指着自己的心窝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想到自己被猪油蒙了心,这么多年硬是没瞧出来这丫头打的是这心思,我这心里就一揪一揪的疼。她万一祸害了云哥儿,我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谢罪的。”
“齐伯,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罗叔安抚的轻轻拍了拍的他膝头,“说句托大的话,云哥儿也是我们老哥儿几个看着一天天做大做强起来的。云哥儿绝非池中之物。他的将来,不是我们老哥儿几个能够想象的。自古美人爱英雄。您看看,从仙都到菱洲,但凡家境好点的,生得好看点的男子,身边有缺女人的吗?咱云哥儿哪是他们能比的?我瞅着,这也是云哥儿一心只想着做大事,还没开窍,不知道女人的好。这些年身边才清清净净的。但是,老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是修行,又不是出家。只可能是婚嫁的稍微晚一点点,迟早还是该娶的娶,该嫁的嫁。所以呀,我觉得这是个好事儿。云哥儿总不能老这样冷冷清清的过下去吧?在仙都的时候,我可是听说,那些王侯富贵之家,公子哥儿到了年岁,身边都会有专门教人事的大丫头。”
说到这里,他敛了笑,眼底现出一道冷意,“既然思恩丫头放着仙途不要,一心一意的只想做个大丫头,那是人各有志。咱们老哥几个就在一旁看着,看她有这没有这个福份。若是将来她如愿以偿了,也没什么,说破天去,也就是个暖床的大丫头。反正,按咱云哥儿这样的条件,往后,娶了大的,还得纳小的,不知道得有多少房妻妾呢。到时,她一个大丫头,若是安分还好,要是生出了别的心思,保管不用我们老哥儿几个动手,云哥儿屋里头自然有的是人收拾得了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齐伯非常之赞同,使劲的点头,心服口服的赞道:“老罗,这些年,你也是历练出来了。搁以前在仙都的时候,你哪能有这番好口才!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完全不慌不怕了。”
罗叔摆摆手,又正色道:“我这里还得跟您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自甘下贱,那是她的事。您要是还认这门干闺女,我都为老哥哥您感到没脸出去见人。”
齐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惭愧极了:“你说的对。我家那口子也是这么个意思。麻雀窝里哪能住凤凰?我打算这就去跟王长老说,叫他将王家姑娘接回走。老罗,你看这样成不?“
罗叔想了想,说道:“也成。不过,我觉得,咱们要不要先跟老丁通一下气?他可是拿旺子当亲儿子的。也好叫他心里有个数。”
这也是齐伯找罗叔商量的目的之一。闻言,他点头:“应当的。事不宜迟,我们老哥俩现在就一道去找老丁吧。”他的想法很简单,象挑脓包一样,一回就把里面的脓汁给全挤出来,免得还要被恶心第二回。
“成。”罗叔爽快的应下。
两人随即一道去了丁叔的院子。
丁叔也是长老之一,也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以前,王兴旺没有领差事,就跟丁叔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年前,王兴旺正式领了差事,去了省城。丁叔觉得院子里空落落的,便大时候住在当职的外院,只是偶尔回来住上几天。
两人的运气好,这天,丁叔刚好在家。
他认真的听完后,眉毛紧锁,神色甚是凝重,说道:“我也同意老罗的看法。这算不了什么大事,没必要搞得人人尽知。说句不好的,思恩丫头能够忍这么多年,不声不响的,说明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也是个有狠劲儿的。真要闹得人人尽知,说不定反倒是遂了她的意。她正好可以把事情摆到明面上,赖上云哥儿。”
“以前是我瞎了眼。现在看来,死丫头绝对做得出这种行径来。”齐伯担心的就是一点,所以,才不敢声张,急急的找他们俩商量。他现在对王思恩可以说,要有多失望就有多失望,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提了。
丁叔又接着说道:“至于旺子……我觉得吧,我们现在只是知道了思恩丫头的心思,旺子到底是什么想法,还是要听旺子亲口说一说的。老话说,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我们不能因为思恩丫头的心养大了,就认为旺子也是这样的,连句分辩的机会都不给,就一棍子打死。这样对旺子不公平。”
“那是。”罗叔和齐伯齐齐点头。
接下来,三人又细细的商议了,要如何处置王思恩。
其实,王思恩真的算不得什么。但她极有可能是王长老埋在云哥儿身边的一粒棋子。而王长老手握神箭营,这才是他们真正忌惮的所在。
齐伯的意思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王长老不能留了,必须秘密除去。
但是,罗、丁二人坚决反对。理由很简单,即,一切得按规矩来。这是云哥儿总是挂在嘴边的,绝不能违背。
王长老是长老之一,长老犯错,要如何处置,门里有专门的条例和流程。白纸黑字的,写得清清楚楚。
齐伯嗡声嗡气的说道:“姓王的滑得很,若是有他的证据,自然可以向长老会弹骇他。这不是没过得硬的证据吗?他又有神箭营在手。万一打草惊蛇,就坏大事了。”
丁叔急了,言语不觉尖锐起来:“今儿若是我们怀疑王长老图谋不轨,就连手铲除了他。那么,王长老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认为我们三个图谋不轨,先下手为强,领着神箭营杀了我们三个?那不全乱套了吗?一旦形成风气,不用外面的人打起来,我们青木派自个儿就灭了自个儿。那样的话,我们三个就是青木派的大罪人。“
罗叔也是涨红了脸,连声附和:“不行,绝对不行。”
齐伯见状,只好退一步:“那总得敲打一下姓王的。”
这个可以有。丁叔看了罗叔一眼,提议道:“思恩丫头不是当自己是丫环吗?奴婢哪能没有卖身契的?要不我和老罗去把王长老请了来,叫他做个中间人,让思恩丫头重新立个卖身契?王长老以前是老坊主,懂这里面的规矩。他来做这个中间人最合适不过了。”
打人不打脸,这算是敲打得狠了。齐伯没有再吱声,默许了。
罗叔起身:“我愿意去。”
于是,三人达成了一致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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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箭营的主院里。
王长老弄明白罗、丁二人的来意之后,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完全就是现在的他呀!
好吧,他承认,确实是看到主公当日在庄子里对姐弟俩颇有好感,遂而将姐弟俩献上,以博主公的欢心。
他到现在也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妥。送个把人给上位者,以示好,放眼整个祝融大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好不好!更何况,他当时是连卖身契一起献上的。
天地良心,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主公身边埋什么棋子、暗子。
“我,我这些年,再也没有跟他们姐弟俩私底下说过半句话。”他急急的辩解道,“我可以跟任何人对质!”
丁叔笑道:“我们自然是信得过您的。不然也不会过来请你做这个中间人。“
罗叔跟着打边鼓:“当年南下前,主公把姐弟二人的卖身契还给了他们自己。谁能想到,思恩丫头志向远大,执意要服侍主公。我等也不好挡了人家的路。您看,您对他们姐弟俩知根知底,您以前又是老坊长,这里面的流程也是再清楚不过字。所以,您来做这个中间人,合适得很呢。”
王长老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为了自证清白,他还真拒绝不了。
“行。那我就再重操一下旧业。”没有再推脱,他爽朗的应下了。
东厢房里,黑漆漆的。
王恩思抽泣的抱着一双膝头缩在木床最里头的角落里。
脸上的泪痕已干。好看的桃花眼这会儿肿成了两只大桃核一般。
她知道自己被拘住了。就这样在床角哭到天黑。
终于,心里的悲意哭尽。
她吸吸鼻子,思索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被赶回自个儿的屋子后,干爹就急匆匆的出去了,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院子里只有干娘一人。
她的修为比干娘略强一些,若是强行冲出去,完全行得通。
但是,她不能。
因为那样做的话,便意味着,她彻底与干爹干娘撕破了脸,反目为仇。
旺子还小,现在,还有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要仰仗干爹干娘的地方多着呢。
干爹干娘都是聪明人,应当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或者说,她是故意透出来的。
一年过一年,她的年岁也一年大过一年。
女子的青春年少能有几年?
她已经等了六年,不想,也再也等不起第二个六年。
所以,她索性挑了这个时机,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干爹干娘竟然是这种反应。
她本以为干爹干娘会很欢喜的。
不应该欢喜吗?
从一开始,王长老将她送到大人身边,就说得很清楚——她是服侍大人的丫环。
在王家,她学的差事是,端茶递水,叠被洗衣……屋里大丫环的活计,她样样都学了;王家教给她的规矩,也是以大人为天,忠诚、勤快。
大人不着家,又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这些年,她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能在府里,等着,守着。
成千上百个等待的夜晚里,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一定要等下去,守下去。
就好比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儿一点儿的往上爬。爬得虽慢,但终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大人是个重情义的人。她坚信,自己只要安安分分、乖巧听话,终有一天,会等到大人的垂怜。
那时,她完全有信心做一个最好的大丫环。
至于仙途……呵呵,书上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是大人的大丫环,只要抱紧了大人的粗腿儿,还用得着担心什么仙途?
再说了,整个青木派都是大人的。大人若是真的宠她,指甲缝里漏下来的那点资源,也足以她修行了。
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她只是大人房里的丫环,不敢奢望“嫁”这个字。但是,在她心里,这一辈子也就只认定了大人,跟定了大人。那就不是“嫁”,又是什么?绝对是“嫁”啊。
所以,大人到时供她修行,不是再正常之过的事吗?
呃,扯得有些远。话说回来。
她冷眼瞅着,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大人,还是干爹干娘,甚至送她来的王长老……他们所有人,都象是得了健忘症一样,忘记了她的真正身份。
好在,她看得清楚,便是最关心大人的干爹干娘,也不从提及给大人房里添人的事。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能安安稳稳的等上这么多年,才坚信自己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是六年过去了,事情一点进展也没有。
反而是,大人出去的越来越频繁,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
眼见着自己最好的年华就要远去,她发现自己的心有些慌了。
这一次,好不容易盼到大人终于又回到了庄子里。
干爹干娘却连同她一道,瞒得死死的。
她再也坐不住了,果断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
脑海里又浮现出干娘惊愕,失望,最后变得冰冷的眼神,她不由的又打了一个哆嗦,喃喃自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眼泪早已流干。她这回是真的被干爹干娘伤到了,再也不愿意为他们再流一滴泪。
只是,心,真的好痛!
她捧着心口,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就在这时,外间的门被“咚咚咚”的敲响了。
她的思绪被打断,瞬间回神。
象是干娘在敲门?她是来驱赶我的吗?王思恩猛的坐直身子。
果不其然,齐妈的声音很快响起:“王姑娘,你来一趟厅堂,几位长老找你有事。”
呵呵,干娘连称谓都改了!这是真的不打算再认我这个干闺女了。王思恩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嘴上仍然向外面温顺的应道:“是。干娘稍等,容我洗把脸。”只在心里劝说自己:干娘是长辈,大人也甚是敬重她。所以,不能生气。就算是等会儿会挨打,也一定要忍着……忍一忍,苦难过去,好日子就会到来。一定会的!
很快,王思恩发现自己又猜错了。
“卖身契!”看着桌上的两张卖身契,她好比被五雷轰顶,两眼一翻,“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当场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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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王思恩哭哭啼啼的只签了自己的卖身契。弟弟王兴旺的那张,她死也不肯签。理由是:她一个将来要外嫁的姑娘,哪里做得了娘家兄弟的主?她没有资格签兄弟的卖身契。
本来就只是吓唬她,让她收收手。是以,齐伯他们也没有再逼迫。
接下来,齐伯宣布与她断了干亲:“思恩,你是个有福气的姑娘。我们老两口福薄,只会拖累你,担不起这门干亲了。”
王思恩暗恨。特么的觉得这么多年的小心讨好都喂了两条老狗。
她哆哆嗦嗦的站在地上,眼泪流得更凶了。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罗叔于心不忍,叹了一口气,软声说道:“思恩姑娘,你收拾一下,往后搬去南院住。”
南院位于后院。当初建庄子时,就做好了给云哥儿娶亲的准备,在后院里一共备了正院、南、北两个侧院,给云哥儿安置妻妾。
只是因为云哥儿一直没有成亲,身边也没有任何女人。所以,这三处院子都是空置的。
规划里,正院是给云哥儿的正室妻子住的。南、北两个侧院是妾室们住的。王思恩这样的出身,就算冲上天去,也注定是个姨娘命。所以,将她安置在南院,谁也挑不出理来。
王思恩心思转得飞快,很快想到了这一层,心里舒坦了许多——这一次,也不算一败涂地。至少,她如愿以偿的搬进了大人的后宅,身份过了明路。
至于其他的……等她见到大人,再说吧。
于是,王思恩收拾了一个大包裹,连夜住进了南院。
当身后的黑油大门吱呀关上时,王思恩的心不禁“咯噔”作响,所有的欢喜、娇羞立时化成了无尽的悲意。硕大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扑直落。
原来,南院里面是这副样子!
她真的从来就不是一个贪心的女人。真的,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从来,她就没有想屑想过正院,只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能住进南院。
当初才来庄子时,各处都忙着收拾。她曾混在一堆小媳妇大姑娘里面,借着收拾这边的新院子,悄悄的去南院和北院里面实地看过。
结果,她是很满意的。
尤其是南院。
说是一个院子,其实是一个大院落。外面总共一道垂花黑油大门。门里是影壁,影壁之后是条青石砌着的大通道。两边各排着两排共四个带院门的小院子。
路边,还有每个小院子里都种着花草树木。
一水崭新的黑瓦青砖大屋。门廊和廊柱都漆着朱红的漆,绿漆窗格子上雕着五福、海棠花,窗户纸都是刚糊上去的,白生生的,能晃花人的眼……
北院是六个小院子。但最大的那个小院子,也不及南院这边最小的那个大。而且,她瞅着,院中花草的种类和数量皆不及南院多。
所以,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南院。
这些年里,她也时不时的佯装路过,来南院这边看一看。
黑油大门总是紧闭着。她面皮薄,不好意思去推门,只能“匆匆路过”时,瞥一眼高高的院墙里面。
虽说院子一直是空置的,但她知道,在南院里安排了一个粗使杂役,专门负责打理里面的屋舍和花草树木。
这名杂役姓田,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子。王思恩曾借故与他搭过一两回话。他做事还算认真。这么些年来,南院里的花花草草被他照料得很好。隔着院墙,也能看到满院的花团锦簇。
谁知,真正进了黑油大门,绕过顶上挂着蛛网,墙根长满一尺多高的杂草的影壁,王思恩却发现自己是被姓田的臭小子给骗了!
花团锦簇不假,但是,这院子,更多的是荒凉、空旷。外加没有一丝人气儿。
“田兄弟?”王思恩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她深吸一口气,抹掉双颊上的泪水,颤悠悠的问道,“田兄弟,您在吗?”
她接连喊了两嗓子,却迟迟不见人应答。
王思恩吓坏了。前面那颤抖的两句,她是装出来的。但是,这会儿,她是真的被吓着了,想提高音量再喊一通,却发现自己喉头发紧,硬是发不出音来。
眼泪又刷刷的直流。
就在这时,从大通道最端头的一丛千里香后面,传来一声吼:“喊什么喊,正拉屎呢。”
是个粗声粗气的女子声音。听着年岁不轻,象个婆子。
王思恩顿时红了脸。是被气得!
她自从离开王家庄之后,就没再听过这等粗卑的话。上至长老们,下至门里的弟子,哪个见到她,不是礼遇有加?亲近的人,会唤她“思恩丫头”,面生的人,则是客客气气的称她为“思恩姑娘”。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粗里粗气的,对她口不择言!
没过多久,千里香后面晃出来一个淡黄色的长圆形灯笼。
紧接着,王思恩看到了一个身穿蓝布褂的粗壮婆子。脸生得很。她从未见过。
粗使婆子看上去不到四十岁,腰粗如水桶,脸上堆满了横肉,提着灯笼的胳膊亦壮实得很,目测比王思恩的大腿还要粗一圈。她没好气的哼哼:“就算天帝老爷下凡了,也总得等人把这泡屎拉完了再接驾吧!”
一个下作的粗使婆子,你也敢!王思恩正要拧眉怒斥,却发现对方与自己一样,也是明堂镜的修为。
竟然是个体修!
目光从那提着灯笼的健硕胳膊上飞快闪过,她垂眸柔声致歉:“对不起,大婶。”
婆子大步流星,说话间,已走到近前,爽利的一挥手:“你又不知道,没事。”
王思恩心里纳闷极了:原来这院里的那个姓田的粗使杂役呢?
婆子一看就是个话多的。不等她发问,自个儿吧啦吧啦的说开来——她一直是在前院当差的,也是刚刚才被调到这里。管事催得急,搞得她连茅房都顾不得上,火急火燎的从前院赶了过来。
“大婶,原来这院里的那个杂役呢?”王思恩的心沉到了谷底——干爹竟然给她穿小鞋!真的是一点情分也不讲了吗?
婆子答道:“哦,你是说田家三小子啊?闭关了,出来就是凝霞境呢。”说着,啧啧的赞道,“所以说,我们得了个好差事呢。这里清净,又没多少活,每天都能有大把的时间练功……”
此时,沈云已赶到沙星镇,与云景道长汇合。
“他们发现了清风堂的分舵?”一见面,沈云直接问道。
“看不出来。”云景道长顿时明白主公为什么会第一时间赶过来,连忙笑道,“这里有一个大族,姓陈。他们聚族而居,住在离这里不远的陈家屿。是陈姓人找上了雨前岛的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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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族人?”沈云讶然,“他们主动找上了雨前岛?”
去年,他因为送陈英的骨灰回家,与其族人,打过交道。而陈英的族人正是世代聚居于陈家屿的陈氏族人。
在接触中,他对陈氏这一族的印象并不好——古板、固执、专横、封闭。
也正因为如此,听说这样的陈氏竟然能够主动联系到雨前岛的探子,他感觉好不惊讶——陈氏是彻彻底底的凡人一族,何来这等人脉与门路?
云景道长听出来了。主公知道陈氏族人,并且,极有可能与之有些渊源,甚是熟络。
是以,他很肯定的颌首,详细道出发现和跟踪的全过程:
离开仙山,来到东海之滨的当晚,主公曾划出来了三处地方。他与端木光一明一暗,先后走访了这三处。最后,在第三个地方,也就东塔镇,终于发现了雨前岛的探子之踪迹。
两名探子乘着夜色跳进了一家客栈的后院。这家客栈不太显眼,看上去甚是平常,叫做“梦仙”客栈。
云景道长继续蹲守,而端木光则迅速在暗中查探起来。
当晚,他就查出来了梦仙客栈的第一手资料:别看梦仙客栈不显山不显水的,镇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家客栈的老板并非寻常之人。人家的祖上曾出过仙童,是在县城里有案可查的仙人之后。甚至还有传言说,只要花得起大价钱,找上梦仙客栈的老板,就能去仙山。只不过这个“大价钱”是镇上的人家倾几世之财,也出不起的。
第二天上午,云景道长用法宝遮掩掉修为,化装成一个落魄的云游道士,走进客栈。他一眼就看出来,客栈老板其实是一个筑基境的修士。于是,更加确定了这里就是雨前岛的一个窝点。
接下来,他与端木光蹲过了差不多两天一夜,终于等到了两个行迹可疑的外乡人找上了“梦仙”客栈。
也不知道他们与客栈老板说了些什么,总之,客栈老板行动迅速,竟然亲自连夜驾着飞船,带着那两个外乡人急匆匆的离开了东塔镇。
云景道长与端木光果断的尾随跟踪。最后,他们跟到了沙星镇。
两名外乡人将客栈老板引进了镇子里的一所很客气的府邸里。不多时,其中一人偷偷的自后门离开。
端木光继续跟了上去。最后,跟到了陈家屿。
“查出是陈氏族人后,我就给您传了讯。”云景道长说道,“梦仙客栈的老板行事小心得很。而且,我以前在边界的时候,有所耳闻,这些蛇头最怕被人盯梢,防人盯梢的手段更是五门花八。我担心打草惊蛇,不敢冒然动用手段。”
“我们这回的对头是老奸巨滑,经营了百年的人贩子,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沈云很是赞同,又道,“端木还没有回来吗?”
云景道长摇头:“还没有。半刻钟前,他又传讯回来,说,那客栈老板被奉为上宾,在陈家屿住下了。他想继续盯着。”
“陈家屿,我去过一回。”沈云分析道,“那里只住着陈氏族人。陈氏族人封闭得很,不许外人随意进出。客栈老板能够被这般款待,看来,陈氏一族确实是有求于他。”
云景道长闻言,顺着这条思路分析下去:“这陈氏一族莫非也想偷渡去仙山?”
沈云很快否定了:“不会。他们没有这么多的家财。”
偷渡仙山的花费是很大的。这一点,袁峰曾跟他透露过。郭将军临终之前,把自己积累了一辈子的身家尽数给了袁峰,只为他能妥善安置好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们。而为了把手底下的几百号弟兄全部偷渡到仙山,袁峰不但花光了这笔巨额遗赠,而且也散尽了自己身家。
从袁峰那里,沈云方知,打仗可以说是这世上最赚钱的营生,没有之一。
每一次成功的攻城陷地,就意味着一场暴富。尤其是为将者。
且不说郭将军做为一方主将,追随贝侯征战十数年,积下了不世之财,单说袁峰,这些年里累积下来的身家,也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而陈氏一族其实并不富庶。大多数的族人只能勉强糊口罢了。要论身家……怕是连袁峰都比不过。
他们举族之人口数量不比袁峰的手下部众少,是问,他们如何请得动认钱不认人的客栈老板?
所以,陈氏一族偷渡的这个推论,不成立。
云景道长也很快想到了这一层,皱着眉头,琢磨道:“不是偷渡……陈氏族人不过寻常的凡人尔,隔着千山万水的,他们怎么请动得仙山那边的蛇头呢?”
沈云笑了笑:“端木擅长打探。有他守在那边,想来很快就能知晓答案。道长,除了这一条线,你们在东海那边还有其他发现没有?”
云景道长摇头:“没有。就目前来看,雨前岛那边的动作不算大。”顿了顿,又道,“不过,仅仅不到俩月,我发现仙山对于凡人界的渗透已经发展到了可以说是无孔不入之境。雨前岛那边的做派也符合常理。估计他们是想独吞我们青木派,所以,才轻手轻脚的。一理他们有了十足的把握,定会发动雷霆之势。这也是仙门里的门派之争最惯用的手段。”
“你说的很有道理。”沈云透过窗户,看向陈家屿方向,眼底渐冷。
当年,天神宗就是一朝倾覆于仙门与仙庭的骤然联手强攻之下。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
他又道:“所以,我才改变主意,一定要将他们的阴谋掐死在萌芽状态,绝不辜息养奸。”
云景道长听出了他话里的沉重,心里觉得好不奇怪,忍不住揣测道:莫非青木派曾上过这种当?所以,才流落凡人界?
不过,对他来说,青木派的过往并不重要。更准确的说,他看中的是主公提出来的凡人修行伟业。显然,此番伟业与青木派的过往没有太多的关系。故而,他没有、也懒得细想。
很快,沈云收回目光,回头吩咐道:“伯堂在仙山那边,暂且顾不上清风堂。我准备去一趟锦城分舵,道长与我一道去看看罢。”
清风堂分舵的具体分布,以及详细地址,属于青木派的一级机密。云景道长只是客卿长老,除非门主亲自授权,是没有知晓的权限的。
而现在,主公授权了。
云景道长明白了,接下来的行动,要从锦城分舵调派人手。是以,他爽利的应道:“是。”
除了堂主以外,青木派的其他人,包括门主在内,要想调动清风堂的人,必须先出示金符。不然的话,休想调动清风堂的一兵一卒。
这道调兵的金符其实一共是两块。一块由堂主保管,另一块由门主保管。
来之前,沈云做好了准备,从赵宣那里拿到了另外一块金符——他很清楚,自己的道力太过独特。虽说他能动手后吞噬掉自己的道力残留。但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而一旦漏掉一点点没有吞噬干净,若是落到有心人眼里,搞不好道力的密秘就会暴露在人前。届时,他会被打上怎样的标签,可想而知!而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应对这种局面。另一方面,他也没有必要去独自挑动修真界的这根神经。是以,他决定现阶段,如果不是必须出手,绝不亲自动手。
不想,歪打正着。听云景道长介绍,现在的凡人界,可以说,到处都是仙门的探子。但凡惹出点灵力波动,用不了多久,就有一大波探子纷拥而至。
而仙门里门派众多,跟踪的法门更是层出穷,令人防不胜防。当然,能人也是数不胜数。
了解这一情况后,沈云更不敢贸然出手。
当即,他带着云景道长赶去锦城分舵安排人手。
后半夜,人手布局到位。
云景道长当即赶往陈家屿,与端木光会合。
他的任务是,前去将梦仙客栈的老板从被窝里揪出来,拎到陈家屿旁的一座小岛礁旁。那里,清风堂的人已坐着两艘小船,整装待命。
本来,这桩任务,端木光足以胜任。只是,他是魔修,沈云出于同样的考虑,不想他暴露于人前,于是,令云景道长走了这一遭。
天没有亮,行动结束。
梦仙客栈的老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挪了窝。高床软枕,还有漂亮的侍女,统统不见了。他在一间不见天日的简陋密室里,手脚之上,皆缚着捆仙绳。他被结结实实的捆绑玄铁所制的刑架上。
对面,有一案一椅。案上摆着一盏油碗灯。那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有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男子歪坐在椅子里,将一双脚架在长案上。
昏暗的灯光只能将这人照出一个大概的轮廓来。
不用说,自己是被这家伙或者他的同伙绑架了。
想到陈氏族人昨晚对自己大献殷勤……他心里猛然打突:难道是中了‘仙人跳’?
做他们这一行的,“仙人跳”是使惯了的伎俩。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中了一帮凡人的“仙人跳”。
可惜,这会儿周身的灵力被捆仙绳禁制的严严实实,他连对面长案后面的黑衣男子有没有修为,都分辨不出来。
该死的!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声,飞快的琢磨着陈氏一族的意图。
就在这时,长案上的那一双脚放了下来,黑衣男子伸了一个懒腰,从椅子里起来,邪里邪气的歪着一只嘴角,看着他,问道:“孟老板,醒了!早上好啊。昨天晚上,没有惊着您的觉吧?”
都说相由心生。孟老板没有急着回应,而是定睛细看这人。只见黑衣男子下巴尖尖的,细眉细眼。一个大男人,嘴巴红红的,脸蛋白嫩嫩的,比一般的大姑娘小媳妇还要水灵。并且,面生得很。
这人也是个修士!并且少说也是筑基修士。
因为只有筑基境以上的修士,反复淬体,肌肤才能这般细腻。在昏暗的灯光下,还能透着瓷质般的光晕。
孟老板脸上立时堆了笑:“道友,有话好好说嘛。只要孟某做得到的……”
端木光身形一晃,转眼,从长案后面站到了他的面前,只隔着尺把远的距离,呲牙笑着打断道:“孟老板很快就会知道,我这人最爽快不过了。孟老板能有这样的认识,那真是极好的。我说话算数,只要孟老板肯配合,我问你答,没有半句虚言。待我问完,定会放了孟老板。”
“不知道友如何称谓?”孟老板不失为老江湖,老道得很。在什么也没有弄清楚之前,他怎么可能松这口?
端木光也不是青瓜蛋子,闻言,又是呲牙一笑:“孟老板,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不过,你确定,你一定要知道?”
孟老板立刻听出了这里面的潜台词,连忙笑呵呵的换了个话题:“道友想问什么?”
这是松口了。端木光挑眉轻笑:“告诉我,陈氏族人找你做什么?”
原来是打探陈氏一族的,并不是什么“仙人跳”。孟老板暗中松了一口气,答道:“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我在仙山那边有点儿人脉,想请我帮个忙,打听一下他们的族人。”
“据我所知,陈氏一族从来没有出过仙童!”端木光毫不犹豫的讹他。这一点,根本就不用去查。如果陈氏一族真的出过仙童,在仙山那边自有人脉,何须隔着千山万水的去请这位孟老板。
孟老板却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笑道:“不是仙童。陈氏的族长说,他们族里走失了人口,怀疑是被人拐到了仙山那边。请我帮忙,查访一下他们走失的族人。”
“竟有这等事!”端木光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孟老板把自己摘出来后,将剩下的能说的,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原来,陈氏一族想找的族人总共有两个。具体的来说,是嫡枝第七房的一双母子。一次母子俩外出,便走失了,再也不见回来。族里派人多方寻访,最后找到一些线索。母子俩应该是被拐进了青木派。而青木派据说是仙门的一个门派。
如今,嫡枝第七房总共就只剩下这一滴骨血。是以,陈氏一族是一定要将人寻访回来的。不然的话,族长和族老们都觉得没脸进祠堂给列祖列宗们上香。
“青木派?”端木光翻了一个怪眼,“仙门那边有这么一个门派?我怎么没听说过?”
孟老板呵呵:“我也是从未听说过啊。陈氏一族捕风捉影,估计是被人骗了……”
不料,端木光说翻脸就翻脸,冷声打断他:“编,使劲的编!这种漏洞百出的说辞,也能将你孟老板连夜从数千里之外的东塔镇诓到这名不见经传的沙星镇来!”说着,用淬了冰一样的眼神,从头到脚,缓缓的滑过其全身,冷笑道,“看来,孟老板是敬酒不知,想尝尝罚酒是个什么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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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枉,真的是天大的冤枉!”孟老板接连喊冤,“这位道友,我刚才所言,真是字字属实啊。您若是不信,我可以跟陈氏族人对质!”
端木光闻言,面上现出将信将疑之色。
孟老板见状,喊冤喊得更厉害了。
“鬼叫什么?”端木光一挥手,打断他,喝斥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是真是假,我要出去查证一番。你老老实实的给我在这里等着。”
“哎哟,道友,我可是照您说的,但凡我知道的,都倒豆子一般的,告诉了您。您可不能这样啊。”孟老板大呼。
端木光冲他翻了一个白眼:“我之前可是跟孟老板说得很清楚,我要的是全是真话,不掺半句虚言。孟老板急什么?等我查证过后,如果属实,自然会回来放了你。”说罢,头也不回的打开左侧石壁上的一道小铁门,扬长而去。
“哐啷”,孟老板被小铁门重重关上的声音惊得打了个哆嗦,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这间密室其实位于清风堂锦城分舵的地下,由一口枯井改造而成。
端木光出了密室后,仰头看着头顶那片巴掌大的亮光,拍了拍手。
不一会儿,自上面抛下来一根长长的绳梯。
他攀着绳梯,爬了上去。
接着,他径直去向沈云汇报情况。
沈云和云景道长都在。
一字不差的重复完孟老板的口供,端木光没有做任何的评判,而是说道:“大人,他的口供就是这些。”
沈云微微颌首:“这个孟老板说的这件事,我知道内情。”
闻言,云景道长和端木光都现出讶然之色。
云景道长突然想起,去年,他在沈家庄闭关期间,主公曾南下,来过一趟锦城。现在,主公又坦言,陈氏一族走失两位族人之事有内情。难不成此事还真与青木派有关?
果不其然,接下来,沈云又道:“去年,我曾去了一趟陈家屿,送一位故人的骨灰返乡。而陈氏族人口口声声说走失的这两位族人,就是我这位故人的遗孀和独子。更巧的是,我这位故人的遗孀还与我有另外的渊源。所以,当她事后带着独子与侄女摆脱陈氏族人,再找上我时,我将《小***》传给了他们三人。三人得了功法,便自行离去。从此,我没有再见过他们三人。看样子,三人应该是躲起来修行了。至于有没有如陈氏一族怀疑的那样,偷渡去了仙山,我也不知道。”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端木光不干了,“分明是他们陈氏一族不地道,欺负孤儿寡母,反而往我们青木派身上泼污水!太可恨了!“
云景道长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陈氏一族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必在意。看来,这个孟老板是因为陈氏一族提供了青木派的线索,这才亲自过来的。”
这个才是重点!
沈云意会,答道:“当时,我是以陈英故人的身份见的他们,更没有透出青木派。”
云景道长“滋”的吸气:“陈氏一族怎么会知道我们青木派的名号呢?把已知的线索串起来,不难推断出,是孟老板放出风声去,寻找青木派。然后,这个陈氏一族收到了风声,主动找上门去。于是,孟老板想向上面邀功,连个心腹随从也没有带,独自一人跟过来了。”
沈云很赞同他的分析。点了点头,又看向端木光。
后者眨了眨眼睛,很肯定的答道:“大人,我的捆仙绳绝对可靠。他不可能再传出去只言片语。”想了想,挠着头笑道,“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大人若是没有什么吩咐了,我这就去密室的门外守着。”
本来,死人才是最嘴紧的。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杀了姓孟的。因为担心这家伙在雨前岛留了魂牌。
那样的话,一旦姓孟的身殒,留在雨前岛的魂牌便会立刻碎掉。等于是给雨前岛那边报信。正所谓,雁过留声。两个陈氏族人化装成猎户寻上梦仙客栈去是有目共睹的。而姓孟的再怎么瞒着其同伙,只要有心,其载着两名凡人,千里迢迢的御剑南下,也不可能完全做到水过无痕。
如果雨前岛的人贩子们顺藤摸瓜的南下,青木派还能藏多久?
既然杀不得,那就只能寸步不离的看紧喽。
不想,他听到大人笑道:“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将人“咔嚓”了?端木光不由睁大眼睛。
这时,云景道长在一旁说道:“主公,相信很快,陈氏一族就会发现人不见了。他们的族长又是个见了棺材都未必会落泪的。他会就此置手吗?会不会再生出什么事来呢?锦城到处都是仙门的探子,一旦事情闹开来,我担心分舵难以脱身。”
先前,他不知道陈氏一族是这么德性。听了主公的计划后,想着陈氏一族次日发生请来的仙官大人不见了,会惶恐不安,不敢做声。
而现在,他认为陈氏一族将事情闹大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所以,主公的计划明显的有了漏洞。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孟老板必须马上转移,远离陈氏一族;另外,还要搞清楚,陈氏一族对于主公,以及青木派到底知道多少。
正要谏言,心念又一转,他只觉得纳闷极了:主公行事,素来缜密。这回的计划里,怎么现出这么大的漏洞呢?
还有,主公为什么要看向端木?
莫非玄机在端木身上?
于是,他也望了过去。
端木光顿时压力山大。
还好,他清楚这两位大佬的性子,还不至于吓得冒冷汗。
“大人,道长,怎么了?”
云景道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端木光,实在是从对方身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再加上,端木光显然有些不适。他呵呵一笑,轻甩拂尘:“我实在是参详不出。”说着,向沈云略一抱拳,“请主公赐教。”
沈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端木,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功法擅长模仿之道。是也不是?”不然的话,这几十年,端木光哪能成功的混迹于仙门各大门派?
端木光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他恍然大悟道:“大人是想让我易容成孟老板,去套陈氏一族的底!”这个完全没问题。他最拿手的就是冒名顶替了。
云景道长也听明白了,捋须轻笑:“我刚才还在纳闷呢,主公明知陈氏一族的德性,怎么可能没有防备一二。原来如此。”还有一条,他没有说出来——为什么主公会让端木单独去审讯孟老板?原来主公之意并不在于审讯,而是为了让端木能在没有任何干拢的情况下,近距离的接触后者,好了解其习性。
所以,主公行事,还是那句话: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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