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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恬随着师兄师姐们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

    她知道,其实,师兄师姐们也是在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只是谁也不愿头一个挑破。

    在老祖独自一人下山来,当众宣布师祖和三位师伯祖被关禁五十年时,聚集在山脚的四脉之嫡系弟子,那一刹那间,感觉天都塌了。

    陈恬因为是玄玉真人座下最小的亲传弟子,是以,站在师兄师姐们的身后,位置偏后,周边大多是随侍老祖而来的旁系和杂役弟子们。等从震惊与错愕中缓过劲来,她清楚的看到了周边的这些所谓的“同门”师叔、师兄师姐们眼底无不闪过幸灾乐祸,甚至还有不善。

    那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事情大大的不好了。

    待到老祖离开,看到师尊和大师兄面色凝重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没猜错。同时,隐隐的觉得大师兄和师兄师姐们有些回避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会这样?

    大师兄和师兄师姐们为什么要回避我?

    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有做错什么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思来想去,她觉得只能是因为白荷镇寻梦客栈里发生的那桩事。

    顿时,心好比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抓住了,几乎喘不上气来。一连退了三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脸色肯定是难看极了。

    如果是换在平时,大师兄和师兄师姐们早就围上来,吁长问短。

    可是,这一次,不管是大师兄,还是其他两兄师兄,甚至师姐,都象是没有看到一样。

    这一瞬间,陈恬更加难受了。

    她好想哭。却不敢哭。只能强忍心中的泪意,垂着头,默声不响的站在师兄师姐们身后。

    还是师尊发现他们的情绪不对劲,在同门们都跟随老祖离开后,特意叮嘱了他们一番。意思是,叫他们务必谨遵老祖之教诲,莫要自己胡思乱想。

    陈恬便在心里暗道:师尊肯定是看到我的神色不对了。所以,是在宽慰我,叫我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吗?

    如此一想,紧绷的心稍稍松泛了一些。

    她再看大师兄他们,也是神色缓和了许多。

    接下来,进镇子,找客栈,安顿下来。她也顾不上多想。

    然而,待师尊将他们几个从房间里打发出来,陈恬却再一次敏锐的感觉到了师兄师姐们对自己不如从前那般亲密了。

    看来师兄师姐们在心底里还是怪罪自己的。事实上,因着寻梦客栈里发生的那桩事,纵使师尊特意叮嘱了,她心底里还是发虚的。

    相比于师祖和三位师伯祖受得重罚,她觉得师兄师姐们疏远自己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再多的委屈,她也只能受着。

    这样想着,她的脸上更加不敢现出一丝半点心事来,强打着精神,跟着师兄师姐们,没滋没味的游玩。

    没过多久,大师兄自后面追了上来。

    这时,师姐发现了一个书铺,想进去看看。

    三位师兄都同意了。

    没有人征求她的意见。

    这是陈恬自入门以来,头一次被如此无视。

    原来,师兄们和师姐是这样的不待见我……她咬了咬嘴唇,识趣的没有跟进去。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她突然听到左边的街角里传出微弱的“喵喵”声。

    听着象是一只没满月的奶猫儿在叫。

    那声音好无助,好可怜……

    陈恬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街角了。

    我不能跟大师兄他们分开的……她飞快的看了一眼书铺那边。

    没有看到大师兄的身影。

    他们没有出来找她。

    兴许他们是根本就不想见到我吧。陈恬的眼圈红了。

    这时,前面的小巷子深处又断断续续传来那只奶猫微弱的叫声。

    罢了。反正大师兄他们不想见我。我先去找小猫咪……又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孤勇,陈恬很快拿定了主意,快步跑进了小巷里。

    哪知,才走了几步,周边的情景完全变了。

    偏僻而冷清的小巷不见了。她的四周骤然开朗,变成了一个小村庄。

    糟糕,中计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奶猫。只有幻阵!

    我陷入幻阵里了!

    呜呜呜,大师兄,师姐,快来救我……

    陈恬警觉的站住,刷的亮出长剑来,横剑于胸,同时,左手捏成一道剑诀,指着前方,厉声喝道:“何方妖魔鬼怪在此做怪?速速现形出来。”

    可是,一直没有人回答她。

    陈恬环视四周,越看越觉得这个小村庄好生眼熟。

    斑驳的大门,烧焦的断壁,小小的竹林……这,是郑家庄!

    外公以前在凡人界的家!

    是自己无数次睡梦里曾回到过的地方!

    看着熟悉的情景,陈恬心防骤然崩掉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象洪水一般的爆发出来。

    “哇——”她松开剑记住,赌气的掷掉手中长剑,抱着自己的肩膀,蹲在地上,哭得天昏地暗。

    沈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这是甜甜?

    深吸一口气,他只想骂人——该死的,正清门,到底做了什么?把甜甜委屈成这副样子!还有,有这么教弟子的吗?今天也幸好是他设的局。若是换成别有心思的外人,甜甜这种反应,已经够死上好几回了,好不好!

    看到哭得稀里胡涂的小丫头,沈云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过了这么多年,甜甜还是小时候的性子。喜欢小猫小狗,受了委屈,或者不高兴了,还是会抱着肩膀,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现身出来,走进自己布置的幻阵里,象从前一样,温声哄道:“甜甜,乖,莫要再哭了。”

    陈恬正蹲在那里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已,陡然听到一个陌生的成年男子声音,说着熟悉的话语,有如被强雷击中。不由自主的止住恸哭,抬起一张泪脸,睁大朦胧的泪眼往上看。

    “啊?”她万万没有想到,见到的竟是沈师伯。

    就是那个挑起所有事情的总由头!

    陈恬惊呼着,本能的往后躲。

    当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沈云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想去将人扶起来。

    结果,陈恬却惶恐一边拼命摇头,一边手脚并用的往后飞快爬去:“不,不要靠过来……”

    小丫头竟被吓成了这副样子。沈云甭提心里有多难受了。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的想象过与郑伯、甜甜他们在仙山重逢。然而,没有一次竟是眼前这种情形。

    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在原地站住,象当年在郑家庄时那样微弯着腰,隔空伸长双手,嘴里也一模一样的哄道:“甜甜,不要怕,到云哥哥这里来。”

    云哥哥?陈恬闻言,简直呆若木鸡。

    沈云见状,连忙乘热打铁,继续象从前一样的哄着:“甜甜生气了,连云哥哥也不理睬了吗?哎呀,云哥哥好伤心哦。”

    没错,真的是云哥哥。小时候,云哥哥就是这样哄我的。

    并且,云哥哥害羞。只有没人的时候,抽才会这般哄我。所以,别人是学不来的。

    惧意去掉了一大半,陈恬瞪大眼睛,去看面前这人的脸。

    很快,她在那陌生的眉眼里,依稀找到了当年云哥哥的痕迹。

    尤其是那眼神。

    “云哥哥!哇——”陈恬再也控制不住,又是大哭。她爬起来,不顾一切的飞扑上去。

    刹那间,一个温暖而坚定的怀抱稳稳的接住了她。

    是真的!

    真的是云哥哥!

    从小到大,除了外公,就只有云哥哥的怀里能给她这种安全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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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恬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吐的对象,将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话,尽情的往外倒。

    沈云听着,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也心疼得很。

    这个傻丫头,到底是怎么在正清门里活到现在的?

    终于,陈恬说完了。末了,仰起小脸,巴巴的问道:“云哥哥,这根本就是个误会,是不是?”

    沈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心里感慨不已。

    刚才,他还担心小丫头的心机不够用,在正清门里被人欺负。现在才知道,是自己太小看了小丫头。

    这么多年不见,小丫头长大了。

    同时,也再一次感叹:果然,真如道长所言,十大门派里最不缺的就是心眼。

    而且,先前,是他误会了正清门。

    从小丫头刚才的一番表现来看,正清门确实是在精心的培养成她。不管是为人做事,还是吃穿用度,功法修行,等都没有亏待她。

    知道小丫头这些年过得好,沈云完全放下心来。再看着眼前这张沾满泪水,不及他一只巴掌大的小脸,心疼的感觉也全然没有了。

    他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陈恬的肩膀,温声宽慰道:“亲手关禁包括大弟子在内的四名亲传弟子,绝对不是儿戏。曾师伯肯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痛下决心的。所以,你师尊说得很在理。整件事与你们这些小辈没有关系。甜甜,你也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陈恬瞪大了湿漉漉的眼睛,问道:“云哥哥,这些都是老祖亲口告诉你的吗?”

    沈云摇头:“自金丹法会之后,我一直没能再见到曾师伯。这些,都是我自己猜的。”

    “哦。”陈恬垂下眼帘,象蝶翼一样的长睫毛沾着水气,扑闪了两下,“我听云哥哥的。”顿了顿,她象是想起了什么,再提起眼帘来,仰头起来,望着沈云,很认真的说道,“云哥哥,对不住。都是我没眼力,那天在寻梦客栈里,没能认出你来。”

    沈云笑了:“石秀县有一句老话,叫做‘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出挑’。你跟小时候大不相同了。那天,我也只是觉得你的眉眼有两分熟悉。看到你是正清门内门亲传弟子的身份,就更不敢相认了。今天打半空里路过,看到你走在街上,我想着三番两次的相遇,也是缘份,不管是与不是,都下来确定一下。这才学小猫叫,试探你。”说着,象小时候一样,右手的食指弯成弓状,在她的鼻子上轻轻的刮了一下,“没想到,真是你。”

    对此,陈恬的反应与小时候是一样的,皱着鼻子,用力的吸了吸:“云哥哥,说好不许再刮人鼻子的!鼻子被刮扁了,很难看的!”然而,却是飞快的寻思着:如果云哥哥当时与我相认了,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呢?还有,有云哥哥给我撑腰,哪个还敢动不动就给我脸子……

    见状,沈云只觉得嘴里泛起丝丝苦味儿。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会觉得《心魔传承》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面上没有透出任何异常来。他举起手,笑着连连说道:“好,好,以后不刮你鼻子了。”说完,完全释怀了——不能说甜甜变了。其实,他也一样变了。

    因为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两个都长大了。各有各的经历,各有各的立场。

    小时候在逃亡路上,还有郑家庄,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早已成为过去,留在了彼此的记忆里。

    但毕竟是自己一手从死人堆里带出来,又打小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一直当成亲妹子照顾着的,他和以前在郑家庄时一样,还是见不得小丫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吃苦。所以,往后,只要小丫头还是和以前那样信任他,依赖他,那么,他仍然还是小丫头的那个云哥哥。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你们要这里呆很久吗?”

    陈恬摇头:“师尊说,明天早上就出发,返回宗门。”说着,她又垂下头来,弱弱的问道,“云哥哥,以后,我要怎么联系你?因为师尊说了,等回到宗门以后,要我们潜心修行。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都不要轻易出宗门。”

    “这个简单。你给我发传讯符就是。”沈云答道,“如果我在仙山,没有回凡人界的话,一定会尽快回复你的。”

    陈恬大吃一惊,猛的抬起头来,关切的双手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云哥哥,你还要回凡人界,不留在仙山?这些天,我听好些人说,凡人界可能有大劫难了,危险得很……”

    沈云欣慰的轻拍她的手背,笑道:“这番话,他们都是听我说的。”

    “啊?”陈恬望着他,眼睛瞪圆了,“可,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啊。”沈云叹了一口气,“曾师伯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曾师伯才临时改变主意,特意出席了这次的金丹法会。”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伸手轻拍自己的额头,“可惜,金丹法会的第一天,我就喝醉了。等酒力消退,一觉醒来,我被玄天门的师弟告知,金丹法会早已经结束。就连门主聚会也只剩下游园会了。而第二天,我满怀希望的去赴会,想当面向曾师伯就当前的大势请教一回。没想到,曾师伯却没有赴会。唉,终究是无缘吧。”

    陈恬的眼底现出一丝了然之色。她嘟了嘟嘴巴,又垂下头,弱声说道:“我,我在宗门里,也很难见到老祖。”

    沈云知道她是误会了,赶紧说道:“无事。如果有缘,以后总会再碰到曾师伯的。”与之相处了一会儿,他发现甜甜比小时候多了很多小动作。最为明显的就是,动不动就垂下头来,软趴趴的说话。

    老实说,他不喜欢这种柔柔弱弱的做态。而且,他记得小时候,甜甜是软萌软萌的,却总是精神头十足,从不柔弱啊。

    转念又一想,女大十八变,连相貌都不太一样了,性情发生了改变,也是人之常情。

    再说,甜甜是个女娃娃。哪能和他,还有身边的那些糙汉子相提并论。兴许女娃娃长大了,都是这种娇娇调子吧。

    呃,正事要紧。沈云敛去杂念,正色道:“甜甜,其实,我是真找你有事。”

    陈恬刚刚暗暗的松了一口气,闻言,心又绷紧了,抬起头来,问道:“云哥哥,什么事?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你尽管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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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云听见了陈恬在心里失望的叹息,只是,救人要紧,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者,如果陈恬有解药的话,就算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难事。是以,他直言道:"甜甜,你有神仙散的解药吗?“

    陈恬心思一转,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大师兄给寻梦客栈的那几个凡人灌药时,她也是在场。

    明白过后来,她心里挺惊讶的,暗自在心里分析道:不过区区凡人也,云哥哥却亲自找上门来,为他们讨要解药。难不成那六个人于云哥哥有极其重要的用处……

    沈云收到她的心语后,也好不惊讶。在他看来,甜甜也是出自凡人界。在成为仙童之前,也是“区区凡人”。所以,这番心语出自甜甜的心里,才真是令他惊讶不已。

    “甜甜,你有解药吗?”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急急的再问道。

    陈恬收回思绪,连忙点头道:“我恰好有一瓶解药。里面一共有十粒。本来我还有一瓶神仙散的。因为老祖明令,凡正清门弟子,以后再不许沾神仙散。所以,那瓶神仙散已经当着老祖的面,销毁了。只是我素来脑子笨,还没想到要连解药也一并销毁。现在,这瓶解药,我拿着也没有什么用了。云哥哥有用,就全拿过去吧。“顿了顿,又遮掩的补充了一句,“如果云哥哥不够用的话,我师兄师姐们兴许也一样的还没想到要销毁解药。我帮云哥哥去跟他们讨要。”

    说着,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玉瓶,双手奉上。

    “多谢。这些已经够用了。”沈云没有点破她的心思,接过来,又问道,“这解药是如何用的?”

    陈恬笑道:“我正要告诉云哥哥呢。神仙散要怎么解,是不尽相同的。”说着,细细道来。

    沈云仔细听着,暗中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好险。幸亏我没有自行配制解药。

    原来,陈恬所言,神仙散的解药虽然是一样的,但是具体该怎么用,用量是多少,这里头却大有名堂。它处决于神仙散具体是怎么用的,还有,被施药者的药性反应。

    比如说,神仙散有急和慢两种用法。如果下得急,那么,神仙散的药效会在六个时辰里完全发挥出来。相应的,被施药者也只有在这六个时辰里,用烈酒化开解药,服下去,才能有效;如果用的是慢的手法,神仙散的药效可以持续整整七天七夜,药力相对就要绵和多了。解药只须用温水化开便可。

    还有,神仙散被施下之后,其药性会随时间而产生变化。好比药刚被施下,跟中药两个时辰之后,所需的药量都是完全不同的。

    末了,陈恬又道:“如果云哥哥不知道神仙散到底是怎么下的,可以通过那些凡人脸上的红晕来判断。因为神仙散还有药力时,表面在凡人身上,就是他们的脸上带着红晕。时间越久,脸上的红晕颜色会越淡,覆盖的范围相应的也会缩小。比方说,如果施的是慢药,刚中药的凡人,整张脸都是呈桃红色;第二天,红晕的范围变小。他们的下巴与一半的额头会褪去红色,现出本来的肤色。而其余地方的红晕颜色也会比头一天淡去一分;第三天,余下的那一半额头也会恢复原本的肤色。红晕缩小至眉毛与下嘴唇之间的区域。颜色又较前一天淡去一分……就这样,到了第七天,直至红晕完全淡去。到了那时,神仙散的药力已经完全散了出来,再服用解药的话,就是无效了。”

    心思一转,她又接着说道,“如果是施得急药……”

    沈云摆手打断道:“我听明白了。听你这么一说,他们应该是中了慢药。“

    陈恬“哦”了一声,叮嘱道:“那云哥哥要记得只能用温水化开解药哦。”

    “好的,我记住了。”沈云将解药收进百宝囊里,笑道,“说了这么久,还没向你问郑伯他们呢……”

    不想,闻言,陈恬的眼圈嗖的一下红了。

    沈云心头大震,低头问道:“甜甜,可是他们出了什么意外?”

    陈恬抽了抽鼻子:“爷爷和哥哥,这些年都还好。从临时定居点搬来宗门旁边以后,爷爷带着哥哥做起了老本行。这些年,铺子里的生意渐渐做起来了,家里也不缺吃喝。八月节的前两天,爷爷还托人送信来,说是哥哥到年纪了,等过新年的时候,要给哥哥寻摸个嫂子回来。”

    沈云问道:“郑伯他们呢?”

    “就是外公和小舅出了些事。”陈怡说着,两行珠泪嗖的一下,夺眶而出。

    沈云在郑家庄,与郑氏父子相处了那么多年。尤其是郑伯。那时闹兵祸,他们三人躲在郑家庄,相依为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情谊不可谓不深。

    现在听说郑氏父子出了事,他的心都揪了起来:“他们,出了什么事?”

    陈怡掏出一方粉红色的丝帕巾,一边揩试眼泪,一边答道:“那是来到仙山的头一年。爷爷外公他们都住在仙门临时安排的定居点里。为了维持生计,小舅加入一个车队,去邻近的村子里送货。结果,在半道上,碰上山体滑坡。小舅和车队里的好几个人都被埋在塌下来的泥土里。其余人当时都吓得跑回了定居点里。等滑坡止住了,他们再从定居点里喊了人回来刨人。巡逻队已经处理过现场了。小舅他们几个没有一个是活的。尸体也被巡逻队连同塌下来的泥土一并处理掉了。外公听说后,当场吐了血。在床上躺了不到一个月,也去了。”打了个哭噤,又道,“那时我刚到宗门,还没有出新弟子部,没有探亲的资格。爷爷和哥哥想着我反正又回不了家,知道了也只是徒增伤心,所以,就没有给我报信。又过了一年,我出了新弟子部,拜入师尊门下。师尊许我三天探亲假。我回到家里,才知道的。”说着说着,眼泪是越揩越多,声音也变得呜咽起来,“呜呜呜……外公和小舅对我那么好,可是,我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呜呜呜……”

    沈云在边界也亲眼看到了不少凡人的生活。知道在仙山,凡人们也如在凡人界一样,形如草芥,活得甚是艰难。所以,象郑伯父子俩这样的遭遇实在是太多太多,不胜枚举。

    可恨这世道,太不公!

    他咬了咬牙后槽牙,安抚的轻拍陈恬的一边肩头,忍痛沉声安慰道:“甜甜,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逝者已矣,再伤心难过,也于事无补。沈伯和拴子哥在天有灵,肯定也舍不得你这般难过。”

    “嗯,我知道的。当年,爷爷和哥哥也都是这么劝我的。道理我都懂。”陈恬终于止住了呜咽,打着哭噤说道,“可是每每想到外公和小舅随我来仙山,却是连一天福也没有享到,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说着,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又哭诉起来,“云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如果外公和小舅不跟着来仙山,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早早的去了?”



    因为《心魔传承》的缘故,沈云知道陈恬并不是真正的想向自己请教答案。她纯粹就是独自在正清门里过了这些年,窝了一肚子的话,想找个合适的人,尽情的倾吐一番。而他就是这个合适的人。故而,他没有出声,而是静静的听着。

    果然,陈恬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如何进入正清门,以及在新弟子部里的事情。从中,沈云不难听出,当年她能够从一众“仙童”里脱颖而出,被正清门的接引真人看中,收入门中,不仅仅是因为单木灵根的上好资质。

    小丫头成长得极快,可以说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与地位。

    她深知,自己这种出自凡人界的所谓仙童,其实在仙门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本来,入选仙童后,面对接踵而来的一系列荣耀与称赞,甚至还有奉承,小陈恬是有些膨胀的。从离开家,到来到仙门,这一路上,她都颇有些自得与骄傲。

    然而,当真正认识仙门根本就没把他们这些仙童当回事时,她第一时间就彻底清醒了,自得没有了。骄傲也完全收了起来。她想得最多的是临分别前,爷爷的再三叮嘱:眼里有活、手快,嘴甜,不多事。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要做到这些,真的很难。但是,陈恬做到了。

    也是她运气好。那年,正清门派来的那位接引真人恰好喜欢这一类听话、乖巧的弟子。

    再加上单木灵根的资质,是以,陈恬接引真人相中,成为了那批仙童里,唯一进入十大门派的幸运儿。

    进入正清门的新弟子部以后,陈恬更加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最大的短板就是出自凡人界,在仙门里没有任何的根基可言。在一连串的磕磕碰碰中,她总结出了两条在正清门里的生存之道,一是守弱,二是刻苦。

    守弱在明,刻苦在暗。凭着这两条,她渐渐在新弟子部立住了脚跟。

    在两年后的新弟子大比里,陈恬一飞冲天,俨然成了新弟子部当年最大的一匹黑马。在比赛场上,她不知道惊落了多少人的下巴。

    那年,玄玉真人本来无意收徒,只是陪师姐盈玉真人过来走个过场。他们俩恰好看到的是陈恬的第一场比赛。前者深深的被比赛台上那个柔弱而又不失倔强的小姑娘感动了。

    从此,陈恬的每一场比赛,玄玉真人都特意赶到外门来观看。

    当陈恬进入决赛后,他甚至当场撂下话来:“这名女弟子甚合本座之眼缘。如果她能在决赛得进入前十名,本座便收她为关门弟子。”

    陈恬大获鼓舞。使出了浑身之解数,她最终夺得了决赛第九名,成功的进入前十。

    而玄玉真人也不含糊,在看台上,当众宣布,从此陈恬是他的最后一名亲传弟子。

    “这些年,师尊,还有大师兄和师兄师姐们,都待我亲如一家人。所以,我虽然出自凡人界,在宗门里没有什么根基,也过得强过大部分人。”陈恬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师尊是宗门里出了名的修练狂。教出来的亲传弟子,也都是差不多的小修练狂。平时,我们主要是修行,很少这般长篇大论的说话。回到家里,爷爷和哥哥倒是常常问我在宗门里过得好不好。可是,他们也听不懂修行上的事。我与他们总是说不到一起来。也就是隔了这么多年,才重新见到云哥哥,我忍不住,就把存这么多年的话,才一气说了出来。让云哥哥受累了,听我叽叽喳喳的说了这么久。”

    沈云不以为然的摆手,笑道:“没事。你说的这些,我都爱听呢。知道你在正清门里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因为听得懂陈恬的心语,所以,他知道,陈恬刚才所说的这些经历都是真的。

    在玄天门里呆了几天,再看陈恬的这些过往经历,他不得不感慨:小丫头的运道真是好啊。所谓上天的宠儿,说得分明就是她这样的。

    如今,小丫头上面有严厉又不失慈爱的师尊教导,身边还有五位师兄师姐扶持,再加上她自己的刻苦努力,可以说是在正宗门里完全立住了脚跟。他是真的从心底里为小丫头感到高兴。

    “哎呀,光顾着说我自个儿。云哥哥,你呢?你又是怎么进入仙门的?”陈恬星星眼的双手抓着丝帕,放在胸前,现出一副特别崇拜的样子,小儿女之态十足,“听师尊说,在金丹法会上,你甚得老祖喜爱。这一身的修为更是了不得呢。”

    沈云笑了:“我也是运气好,能够拜入师父门下。这些年,又结识了不少能人异士,连番得了一些机缘。哦,对了,你们的小师叔祖,就是我去省城之后,认识得。”

    在修真界里,刨根问底的打听人家的机缘,是很忌讳之事。是以,陈恬也没有想凭着一两句话,就能打探出些什么来。感觉沈云不想多说,她便顺势换上了新的话题。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成了两道月牙儿:“小师叔祖是个很好的人呢。待我们弟子很好,在宗门里深得弟子们的喜爱。原来,云哥哥也与小师叔祖交好啊。”

    “也谈不上交好。”沈云连忙纠正道,“就是在凡人界的时候,有过几次往来,颇有印象。”

    “哦,是这样啊。”陈恬笑道,“这次,小师叔冢恰好闭关,所以,没有陪侍老祖一道过来……”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明显淡了许多,神色也颇有些心不在蔫,“云哥哥,我们是不是呆了很久了?我要回去了。大师兄他们若是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沈云安慰道:“这个幻阵里的时间流与外面的不一样。看着在里头呆了很久,其实外面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哇,好厉害!”陈恬又变成了星星眼。

    沈云笑道:“你若是喜欢,就送给你好了。此阵名唤玲珑阵,炼气四层以上的修士都能用的。”

    陈恬涨红了脸,飞快的摆手:“那怎么好意思?带时间流的幻阵可不是便宜之物。我怎么能要云哥哥如此珍贵的宝阵?我身上不缺法宝呢。”

    沈云一伸右手,掌心多了一串五彩的圆珠手链,一把塞到她的手里:“这也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做了不少这样的小玩意儿,谈不上什么珍贵。我这次出来得急,身上没有带什么好玩的。难得你喜欢,你只管拿去玩就是。”

    这串圆珠手链就是玲珑阵的阵珠,一共有十六颗。是魏清尘在石头岛上闲来无事,做着玩的。他觉得有意思,就讨要了过来。没想到,还能派上这等用场。

    说话间,他已经抹掉了上面的道力印记。

    是以,四周一阵扭曲之后,郑家庄不见了,现出了偏僻小巷的真颜。

    陈恬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连忙压低声音说道:“是大师兄他们找我来了。”

    沈云说道:“我现在不方便见他们。就此别过。”

    “嗯。云哥哥,你要保重哦。回到宗门,我再见到小师叔祖,一定帮你向他带好。”陈恬收了圆珠手链,冲他小声的摆手道别。

    沈云不由又想起了当年最开郑家庄,坐着拴子哥的马车,去省城的情景。那时小丫头哭喊着追在马车后面跑,连鞋都跑丢了。

    巷子外面的脚步声很快的近了。他笑了笑,身形一晃,呼的拔起身形,转眼间,翻身跃出了小巷子。

    “小师妹,原来你在这里!”背后,吴弘毅的声音里很明显的透出焦急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沈云再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展开双臂,催动“青越”冠,随飞而行,离开了柳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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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溪镇位于群山之中,周边基本上没有什么人烟。这大大的方便了沈云行事。飞出不到十里,他看到了一个偏僻的山谷。

    见四下里无人,沈云在山谷里降下身形。

    他走进林子里,看到了一块干净的草地。走过去,对着草皮轻挥袖子。

    转眼间,东灵他们六个从虎牙空间里被腾挪到了草地上。他们面向上,仰卧着,一字排开,仍在呼呼大睡。

    通过陈恬的解说,沈云不难判断出,东灵等人中的是慢药。

    此时再看他们脸上的红晕。色泽粉红,比昨天晚上要淡了一些。再看覆盖范围:下巴泛白;还有就是从发际线到一半的额头泛白。

    以上情形,完全符合中慢药第二天之症状。按照陈恬所说,每一份解药的配置是取半碗温水,化开半枚解药。

    诊断完毕,沈云从百宝囊里取出那瓶解药,依言先给东灵灌下一份解药。

    效果是杠杠的。半碗汤水下肚,只见东灵脸上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人中方向收拢,并淡化。不出三息,消失得一干二净。

    下一息,沈云清楚的听到东灵的喉头“咕噜”作响。紧接着,后者眨了眨眼皮子,缓缓睁开眼睛。

    “大,大人!”看清楚眼前之人是谁,东灵大吃一惊,翻身从地上爬起来。

    结果,突如其来一阵眩晕,眼前一片金光闪闪。他本能的伸手摸着额头,闭上眼睛,身子却直往后倒。

    沈云稳稳的将人扶住:“别急,你刚刚醒来。先坐在地上,缓缓劲。”

    “是。”东灵顺势复又坐回草地里。

    就这时,他的肚子很响亮的接连“咕咕”地叫了两声。

    东灵那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了两大坨红晕。不过,这次是羞出来的,并非是有残留药力作祟。

    “大,大人……”他既窘迫又害怕,低下了头。

    不想,眼皮子底下突然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和一双竹筷。面碗的正中间还罩着一个煎得油汪汪的摊鸡蛋。

    “你这是一天一夜没有吃饭,饿着了。先吃碗面垫个底。”沈云将手里的面碗递了过去。

    大人没有怪罪……更重要的是,眼前的鸡蛋面太香了。东灵使劲的咽掉口水,双手接过去,匆匆道了一声“谢谢”,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大筷面,塞进嘴里。

    沈云笑了笑,接着去给躺在他旁边的那名伙计灌解药。

    一样的,后者也很快醒来,也同样饿得前胸贴后背。沈云同样的也二话不说,先塞一碗鸡蛋面过去。

    这些鸡蛋面都是这次离开沈家庄时,齐婶用鸡汤煮的。面条劲道,汤汁浓酽、鲜美。一共煮了十碗,都收在百宝囊里。

    沈云离开沈家庄后,只顾着赶路,一口也没来得及吃。

    面食好克化,给饿了一天一夜的东灵他们垫肚子,最合适不过了。

    不多时,沈云又陆续给两名伙计解掉了神仙散。他正要给旁边的那位厨娘灌解药。这时,东灵走了过来,先是感激的冲沈云长揖到底——本来,是想叩三个大响头的。而且,按道理,也应该叩三个大响头。可是,前番大人给他治脸上的伤时,说得清楚极了。大人这里的规矩是不兴叩头的。

    “谢谢大人又一次救了我们。”

    沈云这时两手不空。他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扶着厨娘的脑袋。是以,只能用道力隔空将人扶了起来,笑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都好利索了。就是那碗面少了点……不够吃。”东灵腼腆的笑了笑。

    沈云哈哈大笑:“没有了。等回到客栈,你们再自己开火烧饭。到时,想吃什么,就自己做什么。”

    “是。”东灵闻言,自在多了,不再那么拘谨。抬起眼皮子,看到药碗,连忙快步上前,伸出双手,脱口而出,“是要给王大婶子喂解药吗?大人,这种小事,请交给小的来做吧。”

    话一出口,他懊恼极了——真是给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料坊。大人座前,哪有他说话的份儿?

    不想,大人竟然真的将手里的药碗递过来了,并且还温和的解说道:“这碗里的都是凡药,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只要别洒了,都如数喂进她的嘴里就行。”

    刹那间,东灵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幸福了。

    大人竟然如此信任我,真的将差事交给了我!

    “是。”他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与亢奋,双手稳稳的接过了药碗,也学着沈云刚才的样子,一手端药,一手将仍在昏睡之中的王大婶子从地上半扶起来,小心翼翼的往后者的嘴里,一点一点的喂汤药。

    而这时,沈云又化开了半粒解药,给另外一位厨娘喂药。

    很快,王大婶子她们俩也都醒来了。一样的,也是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待所有人都吃完了面条,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些许血色,沈云又给他们一一把了脉,末了,笑道:“没事了。你们只是饿得狠了些。回到客栈里,饱吃一顿,精气神便又全回来了。”

    “多谢大人。”六人感激之极,齐齐的再次道谢。

    沈云见状,没有推脱,受了他们的礼。

    行毕之后,东灵壮着胆子,问道:“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此地叫做柳溪镇。离你们白荷镇有一千多里远呢。”沈云如实告之,“本座身上没有解药,只能带上你们跟踪下药之人。追寻到此,才找到了解药。”

    王大婶子“哎哟”惊呼,双手使劲的拍了一下大腿,惊慌的声音里不由带上了哭腔:“隔着一千多里地!完了,这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回到家里啊!"

    其余人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心里也大多是这么想的。尤其是最年长的那名伙计,他还想到了盘缠问题,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腰间的瘪荷包——里面总共才五个大钱。就这点子钱,哪能走一千多里远?

    这下要如何才能回到家里哦!难不成我等命苦,要饿死在这返乡的路上?他们面面相觑,脸上都现出惶恐之色。

    很快,六人达成了共识。他们又齐齐的冲沈云长揖到底,请求道:“大人,请再救小的们一回吧!”

    其实不用他们求,沈云也打算送他们回白荷镇。只是,他身上没有带飞船,所以,只能再次施展“袖里乾坤”,将东灵他们六个都收进宽大的袍袖里。

    于东灵他们六个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除了刚刚被收进袖笼里,站立不稳之后,待坐得稳稳当当的,他们惊喜的发现——啊啊啊,长到这么大,就没有比大人的袖子里更舒适的存在了。

    坐着软绵绵的,象是坐在云朵里一样;略微伸伸头,便能看到山尖、云朵从眼前一晃而过;大地变得好小好小,伏于自己脚下,令人油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情!

    这一时刻,东灵仿佛听到自己的心里“叭嗒”作响,象是有什么东西松开了。与此同时,打心底里生出无限向往,他张开双臂,迎着扑面而来的清风,大声感慨道:“当仙师,真的太好了!”



    伙计和厨娘们坐在他身后,嘻嘻的笑了起来。

    东灵是他们的掌柜,故而,他们不敢当面说出来,只是彼此挤眉弄眼的笑着,在心里嘀咕:

    “哪个不知道哦,当仙师当然好喽。”

    “可惜,我们没有灵根。”

    “能够坐一回仙师的宝袖,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外面,沈云敏锐的捕捉到了东灵身上的变化,简直是惊讶万分——东灵居然因此而打通了泥丸宫里的通道,即,开了心窍!

    时至今日,他看过了数以千计的凡人修行实例,是以,再清楚不过,这是修行天赋即将觉醒的征兆。

    只可惜,东灵不懂得修行的功法。不然的话,马上就能引气入体。步入先天,指日可待!

    东灵到底会觉醒哪一种天赋呢?沈云心里怪痒痒的。他暗中又往“青越”冠里注入一丝道力,陡然提高速度。

    今天的运气真心不错。中途虽然断断续续的换了好几阵风,但是,一路上都是顺风而行。故而,将至黄昏的时候,白荷镇已然在望。

    沈云铺开道力,细细探查之后,确定镇中没有十大门派的人设伏,这才在镇子东北边的一座荒山头上降下身形。

    “现在天色尚早。你等下了山,走上几里路,便能回到镇子里。本座且送你等在这里。”他将东灵等人从袖袋里腾挪出来,吩咐道,“切记,前日客栈里发生的事,还有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在人前提起。”

    这个不用他提醒。东灵他们都是世代居于白荷镇里,知道这里面的深浅。但是,他出言提醒,却透出来的全是关心与爱护之意。东灵他们几个感激得又是长揖到地:“是,大人。”

    “东灵,你且留下。前日之事,本座要问你几句。”沈云又吩咐道。

    东灵并不意外。事实上,如果大人不留下他,他也会主动留下来,向大人详尽的禀报那日之事。因为那伙仙师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他们分明就是要对大人不利。而大人两次出手救了他,可谓恩重如山。他必须报答大人。再重要的是,大人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和善最仁爱的仙师。这样的仙师,他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象大人这样的仙师,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绝不能遭了那些仙师的黑手才好。

    “是。”他站住身形,躬身应下。同时,飞快的向伙计们与两位厨娘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们先走,不用等自己。

    现在,他们所有的人都非常信赖这位说话和气,带着他们千里寻解药的大人。收到掌柜的的示意后,其余人根本就没有多想,齐齐的又一次向沈云长揖到底,这才欢欢喜喜的下山而去。

    待他们走远了,沈云这才收回目光,向东灵招手:“东灵,过来这块石头上坐下。本座替你把把脉。”其实,把脉是次要的。这回,他主要是要察看后者的泥丸宫通道情况。

    呀,不是要问我那天的事!又把脉?该不是我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吧?东灵想到前不久脸上才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心里“咯咚”作响。

    他这样的状态,可不好检查。沈云见状,连忙安慰道:“不要胡思乱想。你的身体好得很。脸上的旧伤也没有复发。我只是想再确定一下那神仙散被解了后的脉相是什么样子的。刚才因为天色不早了,急着赶回来,没有看仔细。”

    东灵不疑有他,猛然揪起来的心,复又完全放松下来。他很配合的走过来,在大石头上坐下来,挽起袖子,先是伸出左手。

    沈云在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盘腿坐了下来,先是把脉。

    果不其然,仅仅相隔一个多时辰,东灵的脉相与之前所探得的相差较大。现在是典型的开了心窍的脉相。

    对这样的脉相,沈云并不陌生。在沈家庄的医部,保留了太多这种脉相。

    但那是青木派的弟子们修行了一段时间后,才打通泥丸营的通道,开了心窍。包括沈云自己,也是这种情形。

    象东灵这种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了心窍的,沈云尚属头一次碰到。

    是什么原因导致东灵突然间开了心窍呢?沈云好奇心大甚,带着这样的疑问,将道力抽凝成一道细丝,探入东灵手腕处的脉门。然后,沿着经脉,直至泥丸宫的入口处。

    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个比常人要大将近一倍的鲜红通道口。其大小不下于那些天生身怀灵根的幼童泥丸宫里的通道。

    原来,这就是东灵的天赋禀异之处!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凡人们的这条通道的大小都是又细又弯,相差无几的。

    将那丝道力探入通道里,沈云的猜测再一次被证实。没错,这条通道不但大小是常人的一倍,而且相对而言要直许多。

    难道这种通道很容易变通畅?沈云心底又生一问。

    毕竟探脉的手段太过粗糙了。而且,我也是为了探知更多凡人身上的奥秘,以更好的开拓凡人修行之路。再说了,我看了东灵过去的记忆之后,绝对不会向旁人道出其心底的秘密……沈云这般想着,将道力细丝又前探了探,进入东灵的泥丸宫里。

    一时之间,后者这二十几年的过往,尽收眼底。

    没有,东灵从来就没有修行过……正当沈云要撤回道力细丝时,被一组不太显眼的画面深深的吸引住了。

    这组画面与泥丸宫里的其他画面不同。它们小小的,颜色淡淡的,并且正在迅速的化成白色雾气消散开来。

    也就是沈云的眼睛浏览速度够快,这才来得及发现它们的存在。

    这一组画面清楚的显示了东灵刚才开心窍的全过程!

    只是它们消散的速度好快,几乎是一晃而过。然而,这并不妨碍沈云从中发现了一个圆形的暗红色图样。

    它象是一个封印。

    开心窍的过程,就是这个图样从外面的通道口,沿着通道,被推进这端的通道口。

    在碰到这端的通道口的那一刹那,暗红色的图样轻轻的爆开,化成一道胭脂色的血雾。于是,通道就打开了。东灵开了心窍!

    泥丸宫的通道里有封印!是只有东灵有,还有所有的人都有?如果是前者,那么,是谁将东灵的心窍封印了呢?沈云发现在东灵的记忆里,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

    如果是后者……那么,只能说这种封印是随娘胎里带来的,是天生的!

    “叱嚓!”

    沈云的脑海里突然间好象出现了一道水桶粗的大雷电,当头将他劈了个正着。劈得他眼冒金星,头痛欲裂。

    “哎呀!”他惊呼一声,下意识的一把推开了东灵。

    下一息,他一头从石头上栽倒下来,“扑腾”,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沈云完全分不清现实与虚假。是以,他推开东灵,是为了保护后者,免得后者也被那道突然出现的强雷劈中。根本就顾不上要控制力度。

    东灵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耳畔风声呼呼响起。紧接着,整个身子腾空了……待他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挂在高高的树梢上。

    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情形,他忍不住连道:“天帝老爷保佑!天帝老爷保佑!”

    大人的这一推,好生厉害!

    将他都给推飞了。

    如果不是这棵老樟树的一节粗枝恰好勾住了他的腰带,那么,他这会儿肯定已经飞出山顶,直接坠下山去了。

    而这节饭碗粗的粗枝其实也只是勉强承受住了这力道。因为它现出了一条又长又深的裂纹,眼见着就要折了!

    说折断就折断。东灵的话音刚落,只听到“咔嚓”一声轻微的细响,粗枝断了。

    “啊——”

    树下没有草,是一块干爽的泥地。

    很快,东灵听到了自己与泥地亲热接触的声响。

    面朝下啊……眼前骤然星光灿烂。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动弹不得。

    另一边,沈云的情况要好许多。

    从石台上栽下来后,紧接着,他也重重的摔在地上。

    不过,这一摔,他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没有会水桶粗的雷电光!

    头也不痛了。

    但是,那道暗红色的圆形图纹却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而刚才在那组画面里,这个图纹是比较模糊的。

    沈云生怕它也会跟那组画面一样,转眼间就化成雾气散开了,是以,根本就顾不得爬起来,定睛细细察看。

    上面是一些完全陌生的图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却非常肯定这就是一道封印。

    心中一动,他直接用手指头,在身边的泥地里临摹起那图纹来。

    好吧,他的直觉是对的。那个图形图纹出现了不到三息,便迅速扭曲,化成白色的雾气,在他的脑海里消散开来。

    更有意思的是,他明明有着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然而,那个图纹完全消失了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记不起它的模样!只是非常清楚的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事情。

    “还好,我刚才将它摹绘了下来。”沈云暗自庆幸,爬起来,去细看地上的图纹。

    他的记忆没有错。确实是一些完全陌生的图纹。而且这些图纹让人看着,很不舒服。好象它们带着某种威力一样。

    真是奇怪啊!

    沈云摇了摇头,从百宝囊里取出文房四宝,将图样摹绘到纸上。

    很快,摹绘完毕。

    他拿起纸,再次细看上面的图纹。哪知,心底竟然生出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纳闷极了:“这是什么呀?是我画的吗?”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古怪。

    因为纸张绝对是百宝囊里的纸张,而纸上的墨迹尚未干,显然是新作之法。更重要的是,从运笔的特点等方面来看,都是出自他之手无疑。

    也就是说,纸上之图纹不但是他所画,而且是他刚刚新画成的。

    可是,如何画的,以为及为什么会画这样一个图样,他却浑然不知,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可能会记不得了呢?

    沈云心中大惊。他首先想的是,自己的泥丸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然的话,以他的记忆力,是绝不可能出现遗忘之现象的。

    心念转动,沈云翻遍了自己的泥丸宫,然后发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现象——他的记忆竟然出了一段只有十几息的空白。并且,这段空白记忆发生的时间,就是刚才。

    待他想再看清楚一些,却只觉那段空白记忆持续的时间已然变了将近一半。

    太离奇了!

    沈云屏息敛神,盯着组成这段记忆的空白小泡泡们。眼睁睁的看着它们迅速的消失,越来越少……不出三息,所有的小泡泡都消失了。

    也就是说,这段空白记忆也永远不复存在了。

    “如果我没有及时察看泥丸宫,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曾经有过一段小小的空白!”沈云低头看着纸上的圆形图纹,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不记得这个图纹是怎么绘制出来的。”

    因为有关这个图纹的记忆,都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这段记忆会自行消失呢?”沈云细细端详着图纹。

    上面全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纹路,象字,又不是他认得的任何一字。庄严而又古朴……象是一个封印!

    就在这时,“嗡”的一下,眼前一阵眩晕。沈云猝不及防,险些又一头栽倒在地。还好,他反应很快,暗叫一声“不好”,一边将手里的图纸扔开,一边运转道力,稳住身形。

    眩晕的感觉立马消失了。

    沈云接连深吸几口气。

    很快,眩晕造成的不适之感完全消失了。他缓过劲来。

    再捡起刚刚被一把扔开的那张图纸,他不再敢多看一眼。

    无他,刚才的经历证明,他亲自绘在那张图纸上的图纹就是一个封印。并且是一个法力强大到远超过他想象的封印——在纸上,他明明绘出来的只是这道封印之形。然而,以他现在的修为,仅仅是看得时间久一些,就已经无法承受之力。可以想象一样,如果这道封印用与之相匹配的力量绘出来……

    沈云心中凛然.。

    同时,心中的疑惑也会迎刃而解——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弄到这个封印的。但是,以他的见识与心机,肯定第一时间意识到,这道封印绝不寻常。于是,他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将其临摹了下来。而这段记忆之所以先是空白的,紧接着又在很短的时间里消失,全是因为这道封印之力。

    理清思路之后,沈云郑重的将图纸抚平,取出一只锦盒,将之放入其中,最后,将盒子收进了百宝囊里——待将来修为提升了,再来尝试解开这道封印的秘密吧。

    做完这些,他一挥袖,将手边的文房四宝都重新收进百宝囊里。这时,又有一个意外的发现——他身边的泥地上,赫然现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封印图纹。

    乍一看,可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不过,再装着胆子尝试着看第二眼。他明显的深了一口气。

    很明显,这个图纹也是他亲手临摹的。

    为什么会在地上临摹一遍呢?并且,同样的,他没有这一幕的记忆。

    他想到的是,应当是他发现那枚封印时,来不及取文房四宝,所以,只能用手指头暂且临摹在身边的泥地上。待临摹下来后,他终于得了空,取出了文房四宝,于是,又再在纸上临摹了一遍。

    事实证明,他那时的临摹之举是完全正确的。因为才刚刚临摹完,还来不及收起文房四宝,他就已经失去有关这枚封印的全部记忆。

    “救,救命啊……”从不远处的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打断了沈云的思绪。

    “哎呀,是东灵!他怎么了!”沈云身形一晃,闻言赶了过去。



    沈云在一棵老樟树下找到了东灵。

    后者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旁边还有一截新折断的粗树枝。

    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东灵是从高高的树梢上摔了下来。并且摔不得轻,看着象是伤到肋骨了。

    东灵怎么会爬到那么高的枝头上去了?沈云一头雾水。旋即,他意识到,一定是在那段被封印抹去的记忆里,东灵出了什么事。

    因为他最后记得的是,自己以把脉为名,招呼东灵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来。但实际上却是想探查后者的泥丸宫……

    突然间,沈云心头大亮——莫非那个封印是在东灵的泥丸宫里发现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检查东灵的伤势。

    他敛去杂念,一边走过去,一边暗中运转道力,汇于双眼,查看他体内的肋骨。

    果不其然,他看到后者右边的第一根肋骨断了,并且发生了明显的移位。幸运的是,断骨没有伤到周边的器脏。

    这点伤,对于他来说,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是以,不等走到东灵的身边,他已想好了治疗方案。

    “哎呀,你怎么从树上摔下来了?哪里疼啊?”他一边说着话,吸引东灵的注意力,一边蹲下身子,又分出一缕道力,凝于右手掌心。

    东灵心里奇怪极了——我怎么从树上摔下来的,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小的……树枝断了,小的就从树上摔了下来。”他也不好多说,只能避重就轻的答道,“右边的胸口痛,手和脚都使不上劲,动不得。”

    其实,就在他答话的时候,沈云已经将右手掌心伸至东灵的右胸断骨处,稍一用力,将那移位的断骨给矫正了回去。旋即,将那道力抽凝成细丝,注入断裂处。

    他的手法极快,以及于东灵还在一本正经的回答问题时,治疗已然结束。他收回了右手。

    摔断了的右边第一根肋骨恢复如初,看不到任何损伤。

    待他答完,沈云伸手轻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事了,你试着爬起来看看。”

    啊?东灵一下子没应过来。明明右边胸脯子痛得要死,极有可能是伤到了骨头,怎么就会没事呢?

    但是大人发了话,他必须相信啊。

    于是,咬了咬牙,试着用力撑起身子,从地上爬起来。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用力,他才发现本来很痛很痛的右边胸脯,竟然一点也不痛了。没有痛处牵扯着,手脚完全恢复了气力。

    真的没事了!他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还一手按住原来的痛处,一边尝试着挥动整条右胳膊。

    真的运转自如,并且完全不痛了!

    “好了,呵呵,全好了!”东灵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傻笑道。

    在出声呼救之前,他其实不止一次尝试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受右胸的巨痛牵制,他根本就使不上劲不说,还痛出了一身冷汗。

    这足以证明,他是真的摔伤了。并且摔得不轻。

    而现在完全没事了,也是真的。

    东灵马上想的是刚才大人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不用说,定是这一拍给全拍好了。

    太神奇了!明明伤到的是胸,大人看似随便的轻轻拍一下肩膀,并且是左边的肩膀,我就全好了!

    “大人,太神了!”想明白之后,他禁不住脱口赞道,“神仙下凡,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如果换在从前,就算是再借一个胆子给他,他也是绝不敢在大人面前这般说话的。这也是两次三番的被大人搭救,而且也摸清了大人是真正的性子平和,没有一点仙师的架子,让他真正的心生亲近。

    而沈云从他刚才的心语大体猜出来了,极有可能这一跌是受自己所累。

    想到被封印抹掉的那段记忆,他也觉得完全不排除这种可能。

    那一小段时间里,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再次示意东灵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没想到,后者的眼底竟然飞快的逝过一道犹豫之色,心道:大人不会再一掌将我推开吧?这里离崖边那么近,再被拍得飞起来,可没有树能勾住我第二回……

    沈云不禁满头黑线:呃,还真是我做下的。

    心念一动,他猜出了自己要推开东灵的原因——必定还是因为那道封印。我在查探东灵的泥丸宫时,发现了那道很厉害的封印,觉得很危险,所以,赶紧的推开了东灵?

    只是,如果真是封印被触发,而它又是那么的厉害,我怎么可能两次临摹封印的图纹呢?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只能再探一次东灵的泥丸宫。

    兴许能够找到答案。

    当然,东灵心底的顾忌也提醒了他。

    右手掐出一道法诀,他抬起手来,轻轻的隔空轻点东灵的眉心。

    这是他在新解封的《心魔传承》里,学到的一个小法术,叫做瞌睡术。以他现在的魔族修为,施展此术,可以让金丹境及以下的修士,瞬间睡得天昏地暗。

    东灵是没有修为护体的凡人,更是对此术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他只要动用不到半成的道力就能如愿。

    待东灵身体一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沈云这才尝试着将一丝道力,探入其心口的一处大穴,继而抵达泥丸宫的外面。

    之前,察看东灵的泥丸宫的情形,其实并没有完全被抹去。他记得自己是如何发现东灵的泥丸宫通道天赋禀异的,也记得自己是如何察看后者的记忆的。

    记不得,或者说,被抹去了的记忆,是他是怎么结束检查的。

    再结合东灵的心语,他觉得极有可能是在泥丸宫里触发了那封印。

    故而,这一次,检查完通道后,他非常之小心,可以说是拿起了十二分的耐心,在泥丸营里稳打稳扎,步步为营。

    就这样,大约过了差不多半刻钟,他终于检查完了小小的泥丸宫,翻看了东灵所有的记忆。

    他发现错了。没有发现封印!甚至与封印有关的记忆也没有!

    就如他自己的记忆一样。

    是我分析错了?沈云收回道力,望着沉睡中的东灵,略作沉吟,又心念转动,内视自己的泥丸宫。一边翻看着这一天的记忆,一边回想东灵的泥丸宫里的情形。

    不一会儿,他得出了结论:之前的分析没有错。这一天里,他只有可能是在东灵的泥丸宫里触发那道封印。

    至于为什么东灵的泥丸宫里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呢?

    应该是一样的原因,即,东灵的这段记忆也被那道封印抹掉了。

    封印为什么会被触发?它是被他误打误撞的解开了,还是又一次的隐了……统统是未解之迷。

    还是那句话,他现在的修为太低了,无法解开这些迷题。

    所以,只能暂且放下,待以后修为大进之后,再说吧。

    吐出一口浊气,他又掐了一道法诀,轻轻弹了一下东灵的额头,解了瞌睡术。

    下一息,东灵睁开眼睛,浑然不知自己刚才睡了一会儿。

    沈云笑道:“东灵,说来本座也与你颇是有缘,传你一路拳法防身吧。”



    沈云将清风拳及心法一并传给了东灵,并且特意多嘱咐了一句:“如果有人也想学此拳,只要是你信任的,你都可以传给他。无须再征得本座之同意。”

    在仙山,“法不轻传”是铁律。东灵世代居于白荷镇,深知这一铁律之威严。现在,大人不但传了拳法给自己,而且还准许自己传授与别人。这是多大的恩典啊!

    他如获珍宝,千谢万谢之后,道别沈云,自行下山而去。

    沈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目送东灵下山,进了镇子,回到寻梦客栈,这才收回目光,催动“青越”冠,随着夜风,离开了白荷镇,返回边界。

    先前,离开玄天门时,他从清成真人口中得知,门主们会在聚会结束之后,联名向仙门长老会提议,成立一支仙门军队,加强对边界的巡防。

    以他对这些人的了解,加强巡防,只是一方面的,更主要的将是,边界的很多势力会因此而重整。

    而他在边界有石头岛,不得不引起重视。现在的青木派才好比是刚冒出一点点头的嫩芽儿,正弱着呢,禁受不住这种狂风骤雨。

    是以,原本,他是打算开完会后,顺道去一趟巨剑派,与袁峰聚一聚的,因为突然出现了这个重要情况,也临时改变主意,决定立刻返回石头岛,与魏清尘一起商议对策。

    疾行至后半夜,倦意袭卷而来。沈云忍不住身形一晃,打了个呵欠。

    不过,下一息,他便稳住了身子,同时,颇感意外。

    因为自从进入融合境后,他的觉少了许多。又是刚刚才饱睡了四十多天。按理说,应当不会这么快又生出睡意来。

    顾不得多想,他必须马上找一个安全妥当的地方,睡上一觉才可——主要是他身怀一半魔族之血统,睡觉时与寻常的修士相比,明显有异相。所以,单单是一个帐篷,已经无法保障他睡觉时的安全了,必须找一个山洞才行。

    不多时,他在前面的山头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周边不见有别的修士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

    心念一动,他挥动右臂,径直朝着山洞飞了过去。转眼间,人已悬浮于山洞外面。

    山洞小小的,在一段陡坡的上面,洞口朝阳,上面有野山藤垂挂下来,象是一道天然的厚门帘。

    沈云更加满意了,一挥袖,拂开重重叠叠的野山藤,进入山洞里。

    里面也就是五步见方的样子。洞中空空如也,不管是四面的石壁,还是脚底的地板,都积着厚厚的一灰。天花板和各个角落里更是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蛛网。就这些蛛网的规模,若是没有十几二十年的积累,无法达到啊。

    “倒也还清净。”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右手掐成一道指诀,打出一记去尘术。

    刹那间,所有堆积的灰尘,还有天花板和角落里的蛛网都不见了了。

    小小的山洞焕然一新,现出了本来面目。

    只见洞里处处可见人工开凿的痕迹。并且那些印记都不新,少说也有数十年的光景了。

    沈云见状,眉头轻皱,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先前在半空中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不象是一个天然而成的石洞。

    修士们都喜欢在偏僻清净之地,开凿一些简易的石洞,充当临时洞府,暂且落脚。而开凿这一类的洞府,对于修士们来说,根本就不用费什么气力,是以,他们往往是用完了,就扔了,直接走人,一点儿也不心疼。

    沈云从边界到玄天门,这一路上发现的类似的小山洞,简直不要太多。

    按照仙山的通行规则,在公共领域里的大小山洞,只要是无主,不管是天然,而是人工开凿出来的,人人都可以根据“先到先得”的原则入住。

    沈云仔细检查之后,确定这个小山洞里没有原主人留下的印记。

    “就是这里了。”他说着,用最快的速度布下三元阵。

    此阵也是魏清尘之新作。它是一套组合阵,集攻、防于一体,其中,最擅长的是预警。缺点是,阵力覆盖范围不大。是以,魏清尘将之送给他,以用于住宿客栈时,布设在房间里。

    这个小山洞比一般客栈里的上房还要小得多,用三元阵,最合适不过了。

    布好阵之后,再在阵心上放上一块中品灵石,启动之。

    一圈红色的灵光“嗖”的一下,自阵心飞一般的泛开,最后,隐于四周的石壁之中。

    小山洞看上去,与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只有元婴及元婴以上的高阶修士才能看得出来,整个山洞里好比注入了一个淡红色的大泡泡。这个泡泡与四面的石壁、天花板和地板简直是无缝隙贴合。表面象月光下的湖面一般,时不时现出银白色的细碎波光。那是三元阵被启动后,形成的灵力波动。

    因为它们,阵内之人的气息会被很好的隐匿起来。

    而阵外,但凡有人或者野兽接近,一旦到了十步开外,三元阵便会被触发。

    届时,这些银白色的灵力波动会化作雪白,豪光大作。从而惊动阵中的主人。

    再加上此阵还有相当于金丹大圆满的攻防能力,故而被魏清尘取名为“三元阵”。

    而对于沈云来说,三元阵不过是睡觉时的防备手段之一。另外,他新近觉醒了“沉睡之眼”的天赋。

    两相结合,十步的警示距离,足够他他从沉睡之中完全醒来,并酌情做出自保之举。

    所以,启动阵法后,他从百宝囊里取出那张睡惯了的木床,掀开被褥,合衣躺下。

    他的睡眠质量向来不错。头一挨着枕头,人便呼呼睡去。

    这回,他的身体没有悬浮起来,只有头发仍然是自动的散了开来,一股股的,向黑色的藤蔓一样,以飞一般的速度,伸向四面八方。不到三息,它们爬满了四周的石壁、天花板,还有地板上。

    随后,一股黑气自他的印堂穴“汩汩”的淌了出来……

    这一觉,又超过了沈云的预计——毕竟不久前才饱睡了四十几天,所以,感觉到睡意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最多就是浅睡两三个时辰的。

    没想到,这一觉睡得极沉。并且一觉醒来后,“沉睡之眼”收录的画面告诉他,他竟然睡了整整三天四夜。

    睡了这么久,我该不是又修为有所长进吧?

    想到这里,他翻身爬起来,披着头发,盘脚坐好,运转功法,走了一个大周天。

    结果是没有。

    这一次之所以又睡了三天四夜,其实是补闲云山的觉。那一次,他以为自己睡饱了,然而,并没有。

    “祖师她老人家明明在玉简里说得很明白,越是修至高阶,修为越是难以提升。”沈云释然的笑了笑,一边伸手挽好头发,重新戴上“青越”冠,一边对自己说道,“沈云,你不要老以为自己是特例,好不好!”

    跳下床,活动了一番筋骨,沈云准备收拾东西,继续赶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自陡坡下面传来。

    “站住!别跑!”

    “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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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嘈杂的声音很快的靠近,沈云不由皱了皱眉头——大清早的,都是些什么人在这荒山野岭喧哗?

    他走到洞口旁边,透过野山藤的叶间缝隙,往坡下高去。

    很快,他看到了一个笼着黑气的人影噌噌的往坡上飞窜。数名修士在后面一边哇哇大叫,一边狂追不舍。

    他们都是金丹境的修为,按理说,隔落后十几步,应当有的是手段,捉住前面之人。但奇怪的是,他们却什么也不用,只是与前面之人保持十几步的距离,就这么一味的在后面追着。

    再看前面那人,他身上笼着的黑气,是已经散出体外的地煞之气。摆明了是体内心魔已然成势,并且大举发难了啊。

    照后面那些金丹修士的这个追法,再追上半个时辰,前面之人会彻底被心魔吞噬,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沈云越看越是觉得奇怪,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他们是故意的吧?”

    是前面之人有仇吗?到底有多大的仇恨,才让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一个正在化魔之同道。

    沈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心魔大补啊!

    他不会为了提升魔族修为,而特意去觅食心魔。但是,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正在祸害人的心魔,那就是一场小小的机缘。嘿嘿,不吃白不吃!

    没有犹豫,沈云先是运转道力,对着追击的那群金丹,右手扬起宽大的袍袖,甩出一记“流云袖”。

    呼——,袖底生出一道强风。

    刹那间,整个陡坡飞沙走石,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啊呀!”

    “娘咧……”

    那些金丹真人猝不及防,一个个被狂风撂下坡去,骨碌骨碌的滚成一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沈云又隔空给每个人施展了“瞌睡术”。转眼间,这一堆人以滑稽的姿势呼呼的大睡起来。

    而沈云乘着这个空档,左手使出一出“龙爪手”,嗖,透过狂风暴,准确无误的隔空抓住了前面那个正在化魔的倒霉蛋。紧接着,收手,直接将人捉进小山洞里。

    又不是头一次替人除心魔了,沈云可谓经验老道。

    他先是看了一下这人的相貌。

    这会儿,白发、竖眸,都已经现出来了。额头,两边脸颊等部位,时不时飞快的现过黑色细密鳞片。

    沈云暗道一些“好险”。

    幸亏他没有再袖手旁观,而是果断的将人抓了过来。

    因为再慢上半刻钟,这人就会被体内的心魔吞噬掉了。届时,沾了血的心魔,修为大增,能够彻底摆脱其宿主。待它脱壳逃走,要想再抓到它,还真要费一番手脚。

    再者,心魔手里沾了人命,势必会生出血煞之气。

    一般来说,心魔可以通过炼化,逼走这些血煞之气。好吧,这个过程,于心魔来说,就是消食。

    不过,到了那时,心魔的修为绝对又涨了一大截。

    老实说,沈云还没碰到过这种心魔。能否降住它,心里挺没底的。

    而不等心魔消食,直接开吃……那些血煞之气,真的很令人反胃,好不好!

    所以,最好就是乘着现在那只心魔还只是开始吞噬宿主,就抢先下手,斩除之。免得恶心了自己。

    当然,心魔也不会束手就擒。在周身大穴被封住后,它如临大敌,立刻往泥丸宫方向回缩。

    沈云皱了皱眉头,“滋啦”一声,直接撕开了心魔宿主的衣襟。

    只见其前胸同时鼓起了三个如鸡蛋黄一般大小的包。它们顺着三条主要经脉,飞一般的冲向泥丸宫。

    想跑?

    此时此刻,泥丸宫俨然成了心魔的老窝。可不能放任心魔收拢地煞之气,返回泥丸宫里,拱卫刚刚凝成的魔核。

    沈云直接取出三把红缨飞刀柳一、柳二、柳三。

    嗖嗖嗖,三道雪亮的寒光破空而去,齐齐的钉住了那三个隆起的肉包。

    “啊——,啊!”本来被沈云放平,仰面躺在地上的心魔宿主,突然直起头来,瞪着一双血色竖眸,嘶声惨叫。

    他看上去非常之痛苦。额头、脖子等处的青筋尽现,狰狞的隆了起来。

    这其实是心魔在使诈。而宿主本人早在心魔开吃的那一刹那,就扛不住巨痛,昏死过去了。如果不能得救,宿主是没有机会再醒过来的,而是因为被心魔吞噬干净后,沦为行尸走肉。

    心魔如此行事,其目地再明确不过。它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转移沈云的注意力,甚至让后者生出疑虑,暂停后续行动。如此一来,它好抓住机会反击。

    不得不说,这一招是极其有用的。因为正常的人,看到此情此景,都会误以为是自己下刀太重,从而分心,甚至对自己如此激进的手法产生怀疑。

    可惜的是,这只心魔运道不好。它碰到了沈云。

    沈云有《心魔传承》,对这种套路熟不能再熟。

    再说了,宿主周身大穴被他用了全力封住。以宿主筑基中期的修为,根本就无法自己冲开穴位。能够直起头来,已是这具身体此时能够做出的最大幅度的动作。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宿主下一刻会跳起来暴走。

    故而,沈云连瞥都没瞥一眼心魔的独角戏,而是毫不迟疑的双手齐飞,化出三股道力,同时凝实成三只五光十色的手,分别握住柳一、柳二和柳三,轻轻一旋。

    “扑”的一声,三道血线冲了起来。三个小包被同时割落。

    说时迟,道时快。只见三只彩色的手轻轻一晃,又变回了三道五色的道力。它们好比三条灵蛇,“滋溜”一下,钻进了那三个小血洞。

    血线立马好比是断了根的水,打住。

    而三个被割来的小包里噌噌的逃出三道黑气。

    它们都是地煞之气。是心魔的一部分。

    沈云当然不可能让它们逃走。手里继续打着法诀,探制三道道力通过经脉,一路穷追猛打,同时,张开嘴,用力一吸,直接将这三道黑气吸食进肚。

    转眼间,三道道力打进了泥丸宫里。这时,心魔终于“看”清楚对头的身份——竟然是一位法力高强,血统高贵的魔族大人。

    小小的魔核不敢再隐藏,现身出来,悬浮于那三道道力之前,哆哆嗦嗦的发出奶娃娃的童音:“饶命,饶命啊,大人!”

    象这种因为修士的执念而生成的心魔,它不是天地间产生的灵物。一旦成形,后患无穷。

    沈云怎么可能饶了它!

    根本就没有理会,三道道力一拧,化成一条五色大蟒,张开血盆大口,飞身扑上去,直接一口吞掉了这只比枣核略大一圈的小魔核。

    速度之快,后者根本就来不及吱一声。

    收回道力,沈云以为会很有饱腹感。不想,竟跟没有这回事一样。

    呃,食量变大了好多!

    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后,他不禁满头黑线。这胃口的增大速度也太快了吧!

    而所有魔族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没有吃饱喂足,是不可能进入睡眠状态。不睡觉,靠练功修行,是很难取得进展的。

    所以,吃饱喝足之后,再饱睡一场,才是魔族修行的最主要方式,没有之一。

    照这样的情形,以后要提升这方面的修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