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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沈云按照玉简上的地址,来到了边界荒漠边上最大的定居点,兴和镇。

    据玉简上所说,三春茶楼就在此镇东头的闹市当中。

    因为自己在平安坊里已经公开露过一次脸,出尽了风头,所以,这一次他出来前易了容。

    如今,他会的易容手法多了去。比如说,当年在鸿云武馆时,老余头教他的易容术、修士们惯用的易容丹,《心魔传承》里的“伪颜术”等等,他用得都很熟。

    其中,他个人以为当以“伪颜术”用起来最为便捷。

    它其实是一个魔族术法。施法时,双手掐成法诀,指着自己两边的太阳穴,运转煞力,嘴里施咒。待咒语念完,脚底“砰”白色烟雾。待烟雾散开,法术便成了。施咒之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样子,这会儿,人就已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此法分为初、中、高三重境。

    而以沈云目前的魔族修为,只能练至初重境。每天只能使用一次伪颜术,并且每次持练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待将来他的魔族修为突破了魔将境,伪颜术才能晋级至中重境。那时每天,他能使用两次伪颜术,且每次持续的时间可长达四个时辰。

    若是魔族修为突破了魔帅境,那么,伪颜术便有机会练至最高境,即高重境。到了那个时候,他可以随心所俗的使用伪颜术,不用再受时间、次数的限制了。

    因为法术的有效持续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时辰,故而,沈云让端木光用飞船送自己去兴和镇。

    快到兴和镇时,他才在船舱里施法,将自己变成了一个不论是身形、还是容颜都非常寻常的年轻男子模样。左手隔空一抓,凭空的抓了一个蓝布大包袱。再换上一身青布袍,他低头看了看纤尘不染的袍子与黑色敞口的千层底棉布鞋,笑了笑,右手对着自己一挥袖。立时,整个人变作了风尘仆仆的样子。

    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了,他背上蓝布大包袱他出了船舱。

    端木光只觉得眼前一亮,笑嘻嘻的自船尾迎上来,问道:“这个好!大人,您是要去兴和镇收账啊?”在边界的定居点时,都生活着不少凡人。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也是认得几个字的。于是,便做起了替人跑腿、收账的营生。不论年纪,他们都被人们戏称为“小账房”。大人现在的装扮,就象极了这样的一位“小账房”。

    “没什么破绽吧?”沈云笑问道。他在边界的时日短,尤其是对各定居点的人情风俗之了解,远不及端木光。伪颜术的术法是很高明的,他不用担心因此而露馅。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担心的是在穿着打扮与言行等方面不小心,露出破绽来。

    端木光闻言,很认真的围着他转了一圈,摇头道:“我是看不出来。”大人选择装扮成一位居无定所,长年在外奔波的“小账房”非常高明。比如说,在兴和镇人面前,大人能自称是五福镇的人,到了五福镇,又能自称是兴和镇人。若是运道不好,在兴和镇,碰到的那人恰好是五福镇的,大人还能说打小就在外面奔波,收账。有好些年不曾回过五福镇了,口音也改了,变得南腔北调。

    “行,在附近选个僻静的地方,放我下去。”沈云随手封住了自己胸口的三处大穴。这样一来,他周身的道力暂且被封,便是化虚真君当前,也看不出他身上的道力波动。比“敛息符”要保险多了。

    端木光讶然:“大人,三春茶楼有那么厉害吗?”

    大人决定去三春茶楼,他自然是自告奋勇的申请陪同。按理说,做这种事,多一个人,也就多一份照应。按理说,大人不会不同意。结果,大人却没有同意。理由是,担心到时有人识破他的魔族身份。

    好吧。这也是事实。他现在的魔族修为不高,高的只是魔族血统。所以,元婴及元婴境以上的高阶修士,仅凭着一双肉眼,就能识破他的身份。而如果换成是法修,那就更容易识破他的。基本上,他瞒不过金丹真人们的法眼。

    却没有想到大人也是如此紧张。他好奇极了——三春茶楼真有这么厉害?

    沈云答道:“在我的老家有一句话,叫做‘打兔子也要架打老虫的式’就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小看你的敌人的意思。若在凡人界,象三春茶楼这种地方,都是三教九流混杂,难免不会碰上奇人异士,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端木光本来还想在大人面前磨一磨,争取能跟过去的。闻言,他彻底息了这点小心思,正色道:“大人,您要小心。”恰好飞船的前方出现一座不显眼的小山头,上面及周边都不见人家,他说道,“我就在这边山脚等您。”

    “好。”沈云点点头,展开双臂,纵身跃下飞船。

    在半空中,他虚踩几步,转眼间,人已到了山脚。走了十几步,扒开一层茅草,前面不远处现出了一条两尺来宽的泥巴路。

    这是他在半空中就已经看好的。沿着此路,可以去镇子里。

    见四下里无人,沈云背着大包袱,不慌不忙的出了草丛,踏上了泥巴路。

    不多时,他来到了镇子东头的闹市里。这边的屋舍样式都差不多,几乎都是两层小木楼面前。不同的是,门外木杆上挑着的三角旗。

    沈云扫了一眼,很快找到了一面白底镶红边的三角旗,上面写着四个斗大的墨字:三春茶楼。

    找到了!

    前面街口右手边的第二家。

    与玉简上写的地址一模一样。

    沈云紧了紧背上的大包袱,径直走了过去。

    这条街上,主要是茶楼、酒馆和饭庄。是以,竞争挺大的。每个铺子都按排了一到两名能说会道的伙计出来招揽生意。

    三春茶楼也不例外。

    但是,沈云显然不是他们招揽的对象——现在快到午饭点了,他又背着行囊,径直往街口走过去,分明不是去吃饭就是投宿嘛。居然没有一个伙计过来招揽他。

    沈云在心里笑了笑。这说明他易容很成功啊。“小账房”可不就是出了名的穷,身上没钱吗?而这些伙计可都是练就了一双利眼的。他是扮得真,这些伙计才懒得理他。

    不过,客人真上了门,伙计们也是要招揽的。不然,会坏了店子里的名声。

    “哟,您几位呀?”待沈云走到茶楼门口了,那伙计这才招呼道。

    “一位。里面有饭吃吗?”沈云指着门口问道。

    “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您想吃什么,小店都有。”伙计看了他一眼,笑嘻嘻的答道。

    沈云飞快的瞄了一眼四周,低声答道:“茶泡饭,有吗?”

    得,又是一个担心饭馆太贵,跑来茶楼吃便宜饭的。伙计笑了笑,伸手请道:“有咧,您请大堂里边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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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计没有亲自引他进茶楼,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您进去,里面有跑堂的伙计招呼您的”。正好外面又走来两位客人,他扔下沈云,笑嘻嘻的迎了上去,热忱的招呼起来。

    倒是正中了沈云下怀。他装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边往门里走,一边四下里张望着。

    道力暂且封住了,煞力又轻易不能在人前动用,故而,他只能依靠五感来观察茶楼里的情形。

    这时,他惊喜的发现,即使没有动用煞力,自己对于气息的敏锐性也明显比平常要敏锐一些。

    没有想到,封住道力,还能有这种好处。沈云按下心中的欢喜,不动声色的走进大堂。

    三春茶楼的生意如玉简上介绍的差不多,不是很红火。大堂里摆了大大小小十来张桌子,只有三张桌上坐了客人。沈云看到左手边的角落里,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也是空的,便径直走了过去。

    跑堂的伙计很是伶俐。他刚解下背上的大包袱,在小桌子边坐下来,伙计便跑了过来:“客官,您几位,想要吃点什么?”

    “茶泡饭。”沈云指着门口,轻声说道,“门口的伙计说有的。”

    “有啊。不过,要稍微等一小会儿。”伙计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道力被封,并不影响沈云的心魔天赋技能。这位伙计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仙山也有这么多的穷鬼,跟凡人界没两样”。沈云听得一清二楚。他顿时反应过来:这名伙计估计是刚从凡人界那边过来的。

    心中一动,他闭上眼睛,凝神去感受这位的气息。

    果不其然。从这位伙计的气息里,他感受不到灵根的存在。并且,其气息也比仙山这边土生土长的凡人明显要混浊一些。这是因为凡人界灵气斑驳混浊,远不及仙山这边的缘故。

    而据他所知,边界这边非常岐视凡人界。哪怕是招收伙计做最低贱的活计,不论是大商铺还是小店子,也都不会收刚从凡人界那边迁过来的凡人。

    是这家开张不到一年的茶楼是个例外?还是,这位伙计是个例外?

    沈云决定好好的查证一番。

    查证的法子很简单。大堂里另外还有两个跑堂伙计。他直接去感受他们的气息。

    很快,结果出来了。一样的。这两名伙计也是没有灵根的凡人,并且也气息混浊。

    如果说,只有一个伙计是新从凡人界过来的,也许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大堂里只有三个跑堂伙计,然而,这三个伙计都好巧不巧是从凡人界过来的,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个无意中的发现,令沈云心里冒出一个疑问:这个三春茶楼该不会是凡人界搬过来的吧?

    想了想,他决定将查探的范围再放大一些。当即,心念顺着饭菜的香味儿,绕过右边的大屏风,穿过一道挂着厚实的蓝色棉布帘子的宽门,钻进一条七八步长的夹道里,再出了夹道,终于探到了后厨所在。

    后厨不小。人也不少。有八个人。刚才的那名跑堂伙计也在。他蹲在地上,一边帮一名年轻姑娘择菜,一边唾沫横飞的说着:“这叫什么神仙窝呀!到处都是穷鬼。老子还要给这些穷鬼端茶送水,当大爷一般的伺候着。在凡人界,老子也是有功名的老爷。吃的也是山珍海味……”

    沈云懒理再听,直接感知其余的人的气息。

    无一例外,后厨里的这些人,也都是从凡人界新迁过来的凡人。

    并且,他们也都是凡人武者。其中,武功最高的当属那个木着脸,低头切萝卜丝的瘦高个儿,高级武师境,但体内没有凝结出真气。择菜的这位姑娘武功最低,也是初级武者境。

    再想到在门口招揽客人的伙计是名中级武师,大堂里跑堂的三名伙计是一水的初级武师,沈云心里忍不住猜测:这个连老谭家都查不出的“三春会”,该不是和我们青木派一样,也是从凡人界里新兴起来的吧?

    这时,一名厨子突然说道:“哎,我说,茶泡饭还不端走,都要凉了。”

    跑堂伙计“哦”的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走过去,伸手要端饭。

    “要死。你这手脏成这样。好歹也擦干净点。不要弄脏了我的茶泡饭。”那厨子皱着眉头,很不爽的扯下肩头的白棉巾子,扔过去。

    跑堂伙计嘻笑着接住,一边胡乱的擦手,一边满不在乎的解释道:“那个穷鬼也是个凡人,连拳脚功夫都不懂,还不如我们呢……”

    “去去去。”厨子不耐烦的抬手轰人。

    “好咧。”跑堂伙计将棉巾子还给他,端起了灶台上的那碗茶泡饭,麻溜的走人。

    沈云收敛心念。少顷,他的茶泡饭被端了上来。

    “饭来了。”那跑堂伙计象道旋风一样,放下饭碗和一双木筷,便走了。

    沈云虽然没有洁癖,但这会儿也真的没了胃口。好在桌子上有茶壶和空茶碗。他先给自己倒了一碗粗茶,慢慢的喝了起来。

    刚喝了两口,他听到门外的那名伙计恭敬的在说“二爷,您回来了”。

    “嗯,今天怎么样?”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是古老二!沈云没有想到,这么多失了音讯,竟然在仙山的边界听到这个声音。

    更重要的是,听这话,古老二也是三春茶楼里的人,并且地位还不低。

    心里一激动,他那端着茶碗的手不由轻轻的抖了一下。

    好在他坐的位置极不显眼,再者,三个伙计目聪明明,听到了门外的声音,一个个笑着跑到门口迎接去了。看到这动静,连那三桌的食客也都好奇的看向门口。没有人注意他这边。

    这个时候,不跟着看热闹,才是古怪呢。

    沈云端稳了茶碗,也往大门方向看去。

    “不招呼客人,都跑来门口做什么?”一道月白色的人影自外面走了进来。

    沈云看得再真切不过。

    是古老二,不会错。

    多年不见,古老二的武功进展不少啊。这会儿,体内已经凝出了真气,进入了武宗境。

    古家三兄弟感情极好,向来是同进同出的。既然古老二人在兴和镇,那么,古老大和古老三呢?

    还有,沈云记得他们三兄弟在凡人界时,其实是为某个神秘人物效力的。现在,他们都是“三春会”的人,是不是意味着,三春会的大头目就是那个神秘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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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二进了大堂后,环视大堂一圈后,脸上有些不悦,问道:“你们掌柜的呢?”

    旁边,一名跑堂伙计满脸堆笑的答道:“掌柜的在楼上雅间里陪大爷和三爷呢。”

    古老二“唔”了一声:“在哪一间?带我上去。”

    “是。”这名跑堂伙计得意的看了一眼两位同伴,点头哈腰的在前头带路,“二爷,请。”

    沈云闻言,心道:古老二是‘二爷’,那么,‘大爷’和‘三爷’想必就是古老大和古老三了。他们三兄弟果真都过来了。

    当即,心念一动,也悄然无息的尾随了过去。

    不一会儿,那名跑堂伙计将古老二带到了二楼左手边最里头。在那里,有一道小小的黑油小门。

    “就是这一间。”跑堂伙计在门旁站住身形,转过身来。

    古老二看了一眼,这一道门与沿途所见的数道门完全不一样,眉头轻拧:“这也是雅间?”

    跑堂伙计仍然是满脸堆笑:“是的呢。不过,只是咱们自己人用的。不招待外客。所以,特意安了一道不一样的门。”指着门,问道,“要不小的给您叩门?”

    古老二点头。

    跑堂伙计又转回身去,伸手叩门。两长一短,非常明显。

    旋即,门里传来一声“是老二吗?就等你了,怎么才来?”

    沈云听出来了,正是古老大的声音。

    古老二木着的脸上有了些笑意,说道:“老大,是我,开门。”

    话音刚落,里面,古老大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旋即,黑油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说时迟,道时快,只见一股劲风呼的自内刮出来。

    古老二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连哼都没哼上一声,便被这道劲风卷起了门里。

    沈云暗道:不好!有诈!

    心念紧跟而上。

    却不想,电光石火之间,自劲风里迸出一道刺眼的金光。

    驱魔符光!

    是驱魔符!

    沈云心中一惊,猛然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跟上去的那道心念无声无息的散了。

    好生厉害的驱魔符!仅是一道符光,沈云此时也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闪耀。

    还好,刚才他只是用一道心念跟了上去。所以,虽是猝不及防被驱魔符打了个正着,却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他轻轻的甩了甩头,接连做了两个深呼吸,便缓过了劲来。

    三春茶楼“自己人”用的雅间里,怎么会布驱魔符?他端起茶桉,佯装喝茶,暗中偷看留在大堂里的别外两名伙计。

    这两人的神色、举止都与先前无异,看不出什么来。

    沈云收回目光,心里更加奇怪了:那名跑堂伙计不过是一位体内连真气也没有凝结出来的凡人初级武师,我刚才居然没能看出他心中有鬼。

    于是,决定等那名跑堂伙计下来后,一定要好好的看一看他的心思。

    哪知,他左等右等,过了差不多半刻钟,仍不见那伙计下来。

    便是留在大堂里的另两名伙计也忍不住了。两人望着楼上的左端头,低声议论着:

    “这小子上去老半天了吧?怎么还不下来?”

    “切,没看见掌柜的上去更久?再说了,下来做什么?接着跑堂?换成是我,也不乐意下来啊。”

    “哦……不对呀!他们在雅间里做什么?从掌柜的领着大爷和三爷上去,到现在,二爷也上去了,三兄弟人也乎了吧?怎么不见上面要酒菜呢?几个大老爷们,在里边,一个劲的光聊天?”

    “是啊。二爷性子清淡,要是只有他一个,不叫传酒菜,也有可能。但是,大爷和三爷不行啊。”

    “对了,那左端头的雅间,你进去过没?”

    “没。那门根本就打不开。”

    “你怎么知道的?你也试过?”

    “才来的那一个月里,掌柜的打发我去楼上雅间打扫过几回。其它的雅间都好,门一推就开了。就左边最端头的那一间,它的门与别的都不一样,还有,象是从里边锁住了,我试了两次,都打不开。前两回,打扫完后,我都去跟掌柜的说了……”

    “掌柜的说,那就只要将外门的门面擦干净就行了。”

    “咦,你怎么知道的?当时,也不见你在旁边啊。”

    “因为我才来的时候,也打扫了一个月的雅间啊。我跟你说啊,左端头那间的门只有掌柜的才能打开。这在我们茶楼里是公开的秘密。”

    “哦,是这样啊。呵呵,茶楼里就数我资历最浅。哥哥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行,就你嘴甜。哥哥再教你一回。平常,掌柜的没吩咐,你少去楼上左端边那边晃悠。”

    “为什么?”

    “你没听说吗?大伙儿都在暗地里传,说是掌柜的在那间雅间里藏了好些金银财宝。还有,那间雅间里是另有暗道通往外面的。瓜田李下啊,你懂不懂?”

    “我懂了。要是哪天掌柜的丢了钱财,恰巧我又去那边走动过,那真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了。多谢哥哥教我。”

    “好说……哎哟,不说了,好象是掌柜的出来了。”

    两名跑堂伙计立马散开,一个扯下肩头的白棉巾子装模作样的擦桌子,另一个紧走两步,蹲在另一张桌边上,擦桌腿儿。

    沈云的耳力远远超过他们俩,比他们更早听到左端头又响起了脚步声。

    “噔噔噔……”少顷,一名留着八字胡的蓝袍中年男子自楼上下来,出现在楼梯口。

    也是一名凡人武者。高级武师,体内凝出了真气。

    他盯着两名跑堂伙计看了一眼,拧眉问道:“怎么就你们俩?还有大李呢?”

    两名跑堂伙计讶然。其中,装做抹桌子的那名资历老一些的伙计拿起棉巾子,指了指楼上:“刚才二爷来了。大李引着二爷上去了。一直没见他下来。”

    “胡说!我就在雅间里,怎么没见他引着二爷上来?”掌柜的瞪着眼说道,“大爷和三爷迟迟不见二爷来,等得不耐烦,都从后边的楼梯直接下去了,走了。”

    “啊?他,他们分明是上去了。”伙计连忙指着资历浅一些的那名跑堂伙计,“不信,您问陆子。”

    陆子这才站起身来,答道:“掌柜的,差不多是一刻钟前,大李突然说肚子疼,要去拉屎。他跑去了后面,还没回来呢。刚才我还在想,大李是不是掉进茅坑里了,要不要去看看他。”

    “还是我们陆子老实。”掌柜的用手隔空点了点前一位跑堂伙计,“你呀你,油嘴滑舌,真真假假,分不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我……”那名伙计抹了一把脸,错愕、惊讶都不见了,又变回了那张笑嘻嘻的脸,“开句玩笑嘛。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掌柜的哼了一声,掉头往后堂走去,边走边在嘴里嘟囔着:“这个大李,肯定又是偷懒了。被我抓到,看我怎么削他……”

    待他走得没影了,资格老一些的那名跑堂伙计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冲陆子呲牙:“行呐。老弟,厉害!”

    肯定有名堂!

    “伙计,结账!”沈云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往桌上放了三个大钱,一把拿起蓝布大包袱,快步走出了三春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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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三春茶楼后,沈云往前走了十几步,脚跟一拐,钻进了路边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

    在进巷子里之前,他已经探察过里面,没有发现旁人的气息。是以,一走进巷子里,他便用右手二指“叭叭叭”的解开了胸口的三处大穴。

    道力瞬间解禁,飞一般的游走于周身经络。沿途,各气穴被冲开,象爆竹一般,“噼哩叭啦”作响。那感觉有如数股炙热的热流哧啦的从四肢涌向胸口。沈云只觉得全身的寒毛孔都打开了似的,不由自主的接连打着哆嗦。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不到两息,终于随着那数道热流齐齐钻进丹田而结束了。

    与此同时,周身的经脉鼓鼓囊囊的,充满了澎湃的道力。

    道力恢复了!

    沈云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一甩手,将背上的蓝布大包袱扔回百宝囊里,紧接着,两只手又各自掐成法诀,仍是对着自己的两边太阳穴,嘴里念道:“收!”

    “嘭”的一声细响,脚底腾起了一阵白色的烟雾,转眼间,将他整个人笼住。

    少顷,白烟散尽,沈云又变回了本来的样子。

    他先是取出青越冠戴上,然后再在外面戴上一顶黑色的纱帽,以遮住青越冠,接着从百宝囊里取出一身黑色短打,飞快的换上。想了想,取出黑色三角巾遮住脸,最后,右手一扬,取出了青霜。

    换装完毕后,他张口用力一吸,吞噬掉自己残留在小巷里的气息,暗中催动青越冠。

    身形一晃,整个人拉出一串残影,形如鬼魅一般,刹那间离开了小巷子。

    去哪里?

    当然是三春茶楼。

    不过,这一回,他不打算走正门,而是想办法从其他门路悄悄的潜入茶楼。

    在二楼左端头的雅间门口吃了一回亏,某人担心再碰到驱魔符,所以,不惜去掉伪颜术,恢复道力——在发现自己有真魔之血之后,他就私底下反复试验过了,发现只要有道力护体,驱魔符之类的,都对他无用。但是,一旦封禁了道力,他便俨然是完完全全的魔。驱魔符等,但凡于魔族中人有用的,于他也一样有用。现在,他对于魔族与魔道知之不多,尚且参不透这一现象,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三春茶楼就在小巷子的斜对面。沈云的速度极快,在空中猛踩两步,一个翻身,腾空而起,一个筋斗直接翻过了七尺来宽的街道和三春茶楼外面那道院墙,悄然无声的落入墙中。

    不想,巴掌大的小院里,竟然趴着一只棕黄色的大狗。

    那狗看着不象是凡品,甚是厉害。沈云才在墙根下立稳身形,大狗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张嘴对着他这边欲吠。

    好在沈云的反应更快。他的左手一直掐成剑指呢。不等这狗叫出来,左手的剑指隔空点了过去。

    点的是狗鼻子,并且力道不算小。

    大狗张着嘴,“叭”的一下,又倒在了地上,像极了刚才懒懒的趴在地上的样子。

    它这是被沈云隔空点晕了。一时半刻之后,便会自行醒来。而那时,沈云肯定早已离开了这个小院子。大狗若是还记得遇袭这回事,狂吠着将人都引到这院里来,反倒是等于帮了沈云的忙。

    在仙山的边界,不论仙凡,都没有谁会养这种看家护院的狗:不论修真门派还是修真世家,他们要养就是养灵兽。而寻常的凡人,连自个儿的衣食都难周全,实在是没有余力去养狗。至于凡人中的富户,他们倒是有余力养,但是,他们深知,在修真者面前,再多这样的狗也没有什么用,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及家人的安危。既然没有一点用场,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浪费粮食呢?

    这是凡人界才有的习俗。没想到三春茶楼带了过来。沈云又长了个记性,心念一转,探查这院里的气息。同时,环视小院子。

    院子小小的,只有两间小柴房。大部分的地方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在大狗的旁边,还有一个厚实的木墩子。这个沈云再熟悉不过了。是劈柴用的柴垛子。当年,在石秀县的时候,他为了练习劈柴,一共劈坏了两个柴垛子。

    显然,这是三春茶楼靠着外边的小偏院,相当于柴房。

    在这个院子里肯定住了人。大狗就是这人喂的。这会儿,这人恰好不在。

    沈云没看出别的不妥来,身形一摇,一个大跨步,直接越过这个小院子和对面柴火堆。眼前又现出一个院子。它比刚才的柴火小院要大了三倍还不止,擦得纤尘不杂的朱漆门廊的边上还摆了四盆月季花。这四盆花显然是精心打理的,不但修剪得当,枝繁叶茂,而且每一盆花都正热闹的开着花儿。

    院子里,太阳底下立着两根长竹竿,上面晾着两件浆洗好了的男式棉布袍。

    沈云看了一眼,认出来了,其大小与样式与刚才在大堂里看到的掌柜的身上穿的那件相差无几。

    也就是说,这个精心收拾的院子应该是掌柜的的住处。

    他深吸一口气,闻到了西边的厢房里有一道陌生的气息。立刻放出一丝道力,探了过去。果不其然,那是一间卧房。屋里有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躺在床上睡觉。

    沈云心念一动,一个箭步过去,将虚掩着的门轻轻推开两指宽,隔空点了那小子的睡穴。如此一来,在个把时辰里,便是外头打雷闪电,也休想惊醒这小子。

    接着,他大摇大摆的查看着每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的隔壁是一间书房。窗户下摆着一张长案。案头摆着两撂账本。沈云拿起最上面的那本,飞快的翻看起来。

    里面记得是近半个月来,三春茶楼每天的流水。

    不用说,这间书房是掌柜的自用的。

    沈云翻完一本,正要再拿起一本翻看,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正往这边院子走来。

    他皱了皱眉头,很快捕捉到了这道气息。

    是掌柜的。

    我正想找他问几句呢。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沈云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抬腿跃上了屋顶的横梁,藏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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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虚掩着院门被推开了。正是掌柜的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先是径直去了西厢书房的隔壁。推开门,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床上的人睡得正香,他明显的长吁一口气。然后,重新掩上房门,快步走进了书房。

    站在门口,四下里看过后,他走到窗户下的书案前,先是挪开摆在右边案头上的那方砚台,然后,抬起右手,在摆放砚台的位置“啪”的拍了一巴掌。

    只听见“啪嗒”一声机关细响,长案底下发出隆隆的闷响。

    有密室?沈云挑了挑眉头。他刚才就站在长案边,完全没有发觉到这一点。

    他轻轻摇了摇头。在仙山边界呆了一段时间,他见惯了修士们的各种手段,倒是对于凡俗的手段,屡屡疏于防范。而三春茶楼可能是刚从凡人界那边搬来不久,再加上从掌柜至粗使伙计,都是凡人武者。故而,茶楼各处用得最多的是凡俗里的手段。搞得他接连失算。

    这回,他猜得没错。果然,少顷,整张长案缓缓的往一旁挪动。原本摆放长案的地面上现出一个黑不隆咚的暗道口。不多时,隆隆声打住。长案也停住了。地上的暗道口完全现了出来。它的大小比长案的案面要略微小一些。从沈云的位置看过去,能够看到靠右边挂着绳梯。

    这回,沈云学聪明了,先是暗中运转道力,注入双眼,仔细察看暗道口的情形。

    有灵力波动!还是驱魔符!

    他心里好不惊讶:这个“三春茶楼”到底是什么组织,怎么对魔族防范如此之森严?

    掌柜的回过头去,飞快的看了一圈书房紧闭的门窗,没有发现异常之后,撩起前袍,抓着绳梯,往下走。

    殊不知,沈云就在他探下身子去抓绳梯的那一刹那,已经左手的剑指轻弹,在他的肩头打下了一道道力印记。

    有这道印记在,沈云根本无须尾随上去。但凡掌柜的所到之处,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暗道口的下面,很象是一口枯井。在离井口两尺左右的井壁上,有一类似于小小的神龛的存在。顶上面贴着一道驱魔符。龛里放着一只油碗灯,旁边还有一个火折子。

    掌柜的下到这里时,一手攀着绳梯,先对那道驱魔符鞠躬行了一礼,嘴里念叨着“仙符庇佑,妖魔鬼怪全走开”,然后,另一只手拿起火折子,点燃油灯。

    顿时,小小的暗道里亮堂了起来。

    掌柜的将火折子放回原位后,抬手在神龛的左边又轻轻拍了一巴掌。

    “啪嗒”一声之后,头顶又是一阵隆隆作响。沈云在外头看得清楚,只见长案动了,又缓绘的自己移回窗户底下,不多时,暗道口又被遮住了。

    而暗道里因为点了油灯的缘故,还是那么亮堂。

    掌柜的继续攀着绳梯往下走。大约往下走了两丈来深,绳梯到了头。这时,暗道口的油灯投下来的灯光已经很微弱了。掌柜的小心翼翼的往下一跳,“咚”的一声,双脚着地。

    而沈云通过道力印记“看”到了左手边现出另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暗道。

    这是一条新挖出来不久的暗道。四面土壁上挖出来的印记还是新的。在暗道口的两边都有一个同样的小神龛。里面也是一模一样的放着油碗灯和火折子。

    掌柜的拿起右边的火折子,点燃了右边的油碗灯。接着也是将火折子放回原位。

    他继续往前走。

    沈云看着看着,恍然大悟——照这个方向,暗道岂不是通往大堂底下?

    他又猜对了。掌柜的往前走了十几步,暗道的尽头现出一道铁门。这道铁门可是下了血本的。它是用玄铁锻铸而成。每一根铁栏杆都有饭碗粗。而相邻的铁栏杆之间,相隔不到两指宽。

    对于炼气境的修士来说,要想徒手扭断这样的玄铁门,也是要费尽气力。凡人武者,即便是大武宗,都只能望门兴叹。

    有意思的是,玄铁门的最上面也贴着一道驱魔符。

    掌柜的走到门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钥匙,开锁,双手取下又粗又重的玄铁链。“哐啷”,将之扔在门口,推开门。

    沈云心念一转,敏锐的捕捉到了里面有三道活人的气息,以及一具尚且还热乎的尸体。

    其中,古老二的气息,他立刻就认出了来。于是,在心里猜测道:活的是古家三兄弟,死了的那个则是被称作“大李”的跑堂伙计!

    这时,掌柜的已经拿起门旁小神龛里的火折子,点燃里面的油碗灯。

    沈云“看”得再清楚不过。

    这是一件十尺见方的地牢。没有其余的门和窗,四面和天花板都是用大青石砌起来的石壁。

    古家兄弟果然都在。对着铁门的那面石壁上,有一排玄铁刑架。他们三个无一例外的,都被吊绑在刑架上。

    沈云“看”清他们眼下的情形,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太残忍了!

    三人都被用两条玄铁链穿过锁骨和两个掌心吊在刑架上,全身几乎悬空,只有两个脚尖碰着地面。

    也难怪他们一动也不动,宛若三条死鱼一般。

    而“大李”的尸体则被胡乱的扔在一边的墙根下。

    古家三兄弟原本是垂着头的。听到动静,他们都下意识的去招头。

    就这样一个放在平常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带动了穿过锁骨的那两个玄铁尖钩。顿时,伤处泌出了两行血水。

    三人疼得闷哼一声。刹那间,额头上争先恐后的冒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子。

    “三位爷,何必呢?”掌柜的走上前,仰头望着刑架上的三人,连连摇头,“大人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这么多年来,三位爷对三春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大人只要三位爷交代清楚,是怎么将消息透给平安坊那边的,便功过相抵,不再追究。这是多大的恩典啊。再说了,胳膊扭不过大腿,三位爷不要再犟……”

    “呸!”他的话未说完,古老三突然奋力抬起头来,吐出一口血沫子,喷了他一脸。

    不过,古老三也不好受,因为动作太过剧烈,引得两根玄铁粗链哗啦作响,顿时两边锁骨和两个掌心都是血流如注。他一时没受住,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老三……”最左边,古老大目眦尽裂,咬得一口钢牙“扎扎”的响。

    掌柜的抹了一把脸,面现狰狞之色,先是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白丝帕抹干净脸上的血沫子,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古老三面前走去。

    “哗啦啦……”古老二见了,忍着剧痛,厉声叫道:“你要做甚!”

    “小的要做什么?桀桀……”掌柜的笑了,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三位爷可是大人跟前的红人。你们吐了小的一脸唾沫,小的也只能自己擦干。小的能做什么?小的敢做什么?”说着,他向古老三身上的玄铁粗链伸出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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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君的,你敢!”古老二勾着头,痛得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掌柜的打住了,冲他扬起右手,狞笑道:“我有何不敢?”说着,一把抓住了锁住古老二的一根玄铁链。

    哗啦啦,又粗又重的链子剧烈摇晃起来。

    “啊——”,古老二痛苦的绷真了身子,头猛然上仰。

    整间地牢里,都是他那痛苦的嘶吼声。

    “老二……”古老大在一旁急了。然而,他刚刚略微抬起头来,身上的玄铁链子也跟着哗啦啦的摇晃起来。“啊,啊——”他亦痛得惨叫连连。

    “桀桀桀……”掌柜的见状,开怀大笑,“三位爷,小的可是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哦。”止住笑,又扬起自己的右手,“不过,小的也不能白沾了一身的腥。所以,接下来,得罪了。小的真要对三位爷做点什么了。比如说,帮三爷摇一摇链子。唔,其实小的也是为了三位爷好。免得这钩子被血给糊住了。要是万一,小的是说万一,大人突然念及旧日里的情分,要放了三位爷,而这链子却跟血肉粘到了一起,取不下来了,那岂不是可惜得很呢?”

    “你……”古老二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听到这话,气得又险些背过气去。要是搁在平时,他早就一脚踢过去,当场踹死这狗杂种了。可是,那玄铁链子穿过锁骨时,他一身的武功也全费了。这会儿,他浑身绵软无力,连抬起脚尖的气力也没有,哪里还踢得了人?

    掌柜的又笑了:“二爷,小的知道您是个面冷心热的。您也不要跟小的客气。”说着,他拿眼睛挨个的看过古家三兄弟,象是自言自语道,“先帮谁呢?唔,三爷已经昏了,一点都不好玩。二爷,哟,火气挺大的。好人做到底,先帮二爷去去火吧。”

    最左端的古老大听了,连忙叫道:“姓君的,有种冲你老子来!”

    “哟,小的自小被大人收留,老子、娘是哪一个都不知道。你这会窜出来,想当便宜老子啊。”掌柜的怒极而笑,走了过去,“得,你想死,老子偏不如你意!不把你的皮活生生的扒下来,哪敢让你死!”后面的话,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出来的。

    他在古老大面前站定,伸手去抓后者身上的玄铁链子。

    眼见着大哥要替自己受过,古老二却除了大吼“住手”,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刹那间,他好恨。恨三春观,更恨自己瞎了眼,错把恶魔当神明,为虎作伥大半辈子,死到临头才看穿那人的真面目。

    此时此刻,他连咬舌自尽的气力也没有。只能任这种无耻小人肆意凌侮。

    “报应,真是报应啊!”他放弃了,勾着头,呵呵苦笑,“老大,若有来生,我还做你弟弟。不过,我们都要把眼睛擦亮,莫再要把恶魔当神明供奉着了,好不好?”

    掌柜的本来是想玩猫戏耗子的把戏。是以,听到他在一旁突然不喊不叫了,便半道里停住了手,想听到他到底想说些什么。不想,竟然是一段诛心之言,立时慌了神,大叫道:“该死!古二,你自己想死,为何要拉上我!”

    大人神通广大,地牢里的一切,都瞒不过大人的耳目。若是被大人知晓自己放任古二说出这等诛心的话语来,他也讨不了好果子吃啊。

    这一刻,他真是悔青了肠子。倒霉催的,老子为什么不一进来就弄死这个王八蛋呢!

    杀心暴起。

    “黑虎掏心!”

    五指如钩,他用尽全力,对着古老二的胸口打去。

    古老大与古老二的武功虽然被完全废掉了,但是,耳力仍在。

    听到猎猎的掌风,古老二闭上眼睛,竟然扯起嘴角笑了——结束了。一切终于结束了。

    古老大则是只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间化成一片血红,用尽最后的气力吼道:“不……”他是大哥,要死,也让他先死,好不好!

    然而,话音未落,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一道寒光飞闪而逝。

    几乎是同时,掌风骤停,“扑哧”一声,血线冲了起来。一只钩成虎爪形状的断掌,飞快的坠落。

    这一瞬间,仿佛时间凝固了。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等他再度彻底恢复清明,发现自己已经被从刑架上解了下来,平躺在地上。那种连吸气都会牵动五脏六腑的剧痛完全消失了。只是,他的手脚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来。

    他皱了皱眉头,脑海里飞闪过最后看到的情形——姓君的的右掌保持着虎爪的形状,往地上坠去。

    我这是……被救了!

    老二,还有老三……他挣扎着欲抬起头来,去寻找两个弟弟。

    “哎呀,老大,你别乱动。”古老二就平躺在他的身侧,见状,赶紧说道,“别影响伤口恢复。”

    “啊?”古老大听到大弟的声音,顿时泄了劲,乖乖的躺回去。因为他知道,他们三兄弟这回是真的全得救了。

    旁边,古老二难得语气欢快的又说道:“是我沈兄弟说的。”

    “沈兄弟?”古老二在脑海里转了大半个圈,才想起来是哪一位,喜道,“刚才是我沈兄弟赶过来,剁掉了那只狗爪子?”

    “那可不是!刚才,我还以为我们仨兄弟只能来世再做兄弟了呢。”古老二轻轻的笑了。事实上,如果不是之前沈兄弟告诫过他了,暂且只能这么躺着,莫剧烈动作,此时此刻,他只想放声大笑。

    “我沈兄弟呢?”古老大也不敢动了,将眼睛使劲的往古老二这边瞥。

    这时,沈云恰好替古老三包扎最后一处伤口,一抬眼,看到他的两个眼珠子都快瞥到一边眼角里了,呵呵笑了起来:“古大前辈,我在这里呢。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古老大赶紧的连声说道:“别别别,沈兄弟,你千万别再前辈来前辈去了。这是要折煞我们兄弟三个啊。若是看得起我们三个,往后,你就唤我们古大,古二和古三。”不等沈兄回复,他话锋一转,关切的问道,“沈兄弟,老三他,他怎么一直没吱一声啊?”

    沈云答道:“古三前辈……”

    古老二也出声了:“沈兄弟,你真不能再叫我们三个前辈了。老大说的对,会折我们的寿的。我们兄弟仨最怕死了。都想多活几年呢。”

    沈云没有办法,只好改口道:“行,听你们的。古三……哥刚才动得厉害了些,伤到了心脉,要睡一会儿,才能醒来。”

    “他没事吧?”古老大和古老二都紧张了起来,齐声问道。

    “哦,没事。刚才我已经给他喂了养心脉的丹药。”沈云随口撒了一个谎——其实,他身上连颗回春丹都没有,哪有什么“养心脉的丹药”?他是用回春术,替古老三修复了受损的心脉。

    “那就好。太谢谢你了,沈兄弟。”古老大一时没反应过来,放下心来,笑嘻嘻的道着谢。

    “养心脉的丹药?”古老二心里猛的一提,惊喜的问道,“沈兄弟,你,你现在是仙官大人了?”



    沈云承认了自己是修士。

    古老二连连抽气:“怪不得这般厉害。”这一次,观主大人卸磨杀驴,亲自设局秘密捉拿他们兄弟三个。而且,地牢又是如此之隐秘。他真的以为这一回是再劫难逃了。不想,沈兄弟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找到他们,并且轻轻松松的救下他们三个。这哪里是凡人能够做到的?

    不过,一想到观主大人,他的心猛的又提了起来,急声示警道,“糟了,此地不宜久留!沈兄弟,快,快带我们离开这里!”可惜啊,老大的‘缩地成尺’被观主大人亲自收走了。

    古老大也大声附和道:“对,沈兄弟,观主大人这回是铁了心要收拾我们兄弟三个,肯定在这间地牢里施了法术。你,若是我们三个太累赘,你自己先赶紧走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走脱了,我们三兄弟才有个盼头啊。”

    沈云笑道:“你说的法术就是埋在这里地牢里留影石。不用担心。我进来的时候,就先布好了幻阵。你们说的那位观主大人通过留影石,看到的情形是,你们三个都还要死不活的挂在刑架上呢。”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耽搁了一会儿,让古老大和古老二多吃了些苦头。

    不过,他们两兄弟说的也对,为防节外生枝,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说话间,三兄弟的伤势都已经稳定下来。他跟古老大和古老二说了句“暂且委屈你们在我的袖子里呆一会儿”,便祭起了“袖里乾坤”术,将三兄弟都收进了袖笼里。

    然后,他先是吞掉地牢里的残余气息,一边收起幻阵,一边捏碎了手里的子符——这是他新学会的一个符术,叫做子母速移符。此符共分为母符与子符两枚符,其中,若是将母符事先藏在一个地方,那么,方圆五里以内,执有子符之人,不管是在哪里,都能在不到十息的时间里,回到母符所在的地方。他在进镇子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在离开飞船时,已将母符打在那山脚的一处树荫之下。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子符“啪”的粉碎,应声喷出一阵浓得跟白粥一样的浓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充满了整间地牢。

    同时,沈云只觉得脚底突然空了,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差不多过了七息,双脚猛的踩到了实地,耳边的风声也停了下来。

    沈云定睛细看,白烟散尽,自己正站在一棵大榕树下面。

    而先前,他就是将那枚母符打在这棵榕树底下。

    现在,那里不见母符,只有一团卷起的符灰。

    “大人!”端木光一直守在山脚。看到前面不远处突然间腾起一团浓浓的白烟,当即身形一晃,一手提着本命魔刀,另一只手上缠着本命缚灵绳,全身戒备,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待看清树下之人,他立马出声亮明身份。

    沈云暂且不知那“观主大人”到底是何许人也,什么修为,故而,顾不得多说,吩咐道:“速回!”

    “是。”端木光一挥本命魔刀,自前面的树林子里飞出一道黑影。正是他的飞船。原来,他没有收起飞船,而是将之藏在树林子里。为的就是大人回来了,说走就能立刻走。

    待飞船载着两人冲天而去,数十息之后,一道蓝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榕树底下。

    来人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白面红唇,留有三缕长须,如果不是这会儿右手提着三尺青锋长剑,左手端着一只小小的黄铜罗盘,脸上笼着杀气,看上去也是仙风道骨。

    只见罗盘上的小指针呼呼的打着转儿,蓝袍人的一双眉毛在眉心处拧成一个墨疙瘩,自言自语道:“跑了?”

    就在这时,他腰间挂着的一枚水滴状青玉珠子突然迸出一道豪光,指向树底。

    “不好,有留影石!”蓝袍人猛的提起青锋剑,斩向树底。

    “轰——”,剑气如一道烈焰,喷向那块留影石。

    百余里开外,飞船之上。沈云连忙“啪”的一声拍碎面前的留影镜。

    “砰”的一声,被他扔在树底的留影石受到留影镜的反噬,同时炸得粉碎。

    剑气扑了个空,“呼”的穿过扬起的粉尘。又是“砰”一声,树后大约两尺远的地方有一块半人高的岩石,被那剑气打了个正着,顿时整块岩石的表面都象是蒙上了一层细密的蛛网。

    “该死!”蓝袍人低声咒骂着,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了树底。

    他才走出了三步,那半人高的岩石突然猛然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岩石底部腾起一股尘烟。“哗啦”,灰飞烟灭之中,偌大的岩石碎成一地,每一颗碎石都大小均匀,比黄豆略微大一点点。

    飞船之上,古老大与古老二已经能坐起来了。只是因为武功刚刚尽废,还是虚弱无力,所以,两人依沈云之言,都是与后者一道,盘腿坐在甲板上。

    他们都不认得留影镜,但看清楚镜中的影像后,也知道这定是一件仙家宝物。这会儿,见沈云抢先出手,将镜子拍得粉碎,两人齐齐色变。古老大忍不住,指着一地粉尘问道:“沈老弟,好端端的宝贝,为什么要拍碎了?”

    古老二好象看得要明白一些,不等沈云回答,抢先答道:“会不会是这样宝物会将那边的仙招也一并传过来?”

    沈云点头:“正是如此。”

    “那,‘他’也定是知道的?”古老二指着后面问道。

    显然,这个“他”就是指刚才出现在留影镜里的蓝袍人。

    沈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他就是你们所说的‘观主大人’?”

    古老大点头,原本苍白的脸色变成灰白。

    古老二抽了抽鼻子,哑声说道:“那一招,我以前见过。叫做‘裂地赤焰’。但凡中招之人,身体会慢慢的龟裂开来,好比被人千刀万剐……”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痛苦的用双手捂着脸,将头深深的埋在两个膝头之间。

    沈云明白他们的感受,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换了个话题:“你们想好了吗?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刚才在飞船上,古老二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原来,这几个月里,给平安坊下套的人,就是三春观的观主,即,那位蓝袍人。而他们兄弟三个就是具体的执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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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说,这几个月里,一直是古氏三兄弟在暗地里对付平安坊。

    其中,古老大与古老三在明,与余莽交好,而古老二则在暗,查探平安坊的底细。目的是要吞并平安坊,将之变为“三春会”的私产。

    而且,他们三兄弟来仙山已有差不多两年。这已不是他们头一次为“三春会”做这种勾当。比如说,现在的三春茶楼,就是他们在一年多前用同样的手段搞到手的。便是现在,明面上,他们三个还是三春茶楼的东家呢。只是他们用的是化名,所以,谭家人查到的也是化名。沈云才不知道是他们三个。

    没想到的是,最后收网时,却被沈云坏了事。

    那晚,他们三兄弟易了容,藏在一堆赌徒里。本来,他们与“千手”和“游龙”约好,不管事成与否,散场之后,星芒堆碰头的。他们三个见势不妙,早早的逃走了。

    三人在外面躲了三天,蓝袍人的紧急召唤令到了。

    他们身上种着“三春符”,收到召唤令,不得不听令行事。

    但三人还是留了点心眼,分成两路,一先一后的回去。

    结果,根本就没有用,三兄弟无一漏网,皆沦为了阶下囚。

    三兄弟原本以为这回是死定了,再难以逃出生天。却不想,沈云从天而降,不但救了他们三个,而且还帮他们拔除了打小就种在身体里的“三春符”。

    “三春符”一除,三人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古老二早在身陷地牢之时,就后悔了。现在,终于得了自由。他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去一趟平安坊,跟余莽赔礼道歉。不求对方能原谅自己,只求自己心安。同时,他在心里也是想着用这样的方式,彻底与自己的过往做个了断。

    他将这个想法跟古老大说了,并征询其意见。

    古老大想了想,正要回答,这时,留影镜里现出了蓝袍人的身影。两兄弟的谈话也因此而被打断。

    现在,沈云已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暂且又没有对付“三春会”的打算——在边界,本来奉行的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象“三春会”这样的存在,多得数不过来。而石头岛目前是自己都没真正站稳脚跟,主要是以守为主。敌若不犯我,我不犯人。来日方长,沈云只是暂且将这笔账记下来。

    至于古氏三兄弟……他们三个好不容易解除了“三春令”,眼下完全是一遭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之状,想必也不乐意跟他去石头岛。

    有道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既然双方不同路,迟早要分别。故而,他有此一问。

    当然,三兄弟眼下这副样子,在边界完全没有自保之力。如果他们三个没有别的去处去,他只能暂且将他们带回石头岛小住。

    闻言,古老二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古老大。

    后者意会过来:这是重新捡起之前的话题,问他去不去平安坊。

    “我也想去跟余坊主正式的赔个礼。”他叹了一口气,“这回,我是彻底想明白了……总之,是我们兄弟不对。不当面给余坊主一个说法,我也没脸提归隐之事。”

    古老二点头:“全依大哥的。”

    兄弟俩相对一视,齐齐释然的笑了。

    “沈兄弟,最后再麻烦你一遭。”古老大抱拳请求道,“我们三个身上的法符和法宝都被收了,去不了平安坊。请送我们兄弟三个去一趟平安坊吧。”

    沈云听明白了,古老大的打算是,先去平安坊,给余莽主一个交代,然后,带着两个弟弟在仙山归隐。而古老二表示了赞同。

    这样的打算,既是兄弟三人的担当,也是他们与过去彻底决裂的宣言。

    如此甚好。

    “好。”他应下,向船尾的端木光挥手,“端木,不急着回去,先送古大哥他们去平安坊。”

    “是。”端木光应下,重新调整航线。

    这时,古老二才意识到,原来沈兄弟先前是打算带他们三个回家。一时之间,心里甭掉有多感动了。本来,他想问一下沈云在边界这边的身份,心念一转,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那人实在是太神通广大了。虽说“三春符”被拔掉了,但是,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还藏有别的后手,可以寻找到他们三个。若是的话,那人肯定再找到他们的。届时,他们对沈兄弟的情况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对沈兄弟不利。因为他深知那人的心性。敢从地牢里抢人,那人现在定是恨毒了沈兄弟。这一点,从那人毫不犹豫的沈兄弟留在树底下的那样仙宝使出绝招“裂地赤焰”,完全能看得出来。所以,他不能对沈兄弟的真正身份有丝毫的好奇心。他绝不能害了沈兄弟。

    他的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沈云。

    从留影镜里,后者无法看出蓝袍人的修为境界。但是,他观蓝袍人的那一剑,最多也就是金丹中后期之威。而这里面,还包含了剑招本身的威力。“裂地赤焰”是上乘剑招,本身威力不凡。如果是换成他的话,用此招冒充一下化虚真君,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扣除掉剑招本身的威力之后,他估计蓝袍人最多也就是刚刚凝丹的样子。

    这样的存在,在他这里,却是连“神通广大”的边都沾不上。

    然而,三兄弟却畏之如虎,谈之色变。

    他好奇极了:这三兄弟到底在三春观经历了些什么?怎么怕成这样?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谈这个话题的好时机。他佯装没有看见,闭上眼睛,在心里回味着那一招“裂地赤焰”。这一招,明明是头一次,可是,我怎么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

    又过了半个时辰。古老三醒了。

    得知是沈云救了他们三个,他抓着沈云的手,哭得稀里哗啦:“沈兄弟,我这一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那天晚上去你房间放迷烟。”

    “哎呀,老早以前的糗事,你翻出来做甚?”古老大抬手给了他一记火辣辣的“毛栗子”。

    古老二尴尬的抚额。

    沈云也是忍俊不禁。

    端木光站在船尾,八卦心大振:竟还有这等好玩的事……

    所以,将人到了平安坊后,沈云要回石头岛,而他主动申请留了下来。美名其曰,劝着点老余哥,莫让他一怒之下,真的拿古氏三兄弟当了晚饭点心。

    .。m.



    话说余莽接到端木光的传讯,与上次一样,早早的乘着他的那艘豪华大彩船,出来迎接。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眉眼间的愁云荡然无存。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端木光搂过他的肩膀,打趣道:“老余哥,你这是发大财了啊!”

    余莽向沈云抱拳,笑眯了双眼:“全是大人的能耐。一个晚上,我们平安坊不但收回了这几个月的损失,而且还赚了一大笔。”

    “哇呀。竟然赢了这么多,怎么的也不见你过来吱一声?”端木光挑眉问道。

    余莽赶紧答道:“实在是账目太多了,账房那边也是算到今日中午的时候,才理清账目。我立刻就带着账目和花红,去求见大人了。是魏长老告诉我说,大人外出了。我只好又折了回来。想着等晚上的时候,再来求见的。没想到,老弟传讯过来了。”

    一听到“花红”二字,端木光也顾不得别的,两眼放光的问道:“账目和花红呢?”

    “魏长老答应代我转呈……所以,我就交给魏长老了。”余莽满头黑线。

    魏清尘其实并没有对他做过什么。

    只是当日,雨前岛大举进犯,余莽也领着平安坊的妖众过来支援。结果,根本就轮不到他们动手。他们在阵外,全程围观了魏清尘对雨前岛众人的单方面大屠杀。

    那样的场面哦……回去之后,很多小妖就病倒了。全是吓的!便是余莽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也是后背之上,冷汗淋淋漓。

    打那以后,余莽便怕了魏清尘,不敢单独面对这尊大杀神。

    便是前番,平安坊遭了那么大的事,他也硬不是敢向魏清尘求助。

    今天中午,也就是被亮闪闪的灵石晃花了眼,他一时脑热,忘了先跟端木光传个讯,自个儿直奔石头岛。

    沈云与端木光都外出了。自然而然的,只有魏清尘出来接待他。

    明明是身处阳光明媚的花厅,然而,余莽却感觉是一会儿呆在千年冰窖里,一会儿又象是脚踩在烧得发红的铁板上……好不容易说清来意,他已是内衫尽湿。

    是以,听到魏清尘说可以代为转呈,他简直是如获大释,放下账目和红利,就飞也似的逃离了花厅,然后,一头扎进海里,一口气游回了平安堡。

    端木光是知道原由的,并且,余莽的修为不咋的。是以,他的心思在端木光面前,就跟摊开了一般。他落荒而沈逃的情形,端木光有如亲见,当即,“扑哧”一声,抱着肚子,蹲地上了,一边笑,一边用拳头捶着地面:“哈哈哈……老余哥,你的胆还好吧……哈哈哈……”

    沈云也等于亲眼看见了余莽中午时候的狼狈样子,亦是不觉莞尔。

    古氏三兄弟在一旁看得莫明其妙,面面相觑——将账目与花红交给那位魏长老代为转呈,这里面有什么好笑的?

    余莽尴尬之余,见他们三个都是生面孔,又没有修为伴身,便灵机一动,一把将端木光从地上拉起来,转移话题问道:“这三位脸生的很,是从凡人界新来的弟兄?”

    他这么猜,也是有根据的。因为早在上个月,端木光便跟他吹牛皮,说石头岛上没有凡人了,所有的新弟子都突破了先天境。还说,修习同样的功法,凡人界那边的有一些弟子入门都好些年了,至今还没突破先天境呢。为什么呢?因为那边没有“端木大哥”亲自调教。

    那么,这三个没有修为伴身的凡人,极有可能是从凡人界新近过来的青木派弟子喽。

    端木光笑不下去了。挠着头,看着自家大人。这话,他真不好说啊。

    沈云正要代为介绍。这时,古老大上前一步,“扑腾”一声,跪倒在余莽跟前。

    古老二和古老三见状,也齐齐跟上,亦是跪倒在地。

    “这是做什么?”余莽吓得弹了起来。袍边不小心掀了起来,里头,紫色的蛇尾“滋溜”窜了出来。

    古老大就低头跪在他的袍子边上,看了个正着。

    “啊,蛇……妖……”饶是他见多识广,这会儿也吓得两眼直往上翻,身体直愣愣的往一旁倒去。

    旁边就站着端木光。他眼明手快,连忙一把将人扶住,使劲的去掐其人中。

    古老二和古老三跪在后头,倒是没看见蛇尾。却被他们大哥的话和情形吓得呆若木鸡。

    好在被端木光这么一掐,古老大很快缓过劲来了。他再也不敢拿眼睛去看余莽,翻身一骨碌仍然跪伏在地上。只是身子不住的打着哆嗦,让人一见,便知是吓得不轻。

    这情形再清楚不过了。大哥方才脱口而出的话,绝非虚言!见状,古老二和古老三跪在后头,也是哆哆嗦嗦的。

    余莽更加尴尬了。他想去扶起这三个生面孔来,又怕将人吓得更狠了。而若是不扶,把大人的门中弟子吓成这样,他真的过意不去。一时之间,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只觉得进退维谷。

    沈云伸手轻拍余莽的肩膀,安慰道:“他们这么害怕,也是有原因的。”

    “呀!”余莽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三个可怜人,曾在妖修手里头吃过大苦头。

    沈云又道:“他们,不是头一次见到你。”

    “啊?”余莽惊讶极了。以前见过,那就不是生面孔了。可是,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沈云方欲回答,这时,跪伏在地上的古老大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出声请求道:“沈兄弟,这等没脸的事,还是我们自己来说吧。你送我们兄弟三个到这里,已是天大的情分。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兄弟三个再来答谢。”

    古老二和古老三也趴在地上,使劲的点头。

    沈云看着他们,点了点头。不错,这才是他印象中的古家兄弟。

    端木光暗地里用唇语对余莽说了句“不管他接下来说什么,你都要冷静的听完”。

    后者眨了眨眼睛,再看向地上跪伏着的三人,心头的疑惑更重了。

    不过,他也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不会是什么好事。大人在此,可能会难堪又难做,便向沈云打哈哈:“大人,借一步,待我与这三位弟兄说会儿闲话。”

    归根到底,这是平安坊自己的事。沈云向来没有插手别人家里的事的习惯。闻言,索性告辞道:“他们三个只是与我有旧,并非我青木派之弟子。先前,我答应他们三个,送他们过来见你。现在,你们既已见上了面,且天色不早了,我就此告辞。”

    余莽闻言,同看向地上三人,眼神明显与先前有些不同。

    端木光见状,连忙用密语向沈云请求留下来。

    后者微微颌首,转身催动青越冠,独自离开了彩船。

    他刚才听余莽提起魏清尘,突然间想到一桩事,事关“三春会”的来历,这是急着赶回去请教魏清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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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地赤焰!”魏清尘听完沈云的描述,惊得从椅子里腾身站了起来,“没错,主公所说的剑招正是裂地赤焰!”

    “它是天神宗的内门剑学招式?”沈云问道。

    魏清尘激动得一边搓手,一边飞快的应道:“是的。此招是正宗的天神宗内门绝学。确切的说,它属于云松子老祖他们那一枝的嫡系传承,非云松子老祖的亲传弟子不能学也……”

    云松子前辈!沈云不禁想起了仙都北郊王家庄的古墓,心里思忖道:如果是云松子前辈的后人,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云松子生前在古墓里留下了一封绝笔书。书中说得再清楚不过,天神宗覆灭之后,云松子前辈在凡人界收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弟子。

    可惜的是,绝笔书里,对于这几个弟子,仅此一句带过。至于他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要如何才能联系上他们,以及,云松子前辈对他们是否有遗命,绝笔书里皆只字未提。

    是以,这么多年来,沈云从来没有尝试过去寻找云松子前辈的后人。

    后来,他见到了魏清尘,见后者是个阵法师,又一直自称是天神宗之内门弟子,便以为魏清尘是云松子前辈这一派之徒孙。然而,现在听来,貌似是他猜错了。

    而这会儿,魏清尘在一旁亢奋的断定蓝袍人是云松子前辈的亲传弟子。突然间,得到了宗门前辈的确切消息,他恨不得立刻赶往兴和镇,寻访蓝袍人。

    沈云想了想,还是决定泼出这瓢冷水:“我看未必是。”

    魏清尘立刻打住,讶然的望着他,问道:“主公何出此言?”

    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不是的可能:裂地赤焰非云松子前辈的亲传弟子不能学,这是宗门的铁律。云松子前辈身为内门护法长老,匡扶宗门律法是其职责所在,怎么可能自己带头违反呢?

    沈云直接道出了当年在古墓里发现云松子前辈之衣冠的事情。为了证明自己所言未虚,他头一次在人前拿出了当年拓印下来的绝笔书。

    魏清尘本来是越听越激动,但是,最后,看到拓印本时,突然间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双手接过拓印本,先是一目十行,飞快的看了一遍,然后,又盯着起首的那行“天神宗云松子命绝于此”,使劲的看着。他既没有眨一下眼睛,也没有动一下眼珠子。整个人仿佛被人施了术法,给瞬间定住了。

    沈云虽然狐疑不已,但忍住没有做声,回到主位上,重新坐下来,耐心的静静等待。

    过了差不多半刻钟的样子,魏清尘终于动了。他用一双颤抖的手,捧着拓印本,含泪说道:“少年时,我曾得幸见过云松子老祖的亲笔,这确实是云松子老祖的亲笔。”

    沈云叹了一口气:“看来,那方古墓确实是云松子羽化之地。”

    如今的他,对于修真之事,比起当年,要知道得多。细想当年在古墓里见到的情形,他不再认为那是云松子生前为自己立的衣冠冢。那里分明就是云松子生前为自己寻的葬身之地。只是因为云松子是化虚真君,一旦身死,魂飞魄散,就连尸骸也会很快化成一小把灰烬。故而,石台上只剩下其身前所穿之衣物。

    “主公,这份拓印本,可以让我再拓印一份吗?”魏清尘问道。

    沈云想起里面的内容,问道:“刚才我听你唤云松子前辈为老祖时,在前面特意加冠了道号。你不是他门中传人吗?”

    魏清尘如实以对:“我并非云松子老祖这一枝之传人。我的老祖之师尊,与云松子老祖之师尊,是同门师兄弟。都是五脉之嫡系。只是,云松子老祖他们这一枝为长。我的老祖这一枝为幼。”提起老祖,他不禁黯然,眼泪亦是夺眶而出。他担心眼泪掉下来,打湿了拓印本,连忙说了声“抱歉”,腾出右手来,弹落眼泪。接着说道,“离开那里也有好几个月了,然而,我一直未能感应到老祖的存在。老祖想必也是在那日应劫了。”

    沈云见状,有心安慰他几句。然而,不待他开口,魏清尘抽了抽鼻子,低头看着手里的拓印本,说道:“主公,现在,我的心已乱。无法静心思考。三春茶楼以及蓝袍人,能否容我静下心来后,想清楚了,再议?”

    “此事不急。你慢慢理顺了,我们再谈也不迟。”沈云应允了,指着拓印本说道,“这份拓印本,我反复研读了许多年,已能背得滚瓜烂熟,你想要个念想,尽管拿去便是。”

    不料魏清尘却不肯要:“云松子老祖生前设下阵法,非要主公拓印下来,方肯放主公离开。这里面定有其道理。请主公务必妥善保管好它。主公能允许我另外拓印一份,已是大恩惠了。我感激不尽。”

    这并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沈云便依了他。

    魏清尘当着他的面,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将拓印本全文刻录下来。末了,又恭敬的将拓印本双手奉还给沈云。

    第二天清晨,魏清尘顶着一双熊猫眼,敲响了书房的门。

    沈云将人请进来,关切的给他倒了一碗温热的粗茶,说道:“三春会暂且找不到这里来,所以,你真的不用太着急。”与之相比,他更关心的是余莽那边的情形。可惜的是,整整一晚过去了,端木光和余莽谁也没传个讯过来。现在,天都亮了,也不见端木光回转。而他又有言在先,实在是不好主动传讯去过问。

    “不不不。主公,事关宗门之光复,我是一刻也拖不了。”魏清尘双手接过茶碗,咕噜灌了一大口,说道,“回到房间里后,我一直在琢磨蓝袍人的身份。越想越觉得主公言之有理。之前,是我想差了。这个蓝袍人是云松子前辈在凡人界收的弟子,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云松子前辈明明有弟子,却独自寻了一处古墓羽化,并且在绝笔书里没有再详细的提及这几个弟子,只怕是对他们失望透顶。也就是说,他们是云松子前辈的弃徒!”

    “弃徒!”沈云也想了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一点。但是,仔细想一想,貌似魏清尘之分析很合情理。

    “所以,不是三春会来不来找我们的问题。而是我们要替云松子老祖清理门户。”魏清尘坚决的挥了挥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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