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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兖州鲁王府近年虽名声不佳,但毕竟是一方藩王,普通老百姓对其还是有那种根深蒂固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敬畏。

    朱以海以一方之王拍着胸口保证,终究其了作用。

    毕竟普通老百姓没几个想造反的,但凡有口吃的谁会舍家舍命去造反,若这鲁王真的能帮他们从孔府哪儿讨到好,谁又想撕破脸干那造反勾当。

    只要落到好处,谁还管他孔府德不配位,多少朝家奴,茶余饭后骂几句用来解解闷就得了。

    “不过俺还有一个条件”李慕仙又扯着嗓子嚎,这货常年闯荡江湖精通各地方言,一口地道兖州话张口就来。

    朱以海皱眉:“你且说来听听”。

    “俺要入城随您一起去那孔府,俺要亲眼看着亲眼听着到底是为俺们讨公道,还是密谋算计俺们”。

    额……朱以海有些为难一时不知如何拿主意,常宇在后边又嘀咕几声,朱以海便道:“你随本王入城,就不怕本王联手那孔府害了你?”

    周围哗然,纷纷嚷嚷:“对,大师兄你不跟他们进去”

    是呀,是呀,若是进去被他们害了怎么办……

    哼,“大师兄”一脸傲然:“为民请命,便是死了又何妨,若被你们害死了,这些兄弟自会替俺报仇雪恨!”

    哎呦我去,车中常宇听的汗毛都支棱起来,这比装的无以伦比,果不其然周围百姓纷纷大赞,都觉得这大师兄义薄云天,真乃豪杰也。

    “既是如此,那便请这位大英雄随本王入城做个见证吧”朱以海应了,于是李慕仙便让众人让开一条道让常宇一行过去。

    至城下,况韧抬头高呼:“王爷要入城,烦请开门”。

    城上守兵早在常宇一行与乱民对峙时便已上报,知县孔贞堪和孔胤植闻讯上了城头也是瞧的一头雾水,直至况韧喊话才反应过来。

    “会不会乱民骗门之举”孔贞堪略显担忧一时拿不定注意,而孔胤植是见过朱以海的,二月袭爵时朱以海曾来孔庙祭拜,只是此时天色已微黑,在城上也看不清楚。

    “可否请王爷说句话?”孔胤植喊道。

    朱以海便从车里探出头:“懋甲公,月余不见可还安好?”

    孔胤植号懋甲,但其是衍圣公一般人可不敢这么叫他,放眼兖州府也就鲁王有这个资格。

    “果然是王爷,王爷安康”孔胤植听出果然是朱以海的声音,先忙问安示意下边守兵开门。

    城门大开,车马缓缓而入,周边成千数万百姓竟也没人敢尾随一步,随即城门再次紧闭。

    时,孔胤植和孔贞堪已在城门口施礼恭迎。

    “去府上说吧”朱以海掀开车帘淡淡说了一句,二孔连忙应了乘车回府,令人准备接待贵客。

    常宇车马未到,孔府大门已被家丁冲洗干净,原本围在门口的数百乱民已不知去了何处,孔胤植率族人在门前列队相迎。

    朱以海下了马车,抬头看着正门的那块衍圣公匾额久久不言语,孔胤植略显疑惑向前一步:“王爷^……”

    朱以海扬了扬手止住他说话:“今儿除本王外还有贵客盈门”众人一怔,目光看向马车……旁边的虬须大汉。

    “是了,是了,还有贵客”孔胤植似笑非笑,拱了拱手:“这位贵客贵姓大名啊”。

    哼,李慕仙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

    孔胤植脸色一沉,也哼了声:“既然这位贵客不屑于老夫,那请自便”说着转身对朱以海道:“王爷请”。

    哎,朱以海叹口气看向马车:“懋甲公,那贵客还候着您呢”。

    孔胤植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走向马车拱了拱手:“车里贵客赎老朽怠慢之罪,可否赏个薄面入府一叙”他虽不知车里是谁,但能让鲁王一口一个贵客,绝非一般人。

    车内轻咳一声,弯身走出一个少年,四下张望一眼,伸了个懒腰:“到了么,睡着了”。

    额,这少年是何人,怎么如此无礼,孔胤植心中很是不喜,堂堂衍圣公府竟然被其无视了,而朱以海察言观色也看出了这小太监好像真不待见这当代衍圣公。

    况韧向前一步搀扶常宇下了车,李慕仙眉头轻挑,低声道:“大人受伤了”。

    “差点嗝屁了”常宇掩嘴轻声回道:“不过看你这么牛逼啊,立马就好了大半!”

    嘿嘿,李慕仙忍不住抬了抬高傲的头。

    “要不叫你牛鼻子呢,牛逼哄哄!”吴中不知道啥时候冒了出来,一句话就让李慕仙气的差点拔刀。

    “王爷,这位是……”被忽视的孔胤植是又气有尴尬,赶紧出声求助朱以海。

    “这位是京里来的常公公东厂的,常公公,这位就是当今衍圣公”。朱以海赶紧走过来想要化解尴尬。

    竟然是个太监,咦,东厂的,姓常,莫非……孔胤植的神色一息三变:“原来是常公公,当真是贵客贵客啊,贵客光临孔府蓬荜生辉啊……”

    “哟,你就是当代衍圣公孔胤植啊,一把年纪了体格倒是很健壮的嘛”与孔胤植的热情想必,常宇突然间娘里娘气的,看的旁边的朱以海忍不住呲牙咧嘴,妈呀,他怎么这样啊,真你妹的恶心。

    孔胤植也是反胃到想吐,可是表面还是一副恭敬温和:“不敢当常公公这般称呼”。

    “有什么不敢的,这可是朝廷封的”常宇嘿嘿笑着,缓缓走向大门抬头也如朱以海那般盯着那块匾额目不转睛。

    今儿邪门了么,怎么都盯着那匾额看,莫非上边有什么幺蛾子?孔胤植挑了挑眉也看向那匾额

    然后,在场的人也都好奇的看了过去。

    门前数十人盯着匾额瞧着,一动不动鸦雀无声,场面突然有些诡异。

    “那上边写的啥玩意”吴中站在李慕仙旁边低声问道。

    “恬不知耻”李慕仙回了句。

    “我擦,你特么的骂谁呢……”吴中立刻就要爆起,被旁边的乔三秀拽了一把,给他使了眼神示意别搞事。

    常宇看了许久,方才收回目光,微微叹口气,举步就往里走,这举动可谓是无礼之极,孔胤植忍不住皱了眉头,这小太监如今名震朝野,说他英勇善战也有说起嚣张跋扈,看来传言一点儿都不假,不光跋扈还无礼之极,不说这是孔府是礼仪圣地,堂堂藩王都没抬步呢,你就先冲进去了?

    果然太监都他们的一个德行!

    可是偏偏又得罪不起。

    朱以海对常宇的反常无礼很是疑惑,但并无怒意,他与常宇相交数日知其心性并非如此,这般必有深意。

    :。:



    常宇踏入大门,一眼望去便将到处张灯结彩,楼台亭榭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边,心中顿时感慨万千,要知道当初孔子只不过三间草房子。

    可经过数百年的一再扩建特别是在明朝达到了顶峰,也就是今日的规模,九进院子,占地七公顷,房舍多大近五百间。

    都说这个王府气派,那个王府牛叉,其实在这个时代,除了皇宫外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就是衍圣公府!

    孔府有九进院子,每道门都很有讲究。

    比如屏门只有每逢大典或者皇帝临幸,宣读诏旨,重大祭祀才开启,又比如大堂是接见官员或宣读圣旨的地方,二堂和三堂则是接见四品官以上的地方。

    孔胤植在大堂安排接待了朱以海和常宇。

    香茗腾腾,大堂气氛还是显得诡异,孔胤植和朱以海寒暄着客套着,常宇显得极其不合群,目光在大堂四下扫视,时而盯着孔胤植几人看的他们浑身发毛。

    “你就是那个知县孔什么来着?”常宇抬手一指那瘦弱中年男子。

    “下官孔贞堪”

    中年男子赶紧起身拱手道,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滴下。

    东厂的人都没善茬,何况这个大太监,在平时都少不得要鸡蛋里挑骨头,何况这个时候出现民乱,他怎么能不害怕。

    “本督京城时便已久闻孔知县的大名”常宇似笑非笑,孔贞堪略显激动:“下官,下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心里是窃喜的。

    可是他哪里知道常宇对他是厌恶至极,眼前这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像个饱学之士,实则是个软骨头,历史上李自成刚北上破京城,那时有一股贼兵流窜山东,这货直接跪在路边认贼为主,献给贡马十匹,银一千两。

    “你很好,本督记得你了”常宇微微一笑,孔贞堪神色间已难掩喜色。

    常宇目光这时又盯上了孔胤植,心中厌恶更甚。

    因为作为对孔府最为恩宠的大明朝,他当真是辜负了太多,甚至已经可以用无耻之极来形容了。

    李自成破京城刚称帝,这货就赶紧的在孔府里供奉大顺永昌皇帝龙位,跪纳大顺印信,并献粮饷马匹,讽刺的是,李自成三月进京,在二月时他还上书朝廷为长子孔兴燮要二品冠服,而那个时候真是贼军北上火烧眉毛的时候,朝廷没有一刻耽误快马加鞭将冠服送来,可一个月后人家就开始供奉大顺皇帝了。

    更讽刺的是,大顺皇帝还没供几天呢,鞑子入关了,于是便有了上初进表。

    “衍圣公,当真持家有道啊!”常宇内心恨极了,却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

    孔胤植一时间听不出这话的好坏,不知是真夸他还是暗讽最近孔府闹出那么的事,只是拱拱手,说句:“老朽惭愧”。

    心中却在想着,这太监是路过还是皇帝特遣而来,可这民乱不过短短几日时间,京城那边反应的也太快吧,而且有必要派这么个大太监来么。

    “你不用惭愧,你只需告诉本督此事当如何解决?”常宇冷笑一声,以手指瞧桌面:“此事可大可小,眼下北方战乱刚平,百废待举之际若在弄出乱民暴动,朝廷会很被动,皇上会很不开心,向来以仁德著称的孔家怎么会逼的民反呢?”

    我靠,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朱以海在旁边看小太监自到孔府后性格变幻,这说话间眼神一下就有了杀气,心中甚是惊异。

    孔胤植闻言心中也略有恐慌:“此事非孔府不仁,实乃有人故意蛊惑,以此为由聚众闹事罢了”说着双目怒视门口站着的那虬须大汉……李慕仙。

    “什么叫以此为由,难道外间传言的不对么,孔府名为圣府,坐拥六千三百大顷良田(108万亩)但可曾有过圣人之举,这天灾兵祸不绝,百姓流连失所民不聊生,孔府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么?”

    李慕仙咬牙切齿说道,却让孔胤植又惊又气,气的原因自不用说了,惊讶这莽汉说话却文绉绉的。

    “但这却不是你们造反的理由!”孔胤植怒斥道。

    “俺们现在还没反,只是想讨口饭吃想要活下去,假若没了活路,哼,反也就反了”李慕仙冷哼。

    “大胆”常宇怒斥:“你这厮,刚才在城外本督便忍你不得,入了城还这般张狂,张嘴闭嘴就造反,当真以为本督杀不得你么?”

    李慕仙仰天大笑:“江湖虽乱,道义未绝,俺李啸天堂堂九尺男儿为民请命,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虽死犹荣,你若有胆,便杀了俺,这样鲁王府和孔府将失信天下人,正好坐实了传言不虚!事实上传言本就不虚呀,衍圣公您孔府数百年来世修降表不假吧”。

    “放肆!”孔胤植气的发抖也没了气度抓起茶杯就扔了过去,李慕仙侧头闪过,冷笑不语。

    “来人,给本督拉出去砍了”常宇怒喝,心理却暗笑这货真不要脸,还给自己起了个啸天之名。

    朱以海大呼不可!慌忙将常宇拦住,低声道:“常公公息怒,万不可让鲁王府失信啊,若真杀了他,怕事态难平,愈发难收拾”。

    常宇见好就收,怒斥李慕仙:“再口无遮掩本督先撕了你的嘴”。

    李慕仙冷哼不语,神态一无既往的目空一切,大堂门外的吴中默默低下了头,实在快憋不住了。

    “勿要理会这厮,衍圣公继续说打算如何解决此事”常宇逼视孔胤植:“本督曾闻先前城中有数百乱民围在孔府门前闹事,如今不见了踪影,莫不是全被抓了?”

    “前日有假僧道装神弄鬼纠集数百乱民……”孔胤植刚开口就被常宇打断:“衍圣公可曾见过鬼神?”

    额,孔胤植一怔,小太监这话问的突然而且莫名其妙,于是摇摇头:“未曾所见”。

    “没见过你怎知他是真假,本督问你那些人去哪儿了,没问你真神假鬼!”常宇一声怒喝,以掌击案将堂上众人吓了一大跳。

    孔胤植是又怕又怒,堂堂衍圣公便是皇帝来了都客客气气的,这阉狗却对自己吹鼻子瞪眼的,然而他也知道小鬼难缠,何况这小太监是出了名的杀神,于是强忍怒气道:“封城之后,以兵围之,分些许米粮,其自散!”

    握草,旁边朱以海震惊了,往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衍圣公竟然被这小太监给训的服服帖帖,开眼了。

    常宇冷笑:“饮鸩止渴罢了,他们不过畏惧你封城围困暂时服软罢了,若你开了城试试,你可以封城一天十天,你能封城一年十年么,也是,封城十年也饿不死你孔府,但城中其他百姓呢?”

    “是呀,这样可不是长久之法,总关在城里也不是办法,总要解决的,此时耽搁时间越长对孔府名声越发不利”朱以海附和着常宇说道。

    “然,乱民提出的要求,孔府实在为难,此事还请王爷和厂公大人指点明路”孔胤植一脸苦笑道。

    “本督入城前曾听了乱民提的三个要求,无非要粮赈灾,减免田租,免赋税,第一二件事你孔府办来并不难吧”常宇敲敲桌子:“有些事咱们心知肚明,平日没人找茬也就算了,眼下逼到这个份上了,吐出点把事平了又伤不筋骨,不然总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也睡不着吧”。

    孔胤植略显尴尬:“这开仓赈灾倒非难事,只是这减免田租,只怕开了这个口子往后他们得寸进尺啊”。

    “国难当头见死不救是咱们为富不仁这样会落了把柄,但若他们往后得寸进尺则是他们不知好歹,那个时候谁敢胡来便发兵镇压,有理有据他们也没脸说的什么”常宇冷哼还顺带怒视李慕仙一眼,随即又道:“此事王爷尚可为,为何孔府就为不得呢”。

    啊!孔胤植一惊:“兖州那边莫非对王府也……”

    朱以海摇摇头:“王府尚安,但兖州那边亦有孔府传言,本王为安民,已发告示,适当减免田租,毕竟眼下国难当头,朝廷立薄,咱们做臣子能出份力就出点,熬过这两年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啧啧啧,瞧人家这觉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好尴尬啊,孔胤植和孔贞堪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如何说什么好。

    “可是,即便同意减免田租,那赋税也不是孔府能做主的啊,不允他们必然又要借题发挥”一旁孔兴燮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道。

    常宇真想上去给他一耳光,大人说话小孩搀和什么事,但也只是撇撇嘴:“孔府只要接受前两条,第三个则交给本督吧”。

    “此事体大,厂督大人可否容我同族人商议一番再做决定”孔胤植略一沉吟道。

    “自然可以,但是本督提醒衍圣公一下,明日午时之前他们收不到回复则会采取激进行动,而且为了平息事态,本督建议孔府接受这两个条件”。

    明日午时之前,这么急,孔胤植眉头一皱,招过孔兴燮低语几句,孔兴燮便急急离去。

    “那乱民第三个条件,厂督大人准备如何应对?”待孔兴燮离去,孔胤植便问道,因为如他儿子所言,即便自己答应了这两个条件,第三条没搞定,他们还会闹事。



    孔胤植抛出这个问题时常宇的目光看向李慕仙,厉声问:“尔等所求三年免赋?如何保证三年之后又三年,不应便又咋咋呼呼”。

    “大人先前不是也说了么,若不知足便是俺们不知好歹了,那时候要杀要剐俺们也无话可说”李慕仙正色道,常宇抬手指他:“本督当为尔等向朝廷请命,虽不敢打包票能免三年赋税,但至少不低于两年,若尔等再敢得寸进尺,当以乱贼处置!”

    “不要拿话吓唬俺,也不用忽悠俺,谁知道你这包票要等到啥时候,俺们要个准信,不然不会就此罢了”。李慕仙一脸牛气哄哄道。

    “本督今日便可给你准信,先免兖州府两年赋税,明日巡抚衙门便会张贴告示”常宇哼了一声:“这边诚意满满,你如何说?”

    这话一出口,鲁王朱以海及孔胤植等人便是大惊失色,分不清小太监到底是忽悠这莽汉,还是真的有把握这么做,可免赋这种民政之事皆有朝廷做决定,即便他是皇帝亲信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但也无权插手民政,朝廷也绝对不允许他这样权势滔天,否则不又城了魏忠贤,可就是魏忠贤当年也没这么明目张胆的张狂啊。

    可他们哪里有知晓,先前朝廷已有养民政策,针对北五省灾区实施免赋,比如河南山西全境免赋,山东等地部分免赋。

    虽说兖州原本不在免赋范围,但因为这股倒孔妖风,朝廷为了保住孔府牌位,将会毫不犹豫就应了。

    因为作为统治者,孔府是他们治国砥柱若被抹黑将会动摇根本,所以他们并不想看到这股妖风刮的太大,至少不能拿到台面上来。

    朝廷以一府赋税来控制这股妖风,还是比较划得来的。

    虽说崇祯帝知道这事是常宇暗中策划,但以三年赋税能换孔府一大笔粮饷及同鲁王府免田租让兖州百姓得以喘口气又能缓解阶级矛盾,这绝对是一笔很划算的帐。

    而另一方面则可让孔府欠个大人情,看到么,没老子罩着你就是条人人喊打的癞皮狗,所以好好给皇家当贵宾犬。

    而常宇之所以拍着胸脯保证明日便可确定,实则因为对他来说操作流程并不难,曲阜出乱子,兖州府的衙门才是最焦头烂额的,这个时候他只需站出来说:你发告示其他我来处理,有了他这个挡箭牌背锅的,兖州府衙门大佬求之不得呢,而常宇随后便可遣人入京将此事禀告崇祯帝,余下的事则顺水推舟。

    崇祯帝盘算一下这场交易非常划算,乐意成全。

    内阁诸臣虽不知道其中交易,如先前所说那般,他们也愿意免赋换孔府神位不倒,反正到处都在免赋,不差他那一府了,重要是北方如今不能再起民乱了,否则崇祯帝会骂他们,说是他们处理不当逼得曲阜民乱,那岂非又要背锅了。

    所以,此事最终还是要如常宇所愿那般,所以他才有把握策划这个局。

    其实对于免赋这种事,孔胤植甚至鲁王都是暗中窃喜的,毕竟他们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就拿朱以海来说,他是藩王。

    藩王名下土地有两种,第一种是皇帝赐的庄田,面积很大不用交税,但这些土地实际上由地方官府控制和征收,地方衙门征收租金啥的是要截留一部分作为地方财政以及公报私囊,王府分的其中一小部分而已,而大头则被衙门和当地大土豪瓜分。

    第二种则是王府的私田,说白了就是自己的花钱买的或者花钱请人开垦的,面积也不小,收入皆归王府,是王府财政的主要来源。

    但是,这部分是要交税滴!

    孔府亦大同小异。

    所以,若要免赋,他们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李慕仙低下头做样子想了一下:“若真这样,俺也保证明日晌午后百姓自散”说着看向孔胤植:“衍圣公那边怎么说呢?”

    常宇将目光瞟向孔胤植。

    “王爷,厂督大人,府上酒菜已备好两位先入席,给老朽半个时辰时间可否?”孔胤植拱手道,孔府是一个大家族,开仓赈灾开多少,减免租减多少,这是要开家族会议商量的。

    常宇允了,好烫要慢慢熬,恰好也到了饭点肚子有些儿,而且孔胤植不在席他还吃的痛快些,否则看着他多倒胃口。

    孔府九进院,有三堂六厅,前上房是专门用来接待近亲和族人议事之地,先前孔兴燮已将族中话事人召集于此,待孔胤植来商议大事。

    朱门酒肉臭,孔府的宴席丰盛异常,美酒佳肴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可吃的人,就只有朱以海和常宇。

    虽然常宇个人不讲究,可毕竟有藩王在,随扈们不能随意上桌的。

    两人也是饿了许久,大快朵颐便吃便低声聊着:“常公公,免赋之事当真办的成么,若是回头朝廷不应,不光显得本王失信只怕会激怒那些乱民当真做些出格之事”。

    “出格?”常宇哼了一声:“造反么?就凭数千庄稼汉子,本督仅发百骑便可屠尽!”

    朱以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这,走到那一步总归不好吧,再者那样的话本王在兖州府信义再无,之前所为岂不白费了”。

    常宇笑了笑:“咱家这么说也是给王爷安个心,他们若不知好歹则钢刀伺候,当然咱家应了的事自然一定做到,否则失信的可不知是王爷了,俺们东厂也要脸”。

    朱以海这才松口气笑了:“有常公公撑腰,本王也不惧那些乱民了”。

    “瞧王爷这话说的要折煞咱家了,将来还指望您给俺撑腰呢”。

    “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常公公尽管开口,但凡鲁王府能帮得上忙的,本王绝对推辞”朱以海正色道,说着提了一杯酒就要敬常宇。

    常宇有伤便以茶代酒:“有王爷这句话,俺可就放心了”说着低声道:“其实这免赋最大的受益人是鲁王府啊,否则咱家何必那么上心呢”。

    呃……呵呵呵,朱以海被看破心思,略显尴尬,拱了拱手:“承情了承情了”为了转移这个尴尬的话题:“便抬手指了蹲在大堂门口的李慕仙,那人是乱民之首,事后如何处置?”

    “王爷觉得如何处置得当呢?”常宇随口问道,朱以海却当了真,皱眉道:“既乱民之首便有蛊惑人心之罪必须严惩,但若将其抓捕又会激起民愤,此事难也”。



    看着朱以海愁眉苦脸的样子,常宇呵呵一笑:“难么?”说着朝门口喊道:“那个什么哮天犬,本督看你也算是个义薄云天的人物,只是江湖险恶倒不如来本督这里谋个前途如何?”

    李慕仙坐在门口肚子饿的咕咕叫,可孔府的人诚心没给他准备饭菜,为了角色他也只能强忍着坐在门口硬撑,此时听堂上常宇说话,便扭过头去:“俺看你也算是个好官,若孔府这事握手言和了,跟您谋个一官半职倒也无妨”。

    呃,听两人对话,朱以海懵逼了,简直是一头雾水啊。

    这也行?

    “有魄力”常宇招招手:“咱们就一言为定,你且过来吃些东西”。

    李慕仙也不客气,起身入堂坐下就狼吞虎咽,却让朱以海嫌恶的很,乱民贼子竟还真的上桌了,这小太监也太不讲究了吧……

    当然最震惊的还是孔胤植,当他与几个族人返回大堂瞧见这一幕时,可谓是目瞪口呆,在门口愣了许久。

    那乱民头目竟然与大太监和鲁王共宴。

    什么情况。

    “除衍圣公同孔知县外闲杂人不得入内”常宇抬头瞧了大堂门口一眼,冷冷一句话,就差点把孔胤植气到吐血,当代衍圣公,文人文臣之首,三公九卿哪个对其不是礼遇有加,便是当今皇帝和他说话都要客客气气,但这小太监在他面前却骄横的很。

    不过眼下他也顾不得计较这些,赶紧将民乱之事摆平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挥退了几个族人同孔贞堪进了大堂,脸色却极为难看,因为小太监无礼至极,朱以海都起身拱拱手,他竟然一动不动,慢悠悠的夹着菜还吧唧嘴,直接将孔胤植无视掉。

    “衍圣公,谈的如何了”常宇放下碗筷,挥挥手示意撤席,门口的下人急急躬身走了进来,李慕仙尚未尽兴,匆匆又塞了几口,拎起一壶酒正欲再灌一口却被常宇抬腿一脚给踹翻:“腌臜样瞧着生气”。

    朱以海等人讶然,这小太监当真是喜怒无常,骄横又霸道啊。

    李慕仙就地一滚又爬了起来,手中酒壶不落仰头咕咕喝了个精光,随手朝门外一扔,瞧着孔胤植道:“圣公给个话!”

    “既然王爷和厂督大人出面调停,吾孔府亦传闻那般为富不仁……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孔府受皇恩浩荡自然要为君解忧……”孔胤植满口仁义道德巴拉巴拉说了半天,好在最终还是应了乱民请求。

    之所以应了,当然不是因为真的食君之禄忠为君解忧,无非是用了半个时辰和族人算好了帐。

    眼下困局,不出点血是不成,开仓赈灾还好,这减租免租却是一大笔损失,可是转念又一想,这里边大有文章可做,减谁的免谁的,减多少免多久都有可做手脚的太多了,而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作为曲阜的大地主孔府有私田无数,朝廷若予免赋,受益最大的还是孔府,这样也算弥补减免租的损失了。

    也就是说,孔府其实并未有多大损失,却可平息民乱,洗白名声,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谁说俺孔府为富不仁德不配位了,这不又减又免的……

    算来算去,这笔账值!

    “兀那汉子,你怎么说”常宇怒视李慕仙:“孔府应了,本督亦应了,尔等何时散去,本督警告你,若其得寸进尺或出尔反尔,三日内本督必发兵剿之!”

    李慕仙拱拱手:“放俺出城,明日晌午前见兖州衙门免赋告示以及孔府开仓免租,吾等自然,若其出尔反尔,必鱼死网破”。

    “卧槽,你这哮天犬竟还敢威胁本督”常宇随手抓起一只尚未来及收拾的酒壶砸了过去,李慕仙伸手接住:“谢大人赐酒”说着对着众人拱拱手,转身而去。

    没人比常宇更了解李慕仙的本事了,这厮蛊惑人心可谓是传销祖师爷级别的,当初在真定府他能短短数日间就能怂恿数万难民给官兵当枪使围困真定府,随后又轻松将其解散了。

    所以他知道此事曲阜城外的这数千之众,其实也被李慕仙玩弄鼓掌之间,用时画几个大饼就能召之即来,不用时弃之敝履。

    历朝历代不都是这样的么。

    最重要的是,曲阜城外这些最多只算是乱民,连暴民都还算不上,更没有要扯旗造反,只是想弄口饭吃,只要给点好处便可打发了,毕竟有了吃,田租赋税又可减免,谁愿意去掉脑袋去造反。

    一口袋糖和一把刀,同时放在眼前,他们自然乖乖的拿着糖果散了。

    眼见李慕仙这么轻易的被打发走了,孔胤植擦了擦额头汗珠,起身对常宇和朱以海拱手致谢:“劳烦了两位,孔府上下感激不尽”说着亲自为两人沏茶,朱以海还客气客气,常宇则翘着二郎腿拿个竹签在剔牙,眼睛却盯着孔贞堪似笑非笑,将这个知县看得坐立不安浑身不舒服直冒汗。

    “咱们也没出什么力,只不过走走过场罢了,但愿此事就此平息”朱以海客气着,孔胤植道:“王爷谦虚了,若非厂督大人替朝廷一口应了免赋之事,只恐这些乱民不肯善作罢休,还不知搞出什么事呢”。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感激常宇出力,实则是在提醒,你说做到哦,不然再出事可就不是孔府的责任了,而是你!

    且,常宇翻了个白眼,他自然听得出孔胤植话中有话:“衍圣公,这笔买卖做的不亏呀”。

    “厂督大人何出此言?”孔胤植眉头一挑。

    常宇撇了撇嘴,似笑非笑道:“这里也没外人,乱民闹事看着气势汹汹,却不知其实为他人做嫁衣罢了,别的咱不说,兖州免赋三年,得利谁最大?”说着看向朱以海笑道:“王爷,您应该知道吧”。

    朱以海略显尴尬,干笑两声却也没出声,目光瞥向孔胤植,这糟老头子竟然老脸也红了。

    “这,,总归是乱民所求的,孔府此番……损失依然惨重”。

    常宇一脸鄙夷:“若民乱不平的话,孔府损失的可远远不止如此吧,而且此番损失最大的难道不是朝廷么,因你孔府之乱,朝廷要免一府三年赋税,这损失怎么算?”

    “呃……,这个,皇恩浩荡,为臣者当铭记于心……”

    “别给扯这些没用的,你一句铭记于心打发谁呢,乱子本督代朝廷给你平了,但这单本督却不能代朝廷给你买了,知道买单啥意思么?就是这损失不能让朝廷来负责,不是朝廷不想负责,是负担不起!”

    常宇一声吼,却把孔胤植给惊呆了,他么的,刚出了狼窝这又入了糊口,狗太监上门找事来的啊。



    常宇的一番话听得孔胤植又惊又怒,本对这小太监就憋着火听了这话再也坐不住了,怒声道:“合着厂督大人涮着老朽呢,如此戏弄老朽倒要去皇上跟前给孔府讨个公道”。

    嘭的一声,常宇击案而起:“传言果真不假,恬不知耻到了极致,合着朝廷帮你擦屁股还得自个儿带草纸不成,你孔府你忒不知耻了,如今国难当头你享皇恩浩荡不为君解忧倒也罢了,却还要朝廷再为你割肉喂血,你他妈的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你,你,你竟敢……”孔胤植平日高高上上何曾被人如此斥骂,气的浑身颤抖站立不稳,旁边孔贞堪见状赶紧起身搀扶,朱以海更是手足无措:“哎呀,有话好好说,哎呀,常公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哼,常宇冷哼:“有的人听不懂人话,偏要让别人揭短打脸成行,你孔家什么臭德行自个儿心里不知道么,真他么的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德高望重的千年望族么,呸!”

    “你……”孔胤植突然气涌上头,眼睛一翻竟背过去了。

    “爹……”门口的孔兴燮见状,直接就朝大堂冲了进来,却被常宇一脚踢翻:“滚出去,这什么地方也是你随便进来的,没大没小!”

    孔兴燮被他一脚踢翻摔的不请,从地上爬起来目露凶光,恶狠狠道:“这里是大明皇帝赦封的衍圣公府,厂督所为当真不怕得罪天下人,不怕朝廷怪罪,不怕皇上责罚么,或者还是说是皇上授意?”。

    “草,敢非议皇上!来人张嘴”常宇怒喝,孔兴燮这才知道最后一句失言,本来还占着理却因这一句被抓了小辫子,刚想解释,就被吴中几人按住,上来噼里啪啦几个大耳光子直接给揍晕了!

    恰这时孔胤植刚被朱以海和孔贞堪掐人中救醒,见状直接喷了口老血:“老朽不上折子参你一本,誓不为人!就不信你只手遮天能毁我孔府千年基业”说着扯住朱以海:“王爷要给孔府作证,这太监骄横残暴……”

    啧啧啧,常宇端起茶杯悠然抿了一口:“折子你随便上,皇上如何责罚朝廷如何责骂,本督全接着,只不过那是以后的事,衍圣公咱们说说眼下的事吧”。

    “眼下,眼下什么事?”孔胤植被小太监给气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别他么的装傻”常宇啐了一口:“兖州一府三年赋税损失以及本督的出场费咱们得好好算一算!”

    呃?三年赋税孔胤植倒还听得懂,只是出场费啥意思?

    “此间民乱,已至数千人围城,若非本督适时出手斡旋,后果将不堪,既然本督出了力,难不成你一顿饭就将本督打发了?”常宇哼了一声。

    “厂督大人之前不是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您也是食君之禄的,解决民乱也是分内之事,怎么却要起好处来了,您这算是索贿吧,下官可是听闻这数月来东厂联通都察院等查贪反腐,怎么滴还……嘿嘿”一直少说话的知县孔贞堪将孔胤植扶到座椅上冷冷道。

    区区一知县,竟然敢直接怼当朝东厂提督,这在别的地方简直难以想象,但孔贞堪敢,因为他也是孔府族人,背靠孔胤植这座大山,即便只是个知县但在兖州境内知州大人和他说话都得客客气气,便是兖州巡抚大人都要礼让三分,简单说他和孔胤植就是曲阜的天。

    “本督出了力,当收这力气钱怎么就叫索贿了”常宇冷笑逼视孔贞堪:“你不提着查贪反腐的事本督差点还忘了这茬,来时路上听了不少曲阜官府的事,既然本督来了,那就好好查查有没有贪污受贿之举!”

    孔贞堪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理由很简单,这货在史料上明确记载的贪污犯,可即便如此因为孔胤植的原因,没人敢查他,甚至满清坐天下的时候,也闻他贪污之举,但在孔胤植的保荐下依然让他官复原位。

    “别人不敢查,不敢动你孔府,本督敢!”常宇厉声道:“去京城打听打听,王侯将相近百勋贵,本督怕过谁,连国丈本督都动的,怕你的孔府?本督从来就不怕得罪人!否则皇上要我何用!”

    明明是大热天,大堂内的人却一个如坠冰窖,连流的汗都是冷哼,因为常宇说这话的时候将他的霸气和杀气全部释放,岂能是这几个货能承受的来。

    更何况,他言下之意是要查孔贞堪的腐败了。

    罢了,孔胤植知今晚此事难善了,这太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打出威名,绝非善类,不若先应了他,日后联手朝臣制造舆论再找回场子,以孔府的影响力,朝野上下一起发力,即便崇祯帝在宠信他也顶不住吧。

    “厂督大人要多少出场费?”孔胤植强压怒火问道。

    常宇伸出一根指头,孔胤植挑了挑眉:“一万两?”

    哇,常宇一脸的夸张:“孔府这么有钱啊,可本督只要一两而已!”

    呃……一两?别说孔胤植了,就是朱以海都懵逼了,这趁火打劫的也太……寒碜吧。

    “如孔知县所言,这为君解忧也是本督分内之事,区区举手之劳便收一两银子意思一下便可,不过……”常宇的表情又古怪起来:“朝廷的三年赋税则一文都不能少”。

    你……孔胤植就知道天下不能掉馅饼,只是张口就是三年赋税……

    “本督要提银三十万,粮十万石,三天内必须备齐,否则乱民虽去,本督却就要封城查案耗下去了,你便是说到天上去若能赖掉一文,便算你赢”。

    “你,你,你,怎么不去抢!”孔胤植一听这个数顿时就毛了,虽然这数对孔府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本督又不是那贼人,为什么要抢!”常宇怒喝,孔胤植被其气势所逼,竟不敢再言。

    十万石,三十万银多么?常宇曾暗暗算过一笔账,史料曾记载过明朝一些赋税记录,全国每年田赋平均在两千万石左右,天启年间,北直隶和山东三府解银子一百二十万……

    北方赋税向来比南方少许多,曾有传言说北直隶八府一十八州一百一十七县交的税还没有松江两个县多。

    所以说即便按照三年来算,常宇这个数要的也有点高,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事孔府给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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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其不语,常宇竟然做出一个出人举动,突的向前一步抓住孔胤植胸口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吓得朱以海和孔贞堪连忙劝阻:“常公公不可,万万不可”。

    常宇不顾两人劝阻,恶狠狠的对孔胤植道:“你TM的算算,从大明建国起,朝廷给了孔府多少优待,你们得了多少好处,可眼下国难当头,各地战火四起,朝廷国库空虚,没钱没粮,你他妈的可曾说过捐过一文钱为朝廷解忧,偏偏那贼军来时,你跪着……”突然想到历史轨迹已变:“眼下朝廷这么艰难时刻,替你擦了屁股难道还要替你承担损失?这事传出去,本督倒想看看天下人骂的事我东厂阉狗,还是孔府的沽名钓誉,恬不知耻!”

    说完将孔胤植重重的往地上一扔,返回座位闷声喝茶,这边朱以海和孔贞堪赶紧将其扶起,低声劝慰着。

    孔胤植双目呆滞,一动不动。

    许久才长叹一声:“厂督大人骂得对,孔府当知感恩,国难当头不能在扯朝廷后腿,这数目孔府应了”。

    “这数目,只是孔府应赔朝廷的三年赋税,如今天下大旱,北五省又因兵祸失收以至千里饿殍,孔府难道不该尽点心意么?”常宇才不管孔胤植是被骂醒觉得内疚还只是权且之计先将自己打发走再说才应了的,只管自顾加料。

    “不是应了开仓赈灾以及减免田赋了么”孔贞堪小声说道,话才刚落声,常宇便将手中茶杯狠狠砸来,正中其脑门,一声惨叫鲜血迸流。

    “那是平息民乱应付的代价!与捐赠何关!”常宇怒吼!

    “够了!”孔胤植再也忍不住了,这太监暴虐骄横至极,竟然对官员肆意打骂,简直比魏忠贤还丧心病狂,然则讽刺的事朝野竟然还盛传其实护国英雄,将其吹的神乎其神……这他么的还有天理么。

    他决定,不管如何先将这瘟神弄走再说。

    “怎么滴”常宇一个眼色瞪了过去,孔胤植忍不住一个哆嗦,咬了咬:“除先前那个数外,孔府捐银子二十万两,粮五万石!”

    “敞亮”常宇一声吼,拱了拱手,转身沏了杯茶端到孔胤植跟前:“衍圣公此举大善,本督当让天下知晓,孔府并非传言那般,而是拎得清大是大非的,在朝廷艰难之时伸出援手至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大明垮下去的,便只是这一点就好过太多的豪门勋贵,此举也算给他们做出表率,果然不愧是千年孔门啊”。

    打一巴掌,给颗糖吃是常宇惯用的手段,但人老成精的孔胤植却从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默默的低下了头,开始检讨孔府这许多年来是不是有点漂了,以至于连做做样子都懒得做了,否则眼下也不至于被人找到把柄指着脊梁骨骂。

    若平日多行善举,或者改朝换代前夕为朝廷出点力,即便再换新主子,世人也会说孔府尽力了,不得已为之,也不至于现在被人骂的狗血喷头却无从反驳。

    所以,他从小太监这句话里,听出了敲打之意,也听出提醒之意,当然还有隐隐恐吓的意思。

    不,他还是不了解常宇。

    常宇恐吓别人不用隐隐,而是明目张胆,便如眼下这般:“本督知今日所为用不了几天则会传遍朝野文人士子所唾骂……”

    “不敢,不敢”孔胤植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常宇轻笑:“您是当朝衍圣公,天下文人之首有何不敢的,只要您轻轻一张嘴,自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来替您出头,但是……债多不压身,本督还真不惧这些,想京城近百勋贵哪个不想弄死本督,可本督又何惧之有”说着一顿似笑非笑:“衍圣公府是一呼百应的金字招牌,但本督的东厂衙门又岂是吃素的,孔圣人,回头您想怎么玩,咱家都奉陪到底”。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谁都听得出常宇的威胁,你敢弄我,我必搞你!下阴招使损招自大明建国以来,就没人比的东厂,便是老牌特工组织锦衣卫都不行。

    果然,孔胤植脸色变得,说实在话,以他的地位今日受辱怎么能轻易罢了,回头必然要找回场子。

    可是听了常宇这话,他开始纠结了。

    孔府是一呼百应,但毕竟心虚啊,首先传言的确不假,孔府德亏,再者因此引发的民乱要让朝廷承担损失……说白了占不到个理,只能让脑残粉们无理取闹。

    可东厂的手段他自然也知道,煽风点火一流,文人士子们或者还能站他这边,但老百姓呢?

    公道自在人心!

    舆论上最多也就旗鼓相当。

    实力上呢?

    呃……逼急了会不会派人来暗杀……

    算了,先谋后动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倒也不急在一时,冲动容易出错,先看看形势再说!

    常宇不是个唠叨的人,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说天色已晚深感疲惫去寻客栈休息,竟不在孔府下榻,可见其对孔府成见之大,或许也自知不受欢迎吧。

    朱以海自然是留下了做客,他要为常宇擦屁股,小太监又打又骂耍完威风,爽的一比走了,这善后的事他得来做。

    说白了就是要开导孔胤植不要想着打击报复,因为你心里得有点逼数,小太监拿你钱财也帮你消灾了,而且不是私人索取是充粮饷,你抓不到他小辫子,无非告他个嚣张跋扈,可这罪名别说崇祯帝了,就是内阁都听到耳朵生茧,太没新意了,再者俺老朱家把你们奉为座上宾好吃好喝的款待两百多年了,让你捐点粮饷怎么了?你孔府平日为人处事是怎么样你不知道么,老百姓为什么骂你们心里没点数么……

    反正,这一夜的孔胤植失眠了。

    搁谁谁能睡得着,他可是衍圣公,天下文人士子那边是众星捧月,敬之若神的存在,可今晚却受了奇耻大辱,被一个阉人破口大骂肆意践踏,爱子更是被暴揍至昏过去,他孔胤植活了五十三年从来没遇到过敢对孔家人这般羞辱的,不,应该说这数百年来都没人敢这样做。

    偏偏这太监就做了!

    偏偏好像还不能和他斗恨,要哑巴吃黄连。



    东方见白,孔府西南临街的一家客栈里开始有了动静,掌柜的和店小二已经忙碌起来,昨晚来大主顾直接将店包下了,好几十口子这得赶紧准备吃喝的东西伺候着。

    莲心洗漱完推开窗户朝外间瞧了瞧,天有些阴,莫不是还要下雨?

    心中嘀咕着,转身推门出来到楼下打了盆清水上来朝隔壁房间走去,轻轻敲了几下,乔三秀从里边推开门。

    “大人醒来了么?”莲心轻声问道。

    乔三秀嗯了一声,莲心端着清水走了进去,见常宇正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间发呆。

    “大人,洗漱吧”。

    常宇闻声转头过来:“你起的倒是早啊”。

    莲心微微一笑问道:“大人的伤好些了么?”

    常宇低头看了看手掌心,又摸了摸肩头:“再过三五天便可恢复如常”莲心一脸惊讶:“您……您这是金刚不坏之身么?”

    常宇大笑:“你从哪儿学到这个词”。

    “师傅说的啊,师傅说那和尚就是金刚不坏之体”莲心一脸认真道,常宇哦了一声眉头轻挑若有所思,突的哑然失笑,竟差点信了,这世上哪来的金刚不坏之体。

    随扈陆续起床洗漱,随后齐聚楼下共餐,常宇在窗口落座,边吃边看外边行人脚步匆匆,于是招来店小二问道:“城里边一早可有什么新鲜事”。

    “回军爷,听说孔府和外边的乱民谈和了”店小二作了个揖:“说是孔府开仓赈灾还减免田租了呢……嘿,早这么大方哪来这一出啊……”

    常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挥退店小二:“莲心啊,晌午带你去孔府吃顿大餐”。

    “好嘞”莲心开心的笑了,旁边陈家兄弟看的双眼直了。

    “大人,您看”陈王廷突然朝店门口一指,常宇抬头望去就见孔贞堪正探头张望,额头上还包着纱布,瞧见常宇后便颠颠的小跑过来:“下官给厂督大人请安了”。

    常宇嘴角上翘:“本督安的很哟,却不知衍圣公安不安呀,孔知县这一大早过来不会真的只是给本督问安吧”。

    额……孔贞堪略显尴尬,四下瞧了瞧:“厂督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客房内,常宇站在窗口看着院内绿枝,孔贞堪在他背后躬身而立:“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孔府当为表率,下官食君之禄也尽绵薄之力,愿捐饷银万两!”

    说着擦了擦头上冷汗。

    常宇一动不动,房内寂静无声,孔贞堪愈发紧张,挥汗如雨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半响,常宇转过身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轻放下看着孔贞堪一脸蔑笑:“孔胤植想来一个晚上就给你想着这么个法子?”。

    “厂督大人”孔贞堪噗通一声跪下:“非衍圣公之意,真乃下官绵薄之力啊!”

    “哼,嘴硬”常宇冷笑:“区区一知县张口就是一万两银子,这哪里是绵薄之力,你当本督三岁小孩么”。

    “下官……下官”孔贞堪以头拄地,竟不能言。

    “本督自掌管东厂以来,查贪反腐鬼神难挡,京中王侯将相国戚勋贵何曾惧过一人,衍圣公府虽地位神圣然则却也不入本督法眼,又何况你一个受其庇护的小小知县,但凡本督查到你有作奸犯科,要你几时死,阎王都救不了你”。

    “厂督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孔贞堪再也撑不下去了,他之所以一大早就来问安捐银子,便是被常宇昨晚言行所惊,这太监丧心病狂呀说要弄他恐怕不是随口说说,连孔胤植都被骂的狗血喷头,自己更是被砸个头破血流,他若真查办,自己凶多吉少!

    于是乎,昨夜孔胤植和朱以海便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

    这一万两银子说是捐赠实则就是要贿赂常宇,让他高抬贵手放其一马,这点小九九常宇自然一眼看破,若以他之前的脾气,银子收了,人依然要查办!

    可如今不同了,虽未深涉官场却也不得不为人情世故所牵绊。

    简单说,打狗要看主人,孔胤植的面子还得给!

    虽然他不怕事,但能不和孔胤植完全撕破脸,最好就不要开战,因为注定是一场两败俱伤,即便他能将孔府的名声搞到比狗屎还臭,可朝廷还是要把这块神位扶正,弄个万人敬仰的假象,伤不到他根本。

    而他,则会成为孔府的脑残粉们火力重点炮轰目标。

    可不能小瞧孔府的脑残粉,他们多是文人士子甚至朝中要臣,是这个国家构成的重要部分,掌握着话语权。

    所以常宇才会留朱以海在孔府,就是让他在当和事老,一边吓唬一边安慰:小太监现在如日中天,朝廷平乱全靠他,更不要说他手握东厂大权就是连锦衣卫也在他手底听差,你孔府和他斗能落得好么,又何必呢……再说了你孔府如今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舆论风评很不好,就消停下吧。

    很显然,孔胤植权衡再三,将这些话听进去了,于是才有了一大早就开始放出答应乱民的利好消息,同时孔贞堪巴巴上门捐饷。

    “以你在曲阜这数年所为,本督只要查你一查一个准,不死也得扒掉你层皮”常宇起身走到跪在地上孔贞堪跟前抬脚一脚将其踢翻:“但衍圣公既然已拿出诚意,本督也得给他个面子,你去凑个五万整数,然后辞官,本督便不在追究”。

    “是,是,下官,,不,不,草民谢厂督大人高抬贵手!”孔贞堪伏在地上喘着粗气,豆大汗珠子滴个不停。

    “还有,给衍圣公传句话,收起他那副虚张声势,孔府往后或许能安宁些”。

    孔贞堪走了,带着感激走的,虽然小太监一张嘴就要他五万两银子,以大明公务员的低薪是天文数字,但对于他来说虽伤筋动骨但还能拿得出来,至少保着平安了。

    曲阜城门在天亮之际首开西门,城外乱民尚未反应过来时便有数骑狂奔而出,随即城门封闭,乱民本欲拦截,马上人抽刀大喝:“东厂奉令办事,若敢阻拦杀无赦!”

    乱民大骇,任其远去。

    其实早在昨晚,李慕仙已出城与乱民中头目通了气,言之在鲁王的斡旋下孔府应了条件,同时也告诫诸人见好就收,因为在济宁真的有数万大军,更重要的是那个传闻那个率官兵杀贼军杀鞑子战无不胜的屠夫东厂大太监,此时也在城中!

    他已放了话,若不知好歹,发兵屠之!

    余众大骇!

    说白了,他们并不像扯旗造反,有好日过谁也不愿意干这种掉脑袋的营生啊,便一切听从大师兄安排!

    所以那几个东厂番子应该是去兖州府衙门取免赋安民告示的。

    半晌午时西门大开,孔兴燮代表孔府率一众家丁与乱民头目会面商议细节,余众则不得靠近城门,这个时候有数十大汉从西边缓缓而来,为首一人遥见城外人山人海不由蹙眉。

    “现在不准入城”这群人刚到城门口就被守兵拦住。

    “可俺是应约而来,东厂的一个大人让俺今儿到孔府来找他”没错,正是戴长德一行。

    守兵为了难,便让其稍等片刻一人奔去那边通报正欲乱民头目议事的孔兴燮。

    一听这话,孔兴燮也皱了眉:“让那人过来说话”。

    戴长德便去了。

    “哪个东厂大人让你来的?”孔兴燮见这群人皮肤黝黑一副苦力模样,内心充满疑惑:“你们是干啥的?”

    “俺们是泗河粮船帮的,是东厂的常大人让俺来的”戴长德见这青年虽鼻青脸肿但一身华服很贵气,知道不是一把人,便客气的说道。

    粮船帮!不只孔兴燮讶然那些乱民头目也感觉到意外,这个靠水吃水的大帮派在山东势力可不小,东厂的找他来干嘛。

    “那常大人找你们来干嘛?”孔兴燮问道。

    戴长德摇头:“不知道,昨儿他们渡河的时候告知俺们今儿过来”。

    “喂,这位船老大,向您打听个事”一个乱民头目突然出声问道:“听说济宁那边来了不少官兵?”

    这个戴长德还真知道:“昨儿就听说了,好几万呢”。

    众人立刻变了色,船粮帮的消息又快又准,人尽皆知错不了。

    孔兴燮见他也不似说谎,便放其入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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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府很忙乱,堪比两年前清军入境那会。

    管家和账房忙的满头大汗,因为孔府不管要开粮仓还要开银库,粮食一部分要拿去赈灾做样子,另外一部分则要装车抵朝廷的赋税,当然了明面上要时候是捐赠给朝廷的。

    孔胤植一夜未眠,双眼已是赤红但毫无困意,此时正陪同朱以海在大堂喝茶,从客栈回来的孔贞堪将话也传了过来。

    “他既说这话,便算是和衍圣公握手言和了,你不搞他,他也不会欺人太甚的”朱以海吹了吹茶水淡淡说着。

    孔胤植面无表情点点头,随即吩咐下人设盛宴,并亲自去往客栈迎常宇赴席。

    如此低姿态,到底是要卧薪尝胆还是真的要和小太监一笑泯恩仇尽释前嫌,连朱以海都看不明白。

    常宇也不知道,他也不在乎。

    孔贞堪走了之后,他就回到客房和陈王廷几人喝茶闲聊,直到亲卫通报衍圣公孔胤植求见。

    “莲心,吃大餐去了”常宇起身大笑而去。

    客栈门前,孔胤植的出现引来百姓围观,在曲阜他就是天,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今儿却杵在一家客栈门口干啥来着。

    “衍圣公红光满面,莫不是府上有什么喜事不成?”常宇从客栈走了出来满脸春风朝孔胤植拱了拱手。

    孔胤植哈哈一笑,举步迎向前去:“厂督大人贵客临门,孔府蓬荜生辉这便是天大的喜事呀!”

    “啧啧啧,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常宇与其搀手上了车,围观百姓感慨,谁人这么大架子竟然让衍圣公亲自来请,看关系这么好,莫不是兖州的新鲁王?

    车中,常宇同孔胤植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热聊着,好像那些不快的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甚至连车外随扈的陈王廷,乔三秀等人对此都觉得理所当然,唯独吴中满脸不屑:官场太虚伪!

    孔府张灯结彩以高规格的待遇迎接小太监的二次登门,而小太监却像第一次登门一样,各种好奇,各种看不够,各种问东问西。

    伴随左右的孔府家主孔胤植则不厌其烦的有问必答。

    朱以海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震骇不已,孔胤植老油条能屈能伸尚可理解,小太监年纪轻轻竟然也能游刃自如实在难以想象。

    宴够丰盛,席够隆重。

    赴宴的人也够尊重,吃的也很开心。

    酒足饭饱,孔府也将粮饷备齐,于此同时兖州巡抚衙门也在全府快马发出告示,免赋三年,百姓恍然如梦随即狂欢不已。

    城外乱民闻讯亦振奋不已,按约定各自散去,心知若不散只恐大难临头。

    而最欢喜的人则是魏长德,其率手下人入了城,问明孔府方向就直接找上门,家丁闻知乃那太监邀来不敢怠慢,将其一行请入孔府以贵宾待之,这让魏长德真的如做梦一样,自己在有生之年竟然能在孔府里成为座上宾,大吃大喝了一顿,这牛逼够吹一辈子的了。

    当然,这还只是个开始,吃饭完后小太监接见了他,给了下了个大单子,将孔府所捐十五万石粮食,经泗水入大运河运往京畿赈灾。

    眼下数万大军南下,军粮固然重要,但北方失收粮食缺口极大,整个河北包括京城在内已尽枯竭,必须要赶紧调粮食支援,否则白骨千里。

    虽然朝廷此时也在想尽办法解决,但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南方调粮,先不说有没钱买,买不买的到,就这数千里路程等粮食到了都不知道饿死多少人,搞不好还会发生民乱暴动。

    相对于朝廷,常宇的办法就多了些,因为他可以不要脸,也可以不则手段。

    所以在济南从德王那弄了十万石,留下一部分为军粮剩余的则运往京畿,如今在曲阜又弄了十五万石也全部运过去救急。

    之所以当时把济南的粮食还留一半南下,是因为他来之前他也没把握能否曾曲阜这打得到秋风,毕竟军粮才是最重要的,没有粮食还打个毛的仗。

    来之前没把握甚至都没想到理由,结果竟没料到还收获颇丰。

    仅靠从德王那弄来的五万石粮食远不够数万人消耗,但常宇还有其他准备,八达通早在数月前已经南下采购屯粮,其中有一部分都已运到徐州了还准备在那建立个粮草基地。

    重要的是,徐州高杰的地盘,以他眼下和常宇的关系,就是常宇不张嘴他都得意思意思!

    这一路,就是要饭,老子也得要成个百万富翁,常宇暗自下了决心。

    话说,从要饭发家的还真不少!

    傍晚,常宇一行离开曲阜,此时城外乱民虽未尽去,但也仅余下寥寥,多是其中骨干要同孔府接洽事宜。

    李慕仙所化妆的虬须大汉乃这场倒空运动幕后仙师的座下大弟子:“此事既了,吾当回山复命,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

    朱以海并未同常宇一起离开,他还要在孔府做客盘桓几日,实则是帮常宇接洽粮饷事宜,粮食可走漕运,银子其实也可有走,但必须要有官兵押解才行,否则玩意这些漕帮动了心思直接给弄走了,你去哪里找人去。

    于是常宇命陈家兄弟率三十人押解五十万饷银随戴长德走水路到济宁运河,到那边自有兵马接手。

    而如今常宇手下下只不过二十余亲卫随扈,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所畏惧。

    泗水渡口附近的树荫下,常宇下了车伸了伸懒腰,不远处树林里走出三个戴斗笠的人至常宇跟前拱拱手:“参见大人,幸不辱命”。

    “此事做的圆满,本督十五万石粮食全部拿去赈灾,也算三位的功德了”。

    阿弥陀佛,

    福生无量天尊

    这三人,自然是李慕仙和海弘和尚及夜魔素净了。

    “先前大和尚说跟着您闯荡江湖实则为拯救苍生觉得莫名其妙,如今终于稍稍懂了些”。素净若有所思道。

    常宇轻笑:“江湖万象,有的是行侠仗义,有的则是坑蒙拐骗,自然也有拯救苍生的了”。

    “那他们算什么”素净抬手一指渡口正在忙碌的粮船帮众:“黑不黑白不白的”。

    “确切说他们应该算不上江湖人”李慕仙接了话茬道。

    常宇摇头:“都说了江湖万象,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们自然也属于江湖中的一种”说着对素净道:“江湖不尽然都是打打杀杀,更多的是人情世故,所以这粮船帮看着不黑不白却又黑白两道通吃”。

    “好,那我便随你接着看看所谓的万象江湖”素净淡淡说着,眼睛朝远处马车望去:“莲心,见了为师为何不来见礼”。

    莲心闻言连忙从车里钻出来:“师傅啊,俺没认出来啊,俺还以为是……”



    兖州一行费时数日,尚遭行刺险些丧命,但这常宇依然觉得很值。

    弄了十几万石粮食,五十万银子,还狠狠打了孔府的脸,就是再多被捅几刀他也觉得划算,反正不会死人。

    与李慕仙三人回合后,常宇并未渡河西去,按照原计划他本欲去济宁和李岩他们会合,顺便去敲打一下那个东河总督,然后顺运河南下。

    只是大军昨日已抵济宁,待他到了已然晚上一步,于是改变了计划,便沿着泗河南下,不出意外将在一日后在运河交叉口与李岩等会和。

    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常宇身上伤口未愈不能骑马乘车而行,莲心本与他同乘,却被素净叫了出去练骑术,言语严厉多训斥,莲心双眼泪珠隐显,憋着不敢哭,众人也不敢劝说。

    李慕仙在车边和常宇低声聊着这几日所为,听了常宇遇刺之事亦感震惊,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否则那凶徒难近,便是那夜蝙蝠也插翅难逃。

    这话让陈王廷和乔三秀听了心理很是不爽,但两人一来心知失职,二来也知这道士平日狂妄,便也没说什么。

    却是海弘和尚,眼睛一眯:“大人身受重伤不足两日便恢复大半,可是有什么灵丹妙药?”

    常宇似笑非笑:“和尚莫不知本督已成金刚不坏之体?”

    海弘和尚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原来大人修的是我佛门武功”

    常宇哈哈大笑:“大和尚,听闻你也练成了金刚不坏之体是么?”

    “大人信么?”

    常宇摇头:“不信!”

    和尚笑而不语,拍马离去。

    吴中纵马靠近,一脸鄙色,抽出腰间红缨屈指一弹,嗡嗡作响:“金刚不坏之体?哪个伸头让俺来砍一刀试试”。

    “滚犊子”常宇怒喝,放下车帘躺下。

    黄昏,雨淅淅沥沥,行二十余里,四下尽是荒野放眼不见村庄,常宇见莲心浑身湿透像个落水鸡一眼狼狈,便让其上车同乘,素净不允,但见小太监眉头一挑,便应了。

    “换身干净衣服,别感冒了”常宇钻出车外取了斗笠翻身上马缓行,又对素净说你也乘车吧,毕竟是夏日衣服单薄遇水贴身,素净再怎么也是个女的,曲线尽现引得亲卫们侧目心猿意马。

    “不用,我行走江湖早习惯了风吹雨打,没那么娇气”素净不识好人心。

    “大人也是好心……”李慕仙刚想劝说,就被素净怒呛:“又碍的你什么事”。

    “你……不识好歹!”李慕仙气得拂袖而去,吴中则一脸坏笑,对旁边的况韧低声道:“这牛鼻子坏的很,老想坏咱们好事啊”。

    况韧和旁边几个亲卫嘿嘿的笑的极其猥琐,目光在素净身上瞄来瞄去,看的常宇忍不住摇头长叹。

    又行十余里,天色渐黑雨势不止,好不容易寻了个小村子暂歇,这里西靠泗河东邻白马河,只是白马河已干涸无水。

    “这雨下不大,晚上是在村里歇脚还是继续赶路?”用饭时李慕仙问常宇。

    常宇抬头看了看夜空,细雨纷纷最是扰人:“咱们不用忙着和李岩汇合,直接去徐州吧”。

    “若是直去徐州,不如走水路更快”李慕仙提议:“从泗河至济宁南的南阳湖一路南下经独山湖,微山湖便至徐州跟前了”。

    常宇略显意外:“道长对山东地界水路这么熟悉啊?”

    李慕仙微微一笑:“贫道上知天文下知……”

    “你下个鸟蛋,明明刚刚在那边和村民聊天刚打听到的”吴中撇撇嘴,众人轰然大笑,李慕仙面红耳赤:“你这厮……”

    只是这黑夜之中,偏僻之处哪里寻得大船渡他一行近三十人。

    直到第二日午后在临近南阳湖的一个大镇子渡口才雇到四条大船连人带车马改成水路,其实仅靠人力撑船速度并不快,至少常宇是这么感觉的,但在船在水中行,望两岸风景倒也别有一番心情。

    走水路快并非靠其速度,而是距离和便捷,毕竟古时水路交通远比陆地交通发达。

    “打听一下,近日可听过济宁那边有官兵过路?”常宇坐在船头凉棚下摇着扇子和船工闲聊,船工很肯定的道:“听说了有十几万呢,沿着运河南下接连几十里地,附近的山贼水寇好汉爷们都远远避风头去了”说着若有若无的撇了常宇一眼。

    一定是把自己当成哪路好汉爷了,常宇猜想,毕竟自己这二三十人一般人只看外表真分不清是贼是兵。

    日落之前,船入南阳湖,水上船只突然间就变的多了,大的小的长的宽的,运货的拉人的甚至还有花船。

    花船?哪来的花船?乔三秀是个老实人,瞪着水面瞧了一圈也没看出门道,在他印象中花船应该是那种张灯结彩丝竹悦耳,还有花枝招展的妇人招手抛媚眼。

    “这又不是秦淮河,可没那规模”李慕仙抬手一指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船:“瞧见船头那种灯笼么,告诉你就是干那营生的,专为来往船工或者旅客解闷的”。

    “嘿,一方道长果然无所不知,简直就是门清的很呀”常宇似笑非笑,李慕仙正色道:“贫道绝无涉足,只是听闻而已……”。

    越描越黑,众人大笑不已。

    夜间行船,别有情趣,河风习习也比陆地凉爽,船家弄了晚饭,烤鱼和鱼汤虽不是精心烹制却也鲜美无比,至少可常宇他们所带的干粮可口多了。

    饭后众人闲话至深夜,不知不觉睡去,一脚醒来天色大亮,问到了哪里。

    “刚出昭阳湖前边就是微山湖了”。船工指着正南无边际的水面说道。

    呵!众人惊叹,不知不觉一夜近百里,这水路果然快捷方便,当然他们是客船速度本就比货船快。

    微山湖是北方最大的淡水湖,鱼类丰富风景优美,常宇有心游览然则,却不得不擦肩而过,船家告知若去徐州则要再这里改道运河。

    大运河在济宁至徐州这一段都是与四湖齐头并肩,有数条水路想通,常宇的船若入微山湖也能找到和运河想通的水路只是要绕远些。

    想了想,急于赶路的常宇还是决定就近该走运河直达徐州,毕竟这当口还不是游山玩水的时候。

    船入湖河交汇处,水面变得得拥挤,岸上亦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竟然还是个集市,船家经过常宇的同意将船只靠岸要去买些生活物品。

    常宇一行人也趁机上岸舒展腰身,随扈将战马牵上岸就近吃些青草活动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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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边集市很是热闹,多是附近的百姓弄些鸡蛋青草土特产在这里摆摊供船家采购,常宇最爱逛这些地方便和李慕仙结伴在人群里晃来晃去,看到喜欢的玩意也会买些。

    靠近河边的大柳树下有个茶棚,坐满了很多歇脚的船工在那谈论着四面八方听来的消息,常宇和李慕仙也寻了个座要了壶茶水,侧耳听着他们说话。

    茶当然不是什么好茶,水极有可能就是这运河就地取水,入口真的……反正喝惯好茶的常宇终感觉怪怪的,可茶棚里的故事很精彩。

    这些船工南来北往,但凡一地有事一夜之间就能传到千里之外,什么长江那边贼军闹的凶的很,尽量少去,前几日谁家的货船被水寇给劫了,连货主待船工都给杀了抛尸河里……秦淮河最近又冒出了个花魁……济宁那边有数万官兵沿河南下,不知干嘛去的……

    “对了,你们这有兖州过来的么,听说曲阜那边有乱民闹事是不是真的……”

    “什么乱民闹事,是孔府为富不仁激情民愤了,哎……你们听说了没,都说那孔圣人的后代……太不是个玩意了,说谁坐天下就降谁没一丁点骨气,就这样的墙头草还教化万民……呸”。

    “嘿,可不是,俺从南直隶那边过来就听说了,现在都在骂孔府不要脸”。

    “好家伙,这么快啊,南直隶那边都传开了啊,嘿,孔府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惹天下人的怒咯……”

    “何止南直隶传遍来了,北直隶那边也快翻了天……”

    听着船工们七嘴八舌吐沫横飞,常宇和李慕仙相视一笑。

    船工们的话虽有夸大之处,却也是事实,比如北直隶真的翻了天。

    不知道从何时起,突入一夜春风来那般,以京城为中心有关孔府舆论千树万树梨花开,顿时引爆京城头条新闻,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不管街头走卒还是文人雅客都在谈论此事。

    当然有人赞同,有人则觉得故意抹黑,两方不同观点时常争得面红耳赤,但无论怎么争论,孔府的丑陋嘴脸已经被拿到台面上议论了。

    以往即使有人看不惯孔府,但也只能私下悱恻几句,拿到台面上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现在……

    甚至连一些朝臣官员参与其中。

    据闻,这些倒孔言论传到次辅吴甡耳中时,其捶胸顿足:“孔夫子千古圣人,竟遭此非议,世风如下,民心愚钝……”

    然听了他这话的李遇知淡淡说了句:“人家骂的是衍圣公府,而非孔夫子,次辅大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据说俩人因此撕逼差点撕破脸皮。

    高时明一日三进宫,将宫外舆论汇报崇祯帝。

    崇祯帝一日三变色。

    初闻轻笑,毕竟早有心理准备,二闻蹙眉,舆论远比预料来的更凶猛,甚至引发朝臣互撕逼,再闻,则龙颜大悦。

    因为孔府的五十万两银子和十五万石粮食的消息已经送来了。

    崇祯帝一连说了三遍甚好,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牛逼克拉斯!

    这自然是夸赞小太监的。

    先造舆论再动手,让孔府自知理亏只能乖乖认罚,而且迫于舆论压力也不敢立刻还嘴反抗,至少眼下不能。

    所以,让舆论来的更猛烈些吧,维持的时间越长,孔府则越夹着尾巴保持低调不敢对小太监进行反击。

    而且如常宇所料那般,兖州府三年田赋换来这些粮饷简直是超值,同时既为兖州百姓弄到了实惠,也为朝廷换来好名声,当然还能用这些粮食来缓解京畿的粮荒,这才是眼下最需要的,比雪中送炭还珍贵。

    而里里外外买单的其实是孔府。

    这种买卖越多越好呀。

    崇祯帝很开心,开心到有点恐慌,深怕这只是自己做了个梦,因为一切都那么的不现实,怎么内宫就出了个这么阴险不要脸能惹事能平事会打仗会讹钱的小太监呢。

    老得劲了。

    崇祯帝就差点哼起咱老百姓啊今儿真呀真高兴……

    保定府清苑县南,一队人马缓缓难行,队伍中一个少年愁眉不展面色黝黑,周边人对其极其恭敬有加,有人劝其天热乘车而行反被其斥。

    这少年便是当今大明太子,朱慈烺。

    小朱同学受常宇影响颇大,一心想着走出皇宫走出京城,世界很大我要看看。

    终于,在崇祯帝命巩永固和张国维巡按北五省时,他走出京城,视野顿开,但内心却也收到了极大的冲击。

    百姓之苦,罄竹难书。

    从京城一路南下,所见所听皆惨不忍睹。

    常宇曾对他说,出去看看或许就知道为什么老百姓会造反了。

    没了活路,只能造反了吧。

    但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天灾人祸逼的,周而复始成了恶性循环,没东西吃就造反,朝廷就镇压,一打仗又失收又没东西吃,再造反……

    当地陪同官员告知,当初贼军数十万大军在此和常宇所率的官兵激战数场放溃,这方圆数十里内皆为战场,朱慈烺最为崇拜常宇,闻知偶像曾在这里厮杀过,情绪甚为激动,带着随扈纵马狂奔方圆十里,想要感受那种千军万马中所向披靡的感觉,甚至偶然碰到腐烂的尸体或者丢弃的兵器都会幻想着很都画面,这个人是不是被常宇所杀……

    见保定府百姓疾苦本以为就是人间地狱,却张国维告知:“南边的真定府,顺德府,广平府……比之更甚”朱慈烺脸色愈发惨白。

    “灾祸不绝连年失收,战乱虽平可民不聊生,这样下去怕是要饿死不少人吧?”

    “若任由这般下去,即便不出乱子,只恐三个月内北直隶十室九空”巩永固叹息道。

    “那,那,赶紧想办法啊!”朱慈烺急了。

    “办法是有,只要有粮食赈灾撑到秋收便可暂缓灾情,只是眼下哪里去弄粮食,别说这里,京城都已断粮了!”张国维一脸愁容,回首北望:“朝廷眼下也是心如火燎却爱莫能助啊,只希望南边的粮食能早早运过来”。

    “找常宇,常宇一定有办法的”朱慈烺对常宇有着脑残粉般的信任,在他眼里常宇便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巩永固摇头苦笑无语。

    张国维一声长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常公公英勇善战打起仗来所向无敌,但他也不是神仙又从哪里弄来粮食,如今他奉旨南下剿匪也根本无暇此事,即便能弄些许粮食也仅供军需,哪轮得到老百姓啊”。

    “那,那当真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了?”朱慈烺双手一摊,满脸苦痛,他终于明白了他爹为何年纪轻轻却苍老十多岁,每日苦着脸少见笑容。

    “听天命,尽人事吧!”张国维轻轻摇了摇头,望着远处不再说话。

    天命,天命,天命让我大明朝百姓受尽这苦难么,,,朱慈烺别提多沮丧了。

    报……远处数骑疾来,却是锦衣卫的人。

    “闻报常公公在山东筹粮二十万石正沿河北上赈灾,所过州府皆有份……”

    众人瞠目。

    随后朱慈烺一声大叫:“孤就知道,唯常宇可行也!”说着打马狂奔呼喝不绝,巩永固和张国维相视无言,许久苦笑摇头,常公公真乃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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