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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息之后,地上现出了一个径直十几尺的大坑。

    坑里,大树桩子的底下是一个黑色的大泥球。

    这一点,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他们以为沈云如此仔细,刨出来的定是去掉泥土的树根。却没有想到,沈云是连泥带树根一起取走。还有就是,常言道,树大根深。这么大的一个老树桩子,其根系居然只有这么一团,也是件奇怪的事。

    事出反常即有妖。正清门的大弟子孟灵上人心思电转,暗道:姓沈的该不是在扮猪吃老虎,哄走了玄天门的一件奇宝吧?

    此念一起,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玄真上人。

    后者的脸色很不好看呐……

    孟灵上人收回目光,再看向悬浮在大坑里的黑色大泥球,怀里好比揣了一百只兔爪。微微皱眉,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我们正清门与玄天门情同手足。如果此物真是一件奇宝。我岂能坐视玄天门被姓沈的骗了,而坐视不管?

    思及此,他果断的抽凝出一缕神识,悄然无息的探入半人深的茅草丛里。

    他的神识好比灵蛇般游走,转眼间,出了茅草丛。

    就在这时,又有一道神识自后边也钻出了茅草丛。

    神识无色无形。这两道神识的目标显然完全一致。是以,不小心撞到了一块儿。

    是他!

    孟灵上人和玄真上人的眼皮子齐齐跳了跳。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

    见状,孟灵上人有些心虚,赶紧的用神识传音解释:“我,我是怕姓沈的心术不正,不怀好心。”

    玄真上人眼波流转,同样用神识传音回应道:“如此多谢邹师兄了。”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孟灵上人的解释,他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不过,谁叫他的修为比姓邹的低了一重小境界呢?再者,现在要对付的是沈云。前有虎,后有狼。他果断决定,先安抚住狼,从虎爪里保下宝物。其他的,以后再从长计议。

    两人都冲对方微微凳首,就这样,用最快的速度达成了共识。再收回目光,两道神识沿着地面,齐头迸进。

    转眼间,它们无声无息的滑入坑底,再折向上,试图从悬空的底部探入大泥球里。

    不想,大泥球的底部竟然好比玄铁铸成。两道神识都被弹了回来。

    两人眉尖轻跳,马上调动神识,绕着大泥球盘旋而上,寻找可以探入之地。

    他们找得很仔细,生怕会错过任何可能的地方。而神识之游走,可谓意随心动,是相当之快的。几乎是须臾之间,两人已经搜遍整个大泥球。

    有意思的是,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他们俩又碰到了十几道熟悉的神识……

    沈云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不已:十大门派的手足情谊,真是令人感动啊。

    他以为,这些嫡系中的嫡系们会再用神识密语,迅速达成一致的。不想,却没有再收到一句神识密语。

    心念一转,沈云又在心里冷笑——正所谓,先下手为强。这些人眼下都只顾着抢宝了,哪有时间传音玩虚的呀!

    他猜得没错。

    孟灵上人等人的眼底皆现出难以置信之色——此物竟似天衣无缝!

    玄真上人更是心头大震——这绝不是一个寻常的老树桩子!怪不得姓沈的连脸皮也不要了,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巴巴的动手刨坑……

    说时迟,道时快,沈云轻轻提起右手。

    呼——,偌大的树根从坑底飞出,完全展现于所有人面前。

    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太帅了!

    “呀!”人群里,不少人惊艳的轻呼。

    眼见着大树桩子就要被某人收入囊中,玄真上人急了,张嘴欲呼。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师尊严厉的声音:“闭嘴!不许丢人现眼!”

    玄真上人怔住,旋即,甭提有多委屈了——我只是想拦住姓沈的,不许他骗走宗门的宝物,怎么就丢人现眼了!

    可是,师令难违……他唯有抿紧嘴唇,将冲到嘴边的话又老老实实的咽回肚子里。

    与他一样的,还有孟灵上人。

    不过,后者可不只是要动嘴,而是急急的运转灵力,准备直接动手截走大树桩。

    “此事与我正清门无关。你勿要妄动。”师尊泰阳真君的话好比是一阵冰冷的风拂过。孟灵上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紧接着,后背上,冷汗如雨。

    师尊能及时用神识传音制止自己,说明什么?

    说明这园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尽在师尊眼底。

    说什么久逢老友,棋瘾发作,不来游园会,让他代为出席,全是假的!实际上,师尊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园子里发生的一切。

    余师叔肯定也是……不止他们俩,恐怕这是十大门派的门主们一起商量的结果。

    十位前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有一个可能,即,通过这次游园会,考校他们十个座下大弟子,想从中选出统领仙门的主帅来!

    余师叔甚至不惜血本。而姓沈的,分明就是十位前辈考验他们的磨刀石!

    如此一来,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为什么师尊对沈云青睐有加了!

    是我蠢,眼皮子薄……师尊神识传音阻止我,定是我没能通过考验。师尊护短,给我留下最后一点脸面。

    想到这里,孟灵上人哪里还顾得上抢夺什么奇宝。当即只觉得两眼直冒金星。他小退一步,才堪堪的稳住身形。

    他在仙门的后辈元婴上人们里颇有名望。在场的元婴上人们,不管是门主,还是十大门派的门主座下大弟子,都隐隐以他为尊。

    抢宝也是。

    见他突然脸色变作煞白,身形摇晃,往后退了一小步才站稳身子,其余人本来想动手,也不由迟疑。

    沈云对这团金铃树根是誓在必得,可不会给这些家伙机会。见状,果断的收手。

    四周的人只看到悬浮于大坑之上的大树桩子猛的晃了一下,呼的一下,凭空消失了。

    沈云将裹着泥团的树桩子暂且送进了虎牙空间。树根的外面裹着泥团,在虎牙空间里呆一两天,不会流失药性。

    而一两天之内,他便是暂不能从玄天门脱身,也定能找到机会,将树根收进玉盒里。

    然后,他转过身来,冲着玄真上人等人抱拳笑道:“承让了!”

    该死的,这回丢脸丢大发了。这家伙也知道……玄真上人等人脸上那温润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其余人这才回过神来。

    “快,太快了!”

    “你看清沈师兄刚才收走树根的手法了吗?”

    “唔,没,没有呢。”

    “哪能看得清啊!从动手到收走树桩子,沈师兄总共才用了多长的时间?你闻闻,这会儿,那新翻出来的泥土气味才散到这边来呢。”

    “哎,是的呢。咦,这气味……好香呐。是那树根的气味吗?”

    “那……该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天灵地宝吧?”

    “嘘!别胡说。你再看看邹师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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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师兄,你刚才是怎么判断出来树根的大小的?”玄诚上人见自家大师兄不作声了,不得不挺身上前,出言相问。

    沈云指着脚下不远处:“喏,就是通过泥土的颜色来判断的。”

    “泥土的颜色?”玄诚上人没有想到答案竟是如此的简单,难以置信的冲过去,顺着沈云所指的方向,挥袖扒开那一处的茅草丛。

    很快,他看到了草丛里的土色确实分两色。

    怔了怔,玄诚上人叹道:“沈师兄,你真是心细如尘啊。这个园子一直是我在打理。我竟然不知这一片的泥地分两色。”

    沈云摆手笑道:“说起来,我能发现这里的泥地分两色,还要多谢令徒清成师侄呢。”

    “他?”玄诚上人讶然,赶紧的转过头去,在人群里寻找大弟子。

    自从老祖派了人过来传话,清成真人就生出一种不祥之感。是以,他一反常态,接下来象影子一样跟着师尊玄诚上人的后边,而是很低调的与那些金丹境的门主们一起,站在人圈的外围。

    却没想到,真应了那句老话“是祸躲不过”。就这样了,自己还是被当众点了名。

    “师尊,沈师伯,弟子在此。”清成真人只能硬着头皮,从人群里站出来,抱拳行礼。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土色有两种的?”玄诚上人看着自己的大弟子,用了最大的气力压制噌噌上窜的怒火,尽量温和的问道。

    清成真人知道师尊这回是真怒了。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的门主在场,他早就“哐唧”跪下,痛哭流涕的大喊冤枉——苍天呐,他何曾跟沈师伯说过这些?明明他也是刚才听沈师伯说了,才知道这里的泥土有两色。

    “不,弟子从不知道这里的土色有两种啊。”他垂下头,努力的让自己不哆嗦。

    “沈师兄……”玄诚上人再回过头去,看向沈云时,眼底隐现怒火——在沈云与大弟子之间,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选择了相信后者——姓沈的,居然当众挑拔我们师徒二人!

    沈云佯装没看见,脸上的笑容不减,赶紧的又摆手,打断道:“师弟莫误会。不是清成师侄告诉我这块草地里的泥土分两色。是先前,清成师侄介绍这边的大树桩时,作法从草丛里分出一条小路来,现出了泥土。我那时站在草丛边缘,远远的无意中看出来,泥土分两色。”

    环视众人,他接着解释道:“当时,本座也没在意。待到过来挖取树根时,本座本想用神识探查地底的情形,结果,这块草地奇怪得很。本座的神识竟无法探入地底。情急之下,本座想起了泥土分两色,心里猜测,会不会是因为树根汲取了营养,使得近前的这些泥土颜色相对要浅一些。然后,本座围着两色土相接的地方往前走。结果,还真的转了一圈,回到了原地。所以,本座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决定赌一把。运气得很,还真叫本座猜对了。”

    说着,他走到清成真人面前,笑眯眯的轻拍后者的肩膀:“本座能顺利猜测到树根的范围,师侄当居首功啊。”

    清成真人抬起脸,笑得比哭还难看,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弟子愧不敢当。”这绝对是大实话。如果早知道的话,他绝对会在去闲云山接这位之前,就自己寻来针线,将嘴巴严严实实的缝起来。

    呜呜呜,这回完了。等着被师尊收拾吧……

    “你是个老实孩子。”沈云笑了笑,收回手,望着他当场许诺道,“因这次之事,本座许你一愿。条件是,一百年之内,你所许之愿不违我青木派之门规。”

    其实,若论年纪,清成真人比他阿爹还要大一轮呢。他称对方是个“老实孩子”,真是不尊老。但谁叫修真界这边的破规矩就是这样,非直系之间,排资论辈,从不看年纪,只看修为呢。

    更何况,他这么说,真没以修为欺负人的意思,纯粹是出于对这个便宜师侄的维护——因他之故,清成真人被吓成这副样子,叫他于心何忍?想来,他都当众将人给夸了,又当众许其一愿,事后,文远真君也不会太为难这“孩子”。

    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真爽!

    沈云说完,不等清成真人反应过来,自个儿先爽歪了,忍不住哈哈的开怀大笑起来。

    幸福降临得有点儿急。清成真人满脸都是错愕——啊,刚才,沈师伯许了我什么?天帝老爷,我没听错吧?

    “这孩子是给乐傻了。”玄诚上人的反应自然要快得多,走过来,抬手赏了自家大弟子一记火辣辣的“毛栗子”,只觉得胸口的气顺多了,暗道:还算姓沈的识好歹。

    又道:得了一个愿望,总比什么也没捞到强。再说了,那树桩子到底是不是个宝,还两说。退一步说,就算真是个宝,也先是师尊的。师尊手指缝里漏下来的,能真正拨拉到自己这一脉来,还得一番明争暗斗。

    罢了,现得才是真。

    如此一想,他胸口的闷气刷的一下全消了。

    清成真人痛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连哼都不敢哼。

    “你沈师伯看得起你,你还不谢过?”玄诚上人用眼角余光瞥到大师兄张嘴,象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连忙抢先再次出声,将事情做实。

    “是。”清成真人意会,赶紧的抱拳行了一个正式的道礼,“沈师伯仁爱,只是弟子愧不敢当。”

    沈云没有避开,大大方方的受了礼——修士是轻易不许人愿望的。更何况,清成真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按理说,根本就值得不如此重谢。可是,谁让青木派在修真界几乎没有什么名望可言呢?古人有千金买马骨之说。他既然有意效仿,自然要在这么多的门主面前,将戏唱足了。

    接着,他伸手虚扶清成真人,笑道:“一场因果而已,师侄无须客气。”

    果不其然,在场的大多数门主,尤其是那些金丹境的门主们,皆被感动了,纷纷出言盛赞。

    与此同时,神识密语再一次满天飞。

    “沈师伯好气度!”

    “不对呀,今天是门主游园会。沈师伯又不是正清门的门主,怎么也来游园?”

    “你刚才没听清楚啊。沈师伯自己的说,他的门派叫做青木派。沈师伯与正清门,与你我跟正清门之间,都是一样的关系。”

    “青木派?没听说过……”

    “就是。我也不知仙门里还有一个青木派。”

    “你知道吗?”

    “我也是听玄天门的一位朋友说的,说是新门派,在凡界呢。”

    “呀——”

    “啊?”

    “啊什么啊?两百年前,正清门不也叫正清派吗?”

    “说的也是。有沈师伯这样的门主,谁敢断言,青木派不是正清门第二呢、”



    小插曲过后,孟灵上人等十大门派之人兴致全无,一个个显得心不在蔫。受他们的影响,那些二流以上门派的门主们也是心思浮动,频频走神。反倒是三流的和不入流的各门派的门主们来了精神。

    这些门主修为皆不高,仅仅是金丹境修为。是以,他们中间有相当一部分人参加了之前的金丹法会,从而在枫林里听了沈云的讲道。其余的,虽没有听过沈云讲道,但是刚才也亲眼见识了沈云的身手,一个个的也是心服口服。

    能当上门主的,哪怕是不入流的门派,也不可能是傻子。草坪之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谁又看不出呢?一番争斗之后,孰胜孰败?简直不能再明显了,好不好!

    再说了,平日里,十大门派的人,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是高不可攀。只不过,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只能眼巴巴的捧着十大门派,希望有朝一日幸运降临,能有机会入得十大门派的眼,捡到一点残羹冷炙。

    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无奈的选择。

    因为十大门派几乎占据了仙门里九成的资源。余下的一成里,绝大部分资源又被那些一流、二流的门派瓜分了。轮到他们这些三流、不入流的门派……唉,说起来,全是泪啊。

    本来是没有选择的选择。突然间,在他们的面前现出了一个全新的选择。是问,他们怎么不为之眼前一亮、精神大振?

    反正十大门派那边也是高不可及。而沈师伯的青木派尚且微末。如何选择,还用旁人来教吗?

    这些门主里的大部分人将沈云及青木派的出现,当成了天赐良机——看啊,两百年前,正清派起于微末。从正清派,到正清门,两百多年来,仙门里新兴了多少新贵?而沈师伯论修为有修为,论品性有品性,待人和气,为人谦逊,更重要的是,舍得给人好处。比如说,清成真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沈师伯竟许以重诺。这样的风度,丝毫不让泰阳真君年轻的时候!所以,抓住青木派,紧跟着青木派,兴许两百年后,我的门派也能跻身二流,甚至一流呢!

    他们的人数众多。很快,围聚在沈云身边。在后者有意识的引导下,他们在草坪边上的花树下围坐下来。

    “沈师伯,弟子是花间派的掌门,小姓张,单名一个潜字,道号五丰。那日在枫林里听了沈师伯讲道,弟子深感忧郁。准备待这次聚会结束,回去之后,立刻挑选门内得力弟子,去凡人界历练,为共度天劫,尽绵薄之力。届时,请沈师伯多多赐教。”沈云刚在人群中央落座,云间派的掌门抓住时机,抢先起来单独见礼,并毫不隐晦的表明心迹。

    花间派?沈云之前没听云景道长提过这个门派名。不用说,花间派不是三流就是不入流。

    但是,花间派的掌门能在这样的场合里,如此直白的头一个表明态度,勇气可嘉啊。

    由此也可见,仙门沉疾之深重!

    沈云微笑着颌首,向张潜招手示意道:“张师侄,不必拘礼,先坐下来。如今,天劫将成,凡人界形如水火。张师侄能有此等胸怀,实乃我等修士之幸,天下苍生之大幸。此间事了,本座也将返回凡人界。张师侄到了凡人界,只管传讯于本座。”

    这是接受了!张潜大喜,连忙起身,又抱拳行了一礼:“是,沈师伯。”

    这等于是本次游园会里最强烈的信号,没有之一。围坐在周边的那些金丹境门主们统统收到。接下来,他们争相加入到谈话中来,或见礼,或请教修行上的难题,还有时事。

    沈云没有让他们失望,身为元后上人,不但接受了他们这些要名气没名气,要修为没修为(相比于十大门派、一流和二流的门派)的败落户们的见礼,而且能真正耐下心来,听他们叙说。不论他们问的是修行上的难题,还是当前的时事,沈师伯都会精辟而又不风趣的点拔一二。

    这样的氛围是新鲜而又熟悉的。就好象大家是多年的老友一样,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与这边的热闹相比,花圃里的其他地方明明是顶着同一片蓝天,却俨然换了人间,已不是“冷清”二字能够形容的。

    孟灵上人等十大门派的门主座下大弟子们是完全没了心思。只是碍于师尊所托,不敢拂袖离去,不得不继续留在花圃里。他们脸上隐现的冷色,却完全暴露了他们的此刻的心情——本座现在很烦”、“不要来惹我”。

    见状,就连平时交好的那些一流、二流门派的门主们也不敢近前,更何况其他人?

    可怜了那些一流、二流门派的门主位。一来,他们不敢靠近十大门派的这些师兄师弟,二来,他们以及门派的荣辱可谓全系于十大门派,是以,明明知道沈云是个高人,知道后者见识了得,手段更加了得,有着大好的仙途,然而,此时此刻,就算再借他们一个胆,他们也不敢当着十大门派的面,与之有丝毫的往来。

    他们甚至不敢去看那边花树下的热闹。

    为了避嫌,他们不得不三三两两的游走于其他花树下,一边没滋没味的佯装赏花,一边尖着耳朵听从那边传过来的欢声笑语,忍不住在心里盘算着,等游园会散了,要找个什么机会结识这位沈师兄……

    唯一的例外是玄诚上人。

    他知道,师尊最重视长幼有序。是以,这次门主聚会商量的主帅一职,有大师兄、二师兄在,很难轮到自己。

    看到大师兄方才吃蹩,他这口闷气总算给出了。

    于是,再回头去看到捡到大便宜的大弟子,他眼底的笑意禁不住全淌了出来。

    因他这个师尊在师兄弟里排行老三,使得座下的两位亲传弟子,哪怕是大弟子,也在师尊面前没什么存在感。师尊的好东西,几乎落不到他们两兄弟手里。倒是为了服众,他这个师尊常常要委屈他们两个,做些费力不讨好之差事。

    然而,出身再好,也抵不过这俩孩子自己有本事,运道好啊!

    这不,这个臭小子不声不响的就得了姓沈的一个愿望……

    清成真人收到师尊赞许的眼神,顿时倍受鼓舞,鼓起所有的勇气,轻声请求道:“师尊,徒儿有事要禀报。”

    玄诚上人飞快的瞥了不远处的大师兄一眼,清咳一声,指着前面,哼道:“刚才你沈师伯不是老夸你把这园子解说得好吗?走,陪为师四处走走。你也好好的给为师解说一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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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百来步远,玄诚上人在一棵没有人的花树下停下来,一边微微仰头,看着头顶的繁花,一边轻声问道:“说吧,何事?”

    清成真人凑上来,嘿嘿笑道:“师尊,弟子想等外出游历一些时日。”

    玄诚上人转过头来,望着他:“你是临时起意呢,还是早有游历的打算?”

    清成真人如实以对:“也算不得临时起意。其实,上次在枫林里,听完沈师伯讲道,徒儿就动了去凡人界走走的想法。今天,这个想法更加迫切了。”

    “你要兑现那个愿望?”玄诚上人又问。

    “没有。”清成真人飞快的瞥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坦然答道,“师尊放心,徒儿不会那么沉不住气的。再说,沈师伯也不会那么小气吧……”

    “没大没小!休得背后妄议尊长!”玄诚上人明白了大弟子的意思,用拂尘轻点其额头,打断道“你从未去过凡人界,凡人界现在的情形,为师也不是很清楚,故而此事勿操之过急。这里也不是议事的地方。待游园会结束后,为师再与你细说。”

    “是。”清成真人听出来了,师尊并无反对之意,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才没有立刻同意。

    玄诚上人又道:“待游园会结束,你沈师伯可能就会离开。届时,为师可能抽不出身来送送他。你既然与你沈师伯投缘,便代为师送一程。如果你沈师伯向你问及本次门主聚会的情形,事无巨细,你皆不得虚言。”

    清成真人抱拳领令:“是,徒儿明白了。”师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所谓投桃报李,就是如此也。

    半个时辰之后,游园会进入第二个环节。赏花宴开始了。

    席宴就摆在那棵“花树之后”的下面。两队杂役弟子都是训练有素的,动作麻利得很。不一会儿,就在树下铺好了数十条月白色的厚丝毯。它们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回字。正中间空出一块来。象这样的宴会一般安排有歌舞助兴。这块空地便是奏乐、起舞之地。

    高阶修士往往已辟谷多年,不食人间烟火。是以,说是宴席,其实只提供时令鲜果与灵茶。

    在每一条丝毯的前面,都摆有一张虎足矮脚小案。每张小案上面摆着两壶灵花,三盘鲜果,以及干净的茶盏数只。

    除此之外,赏花宴还有另外一重意思——它告诉与会的宾客们,游园会已经进入尾声。如果无意再逗留,可以与主人家告辞了。

    孟灵上人终于等到了乐声响起。待一曲终了,他便匆匆从厚丝毯上起身,向代替文远真君出席本次游园会的玄真上人道了一声“后会有期”,便迫不及待的出园离去。

    紧接着,十大门派的其他大弟子也相继告辞离开。

    见状,那些本想留下来,寻个机会与沈云套套近乎的门主们哪个还敢动这种花花心思?

    只能以后再寻机会了……他们也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花圃。

    呼啦啦,花树下的厚丝毯空出了近三成。

    但是花圃上空的那四道神识仍然在。

    沈云原本打算在歌舞间隙跟个别很谈得来的门主打探一下此次聚会有没有形成什么决议。可是,这四道神识不撤,他不能冒然开这口。

    罢了,既是如此,我也离开吧。打定主意后,他也起身,准备向玄真上人道别。

    不想,后者竟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急匆匆的先行离开了。

    这些所谓的嫡系精英啊……沈云面上没有显露出什么来,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对仙门也没有多少好感。从最早与仙门弟子接触开始,很快,他就生出一种与他们不是同一路人的感觉。但是,如今的世道,可以说是一个比烂的世道。相比于仙庭,仙门还没有烂透。而天劫当前,他自己的力量又是如此之微弱。可以说,选择仙门,是无奈之举。

    但是,通过这次的金丹法会,还有游园会,真正近距离的接触到仙门的核心圈子后,沈云对于自己先前的决定有些动摇了。

    有这样的所谓“嫡系精英”把管着仙门的决策,仙门真的值得信赖,同舟共济?

    如果仙门也不可靠,要怎样才能阻止天劫?

    想到这里,沈云更无心思再欣赏什么歌舞。他往玄诚上人那边走去。

    不等他开口,后者主动迎上来抱拳打招呼:“沈师兄。”

    沈云向他提出了告辞。

    玄诚上人虚留了一回,末了,笑道:“沈师兄初来我们玄天门,怕是路不熟。我叫底下的弟子送一送。”说着,回头吩咐清成真人,“你代为师送你沈师伯出宗门。”

    “是。”清成真人抱拳领令。

    沈云亦抱拳,道谢:“多谢。”

    玄诚上人握住他的拳头,笑道:“是我们招待不周,还望沈师兄多多海涵。”伸开手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送沈师兄出园子。”

    很明显,这是在为刚才玄真上人的无礼之举描补。

    沈云笑了笑,没有推却。

    转眼间,他们走到了花圃的大门口。

    清成真人快步几步,在门外祭起飞船。

    “请留步。”沈云站住身形,又向玄诚上人抱拳,“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玄诚上人也抱拳回礼,目送着沈云上了飞船。直至飞船化成一个小黑点,融入了长长的天际线里,再也看不到了。这才转身折回宴间。

    他扫了一眼,发现宴间仍然无自家大师兄的身影,心里道了一句“奇怪”,主动的担起了主家之职。

    直至游园会结束,玄诚上人也没有再见到玄真上人。收拾完毕后,他去金莲峰主峰向师尊文远真君复命,终于在师尊座前见到了后者。

    后者一看就是刚挨了一顿臭骂,见到他进来,羞得一张脸通红。而师尊的脸上难掩怒色。

    “行了,你回去好好思过吧。没有传召,三个月之内,不得出你的洞府。”文远真君发话道。

    “是。”玄真上人灰溜溜的走了。

    玄诚上人在一旁听着吓了一大跳——大师兄竟然被禁足了?这是多少年都没有的事了!于大师兄来说,这无异于当众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了。可见师尊有多生气。还有,师尊这么生气,就为了赏花宴上,大师兄给了沈云一个没脸?

    “你大师兄这回是真的错得离谱。人家沈云才救了钰儿,他这个做师尊的不但不感激人家,还处处针对沈云。这叫旁人如何看我玄天门?”文远真君抚额,“你不许给他求情。”

    “是。”玄诚上人咽下了嘴里的话。

    接下来,文远真君听他汇报了游园会的情形。听他说,派了清成真人送沈云,文远真君的神色稍缓,点头称赞道:“这事你做得周到。”顿了顿,他抬起眼皮子,看向殿外,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为师先后三次起卦,卜沈云的运道。三次的结果都不一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对于法修来说,一事三卜,已是极限。所谓听天由命,其实是不得不放弃。

    玄诚上人好比被强雷击中——以师尊的修为,竟然也算不到沈云的命数?那沈云到底是何许人也?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再问一问,却只见师尊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这是要他离开之意。

    玄诚上人这时才猛然发现,师尊的脸上笼着浓浓的暮气。

    不用说,肯定是为了那三次起卦消耗太多。

    心头大震,他恨不得能马上将清成真人拎到跟前来,仔细询问后者送沈云离开的情形。



    飞船上,清成真人见沈云背负着双手,站在船头,迟迟不见有开口的意向,暗中握了握拳头,鼓足勇气,走过去,抱拳问道:“沈师伯,弟子有一事拿不定主意,可否向您请教?”

    沈云转过身来:“什么事?你不妨先说说。”

    “是。”清成真人垂眸答道,“这次门主们聚会,商议决定,一起联名向长老会提议,仿仙符兵的机制,也在仙门里组建一只军队,以护卫边界的守护大阵。虽然还没有正式向长老会提起议案,但听门主们的口吻,这回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怕这支军队早晚都要组建起来。您说,弟子要不要参加呢?”

    沈云看了他一眼,心里亮如明镜——象这种事情,参不参加,哪有后者自己拿主意的份?届时,玄天门若是要掺一份,一声令下,门中弟子唯有依令行事。所以,所谓的请教是假,见自己一直没有打探的意思,沉不住气,主动示好,透露门主们的决议才是真。

    而清成真人胆敢这么做,必定是得了其师尊玄诚上人的授意。

    沈云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大门派内部尚且如此不齐心,明争暗斗几乎无处不在,真能指望得上?

    “这事,你问过令师了吗?”他掩下心中的失望,语重心长的问道。

    清成真人愣了一下,抬起眼睛,正色道:“正是家师让弟子来请教沈师伯的。”

    果然是得了玄诚上人的首肯。沈云微微颌首,指着船舱那边说道:“外边风大,我们去里面坐着说会儿话。”

    “是。”

    他们乘坐的这艘飞船不是凡品,乃是玄天门配玄诚上人出席正式场合的座驾。这一次,后者将座驾交给座下大弟子,用来接送沈云,是将其当成贵客、座上宾的意思,本身是一种示好。

    在去问天峰的路上,沈云就好现了,船舱里另外布有三重禁制,做到了真正的密不透风,隐秘性好得很。

    玄诚上人师徒两个既然有意,而他又确实想打探一二,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清成真人暗中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沈云留给他的印象是谦和、方正之高修大能,就象一轮新升的旭日,鲜明、光亮。是以,方才,他好担心沈云听不懂自己的暗示。或者听懂了,却不愿与他密谈。

    现在看来,貌似是他想差了。

    同时,他的心底生出一丝疑惑:难道高修大能们行事,都是如此吗?

    比方说,他观泰阳真君行事,磊落得很。可是,老祖却有好几次透出来的口气,不是以为然的。师尊更是不止一次的在他跟师弟面前挑破话,要他们师兄弟两个与泰阳真君亲传的徒子徒孙们相处时,务必要多长几个心眼,小心提防。

    好吧,老祖素来偏心,不说也罢。但是师尊视他们师兄弟两个如亲出。师尊的话肯定是可信的。

    也就是说,泰阳真君为人,还不真是他看到的那般。

    沈师伯也是如此?

    清成真人意识到自己想的是什么,吓得后背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该死的,我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跟在沈师伯后面胡思乱想?

    他连忙低下头,定心敛神。

    “师侄也坐吧。”船舱里的布置非常雅致,象极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内书房。沈云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坐下,抬手招呼清成真人也坐下,“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这架式确实是要密谈的样子。清成真人抱拳应下,在客位的第一张太师椅上侧着身子坐了。

    沈云笑道:“打了大半天的交道,还不知道师侄俗姓什么呢?”

    清成真人连忙起身,抱拳自报家门:“回禀沈师伯,弟子俗姓管,名涛,是愉海城人氏。在家族里行七十八,是以,师兄弟们私底下都唤弟子管七八。”

    同族排行第七十八?那么,这肯定是一个大家族了。又恰好在愉海城……沈云立刻明白了,这个管七八是愉海城管氏的嫡系子弟。

    得益于云景道长之前的一番恶补,他知道愉海城管氏是仙山里据说传承了近千年的老修真望族之一。管涛能够成为玄诚上人座下的大弟子,只有可能是出自管氏的嫡枝,但又不是嫡长一脉。

    这就是现在的仙山。一个好的出身,就意味着好的前程。

    “原来是管师侄。”沈云又点了点头,以示明了。接下来,解释道,“因为本座前番喝醉了,错过了本次的门主聚会,也不知道这次聚会,门主们都达成了哪些协议。正好管师侄眼下有空,本座想向管师侄打探一番。”指着船舱外门,直言道,“外边不是说话的地儿,故而,本座喊管师侄进舱内来说话。”

    清成真人听了,后背上又是冷汗淋漓——果真,沈师伯知道我刚才在胡思乱想什么。

    “弟子知错,请沈师伯责罚。”他不敢再有任何侥幸的心思,腾身站起来,行了一个正式的道礼,先行请罪。

    沈云轻轻挥手:“本座既已说明,不必拘礼,管师侄何罪之有?”

    与此同时,清成真人只觉得一道温和的力量稳稳的托住了自己的拳头。

    他也修至金丹中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一上手就知道,这种温和、稳健的背后,是深不可测的修为。如果说,这股力量有如大海,那么,他自个儿只能算得上是山野间的一道涓涓细流。

    这不是他能抵抗的。

    “是。”清成真人非常识趣,顿时什么念头也没有了,乖乖的重新侧着身子坐下来。

    沈云轻笑,直接问道:“除了刚才师侄所说的成立仙门军队之事,门主们还商量出了什么决议呢?”

    清成真人按其师尊玄诚上人所教导的,事无巨细,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不一会儿,沈云听完了。心里升起浓浓的失望。

    清成真人是个聪明人。他刚才的叙述,简单明了,没有掺加任何的个人情感在内。所以,他所说的,基本上是事实。

    从他的叙述里,沈云不难听出,除了泰阳真君和文远真君,其他的八位十大门派的的门主们对于此次金丹法会上最大的议题“天劫论”依然兴趣不浓。他们唯一感冒的是成立仙门军队事宜。甚至于连巡逻边界,也是各有私心,并不全是为了保护边界大阵。

    受他们的影响,那些一流、二流门派的门主们也对不太关心凡人界的时局。

    倒是那些三流和不入流的门派的门主们因为大多数亲身在枫林里听了沈云的讲道,非常拥护泰阳真君的积极救世的主张。

    只可惜,他们位卑言轻,在本次聚会里起不到什么作用。

    所以,此次门主聚会,对泰阳真君提出来的救世方案,最终只达成两条共识,一是,成立仙门军队;二是巡逻边界,加强对边界的管理。

    真是令人失望啊。沈云轻轻摇头。

    也难怪花间派等三流、不入流的门主们在游园会里或明或暗的对自己表明投靠之意。他们的举动,也从另一个方面应证了清成真人所言非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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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船的速度不慢。说话间,飞船已过玄天门的山门上空。

    沈云起身说道:“有劳管师侄了。回去后,替本座向令师道声谢,多谢他亲自挑选的酒菜,本座甚是喜欢。”

    “是。”清成真人亦起身,送他出了船舱。

    前面,白荷镇在望。

    清成真人指着旁边的一座山头,问道:“沈师伯,是在那里降下飞船吗?”

    沈云摇头:“不必。管师侄,你就到这里打回转吧。”

    “是。”清成真人行了一个正式的道礼,“祝您一路顺风。”

    “但愿如此。”沈云看了一眼前方,一挥袖子。

    他的正前方,那在阳光下好似五彩琉璃球的守护罩突然现出一个一人高的近圆形缺口。

    清成真人看得真切,不由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他根本就没有撤下守护罩,好不好!沈师伯就这样挥挥袖子,不费吹灰之力,破开了飞船的五色守护罩!要知道,这可是师尊的座驾!师尊引以为毫的五色守护罩!

    等他回过神来,只见沈云已衣袂飘飘,乘风离船而去。

    太帅了!也不见沈师伯用了什么法宝,却随风而行,身姿洒脱,比飞鸟还要逍遥自在。并且速度极快。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人已在十几二十丈开外。

    同样是元后境,沈师伯的这一手飞行术,不知道要甩大师伯几十条大街。

    清成真人啧啧的赞着。

    十几息后,那抹青色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恋恋不舍的调转船头,返回宗门,向玄诚上人复命。

    “你确定他没有去白荷镇?”玄诚上人听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清成真人很肯定的点头:“徒儿一直目送沈师伯远处。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才回来的。”师尊怎么会这种神色,难不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心中一动,他紧张的问道:“师尊,可是有什么不妥?”

    “只怕是大大的不妥!”玄诚上人皱了皱眉头,走到窗前,将木格窗子推开一半,纵目远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师尊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清成真人好奇的跟过去,在他身后伸长脖子,也看向窗户的远方。

    此时,太阳已然偏西。远处的金莲峰主峰立在余晖里,庄严而又沉寂。

    如此情景,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

    除此之外,外面也没有别的了呀。

    清成真人越来越疑惑:师尊这是什么意思?沈师伯会碰上什么麻烦。而且这个麻烦与老祖有关系?

    “你在跟着瞎看什么?”玄诚上人终于收回目光,一挥拂尘,“叭”的关上木格窗。转身走回主位,复又坐下来。

    清成真人赶紧的跟上去,凑上前去,小声打探道:“师尊,是不是沈师伯在回去的路上会碰上什么麻烦?”

    “回去?你知道他要回哪去?”玄诚上人抬起头,目光灼灼的问道。

    清成真人愣了一下,旋即,老老实实的摇头:“徒儿不知。先前,徒儿想从秦师弟那里下手,打探一二。结果,秦师弟不象是知情的。沈师伯的那双眼睛,好象能洞察一切似的,徒儿完全不敢乱说话。”

    玄诚上人冲他翻了个怪眼:“管七八,管七管八,真没叫错。你说,当初为师为什么不赐你道号七八呢?”

    “啊?”清成真人故意瞪大眼睛,做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玄诚上人回瞪了他一眼:“这就对了。不该你知道的,少瞎打听。你嫌命长啊!”

    “可是,沈师伯还欠徒儿一个愿望呢。”清成真人只能翻出这个借口,试图再从师尊嘴里探出点什么。

    玄诚上人叹了一口气:“那也要等他过得了眼下这一关才能作数。”

    “徒儿……”清成真人有些着急了。师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山门外,沈师伯不让他去白荷镇,而是叫他直接打回转。

    原来,沈师伯是察觉到了什么。同时,也是为了不连累自己,沈师伯就这样离船而去。

    明明沈师伯可以扣下自己做人质……

    在修真界里,象沈师伯这般磊落之人,真的不见啊。

    清成真人一想到自己在飞船上时,还曾跟在沈师伯身后编排对方,心里又悔又愧疚。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沈师伯做点什么。

    玄诚上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拂尘:“此事与你无关。也不是你能掺和得起的。”说着,看了一眼窗户那边,刻意压低声音,“就连你大师伯都已被你老祖禁足了。”

    刹那间,清成真人明白了,额头上噌噌的往外冒黄豆大的冷汗珠子——找沈师伯麻烦的人,竟是老祖也招惹不得……

    “行了,你怕什么?为师都说了,这事与你无关。”玄诚上人皱着眉头叮嘱道,“只要管住你的嘴就是。莫给为师,还有你的家族,招惹祸端。这一点,你要多跟云景那小子学学……”说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云景这回会不会被牵连……但愿不会吧。”

    清成真人听了,好比被人掐断了话头,硬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真的怕了。

    连老祖也忌讳得很。只能两头都不得罪,将有可能卷入其中的大师伯禁足……要对沈师伯下黑手的人是谁?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他若是胆敢通风报信,一旦坏了他们的布局,事后他们来报复。于宗门和家族都会是一场大风波。而他,首当其冲,肯定是死路一条。

    “沈师伯……吉人天相。”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掌心,请示道,“师尊,徒儿想闭关几日。”

    “也好。”玄诚上人想了想,同意了。

    白荷镇。寻仙客栈。

    孟灵上人与季灵上人端坐在大厅里。

    长玉真人他们师兄弟三个垂手侍立在一旁。

    大厅里静悄悄的。

    这时,孟灵上人突然耳朵微动,旋即,脸色大变,呼的站起身来,冷声说道:“走吧。沈师弟不会来这里了。”

    季灵上人拧眉:“可是走漏了风声?”

    “不知道。先离开这里。”孟灵上人说完,径直往外走去。

    季灵上人招手,示意座下诸弟子跟上。

    待两位尊长离开后,玄玉真人悄悄拉了拉大师兄长玉真人的袖角,看向大厅的内门那边。

    后者明白过来,飞快的摇了摇头:“把人都放了。我在茶水里放了点神仙散。”

    “大师兄仁爱。”玄玉真人松了一口气。凡人喝了神仙散,昏睡一场后,近一两里发生的事,会忘得一干二净。它的后遗症是,从此记忆力会有所减弱。但是,总比没命强啊。

    不多时,一队人撤了个干干净净,很快融进了迷离的夜雾里。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已换上黑色夜行服的沈云自院子里的一处黑暗角落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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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散?沈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快步走进了后堂。

    两个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屋子没有点灯,乌漆抹黑的。

    但是,这对沈云没有什么防碍。一进屋,他便看到屋中的一个角落里,歪着六个五花大绑的人。

    他们正是东灵,和这客栈里的三个伙计、两个厨娘。

    寻梦客栈总共就六个人,一个不落的全被绑在这里。

    沈云一个箭步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扳起东灵的下巴。

    后者双颊微微泛红,气息绵长,睡得死沉死沉的。看这架式,现在就是被人当麻袋一样扛着跑上几里地,也不会醒来。

    应该是那个捞什子的神仙散之效。沈云又仔细看了看其他五人的面色。皆与东灵的睡容极为相似。

    修真界里的手段五花八门。便是祖师她老人家生前也不能尽知。更何况沈云初至仙山。这神仙散是何物,他就不知道。如果不是早来一步,恰好听到了长玉真人与玄玉真人两个的悄悄话,他还不知道东灵他们着的是什么道。

    不过,听玄玉真人的意思,东灵他们不会有性灵之忧。

    沈云想了想,先是向着东灵他们向个轻挥衣袖。

    呼——,袖底起轻风,依次自东灵他们六个身上刮过。却好比利刃。他们身上的粗麻绳无声无息的寸断,纷纷散落在周边的地上。

    六人任何反应也没有,依然在沉睡。

    这神仙散好生厉害。沈云皱着眉头,伸出右手,先替面前的东灵的把脉。

    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改换东灵的另一只手,继续探脉。

    这一次,他探得更为仔细。

    然而,过了半刻钟,还是一样。只是探脉,他根本就发觉不了神仙散!此时此刻,东灵的脉相没有任何的异常之处。

    没有办法,沈云只能换旁边的那位伙计,再把脉。

    不多时,他也松开了伙计的手。

    一样的!神仙散对脉相没有任何的影响。

    学医这么多年,沈云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离奇的情况。

    他不由轻叹,心道:只能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而我之所知,太少太少。

    但是,他不能赌神仙散对东灵他们几个无伤无损。是以,必须想办法替他们解了这神仙散。

    望着六个睡得喷香,面若桃花的人,沈云思索片刻,决定直接去找神仙散的解药。而之前,他不知神仙散的厉害,有些托大了,是准备自己试着配药解了这神仙散的。

    算是个教训吧。

    刚才,玄玉真人的大弟子吴弘毅断后。于他来说,是个找解药的好机会。可是,他仗着自己的医术,以为不过是一味对付凡人的凡药,肯定能轻轻松松的自行配制出解药来。故而没有抓住机会,白白的放走了落单的吴弘毅。

    现在,正清门的人肯定已经汇合在一起。他要再去找他们要解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但再难,这解药也是一定要尽快搞到手的。说起来,东灵他们几个全是在代他受过。再说了,东灵也是道长在白荷镇里唯一在意之人。

    打定主意后,沈云起身,对着东灵他们再次挥袖,心念一动。

    嗖的一下,东灵等六人齐齐不见了。

    下一息,六人皆平躺在虎牙空间的洞穴里。

    此时,虎牙空间里恰好是晚上。沈云担心六人被晚风冻着,特意从百宝囊里取出自用的被褥等物,替他们盖上。

    安置处当后,沈云出了后堂,原路回到院子里,仍然从后门悄然离去。

    他猜得没错。孟灵上人收到传讯答,领着众人匆匆离开寻梦客栈后,直接去了镇外的一处小树林里。

    在那里,叔灵上人领着正清门的其余弟子已等候多时。

    双方会合后,孟灵上人发现少了一人,拧眉问道:“老二人呢?”

    叔灵上人面现难色:“半刻钟之前,师尊神识传音,说已到柳溪镇,令我等领着门中弟子速速赶过去,与他老人家会合。二师兄说,担心师尊责罚,他先行过去,稳住师尊。”

    “好一个老二!”孟灵上人怒了,瞪着叔灵上人,“所以,你才给我传假消息,谎称姓沈的没有来白荷镇,将我与老四诓回来?”

    叔灵上人赶紧解释:“不是的,大师兄。是师尊在密语里告诉我们的。”

    “啊?”旁边,季灵上人不由轻呼出口。

    便是孟灵上人也是神色大变。

    面对两位师弟的目光,他咬了咬牙,颤声说道:“谨遵师尊令,速去柳溪镇与师尊会合。”

    “是。”叔灵上人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其实,中午的时候,大师兄秘密召集他们三个商议要找沈云的麻烦。他起先是不太同意的。

    姓沈的算什么东西?一个在凡人界里混的破落户,来历不明。所谓的青木派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存在。

    就算姓沈的真如现在传的那样,有当年师尊之风范。

    一个门派的崛起,岂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当年的正清派本身在仙门里也是二流末等的存在。比起这个青木派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

    这两百年来,从正清派,到正清门,宗门牺牲之巨大,几代弟子付出了多么惨烈的代价,他再清楚不过了。这些,青木派拿得出,付得起吗?

    再退一万步,就算沈云领着青木派,也能象师尊当年领着正清派一样,迅速崛起。那也是起码两百年之后的事了。而正清门成为仙门第一,哪里还要用两百年?分明就是近几年的事,好不好。

    所以,在他看来,沈云和青木派不会成为宗门问鼎仙门第一宝座的拦路石。大师兄的担忧眼下完全没有必要。

    只不过,大师兄是嫡长。而相对起来,沈云虽然手段了得,却在仙门里无依无靠。搞死了,跟拧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起不了什么风浪。就算师尊再看重这家伙,但人都已经死了。师尊还能怎么样?怎不能叫他们这几个亲传弟子为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外人填命吧?最多就是关几年禁闭。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看沈云不顺眼——在金丹法会上,姓沈的太不识抬举了。明明是个什么也不是的破落户,只因师尊高看一眼,竟然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完全不把他们几兄弟放在眼里不说,还大放厥词,说什么天劫将临。可见也是个为了名声,没脸没皮的下作种子。这样的人,若是将来得势,肯定是个大祸害。所以,乘早搞死他,也不无道理。

    综合以上之考虑,叔灵上人最后同意了孟灵上人的计划:

    此次出来,他们都带了一部分徒子徒孙。其中,季灵上人带着他徒子徒孙与孟灵上人为一队。他们去寻梦客栈伏击沈云;而叔灵上人与二师兄仲灵上人一起,领着其余的弟子在这片密林里,以为二次伏击,确保沈云不能活着走出白荷镇。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等了大半天,没等到沈云,却等来了师尊泰阳真君的神识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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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溪镇在一千两百里之外。

    现在整个仙山都以为正清门的掌门泰阳真君是从海外归来的天纵之材。然而,事实却是,泰阳真君的出生之地就是柳溪镇。

    他是一个孤儿。一年不到,母亲病亡。五岁半的时候,柳溪镇行疫。镇子里的人十去七八。泰阳真君的父亲也没能幸免。

    柳溪镇是一个凡人小镇。再加之,四面环山,位于重山的包围之中,位置偏僻。是以,平常基本上没有外人。而镇子里的人出去一趟也不容易。

    在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镇子里的人都以为没有谁能逃得过去了。

    却不想,就在这时,一名受伤的修士从天而降。

    真的是从天而降——这人是半夜的时候,从天上掉下来。好巧不巧,恰好落在了泰阳真君家小院子里的茅草堆上。

    当时,泰阳真君的父亲刚咽气。年仅五岁的泰阳真君被吓蒙了,站在父亲的尸体旁,连哭都不会。

    听到外面有动静,小泰阳缓过劲来,拿着油灯碗,去院子里查看。接着就发现了躺在厚厚的茅草堆里的修士。

    后者因为重伤而导致真气逆行,一时之间,动弹不得。故而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望着端着油灯碗的小泰阳。

    而小泰阳看清楚这是一个大活人后,如见救星。

    “你是爹爹去天上请来照顾我的神仙,对吧?”小家伙“哇”的扔了油灯碗,扑上去,抱着素不相识的修士,嚎啕大哭。心里的无助、茫然与恐惧,在一瞬之间化成泪水,狂飞。

    后来,修士才知道,原来,小泰阳的父亲咽气之前,用最后的气力给儿子编了一个美好的谎言——镇子里兴瘟疫。他怕小泰阳也沾上,要魂魄离体,去天上请一位神仙下来,照顾小泰阳。只是天太高了,他的魂魄这一去,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而且,如果他的肉身在魂魄回来之前坏掉了的话,那他就再也醒不来了。所以,他吩咐小泰阳在天亮之后,去请相好的堂伯过来,将他的肉身暂且埋到后山,好好保存。他还吩咐小泰阳,在他的魂魄从天上回来之前,务必要听堂伯的话。然后,他要小泰阳去堂伯家喊人。

    可惜的是,他说了这么多的话,气力耗尽,一口气没能接上来,当场就咽了气。

    小泰阳被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呆呆的站在床榻边。

    如果不是修士碰巧掉进院子里,惊醒了小泰阳。估计小娃娃会这样在床榻边站到天亮,堂伯寻过来吧。

    也是机缘巧合。修士本来真气逆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等死。结果,小泰阳用力的飞扑上去,重重的压在他身上,恰好撞开了他的胸口大穴。

    于修士来说,这无异于一线生机。

    并且,修士也成功的抓住了这一线生机,强行运转功法,接连冲开周身的穴位。

    一个大周天下来,他终于能动了。而此时,小泰阳已经哭累了,趴在他的胸口上,睡着了。

    小小的眉头紧锁,小家伙时不时的打个哭噤,含糊的念叨一声“爹爹”。修士的心彻底软了下来。将小家伙抱回房间里,看清楚床上的亡者,修士大概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是心疼怀中的小家伙,二是他欠了小家伙一个因果,除此之外,他也需要寻个安静的地方隐姓埋名好好的养伤。是以,他决定以小家伙娘家远亲的身份暂且留下来。

    就这样,本已沦为孤儿的小泰阳多了一个表舅。

    这个表舅是个郎中。他在镇子里开了一家叫做“一剂药坊”的小医馆,自称姓金,宣称只要一剂药汤就能治好镇子里的时疫。

    镇子里的人们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去求药。不想,喝完一剂药后,上吐下泻的病患们真的不吐也不拉,人也有精神了。第二天,就能下床扶着墙行走。

    从此,金郎中成了柳溪镇里的名医。一剂药坊也完全在镇子里立住了脚跟。

    这些是明面上的事。

    实际上,金郎中是一名筑基境后期的法修,略通医术。

    对于给凡人治病,这点医术也称得上神医了。但对于金郎中自己的伤势,这点医术完全不够用。

    可是,金郎中当时被很厉害的仇家追杀,能够在柳溪镇藏起来,也全是运气。再者,他伤在丹田,灵力只存两成。只有这点子灵力,若要离开柳溪镇,外出寻医,完全就是自寻死路。

    金郎中只能先一边养伤,一边等待时机。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捡来的便宜外甥小泰阳在半年之后显现出来了过人的修行天赋——火属性的天灵根。

    金郎中以为,这既是小泰阳的造化,也是上天垂怜,叫他后继有人。

    于是,他也没有点破,而是借着传授小泰阳医术为名,暗中引导后者修行。

    一晃五年过去了。金郎中的仇家终究是寻到了柳溪镇。而此时,金郎中的伤才仅恢复一半。小泰阳还没有年满十一岁,却已是炼气五层的修为。

    金郎中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再劫难逃了。抢在仇家动手之前,他将自己这些年默写出来的功法尽数交给小泰阳,并且哄骗对方,说,他终于想出了根治自己的伤的药方。只是要配齐药方,还需要一味主药。而这味主药只有海外的某某岛上才能有。恰好小泰阳也该外去游历一回。他将采这味药的任务交给了小泰阳,令他务必在三年之内,采回药来。

    小泰阳不疑有他,依从表舅之言,火急火燎的拿着表舅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即刻出发。

    哪知,接连翻过了三个山头,走到一个山脚时,一阵夜风拂面,他突然想起来忘了跟表舅问这味药材的保存方法,于是,又掉转头,急匆匆的往回走。

    就在这时,他听到从镇子里传来一声巨响。

    “不好!”小泰阳心里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当即用尽全力往山上飞奔。

    不多时,他跑到山顶,远远的看到,自己的家里方向火光冲天。

    表舅!小泰阳不由目眦尽裂。顾不得多想,他只想冲下山去,用最快的速度跑回镇子里。

    “莫叫那厮再逃了!”

    嗖嗖嗖——,从左前边的山顶冲出数十道黑影。

    他们御着剑,象一道道黑色的利箭,冲向柳溪镇。

    小泰阳立刻明白过来,原来采药是假。表舅让自己离开才是真。

    我不能回去给表舅添乱。小泰阳咬紧牙齿,趴在一块岩石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火光消失了。镇子方向又恢复了平静。而那数十道黑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泰阳还是不敢动。直到天亮了,太阳升起老早。他才从草丛里站起来。这时,他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他的两只手竟然在坚硬的岩石上面抠出了十个深深的小洞。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镇子里。

    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镇子里很太平。街上与往常一样的热闹。

    但是,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迎面走来的人们都用一种陌生、明显防备的眼神打量他。

    而这在柳溪镇里,是人们看外来的陌生人才有的眼神。

    一剂药坊在镇子里那么有名,谁人不知他是金郎中的表外甥邹伯阳啊。

    泰阳真君叹了一品气,伸出左手手,轻轻抚摸面前这块布满青苔的岩石。

    厚厚的青苔去尽,岩石的表面赫然现着十个小圆洞。

    每一个小洞看上去都恰好能放进一个少年人的手指头。

    孟灵上人等师兄弟四个站在一旁,看得真真切切。

    明明头顶是正午的秋日艳阳,然而,他们却一个个有如身处千年寒冰洞里。

    尤其是孟灵上人,目光落在那十个小圆洞上,脸色煞白,额头上争先恐后的冒出了黄豆般大小的冷汗珠子。

    他们也是头一次听到柳溪镇这个地名。如果不是师尊神识传音说清楚了具体方位,他们都找不到这个地方。

    至于师尊的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他们也都是头一次听说。

    没有人猜得出师尊将他们召集在这里,重提过往密事的用意,但是,直觉告诉他们,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原来,镇子里的人都不记得本座了,也不记得表舅和一剂药坊。”泰阳真君回过头来,依次看过四名亲传弟子,最终目光落在季玉上人的脸上,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表舅不见了。一剂药坊所在的地方被夷为平地。没有人记得那里曾经是邹家小院,后来是全镇最有名的一剂药坊。本座与表舅在镇子里的一切过往,就这样在一夜之间,被人抹得干干净净。自那以后,本座再也没有见到过表舅。后来,本座从海外归来,查了很多年,才知道表舅在那晚应了劫。整座镇子里的人都中了神仙散。下午的时候,表舅的仇家暗地里将神仙散下在镇子里的三口井水里。表舅正是因为无意之中发现了井水被人动了手脚,才知道是仇敌寻来了,这才连晚饭也没不让本座吃,便打发本座离开。”

    “扑腾”,孟灵上人等四兄弟齐齐跪倒,长伏于地,痛哭流涕:“弟子错了!”

    “弟子该死!”

    “请师尊责罚!”

    “师尊……”<



    泰阳真君望着爱徒们,眼圈红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孟灵上人等四人知道,师尊这回是真正的动了大怒。他们趴在地上,好比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更不用说为自己求饶。

    时间象是凝固了。四人屏息敛神,一动也不敢动。脸上冷汗成河,顺着鼻尖,象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坠落在身下的硬泥地上。很快,积成了一块不小的水渍。

    终于,泰阳真君的目光从天空远处收了回来,复又落在他们身上。

    “你们如此行事,确实当罚。”他缓缓说着,“表舅待为师有如亲父,而为师却未来得及报答一二。纵使是后来查清楚表舅殒落于此,为师也诸事缠身,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能抽出空来,尽一尽心意。这样吧,你们四个就在柳溪镇替为师给表舅守孝五十年,也算是将功折过了。”

    孟灵上人等人听完最后的裁决,无不手足冰凉,瘫软在地——什么替师守孝,全是表面的托辞。泰阳真君的本意分明就是要在这柳溪镇划地为牢,圈禁他们五十年!

    而泰阳真君显然是铁了心,并且早就打定了主意。因为略微停了停,他轻甩拂尘,又道:“你们从即刻开始专心守孝吧。不用下山去与你们的弟子话别了。他们,为师会尽量替你照看一二。”

    话音刚落,两只宽大的袍袖猛的膨胀起来,有如风囊。

    呼——,山顶凭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龙卷风。

    孟灵上人只觉得眼前骤然变暗,发觉不对,慌忙抬起头来。只见眼前已然没有了师尊的身影。三位师弟也看不到了。天地之地,俨然只剩下他独自一个。周边尽是飞沙走石,一只巨大的黑锅向着他的头顶倒扣下来。

    “不,师尊——”他仓皇的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半空里挥舞着双手,用尽全力大声求饶,“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真的知错了。师尊,饶了弟子这一回罢。弟子再也不敢了。”

    泰阳真君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一道更猛烈的劲风。

    孟灵上人本能的运转灵力,避开之。

    这时,他才发现一个更令人绝望的事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师尊施了法,将此地变成了一块绝灵之地。此时此地,他身为元后上人,却是空有一身修为。因为在这绝灵之地里,他周身灵力被封,纵有通天之法术,也使不出一丝半点来。更何况,他通身的本事,都是师尊教的。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不,只是一道正面打过来的劲风,他竟也避不开。被结结实实的当胸打了个正着。“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往后滑出一丈多远。

    “哇”,孟灵上人喉头泛起腥甜,仰头喷出一大口血沫子。

    就在这当口,头顶的大黑锅“当啷”一声,将他扣了个正着。

    刹那间,风停了。飞沙走石也没有了。

    世界突然变得跟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再无他物。

    孟灵上人回过神来,再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往前面冲过去。

    却不曾想,才跑了三步远,“砰”的一声,他便象是撞到了一堵漆黑的墙。

    “不,师尊,弟子不服!”孟灵上人甩了一把眼泪,嘶吼着,转身往旁边扑过去。

    也是三步,他又砰的一声碰了壁。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狂怒的再换了一个方向。

    还是三步,再次碰壁……

    最终,他用光了吃奶的气力,头更是痛得要炸开了一般,扑腾一声,象烂泥一般,狼狈不堪的栽倒在地。

    师尊真的将他关起来了。关在这三步大小的狭窄之地。

    最初的惶恐,如今已然全化作了滔天的恨意。

    他想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要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

    是因为他们四兄弟当年偷偷的留下了神仙散的方子,而没有遵从师尊之令,将之彻底销毁吗?

    不,这只是师尊的借口罢了。

    是我们师兄弟四个要除去沈云而后快。师尊为了维护姓沈的,才先行将我们关押起来。

    有师尊这样护着。五十年之后,沈云何愁不能成气候!

    师尊啊师尊,为了沈云,您老人家可真是用心良苦,费尽心机!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呀!

    孟灵上人躺在地上,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里是绝灵境,所以,周身灵力被禁,他连储物戒指都打不开。

    里面的丹药什么,他是一样也取不出来。

    在这样的绝灵境里,又不能运转功法恢复灵力。唯一的补充灵力的途径就是服用蕴灵丹。

    丹药拿不出来,就意味着,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灵力耗尽,最后导致丹田塌毁,落得一个身殒道消的可悲下场。

    这会儿,孟灵上人已经灵力透支,使得头痛欲裂。

    也就是周边只有浓浓的漆黑,不然的话,他不管看到什么都是一团模糊。

    他望着头顶的漆黑,泪如泉涌,嘶着嗓子低吼道:“我,根本就熬不过这五十年呐。”

    就在这时,头顶的那团漆黑里突然泛起了点点金光。

    呃,我该不是眼花了吧?

    孟灵上人心中一动,咬破舌尖,不惜动用了一滴心头血,强打起精神来,睁大眼睛,去看头顶的点点金光。

    终于,借着这一滴心头血之威,他看清了这些金光。

    是字!

    师尊的字迹!

    一共是十行,是一篇他从未看到过的功法口诀。

    师尊为什么要传我新功法口诀?他不禁满腹狐疑。不过,看到这些字,他心里又升起了希望——太好了,师尊没有放弃我。师尊还是关心我的。

    心中狂喜,他又象是浑身充满了力量,一骨碌从地上翻身爬起来,跪在地上,仰头向着黑暗深处大声呼喊道:“师尊,师尊……”

    不想,他才喊了两句,显现在黑暗中的那些金色的大字自中部开始,轻轻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水纹。转眼间,所有的字都化成金色的粉末散开来。

    孟灵上人张着嘴,望着头顶的变化,狂喜没有了,又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却不想,这些金色的粉末接下来不是象他想象的那样很快消散。它们背后的黑暗微微扭曲,紧接着,这些金色的粉末再度以很快的速度重新凝聚起来,形成了一段新的文字。

    还是师尊的字迹。

    一共是两段。第一段是:棱儿,方才的功法你要日夜勤练,不可怠待。

    第二段则写着:天劫将至,为师亦无化解之术。五十年后,你我师徒,有缘再相见。切记,我正清门之道统不能绝。

    电光石火间,孟灵上人彻底明白了师尊这般待他们师兄弟四个的真正原因——为了保护他们,在将要降临的大劫难里保留正清门的道统,师尊可谓用心良苦矣。

    “师尊——”,他长伏于地上,象个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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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族擅长捕捉气息。也因此而长于追踪。

    其中,血统越是高贵的魔,越是擅长于此道。

    以沈云为例,他就可以轻松捕捉到两百里以内的气息。于是,他循着正清门众人的气息,与之保持着将近两百里的距离,一路尾随,也找到了柳溪镇。

    很快,他发现很不对劲——孟灵上人等大部分正清门的人的气息突然消失了。他在镇子里只找到了玄玉真人及其座下亲传弟子的气息。

    其他人呢?

    是不是我被发现了?

    担心中埋伏,他不敢冒然进镇,而是悄悄的爬上镇子外面东头的一个小山头,居高临下,察看镇子里的情形。

    柳溪镇不大,位于山窝窝里,全镇不到五十户人家。又完全在沈云的目力范围之内。有气息为引,一不会儿,他便找到了玄玉真人等人。

    师徒六人都在镇子里唯一的客栈里。

    他们应该是刚刚入住。一番收拾后,玄玉真人与大弟子吴弘毅留在了最大的那间客房里。而其余四人离开房间后,没有各自回房,而是有说有笑的下楼出客栈,结伴外出游玩。

    沈云垂眸想了想,身形一晃,展开双臂,催动罩在黑纱圆帽里的“青越”冠,象阵风一样自山顶刮入镇子里。十几息之后,他无声无息的落在了玄玉真人师徒二人所在的那间客房的屋顶上。

    担心被外面街面上的人瞧见,沈云伏下身子,象只壁虎一样,紧紧的贴在黑瓦屋顶上。

    估计是发现这只是一座偏僻的凡人小镇,玄玉真人便托大得很,居然没有在房间里布设任何阵法。

    因着他的大意,沈云趴在屋顶上,直接能听到他与吴弘毅在屋子里的对话声。

    “师尊,老祖这回是动真格的吗?”

    “你觉得老祖是在开玩笑吗?”

    “师尊,师祖和三位师伯祖是要被关禁五十年呐。这五十年,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是还有老祖在吗?老老实实的回宗门里,夹着尾巴做人呗。对了,你是大师兄,往后要约束着底下的师弟师妹,叫他们行事都收敛着些。四位尊长一齐被关禁,消息传开,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伺机生事。没事的话,你们不要出宗门。实在是出去,也要谨言慎行。断断不可再象在白荷镇那样行事。”

    “师尊,徒儿晓得的。”吴弘毅的声音起了哭腔,听上去是追悔莫及,“早知道会闹得这么大,惹得老祖震怒,将师祖和三位师伯祖都关禁起来,徒儿当日……呜呜呜……”屋子里传来膝盖重重跪在地上的声音,吴弘毅应该是捂着脸在哭诉,“师尊,徒儿好悔……”

    这时,玄玉真人沉声打断了他:“毅儿,你不要胡思乱思。老祖临走之前说得很清楚,师尊他们受罚,全是因为当年违背了老祖之令,私藏神仙散。”

    “可是,如果三位师伯祖和师祖如果不想替徒儿等人找回场子,就不会有在白荷镇使用神仙散之事。老祖又如何能知晓当年之事……”

    “毅儿,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为师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玄玉真人急切的打断道。

    吴弘毅不明就里,止住了哭,依言重复了刚才说的话。

    他的话说完,玄玉真人半晌没有做声。屋子里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如果不是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没有异常,沈云都会误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两人是在暗中兴什么名堂。

    又过了十几息。在沈云等不及,准备揭开一片黑瓦,往屋里察看一番时,玄玉真人终于又说话了。

    “毅儿,你刚才说得不对。”他抽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更加凝重,“以老祖之能,师尊与三位师行事,如何能瞒得过老祖?”

    吴弘毅讶然:“师尊,您是说,老祖处罚四位尊长,根本就不是因为神仙散?”

    “应该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啊,不是因为私藏神仙散,又是为了什么呢?”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十息,底下传来玄玉真人长长的叹息声:“为师参悟不透。”顿了顿,又道,“老祖行事,高瞻远瞩,哪里我等能轻易参悟得透的呢。所以,毅儿,此事与白荷镇发生的事,关系不大。你忘了白荷镇的事吧。以后也莫要再提。更无须因此而自责。”

    “是。”

    “好了,你下去罢,与你的师弟师妹们一道出去走走,散散心。等消息传开,想来我们大家都难得再有这般轻松的时刻。”

    “师尊,那您呢?”

    “为师倦了,就不出去了。”

    “是。”

    很快,沈云听到门页轻轻转动,继而又合上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吴弘毅已然出了客栈。他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走上街道,寻找师弟师妹们。

    沈云收回目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听完师徒两个的对话,他真的被吓到了——泰阳真君竟然一气将孟灵上人等四名亲传弟子关禁起来了。并且这一关就是五十年。

    更让他震惊的是,就连泰阳真君的徒孙玄玉真人也不相信泰阳真君公开给出的说辞。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呢?泰阳真君为什么要如此行事?

    他其实对泰阳真君并不是很了解。所以,也无法理解泰阳真君如此行事的原由。不过,他觉得玄玉真人有一句话说得对极了,即,泰阳真君身为化虚真君,如此痛下狠手,一回关禁了包括座下大弟子在内的四位亲传弟子,必定是有其道理。

    沈云甩了甩头,在心里说道:曾师伯关禁的是他自己的亲传弟子。这是正清门内部的事务。曾师伯如此行事,有无道理,也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评判。

    眼下,他要做的是,找到神仙散的解药,救治东灵他们。

    从玄玉真人师徒二人的对话里,沈云不难得知,这神仙散还真是孟灵上人他们四兄弟背着泰阳真君偷偷搞出来的一味禁药。

    现在,孟灵上人他们四个都不知道被关禁在了哪里。

    罪名就是违背师令,私藏神仙散。

    沈云握了握拳头,心道:也不知道泰阳真君有没有收缴正清门里的神仙散。但愿他们的徒子徒孙们手里还留有解药。

    想到这里,他再去看街上。

    此时,吴弘毅已经找到了他的四位师弟师妹。

    沈云的目光落在他们中间的那名少女身上,很快想出了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