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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的官场素来是以资论辈,特别是词臣这一系。

    若是谁能进入内阁,便自动进入首辅的任职序列。像袁炜现在入阁,那他就是大明第三位阁臣,不管后来者是谁,都只能乖乖地排在第四位。

    因为有着递进的规则,若是严嵩下野,便是徐阶接任首辅。一旦徐阶下野,那便不会有任何的争执,将由袁炜担任首辅。

    林晧然是正经八百的翰林院出身,只要占到礼部侍郎的位置,便能够成为礼部尚书的第一或第二序列人选,而由礼部尚书进入内阁无疑容易得多。

    严嵩提议林晧然争取礼部侍郎的位置,实质是希望他能够重回翰林院词臣的“序列”。只要重新搭上那一条通天之路,那他年龄的弊端会慢慢淡化,能够比较轻松地从诸相到大明首辅。

    “谢元辅大人指点,只是想要跨上这一步太难了,再说……”林晧然深知这是良言,当即认真地道谢,但却是欲言而止地道。

    严嵩虽然已经老迈,但并没有老糊涂,那双混浊的眼睛看着林晧然这般模样,亦是缓缓地点头道:“嗯,你岳父确实有重新被委任礼部尚书的可能,且这个步子确实不好迈,那你就要着重第二个选项了!”

    “请元辅大人赐教!”林晧然顿时来了些精神,认真地求教道。

    虽然知晓礼部侍郎是最佳选择,但他确实没有信心谋得礼部侍郎的位置,而若他岳父还占着礼部尚书的位置,这个可能性直接可以否决掉。

    严嵩轻呷了一口茶水,正想要继续说下去,但眨了眨眼睛,那雪白修长的眉毛跟着动了动,接着整个人却愣住了。

    林晧然和严鸿深知严嵩在官场沉浮大半辈子,比谁都要看得远,便是恭敬地洗耳恭听,想知晓第二个路子是什么。

    一个呼吸,二个呼吸,三个呼吸……严嵩突然像是中了定身咒般,在那里却没有任何反应。

    咳!

    严鸿看着爷爷如此,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般,当即红着脸轻咳一声。

    呃……

    严嵩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这才醒悟过来,对着林晧然认真地问道:“若愚,你亦是经历过朝廷斗争了,应该领教到科道言官的厉害了吧?”

    “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正所谓三人成虎,若不是下官反应快,当今圣上是贤明君主,恐怕下官已经栽在他们的手里了!”林晧然半真半假地回答道。

    严嵩轻轻地点了点头,望着他认真地说道:“若是你谋不得礼部侍郎,那便想办法到都察院出任左右副都御史,或者直接谋得右都御史一职!”

    左右副都御史是正三品,而右都御史则是正二品。只是右都御史的正二品水份比较大,毕竟上面有左都御史,且都察院位列六部之后。

    林晧然现在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三年任满之时,想要到都察院担任左右副都御史的难度不算大,而想谋得右副都御史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下官谢元辅大人指点!”林晧然真诚地拱手感谢,犹豫了一下,却是突然询问道:“元辅大人,不知外放督抚何如?”

    他现在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一旦外放离京,不管到哪个地方,必将成为地方上的封疆大吏,有益于他扩大地方上的影响力。

    严嵩正要将茶水往嘴里送,闻言当即瞪目怒斥道:“糊涂……咳咳!”只是这一声过于激动,竟然被送到嘴里的茶水呛到了。

    “爷爷!”

    严鸿显得很是紧张,急忙帮着严嵩顺气。

    林晧然看着严嵩这般痛苦地咳嗽,虽然深知这一位便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大奸臣,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生起一丝的不忍。

    严嵩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后,这才缓过劲来,将茶盏递给严鸿,显得不满地对林晧然道:“阁臣袁炜、吏部尚书郭朴、户部尚书高耀、还有你岳父,他们哪一个外放督抚再回来的?”

    “没有,但外放可以帮我积攒更多的功绩!”林晧然轻轻地摇头,但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道。

    “功绩?”严嵩的嘴角却是浮起玩昧的笑容,望着林晧然认真地问道:“若是你外放到江浙担任浙直总督,你以为比之胡汝贞何如?”

    林晧然哪里敢跟这位军神相比,当即苦笑地摇头道:“胡总督诛杀汪直、徐海等倭首,还东南海疆太平,进江西乱贼闻风而逃,至广东破张琏伪帝,下官远不及矣。”

    “胡汝贞立下的功绩足够多吧?但这些年弹劾他的奏疏已经可以将这张案子堆满了!”严嵩指着那张平时办公的长案,抬眼望着林晧然道:“若不是老夫一直护着胡汝贞,他早就已经不再是浙直总督,早被言官的流言蜚语中伤了。”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结合着胡宗宪接下来的命运,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只是他并不需要胡宗宪这么大的功绩,他只虽然拥有支持他升迁部堂的功绩即可。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便被泼了一盆冷水。

    严嵩接着侃侃而谈地道:“王阳明二甲进士出身,外放地方战功赫赫,更有平定宁王叛乱之功!虽因军功而封爵新建伯,但其仕途不顺,终生难归朝堂,却不及高耀之流。”

    “功绩于升迁无益?”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悟地询问道。

    严嵩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道:“功绩对个人升迁是有益的,但你现在已经是顺天府尹,且你在广东早有了功绩,当下缺的是资历,是圣上的宠信!而你若是远离京城,外放到地方担任督抚,这分明是缘木求鱼。”

    “小子受教!”

    林晧然听着严嵩这番分析,当即打消了外放督抚的念头。

    以其外放去追逐华而不实的功绩,还不如想办法回礼部成为诸相,亦或者到都察院扩充实力,甚至是到六部担任侍郎。

    如果真论功绩来定官位的话,那现在该做在首辅位置上的人不是严嵩,亦不是徐阶,而应该是战功赫赫的胡宗宪了。

    严嵩看着林晧然是真听了进去,便心满意足地将后脑勺靠到椅枕上,却是突然冒出一句道:“你向皇上提议查核户部账本,高耀是真从户部拿钱了?”



    自从严嵩大力推动整理淮盐等四地的盐政,这无疑触犯了相关盐商群体的核心利益,致使高耀站到了严党的对立面。

    严嵩虽然有将高耀除掉的意思,只是高耀深得皇上的恩宠,又有着徐阶在一旁相帮,致使他亦没有合适的机会对高耀下手。

    若是高耀真从户部拿了银子,加上已经洞察到高耀获得圣上恩宠的最大秘密,想要将这位户部尚书除掉,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林晧然坐在矮凳上,端起茶杯轻轻地摇头道:“高耀的背后是两淮商会,他应该不缺一点小钱,亦不可能从太仓中捞取大钱,所以他应该不会向太仓伸手!”

    跟着贪墨成风的地方官吏不同,朝廷的高官相对比较清廉。光是每次外察收取的孝敬,或者地方官员回京时的“冰敬”等,便已经可以让他们过得很滋润了。

    “那你还怂恿圣上调查户部?”严嵩那两道雪眉微微蹙起,显得不解地扭头望着林晧然询问道。

    严鸿跪在茶几旁为着二人重新泡茶,亦是充满困惑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拥有着极高的政治斗争天赋,喝了一口茶水,嘴角微微地上扬,仿若智珠在握地说道:“高耀去年截留一百五十万石禄米,加之朝政的收入是有增无减,但工程造价不过三十多万两,您认为那些银两哪去了?”

    “到他口袋?”

    严嵩很容易想到严世蕃的种种作为,但刚刚生起的念头,便即刻被他给掐灭。毕竟高耀是一个权力欲望很强的人,且没有那么大有胆子,他突然若有所悟地望向林晧然道:“你是说!”

    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而旁边泡茶的严鸿无疑是一头雾水。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将空掉的茶杯轻轻地放回桌面上,显得真诚地说道:“下官提议皇上查核户部账本!一则,是想让圣上了解当下户部的真实情况,不可再无所忌惮地挥霍;二则,下官亦想知道那些银两去哪了,是不是被某人拆东墙补西墙了。”

    说到最后一个可能性的时候,他的眼睛流露出别有深意的目光。

    “拆东墙补西墙?嗯,应该是如此了!”严嵩的眼睛顿时一亮,脸上很快露出了久违的笑意,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林晧然看着严鸿要给自己添茶,便是朝他抬手制止,看着严嵩已然是不会轻易放过高耀,亦是诚恳地说道:“这些只是下官的猜测,一切只有徐阶调查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现在礼部尚书的位置已经给严讷占了去,皇上亦没道理让严讷退回礼部左侍郎。六部尚书素来了一个萝卜一个坑,吴山还想要回来,只有将高耀除掉才有机会。

    当下的高耀不仅仅是政敌,更是吴山重返朝堂的拦路虎。他深知单靠自己肯定无法扳倒高耀,必须要借助严嵩的力量,这才能够达到除掉高耀的目标。

    而严嵩恐怕亦是清楚,这是对付高耀的机会,同时是对付徐阶的机会,定然不可能会袖手旁观。

    “徐阶跟高耀是一伙的,让徐阶调查户部账本,肯定不会得到真相!”严鸿给严嵩的茶杯添了茶水,忍不住好意地提醒道。

    严嵩脸上露出微笑,显得傲气地说道:“有你爷爷在,他徐华亭还做不到只手遮天!”

    虽然严党在朝堂的实力被大大地削弱,但京城的各个衙门的官员很多都打着严党的铬印,严党的影响力远非徐阶所能比拟。

    林晧然看着目的已经达到,当即坐矮凳上站了起来,显得恭敬地拱手道:“不叨扰元辅大人,下官先行告辞了!”

    “严鸿,替爷爷送送林府尹!”严嵩轻轻地点头,对着严鸿又是吩咐道。

    “林府尹请!”

    严鸿近些时日少了公子哥的张狂,显得恭敬地抬手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正想要再跟严嵩拱手施礼道别,但脸上闪过一抹讶然。躺在竹椅的严嵩将眼睛闭上,隐隐传来了鼻鼾声,已然是入睡了。

    看到这一幕,他还是施了一礼,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只是他的心里却涌起了一份隐忧,严嵩实在是太老了。纵使有着他这只帅气的蝴蝶出现,影响着历史的进程,但恐怕亦避免不了严嵩下野的命运。

    话分两头说,高耀跟着徐阶出了万寿宫。原本想要跟徐阶商讨对策,结果被徐阶抬手制止,对他做了一个隔墙有耳的手势便离开了。

    高耀深知宫中耳目众多,且确实要进行“避嫌”,便直接从西苑离开,乘坐着候在宫外的轿子直接返回户部衙门。

    “部堂大人,皇上叫您过去,可是有什么赏赐?”江浙清吏司的萧郎中正要出门办事,结果跟着高耀打了照面,自认为风趣地跟着高耀热情地打招呼道。

    “滚开!”

    高耀的肚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面对着这一位没有眼色的下属,胸中的怒火当即喷涌而出,显得面目狰狞地吼道。

    那位满脸笑容的萧郎中顿时面如土色,急忙后退几步进行避让,结果脚后跟拌在门槛上,整个人当场摔得狗啃屎。

    这一幕,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户部衙门,而大家亦是知晓部堂大人心情不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大家便知道高耀生气的缘由。

    顺天府尹林晧然弹劾户部尚书高耀不善理财,皇上下令徐阁老率领都察院核查户部账本,高耀的户部尚书宝座变得岌岌可危。

    这个消息自然不准确,事情的缘由主要是宗藩禄米。只是关于克扣禄米一事上,不论是徐党,还是严党,双方都选择了沉默。

    毕竟这事关嘉靖的“财政收入”,谁都不敢轻易踩这个雷区,或者这将会是永远的秘密。

    京城的官场昨天还在议论着林晧然的去留,但仿佛仅是眨眼之间,林晧然便已经从泥潭中爬中,并亲脚将高耀踹进了泥潭中。

    在同情高耀的同时,却不得不佩服林算子的凶狠。

    高耀回到签押房,对着几位心腹叮嘱了几句。还没有到下衙时分,他便是匆匆地返回家里,已然是要想办法“渡劫”了。



    高府,客厅中。

    两淮商会会长陈伯仁在得知消息后,便是第一时间赶到了高府。

    只是听完高耀的叙述,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他原本想要将粤盐的领军人置于死地,但却没想到他们最有权势的代言人反倒遇到麻烦,当下的位置变得摇摇欲坠。

    徐璠担任大常寺少卿,可谓是一个闲职官员。在收到高耀的传书后,亦是赶来这里喝茶,只比陈伯仁晚了一会而已。

    他听到朝廷要调查户部的账本,显得浑不在意地望向高耀道:“高大人,你这么紧张做啥,不会真的拿钱了吧?”

    实质上,这是一个小试探。若是高耀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徐璠绝对会起身离开,从此跟这一位盟友一刀两断。

    虽然高耀陆陆续续给了他不少好处,甚至在杭州和苏州置办田产亦得益于陈伯仁的帮忙,但有些原则性的东西绝对不会触碰。

    陈伯仁看着高耀当即黑下脸来,忙是站出缓和气氛道:“高尚书怎么可能贪墨!徐少卿,你莫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徐璠的心里顿时一松,显得大大咧咧地说道:“高尚书,只要你没有从太仓拿银子!你大大方方拿出账本让朝廷查便是,莫不是认为我爹会栽赃你不成?”

    说到他老爹之时,他的声调明显加大,透露着浓浓的自豪感。

    陈伯仁抬头望着显得张狂的徐璠,嘴巴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吭声。

    高耀的脸却彻底黑了下来,显得生气地直接大声质问道:“徐少卿,你为何要说出如此令本官寒心的话!”

    此言一出,刚刚送来茶水的婢女匆匆放下茶盏,显得紧张地退了下去。

    “我说错什么了?”徐璠正想要端起茶盏,面对着高耀的质问不由得傻眼道。

    高耀那双带着敌视的眼睛盯着徐璠,右手紧紧地抓着椅把怒声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户部的账本现在是查不得!”

    “这是为何?”徐璠感到一头雾气,疑惑地追问道。

    高耀看着徐璠是真不知,发现根本无法跟这种蠢人沟通,便是给了陈伯仁使了一个眼色。

    陈伯仁轻轻地点头,转而对着徐璠苦口婆心地说道:“徐大人,你亲自主持万寿宫的重修工作,应该知晓几万两根本无法仅仅三个月便重建万寿宫吧?”

    真相已然揭晓,高耀为了帮着徐阶扳倒严嵩,偷偷用克扣的宗藩禄米填补到重建万寿宫的费用上,致使万寿宫的工程款大大地降低。

    一方面,这样会跟严嵩父子的报价产生巨大的差额,从而离间嘉靖和严嵩的君臣关系;另一方面,则是花费少量的银两便能办妥大事,这会加深嘉靖对徐阶的器重。

    原本这是一件极隐密之事,可谓是做得天衣无缝,连严嵩那边都没有看到破绽。

    却不知林晧然是歪打正着,还是恐怖到洞察到事情的真相。他以贪墨的名义进行攻击,接着提议朝廷核实户部账本,致使万寿宫工程费用造假的事情有了败露的危险。

    高耀固然能够自证清白没有贪墨,只是将万寿宫的真实造价公之于众,无疑会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他恐怕不仅会丢掉户部尚书的宝座,甚至会被扣上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

    亦是如此,高耀知道朝廷不可以对账本进行调查,更不能让到万寿宫造假一事败露。

    徐璠终于醒悟过来,脸色闪过一抹害怕,当即惊慌地询问道:“高大人,这事可不能捅出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万寿宫不仅跟高耀相关,跟着他们父子亦是息息相连,这重修万寿宫是他们父子的最大功绩,而他亦是凭着这个功绩才登上大常寺少卿的宝座。

    若是万寿宫工程造价做假一事败露,圣上降低对他的观感事小,而若圣上迁怒于他爹,那他们徐家的地位便是一落千丈。

    一念至此,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深知这户部账本还真不能查核,起码万寿宫工程造价造假一事不能够败露。

    陈伯仁看着高耀沉默不言,便是帮着他拿了主意,对着徐璠认真地说道:“徐大人,这事情恐怕真得瞒下来,不然高尚书这边有麻烦,你跟你爹恐怕亦不好受!”

    徐璠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当即打定主意道:“好,我这就回去找我爹商量此事,一定要将这件事压下来,本官先行告辞了!”

    看着徐璠匆匆离开,高耀握着茶盖轻泼着茶水,这才悠悠地叹息道:“我们都小瞧那小子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无疑全拜林晧然所赐。林晧然通过对宗藩禄米发放数据的收拾,从而洞察到财政收支存在不合理性,进而又借此发难查核账本。

    到了这时,他才发现林晧然无愧于林算子之名。在不知不觉间,他这一位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甚至是当朝次辅,都已经被算计进去了。

    “不错!早知这小子如此擅于谋算,真不该这般轻率地出手,或者根本就不该招惹于他!”陈伯仁轻轻地点头,亦是后悔地说道。

    若不是他们主动攻击人家,对方亦不会如此的凶狠,直接要置他们于死地。虽然高耀没有贪墨,但此事的后果未必就会比贪墨的罪责轻。

    高耀轻呷了一口茶水,深知世间没有后悔药,便是正视难题道:“陈兄,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你说徐阁老会帮咱们吗?”

    “这事因他而起,他应该不会袖手旁观!”陈伯仁显得认真地分析道。

    高耀用茶盖轻泼着茶水,却是苦笑地说道:“这官场哪有道理可言!若真讲道理,严分宜将他提拔进内阁,他徐华亭就不该有二心。”

    “今晚我便亲自去会会徐阁老!这个事情他们父子都是知情的,相信他徐华亭亦不想让事情败露,且事情败露对他并无好处!”陈伯仁露出凝重之色,显得理性地分析道。

    “希望如此吧!”高耀认可了徐伯仁的分析,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今天早上还是风光无限的户部尚书,但如今他已经看不清楚自己的前程了。这一个劫数,来得这般猝不及防,来得这般的磅礴,以致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入幕时分,京城的灯火纷纷亮起,很快便绘出一个“凸”形图案。

    一辆辆马车或官轿借着夜色的掩护,流窜在各个府邸间。他们如同一只只不起眼的蚂蚁般,不断地交流着信息,或者商量着对策,亦或者在谋算着什么。

    京城的官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表面看起来显得波澜不惊,但暗地里却不断地试图吞噬彼此。



    徐府,书房的灯火亮了起来。

    徐阶这些时日一直留宿于西苑,只是今天却很早就返回家里。吃过晚饭后,他跟着陈伯仁进行了会面,便一个人到书房翻起了《资治通鉴》。

    虽然他担任翰林编修的时候,便被无情地外放离开翰林院,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货真价实的词臣。不论是外放期间,还是之后重返京城,他最受做的事情仍然是看书。

    现如今的学识,虽然不敢说是第一,但在士林亦是鲜有人能相比。他自认随便写一篇策论,然后糊名送到翰林院,定然能够刊登在《谈古论今》上。

    徐璠将茶水送进来,面对着这一位给予他荣华富贵的老爹,他是打心里的尊敬和畏惧,小心翼翼地将茶放在桌面上。

    徐阶深知儿子的脚步声重,伸手将桌面上的茶盏端起,眼皮都不抬一下便说道:“陈伯仁说得没错,这个事情不仅是高耀的危机,更是我们徐家的危机!若是此事被圣上得知,确实不堪设想!”

    为了能够扳倒严嵩那个老不死,更是为了身上少背一些骂名,在万寿宫造价一事上,他自然是大力地配合着高耀进行造假。

    原以为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但今天被那小子这么一搅,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极可能会浮到水面来,一种危机已然是扑面而来。

    徐璠送茶进来正是想要探探老爹的口风,闻言便是蹙起眉头询问道“爹,您有没有办法将这个事情给掩盖过去呢?”

    “既然是你爹主持核查账本,想要掩盖住这个事情,自然轻而易举之事,但是……”徐阶握着茶盖轻泼着滚烫的茶水,显得有所顾及地叹了一口气。

    徐璠疑惑地望着老爹,显得不解地追问道:“爹,你担心什么?”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先是轻轻地用嘴吹着飘浮在上面的茶梗,接着轻呷了一口烫嘴的茶水,这才抬头望着徐璠说道:“这个事情固然能够很轻松地掩盖下来,但若是日后被揪出来的话,恐怕咱们是真的说不清楚了。”

    纵横官场几十年,徐阶经历过大起大落,看待事情已然远超常人。

    现在他固然能够进行遮掩,但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谎言,如果永远能够遮盖住还好。只是一旦被揪开,那他们就算没有贪墨,恐怕亦无人真相了。

    徐璠听出老爹的矛盾心理,当即进行劝道:“爹,现在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能出纰漏,此事万万不能让圣上知晓!”

    “这一点,你爹自然清楚!”徐阶用茶盖子轻泼着茶水,很是认真地点头。他已经筹谋以久,知晓现在是扳倒严嵩的关键时期,确实不能够在圣上心里失了分。

    徐璠虽然心里倾向于解救高耀,但更希望老爹不能栽倒,他还想要借着老爹的光芒,日后成为严世蕃那样的“小阁老”。

    “你去跟高耀说,让他好好地准备一下账本!监察院这边,我会让右副都御史赵明焕带人协办,让高耀将账本做得漂亮一些!”徐阶喝了一口茶水,对着徐璠淡淡地吩咐道。

    赵明焕跟高耀的关系并不算密切,但却是两淮商会那边的代言人,自然会站在高耀那一边。只要能将账本做得妥当,那这个差事便能够向圣上交差。

    到了那个时候,再找个机会将账本一烧,那便是彻底的“死无对证”了。

    “好,我这就去跟高耀说这件事!”徐璠显得干劲十足,便是急匆匆地走出了书房。

    徐阶放茶盏放在桌面上,又是捡起了案上那本《资政通鉴》,看着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

    这句话的意思是:解决寒冷的办法莫过于多穿一件皮袄,防止别人说长道短莫过于加强自身修养。

    这个道理无疑很是浅显,但徐阶却是看了良久,仿佛这话蕴含着大道理一般。他想到当下所面临的困境,却是认真思绪着正确的破解之道,只是直到旁边的茶水凉掉都没有被再端起。

    今晚注定是一个躁动之夜,各方都显得蠢蠢欲动。在城南动作频频的时候,城北的林宅亦是不安宁,很多马车趁着夜色北行。

    林晧然将高耀搞得灰头土脸之事,已然在整个官场中传开。在得到这一个“喜讯”后,杨富田和宁江等人纷纷前来,十几名同科好友齐聚于客厅之中。

    他们太多数人都是一直在京中为官,彼此间都显得很是熟悉。当下在这里相见,自然免不得相互热情地交谈起来了。

    “师兄!”

    “若愚兄!”

    “林大人!”

    ……

    当林晧然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大家纷纷停止了交谈,显得恭敬地起身见礼。

    在官场之中,师生关系很是重要,但同科的关系亦是他们的一个纽带。像张臬为何能够以年迈之躯出任两广总督,虽然资历是一方面,但更主要还是有着徐阶这一位同科进行关照。

    林晧然既是戊午科的榜首,又是官居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已然是他们戊午科的领军人。

    “诸位,请坐!”

    林晧然站在主人座前,抬手对着众人温和地说道。

    众同科已经入朝为官多年,早已经没有了昔日书生的目中无人,直到林晧然落座之后,他们才将屁股贴到椅板上。

    仆人将林晧然的茶送来,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林晧然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茶,面对着杨富田等人询问的目光,便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今晚邀请诸位同年前来,却是有一事相求!”

    “师兄,不知何事?但说无妨!”众人的脸色一正,显得重视地询问道。

    林晧然将茶盏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疏对着众人说道:“这是我刚刚写好的请愿奏疏,我希望大家明日能够声援一下!”

    杨富田上前接过奏疏,一些急性子的同科围了上去,借着灯光认真地端详起奏疏的内容。只是看过奏疏的内容,很多人的脸却是浮起了难为的表情。



    在场一共有十三名同科,都是在六部或都察院任职的官员,林晧然的那份奏疏被传阅,很快众人都弄清了林晧然的企图。

    这份奏疏的内容以其说是请愿,倒不如是弹劾,矛头正是指当朝户部尚书高耀。

    很显然,这一场并不是什么好宴,邀请他们这帮同科一起上疏为老师进行求情,同时还要对户部尚书高耀进行弹劾。

    户部云南主事肖季年是一个直肠子,在看完奏疏的内容后,当即对着林晧然询问道:“若愚兄,我们为恩师求情,自当是义不容辞!但先前我们上疏为恩师求情,反倒害得恩师在家闲住,如今再度一起上疏为恩师求情,恐怕……”

    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是明显。他已然是担心此举再度恰得其反,又害了他们的老师吴山,可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除了杨富田和宁江几个提前通过气的同科外,其他同科亦是有存在着同样的顾虑,纷纷抬头望向坐在主人座上的林晧然。

    林晧然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端着茶盏迎着众人的目光,显得认真地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老师已经闲住在家,恐怕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吧?现在你们上疏替老师求情,切不能再说老师并没有做错!”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一下,发现并没有愣头青站出来为着吴山抱打不平,这才接着说道:“我们要承认老师做错了,但要将责任推到高耀向上,指出根源是高耀不善于理财!”

    说到最后,他决定采用激将法道:“若是你们害怕高耀的话,亦可以选择不上疏!”

    弹劾当朝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且这位户部尚书头顶着太子太师衔,还跟当朝次辅徐阶走得很近,确实不是一般人敢于招惹的。

    地方官员还敢于破罐破摔,但京城官员早已经看透了官场的黑幕。无数前人的经验告诫他们,一旦得罪大人物便会被外放,从此将会永无翻身之日。

    杨富田的那双小眼睛早将大家的心理摸清,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来朗声道:“诸位同年,请听我一言!老师现在蒙难,我们做为弟子,该不该为其请愿?”

    “理当如此!”肖季年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轻轻地点头认同。对于拯救老师,他们并没有犹豫,只能这个方法可行。

    杨富田很满意大家的回应,望着端坐客厅两旁的众人又是询问道:“高耀对恩师落井下石,且其本人不善理财,弹劾其又有如不可?”

    这……

    肖季年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难上浮起了为难之色。前者,他们自然是义无反顾,但弹劾高耀所冒的风险太大了些。

    林晧然发现有些人的目光望向他,只是他并不打算表态,而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品起茶。

    他今晚将这十三个同科邀请到家里做客,这是他的选择,而这十三名同科如此做,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选择。

    如果他们处处都只想着自身的利益,那注定这个团体只能共富贵而不能同患难,这个关系网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经营。

    宁江是知情人,此刻蹙着眉头望着这些人的反应,似乎在评价着这里的第一个人。

    “好!我干了!”

    沉默片刻后,终于有人出声响应。

    令到众人微微感到惊讶的是,率先站出来的竟然正是户部主事肖季年,他竟然胆敢上书弹劾自己的顶头上司。

    肖季年面对着众人惊愕的目光,显得正气凛然地道:“男儿当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今一为皇上,二为恩师,咱们如惧之有?”

    “好!我干了!”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剩下的十人纷纷进行了响应。

    面对着无所畏惧的肖季年,他们的热血亦是被点燃。弹劾高耀固然有风险,但他们无疑是站在正义的一边,更是为国为师之举。

    再说了,有着这么多人一起参与,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呼!

    林晧然看着肖季年等人纷纷响应,悬着的心亦是彻底放了下来,跟着杨富田和宁江暗暗地点了点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无疑是一件幸事。起码在他们这帮同科中,并不全是趋利避害之徒,亦有肖季年这种刚勇之士。

    “拿笔纸上来!”杨富田显得很是高兴,当即对管家林金元吩咐道。

    林金元深知杨富田和老爷的关系,当即屁颠颠地跑去张罗。

    很快地,一张书桌摆在中间,纸笔砚墨都准备齐全了。

    众人都是极具才情之人,当即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有人竟然在这里便开始拟定奏疏,打算给户部尚书高耀致命的一击。

    同样是为吴山求情,但跟上一次完全不同,此次将责任推给高耀不善理财上。

    众人看着天色已晚,便是纷纷乘坐马车离开。

    林晧然并没有摆顺天府尹的架子,将他们送出门口,并目送着他们离开。

    “可有把握?”宁江经过四年的官场磨砺,已然没有昔日睥睨天下的书生傲气,身上多了一份沉稳,来到林晧然身旁轻声询问道。

    杨富田亦是没有急于离开,心里同样没有底,这时亦是疑惑地扭头望向林晧然,同样想要知晓答案。

    林晧然望着那一辆马车消失在胡同口,看着那淡淡的弯月,显得自信十足地说道:“高耀必死,咱们老师想将重返朝堂!”

    宁江和杨富田听到这铿锵有力的答案,出于对林晧然的信任,内心深深地撼动,朝着林晧然认认真真地施了一礼。

    林晧然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已经看到了高耀的末路。

    若克扣宗藩禄米一事没有披露的话,高耀的地位可以说是稳如泰山。但现在严讷、李春芳,董份等人都可以充任,只要他们懂得对宗藩禄米进行克扣,便能够取代高耀成为嘉靖所需要的户部尚书。

    这朝堂之上,谁都不是蠢人。有人为了升迁而钻研于青词,有人为了升迁而四处寻找龙涎香,自然有人会为了坐稳户部尚书的位置而克扣宗藩禄米。

    现如今,嘉靖对高耀的才能恐怕有新的认识。高耀足足克扣了一百五十万石宗藩禄米,却仅花费三十多万修建工程,便已经致使太仓无银,这不是无能又是什么?

    最为重要的是,高耀明明知晓克扣了一百五十万石禄米,却连一万两的安抚银都不愿意支持,这已然有挑起宗室纷争之嫌。

    这诸多的罪名加到高耀一个人的身上,若是此次户部的查账结果又无法令到皇上感到满意,那高耀定然是在劫难逃了。

    “希望顺利吧!”

    林晧然的右眼皮微微地跳动,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那一个极擅于隐忍的大明次辅一直令他感到不安,心里不由得默默地祈祷道。

    这一夜,随着月色渐渐高悬,这座古城的躁动才慢慢地归于寂静之中。

    只是林晧然知道,这京城的官场处处都是漩涡。哪怕这一个斗争了结,新的斗争必将随之而来,只有站上最高位置才能换得安宁。



    五月的天气闷热难熬。对于养尊处优的官员更是如此,故而京城的冰价一再走高,预计到六月会创下近几年的新高。

    林晧然一家已经不再到府衙后宅,而是选择定居在金台坊的林宅中,因为林家宅子有池子和水榭,住得明显要清凉很多。

    顺天府衙,签押房内。

    身穿一件汗衬的林晧然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摞高高的公文,那张英俊的脸蛋显得颇有威严,正聚精会神地处理着公务。

    自从鼓动同科上疏弹劾高耀后,他便将精力放到府衙的大小事务上。关于查核户部账本一事后续会如何发展,已然不是他能够掌握之事,毕竟他仅仅只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

    虽然在地方官员看来,他这个顺天府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只是他心里却很是清楚,他既决定不了政策方针,更影响不到嘉靖帝的决定。

    林晧然已然暂时摒弃京城的官场争斗,全心投入于公务之中。虽然他自认不算是好人,但却还算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勇于担负起治理顺天府衙的重责。

    跟着这时代地方长官所追求的“政通人和”不同,他追求的是地方的“经济繁荣”,令到京城不仅是士大夫们的乐土,更是普通百姓的乐园。

    亦是如此,他已然开启着如何为百姓“减负”和“创收”。

    林晧然查阅了顺天府大量的人口、土地、钱粮等档案资料,当下正翻阅着顺天府的徭役情况。只是看过具体情况后,他的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在很多人的印象之中,身处于京城的百姓是幸福的,但事实并非如此。虽然毗邻着京城的繁华,但其“提编(额外加派)”却是层出不穷,令到百姓的负担骤然加重。

    有数据为证,顺天府的夏秋两税额折银十万零九千两,但提编却已经多达十一万二千六百两,相当于向百姓再征收一次夏秋两税。

    如果是富裕的百姓还好,亦是生活窘迫的百姓还要负担如此之重,恐怕真的要进行逃亡了。

    林晧然看到这一个数据后,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若是这提编不加约制,如此这般持续下去,顺天府的百姓别说要过富裕的日子,恐怕会加入浩浩荡荡的流民军团。

    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小老头从外面匆匆地走了进来。

    “东翁,这里各色诉状八十七宗,有三十宗是刑事案件,其中有两起案子你恐怕得尽快处理!”孙吉祥抱着一堆状子走了进来,显得匆忙地说道。

    今日是放告的日子,顺天府衙会收受诉讼。由于顺天府衙有受理全国刑事案件的权力,故而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申冤者都会涌到京城,将状子递到顺天府衙进行申诉。

    林晧然并不是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的长官,早已经进行了明确的分工。

    他将下面的刑官和刑房等相关人员的积极性都调了起来,由着他们对一般民事案件或一般刑事案件进行初步审理,再由他这位长官拍板子。

    林晧然接过那两份要紧的案子,便翻开了第一份诉讼,并没有显得多么血惺。这是景王府的管家被一户人家的恶犬咬了,这告到了顺天府衙。

    当下大明并无诸君,只有裕王和景王两位王爷。按着立长的规矩,自然是裕王继承大统,但景王却更得嘉靖的喜欢。另外,裕王现今并无子嗣,景王在这一点更要胜一筹。

    在这扑朔迷离的继任者之争中,景王无疑更具优势。现在事涉到景王爷,虽然仅仅是一名管家被恶犬咬伤的小案,但孙吉祥还是选择将它列为“重要的案子”。

    林晧然看过这个诉讼,却是直接将它搁置一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未来大明的继任者并非景王,而是一直小心谨慎的裕王。

    孙吉祥将林晧然的举动看在眼里,显得认真地提醒道:“东翁,有备无患!”

    “当今圣上正是壮年,又得道家之术,定会高寿于严阁老,本官心中只有圣上!”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翘起,显得半真半假地说道。

    孙吉祥已经担任幕僚四年有余,却是知道林晧然这话并非实言。只是他心里很是清楚,林晧然虽然年轻,但却拥有着非比寻常的智慧。

    当下早早进行押宝,确实不算是高明之策。若是跟着景王府那边走得太近,或者过于讨好景王府,那必将会得罪裕王,反之亦然。

    谋反?

    林晧然翻开另一份讼诉,当看到这个用词的时候,心里顿时一惊。不论是什么性质的案子,一旦涉及到这项罪名,都必然是大案无疑。

    一念至此,他几乎是逐字逐句地查看诉状的内容,但看完诉状的内容却是疑惑地道:“孙先生,不就是孙家庄的一帮村民抢了诸府的粮食,并放火烧了诸府的宅子,这诸员外怎么要状告他们谋反了呢?”

    抢人粮食和烧人房屋是强盗行为,虽然这项罪名亦是不轻,但跟谋反根本无法相比。

    孙吉祥虽然只是翰林院的书吏,但才识却非常人能比,且还有极高的记忆天赋,当即显得博学地回答道:“景泰四年,东南发生大饥荒。苏松一带百姓向富户借粮,但富户囤积居奇,吝而不借。为此激起民怨,随后发生了民众群起抢富户粮食、烧富户房子之事。代宗皇帝派太保王文前往查处,王太保查抄平民五百余户,捕得两百余人,并以谋反罪将其全部解京,奏请一齐问斩。诸员外状告孙家庄那些村民谋反,实属有所依据。”

    “我这顺天府尹当得真够烦心的!”

    林晧然用中指和食指按住太阳穴,用力地揉了起来。他自是同情这帮普通村民,若非迫于无奈,谁又会做出这种强盗之事。

    只是这个案子已然有了先例,且京城官场有无数双眼睛无时无刻寻找他的破绽,一旦他敢于明目张胆地偏袒这帮村民,那他必然又要被一帮人上疏弹劾,再给他扣上一顶“年轻不堪用事”的帽子。

    “东翁,请看在我这些年追随于你的份上,请轻判……我的族人!”孙吉祥突然扑通在地,眼睛含着泪花进行求情道。



    签押房,茶桌中。

    二人相对而坐,茶杯弥漫出茶香,彼此正在那里进行交谈着。

    孙吉祥是顺天府宛平县孙家庄人士,亦是孙家庄的第一位秀才,已然算是孙氏一族的骄傲。

    顺天府衙乡试人才济济,而他这种农户出身的穷书生很难脱颖而出。虽然他从小天资不错,但最终为了生计,还是选择做了吏员。

    得益于籍贯的好处,令到孙吉祥能够到京城衙门办差,借着宛平县衙作为跳板进入了翰林院,从而能够在翰林院那种人文荟萃之地继续深造。

    若是一直如此,那他一生便是平平淡淡地度过了。

    只是命运让他遇上了林晧然,而他毅然接受了林晧然的橄榄枝,选择成为了林晧然的幕僚。他从京城到了雷州,一路追随着林晧然,最后又重返到这京城之地。

    却是没有想到,他的族人迫于生计,同时受到一个热血青年人的鼓动。他们一伙人前去盗取诸府的粮仓,而后被发现之时,他们更是直接抢了一些粮食。

    在离开的时候,却不知谁打翻了一盏油灯,从而引发了一场大火,而是招来了这一场灭顶之灾。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在听完孙吉祥的叙述后,便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眉头显得紧紧地蹙起来。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这时代的律法其实更倾向于保护士太夫和乡绅的利益。若是他胆敢于倾向普通百姓,轻判那些抢粮烧房的“刁民”,他定然成为官绅阶层的敌人。

    林晧然出身于农户,从不认为自己是官绅阶层的一员,但他并不认为现在的他有能力跟这股无形的力量进行叫板。

    昔日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之死,充分地说明了很多问题,刘瑾可以做一个贪得无厌的权监,但却不能做祸害官绅利益之事。

    “东翁,我刚刚找到一名族人询问过,他们虽然受到了村民孙强的蛊惑,但烧房实属意外!如若真要判他们谋反的话,他们肯定会跟着孙强落草为寇了!为了顺天府境内少几名山贼,为了我那几名本性善良的族人,还请大人网开一面!”孙吉祥一向给人的印象是工作狂,但此刻更像是一位慈爱的长者,显得可怜兮兮地望着林晧然乞求道。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缓缓地摇头道:“先生,你是当局者迷啊!若本官在这个案子上偏袒于你的族人,定然会受到高耀等人的攻讦,这反倒会害了你那些族人,这并非解决之道。”

    顺天府尹固然很是风光无限,但亦像是坐在一个大烤炉上。在雷州和广州,他能够一言而决,但在这里却得小心翼翼,时常要防着那些明枪暗箭。

    “大人,可否有良策?”孙吉祥确实是没有了主意,亦知晓林晧然不算是正直的官员,但却有着一颗善心,当即渴望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的手指在桌面轻轻地敲动,接着将桌面的那一份诉状递给孙吉祥。

    孙吉祥伸手接过那一份诉讼,眼睛却是充满着茫然地望着林晧然,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

    林晧然不再打马虎眼,望着他的眼睛说道:“孙先生,这份诉讼先压到刑房,咱们得想一个办法,要让诸员外自己将这份讼诉收回去!”

    虽然这起案件的性质追究起来很是吓人,但终究是没有死人。只要能让诸员外主动撤诉,让到这个案子从有到无,那事情无疑便是雨过天晴了。

    不得不承认,林晧然的思维并没有被圣贤书的条条框框所束缚到,却是拥有着分散性思绪,遇事总是懂得如此变通。

    孙吉祥的眼睛当即一亮,但旋即轻轻地摇头道:“这个诸员外是一个极度吝啬的财主,且在地方有一定的影响力,恐怕不会轻易妥协的!”

    “是吗?”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轻蔑,现在他连户部尚书高耀都敢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害怕一个小小的土财主,却是有心帮着孙吉祥解决这个事情,便是做出打定主意道:“孙先生,我后天亲自到一趟孙家庄!如果有需要的话,本官亲自到一趟诸府,亲自会一会这个诸员外。”

    “我代表孙家庄的族人多谢大人!”孙吉祥得知林晧然要兴师动众前往孙家庄,眼睛当即涌起泪花真诚地感谢道。

    “孙先生,你我无须客气!”林晧然轻轻地摇手道。

    此次他临时计划前往孙家庄,却不全是为了解决这个麻烦事。现在他担任顺天府尹,亦想要到下面好好地瞧一瞧,看一看顺天府下面百姓的真实生活情况。

    北京城内的百姓固然重要,但他终究是顺天府的父母官,亦是有义务关心城外的百姓。特别他想要一个好官声,那就需要获得更多百姓的拥护和爱戴。

    或许在一些顺天府尹的眼里,顺天府便是北京城,但他已然是将目光投向整个北京府的区域。

    孙吉祥得知林晧然亲自前往孙家庄,更会为这个事情亲自出面。虽然知晓事情可能有变数,但他心里对着这个恩主充满着无限的感激,已然打算效忠一辈子。

    孙吉祥带着那份诉状刚离开不久,门外突然一黑,却是匆匆走进了一个人。

    林晧然看到这不甚熟悉体形,当即就要拉下脸来,但看清进来人的长相,嘴巴却是微微地张开,脸上旋即舒展出笑容道:“季德兄,你可回来了!”

    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的正是推官墨飞,因何九一案被派遣到松江府,而今终于归来。他的皮肤显得黝黑,脸上露着笑容对着林晧然施礼道:“下官见过府丞……不,见过府尹大人!”

    墨飞打量着身穿汗衫的林晧然,只是出了一趟差,林晧然竟然已经升任顺天府尹。对着这个同年升任顺天府尹一事,他既是感到一种震惊,同时亦是由衷的高兴。

    林晧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显得关切地询问道:“季德兄,这一路可顺利?”

    “回禀府尹大人,此行不算顺利,下官都差点见不着大人了!”墨飞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显得复杂地答道。

    林晧然的脸上的笑容当即敛去,显得肃然地邀请他坐下道:“坐下慢慢说!”



    墨飞因何九杀人案而前往松江府调查,由于他是官员的身份,又代表顺天府衙前去办理公务。无论是走驿路,或顺着京杭大运河南下,交通都很是便利。

    只是他所耗费的时间早已经大大地超出所预估的时间,而现在又说差点不能回来相见,显然期间发生了什么凶险之事。

    墨飞是林晧然的同科,亦是他最为信任的下属。虽然二人的地位进一步拉大,但看着墨飞安然无恙地回来,他的心里还是相当的高兴。

    二人在茶桌相对而坐,林晧然主动给墨飞倒了一杯茶水,接着脸色凝重地望向墨飞,听着墨飞前往松江的经历以及调查结果。

    墨飞前往松江府的路上很是顺利,并没有通知地方衙门,更是直接找到了何九的家里。只是这个何九是地头蛇般的人物,为了将他进行抓捕,亦是花费了一番周章。

    林晧然最是担心何九已经背井离乡隐姓埋名,或者直接被人灭了口。此刻听到墨飞将何九抓获,他悬着的心亦是微微放了下来,显得欣喜地点头道:“人抓到就好!”

    “人是抓到了,但事情却远没有我们想象得那般简单!”墨飞脸上浮起苦笑,望着林晧然接着郑重地说道:“待下官将何九押回松江府衙进行关押,这才知晓杀死曾家庄死者曾四的凶手已经伏法认罪,故而何九并非是杀人凶手!”

    这辛辛苦苦将疑犯何九抓到松江府衙,结果却被告之杀人凶手已经伏法且认罪,墨飞当时的心情会是何其的复杂。

    林晧然当即便想到曾阿牛那帮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但旋即便摇头进行否决,没有人会千里迢迢来顺天府衙诬告他人,当即便试探地询问道:“何九是不是找了替罪羊?”

    “大人英明!”墨飞朝着林晧然进行拱手,接着郑重其事地继续说道:“下官自然不信,便是私底下进行调查。那一位自称杀死曾四的凶手叫何笔,他父亲早年欠下何九家一笔钱财,至今都没有还上,何笔正是为了偿还这一笔债务,甘愿替何九顶罪受死!”

    林晧然深知这种事情并不罕见,无论是雷州府和广州府都不乏破产的百姓,但却是蹙着眉头疑惑地询问道:“松江知府作为一方父母官,莫不是看不破这一点,连何九找了替羊罪都看不知晓?”

    墨飞的脸上当即露出讽刺之色,显得戏谑地说道:“他不是看不破,而是装糊涂罢了!大人,您可知这位松江知府臧继芳是谁的门生?”

    “谁的门生?”林晧然端起茶杯,显得不动声色地问道。

    墨飞抬眼望着林晧然,一字一句地公布答案道:“臧继芳是癸丑科的进士,而主持那一届会试的主考官正是时任礼部尚书的徐阁老!”

    虽然徐阶通过成为翰林院教习等机会,网罗了不少的门生,但正经八百的门生却是嘉靖三十二年癸丑科的三百名进士。

    “原来是徐阁老的门生!”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暗感到事情的赫手地叹息道。

    墨飞是一个疾恶如仇的人,显得不愤地继续说道:“下官可是听说了,臧继芳到松江担任知府,正是徐阶所一手安排的。他如此安排门生到家乡担任一府首官,分明就是想要他徐家在松江只手遮天,亦无怪乎曾阿牛等人会越过松江府直接上告了!”

    林晧然心知徐阶不仅善于隐忍,更是一位小心谨慎的官员,这安排门生臧继芳到松江担任知府,恐怕更多还是想要防止“后院着火”。

    只是他是要立志成为首辅的人,自然不可能在这里议论堂堂次辅的是与非,端着茶杯进行思索,心里突然一动地询问道:“如此说来,徐家侵占曾家庄田产之事,怕亦是难有实证了吧?”

    有着一位担任松江知府的门生帮忙打掩护,再加上徐府在松江的势力,这些不利于徐家的事情自然被抹得干干净净了。

    墨飞暗暗佩服地望着林晧然,脸上浮起淡淡的悲切之色道:“确实如此!华亭县新造的鱼鳞册上,那些田产归作他人所有,跟徐府并无半点关系。只是下官私底下进行调查,一些村民偷偷跟下官吐露了一些实情,很多百姓有背后都称徐家为徐半城了!”

    “徐半城?”

    林晧然喝了一口微凉的茶水,脸上浮起了苦涩之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

    他对徐家的家底早有耳闻,甚至还利益松江布大半出自于徐家。只是却不能过于指责徐家如此,实质全天下的官员都如此,已经成为了大明的一大顽疾。

    不说在任的朝廷高官,实质大明很多高官退休之后,便会慢慢成为当地数一数二的乡宦之家,坐拥着数万或高达十万亩的田产。

    大明的很多文官告老还乡之后,虽然丢失了官职,但通过门生、同年和同乡这一条条纽带,仍然保持着在京城的一些影响力。

    话说乌程县退休归家的尚书董份在官攀附权贵,居乡广占田地,蓄积财货,时人有云:“富冠三吴,田连苏湖诸邑,殆千百顷。有质舍百余处,各以大商主之,岁得利息数百万。家畜僮仆不下千人,大航三百余艘”。

    董家还利用部分家财放私债,集地租剥削与高利贷剥削于一身,其家在乌程、乌江占有数万亩土地,是浙江南浔屈指可数的乡宦。

    另有,同县退休归家的祭酒范应期,两家横行不法,民怨极大,遮上诉状者千人。

    右副都御史浙江巡抚王汝训和巡按御史南昌彭应参决定拘捕原祭酒范应期。祭酒范应期不堪所辱,自缢而死,范家赴京诉冤。

    帝怒,命将彭应参、张应望下狱,谪知县张应望戍烟瘴之地,王汝训、彭应参俱削籍为民,连举荐王汝训、彭应参的吏部尚书孙丕扬和都御史衷贞吉都受到牵连。

    后来百官无敢过问此事者,董家继续横行不法,而百姓告状不止。

    由此可见,当下吞食大明的毒虫并不限于宗藩、贪官污吏,实质还有这一条条退休的蛆虫,他们已然悄无声息地掠夺着大量的田产,甚至是通过放贷谋利。



    这帮退休的高官之所以能够横行无忌,主要根源还是“京官尊贵,地方官贱”,甚至他们还掌握着地方官员的升迁权。

    像退休数年后的徐阶,仍然能通过时任阁老的门生张居正保持着不容小窥的影响力,竟然能够将堂堂的应天巡抚调离。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居家宰相”,但他们确确实实是保持着一定的权势,致使这些地方官员不敢招惹于他们。

    林晧然拥有着超前的学识,更有着超前的眼光,早将大明的弊病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更清楚现在他仅仅只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

    不管他有着什么样的野心,想要对这个美好的国度做出什么样的改变,现在都需要将这些野心和想法给隐藏起来。

    在知晓无法在徐家侵占田产上大做文章后,他便做出决定道:“徐家侵占田产之事,咱家先放到一边,但徐家的家奴何九杀害村民曾四一案,可不能让他蒙混过关。”

    虽然有着松江府衙帮着打了掩护,又有了何笔这个替罪羊,但林晧然并不打算就此罢手,他想要通过这个案子将徐阶拖到泥泽之中。

    他跟徐阶自然没有过深的仇怨,但嘉靖都知晓平衡之道,他如何不清楚一家独大的危害。相对于徐上严下,他更希望保持徐严相争的局面。

    墨飞听到林晧然的决定,脸上却是露出了难为的表情。

    “你没有将何九等人带回京?”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显得吃惊地询问道。

    “下官在回京的上确实遇到了几次凶险,有人试图解救何九等人,但何九等人已经被下官带了回来,此刻正关在府衙大牢之中!”墨飞忙是连连摇头,显得老实地回答道。

    林晧然心里当即一松,虽然这个案子恐怕亦不好侦破,但只要何九等人被带到顺天府衙,主动权无疑便掌握在他的手里。

    墨飞抬眼望着林晧然,显得尴尬地说道:“不过……何九并非徐府的家奴!”

    “什么?”

    林晧然的眼睛当即瞪起,嘴巴微微地张开,显得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墨飞,整个人是彻底愣住了。

    这个案子之所以受他的极度重视,更是派遣墨飞亲自前往松江调查,正是因为何九是徐阶的家奴。一旦何九被判定有罪,那徐阶必然受到牵连,而他林晧然亦是获得诺大的声名。

    但现在事情竟然出了如此大的乌龙,这何九并不是徐府的家奴,那这一起大费周章的案子仅仅只能算是普通的杀人案了。

    “下官仔细查过何九的身份,若是……松江府的资料无误的话,何九确不是徐府的家奴!”墨飞显得苦涩地说道。

    林晧然当即想到徐家在松江府的势力,亦想到那一位徐阶的知府门徒,心知真相已然被掩盖,脸上显得不屑地反问道:“你相信吗?”

    “下官自然是不相信,还在松江进行了大规模调查,但却并没有寻得有力的证据!”墨飞是一个尽职责的官员,但亦是无奈地答道。

    林晧然顿时兴致索然,纵使他费力证实何九是杀害曾四的凶手,那亦无法有多大的收益,这明显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案子。

    “大人,您打算怎么做?”墨飞看着林晧然失落的模样,便是小心地追问道。

    “那个何笔算是无辜之人,咱们先将精力放在何九杀人一案上,可不能让何九逍遥法外了!”林晧然自是追逐于权势,但亦还保留着善心。

    “大人能出任顺天府尹,乃大明之福也!”墨飞由衷地拱手道。

    林晧然听到这一番恭维的话,心里倒是好受一点。

    虽然真相已然被徐家所掩盖,但他心底其实还是保留着一些希望,希望从中寻得新的冲突口,从而将徐阶拖进泥泽之中。

    夕阳西下,碎金般的余辉洒落在顺天府衙门的屋顶上,令到这一座衙门多了一种庄严的色彩。

    身穿捕快服的虎妞坐在公堂一侧的屋檐下,双脚悬于高台,手里正在吃着一块略微沾牙的糯米油饼,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夕阳中的院子。

    来来往往的官吏看着毫无官家大小姐架子的虎妞,亦是纷纷跟着她打招呼,有人还会开几句善意的玩笑话,显得很喜欢这位正义感十足的丫头。

    阿丽的手里同样拿着一块糯米油饼,只是她并不喜欢坐在地上,而是抱着刀靠着旁边的柱子,并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嗷……

    威风凛凛的小白蹲坐在她的旁边,分给它的糯米油饼早已经吃进肚子,地面只剩下一点油渍,这时突然朝着一边叫了一声。

    “哥?哥!”

    虎妞茫然地扭头望去,两道蛾眉缓缓舒展开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绽放出神采,脸上很快浮起充满童真的笑容,同时跳下台阶朝着那边小跑过去。

    这些时日以来,她还是经常到街上抓贼或者帮忙着破案,偶尔亦会到城外骑马。但更多时候还会老实地呆在府衙,等着哥哥下衙一起回家。

    林晧然仿佛忘记了官场中的种种烦恼,看着小跑过来的妹妹,内心亦是受到了感染,发现此刻比什么都好,便是溺爱地望着她道:“哥下衙了,咱们回家!”

    “好呀!我知道有一间新开的糕点店,我们等会顺路过去尝尝,给嫂子亦带一点回去!”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并进行推介道。

    林晧然对美食并不抗拒,且能得到虎妞推介,定然不会太差。

    如果虎妞在等他,他肯定会乘坐官轿子回去。只要虎妞在这里等他,那他便会跟着虎妞走路,让着官轿子和护卫跟在后面。

    林晧然跟虎妞走在前头,阿丽和铁柱尾随,后面跟着那一顶官轿子。林福等护卫则是在前或在后,认真地警介着四周。

    二人到了那间新开的糕点店买了一些糕点,那家店主看到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吓得结巴得说不出话来。

    问了两遍都无法回答,林晧然只好让虎妞丢了一枚碎银,暗叹京官的商家会做买卖。

    “哥,我怎么可能会是麻烦呢?你到孙家庄万一路上遇到劫匪,我可以帮你打跑劫匪,我现在可厉害了!”虎妞得知哥哥要到城外的孙家庄,当即便是要缠着一起过去,并紧攥着拳头认真地说道。

    二人说话间,已经来到自家的胡同口,而一辆马车刚巧从他们面前经过。

    由于这里的五个宅子都归到林家名下,当下这条胡同可以说是自家胡同,而进入这辆胡同的马车自然是冲着他们家而来。

    “哥,这辆是嫂子家的马车!”

    虎妞拥有着辩认轿子和马车的超凡能力,眯着包子脸打量着这一辆从面前经过的高大马车,然后显得很笃定地扭头提醒道。



    一辆高大结实的马车缓缓地停在林府门前,一副贵夫人装扮的吴母在一名漂亮丫环的掺扶下,显得小心地踩到一张矮登上,从马车下来。

    管家林金元听到动静迎出来,看到是夫人的亲娘到来,一边热情地陪着笑脸迎了上来,一边派遣下人快到内宅进去通禀。

    吴母从马车下来,却没有急着朝着宅子走去,反而转过身子望向车厢。林金元倍感到一丝疑惑,不由得抬头望向马车。

    却见车帘被揪开,一个气度不凡的老头子从里面钻出来。在一名随从的扶掺下,他伸脚踩在矮凳上,显得沉稳地从马车下来。

    “亲家公!”

    林金元看到下来的吴山,眼睛微微地瞪起,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且不说,这是一位只能仰望的大人物,单是这份姻亲关系,便让他不能怠慢这个人。

    “见过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小婿不知二老亲至,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林晧然相信了虎妞的判断,从胡同口一路小跑着过来,显得规规矩矩地上前施礼道。

    虎妞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看着家里来了亲戚,亦是乖巧地上前,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虎妞给二老请安!”

    “咱都不是外人,无须客气!”吴母看到这一对兄妹,特别看到这对兄妹额头上的汗珠子,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怜惜地道。

    由于她只为吴山生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而林晧然如此的优秀,更是她以后的一份依仗,早已经是将林晧然视为儿子般。

    吴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礼部尚书,但身上那股官威还是时隐时现。他那张刚正的脸正敛着,负着手打量了林晧然一眼,便是抬脚朝着里面的宅子走去。

    林晧然看着前行的吴山,却是扭头朝着岳母尴尬地望了一眼,岳母却是体贴地挥手道:“有虎妞陪着我就行了,你去吧!”

    林晧然深知岳母是一个很随和的性情,便是苦笑地匆匆跟了上去。

    面对这一位失势的礼部尚书,他这位堂堂的顺天府尹仍然如同面对祖宗一般。不说双方是翁婿关系,单是这一份师生关系,便已经让他不敢造次了。

    实质上,不论是官场之中,还是地方上,都是通过师生关系来维持其权势,这亦是很多退休官员选择创办书院的重要原因。

    到了客厅之中,吴山被林晧然请到主人座上。

    林晧然则是乖巧地坐在旁边的客座上,这亦是一种少有的体验。只是在这一个“尊师重道、敬老爱幼”的时代,令到他只能接受这一种“不公”。

    “亲家公,请用茶!”

    林金元匆匆送来茶水,脸上堆满着讨好的笑脸,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到桌面上。

    林晧然接过茶盏后,却是暗暗地观察着吴山的一举一动,同时在猜测着对方的来意。毕竟从成婚至今,这是吴山第一次踏足这里。

    只是他失望了,无论是喜或哀,这位岳父兼老师的脸都是敛着,没有其他的一丝表情。

    “顺天府衙可有什么异样?”

    吴山端起茶盏,整个人仿佛一个模范般。他捏着茶盖轻轻地泼着茶水,不仅泼茶的动静显得优雅,而且每一次泼茶动作竟然能保持一致。

    “一切安好!”林晧然老实地回答,犹豫了一下,便是将墨飞从松江府返回的消息告知。看着吴山感兴趣的样子,他便将墨飞调查的经过和结果都全盘托出。

    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关切地询问道:“这种让人扛下罪名的事情历来不少见,你想要查清真凶,可有把握?”

    “小婿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只是有着曾阿牛等人的证词,现在看能不能在何笔的供状中寻找到破绽,小婿想先推翻何笔的供状!”林晧然显得规规矩矩地坐着,老实地将打算说了出来道。

    “断案之事,你比我更有经验,你且大胆去做即可!”吴山承认自身的不足,接着认真地叮嘱道:“徐阶此人表面温和,但实质是一个比较阴狠的人,你得时时刻刻防范于他,可别掉进陷阱而不自知!”

    “小婿谨记!”林晧然认真地拱手应道。

    吴山轻呷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放到桌面上,显得认真地望着林晧然说道:“现在你虽然贵为顺天府尹,且处事稳重,但你的年纪确定还是太年轻了。为了减轻外界对你年轻的印象,你还是取一个成熟稳重的号吧?”

    在这一个时代,取号是一种很常见的事情,很多人拥有几个雅号。

    当然,取号一般是拥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才会玩的事。否者你纵使取几十个号,人家根本不去记,结果自能是自娱自乐罢了。

    林晧然是名满天下的林文魁,又是位居正三品顺天府尹的京城高官,更是将来注定会入阁拜相的大人物。只要他的号放出去,必然很快就会打响名头,已然是有资格取一个雅号了。

    林晧然深知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当下他开始蓄胡须,正是想要给人一种老诚稳重的感觉,但他不知吴山是不是“玩兴大起”,当即将起名权拱手相让道:“请泰山大人赐号!”

    吴山正要将茶往嘴里送,闻言却是一阵愕然,旋即正色地说道:“这号没有过多的讲究,素来都是自己取的,你自己想一个喜欢的起吧?”

    他之所以提起此事,仅是为了林晧然着想,并没有包揽林晧然取号的意思。

    林晧然深知吴山是官场少有的刚直之人,远没有其他官场那么多的弯弯肠子,看着他优雅地品茶便知悉这并不是假意推辞。

    只是他开始认真地思考着取号一事,却让他暗暗地感到一阵头疼,发现他刚刚是小瞧这种事情了,实质并不是简单的活儿。

    纵观整个大明官场取号的情况,当下无疑是以县名和地名最是流行。

    严嵩,号分宜,事因他是分宜县人。徐阶,号华亭,事因他是华亭县人。吴山,号筠泉,由家乡一个泉名而来。袁炜,号元峰,同样是取自一个地名。

    当然,亦有一些比较传统的,像郭朴的号便是东野先生。

    “石城?”

    林晧然率先想到的是石城,但此名跟江西赣州府石城县相撞,恐怕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甚至让人误以为他是江西人。

    “卧虎?”

    林晧然又是想到了长林村旁边那一座藏着祖坟的卧虎山,那是他昔日砍柴为生的山岭,但却觉得太过于高调了一些。

    在连连否决之后,他不由得用求助地眼神望向了吴山,却希望吴山能够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