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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下旬,清晨出现了冻霜,天气越发的寒冷。

    长林村亦是被这种天气考验着,很多老人呆在晒谷场边上用于临时存放粮食的土屋里面。他们正在火堆前烤着那冷得生疼的手掌,享受着炭火所带来的暖意,同时欣慰地看着这欣欣向荣的村子。

    村子的生活无疑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年前的冬天还是跟着饥寒为伴,但如今他们有着厚实的衣服,还有着供量充足的炭火。

    对于他们这种一辈子忍受贫苦的老人而言,能够在这冬天有炭火和食物,而且还不用下地干活,这便就是赛神仙的好日子。

    “这火真暖啊!”一个身穿着棉大衣的老汉走出来烤火微微感叹,然后对着火堆前的十余个老头道:“听说了吗?大彪那小子到处跟人说,他们年后要将染坊搬到雷州城!”

    “这小子就是找抽!作坊在村里多端端,搬什么搬啊?”

    “就是嘛!在村里啥都有咱照应着,这到雷州城被欺负了怎么办?”

    “瞧你说得,到了雷州城,有十九在,谁还能欺负咱长林氏的人!”

    “那……那也不行!这染坊就该在咱村子里,我绝对不同意搬到雷州城!”

    ……

    随着染坊的话题被挑开,十余个老人却是纷纷发表各自的言论。令人意外的是,这反对者居多,却是不同意染坊进行搬迁。

    “族长,你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亦赞同不能搬迁啊?”有人看着老族长拔着炭火不吭声,便是直接询问他的意见道。

    老族长还是满脸的慈祥模样,身穿着林晧然兄妹送他的裘衣,整个人的气色亦是不错,面对着大家投来询问的目光,却是放下烧火棍淡淡地说道:“这种事情自然得去问十九的意见!不过咱们都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我们现在都有吃有穿的,就不要干涉太多事情了!”

    “族长,你这话就不对了!那帮臭小子哪有我们懂得多,不过倒是要问十九的意见,他说的话我们才会服气!”有个犟老头当即就表态道。

    在对面的染布坊中,一大帮长林村的青壮正搬运布匹到马车上。虽然天气有些冷,但他们都很是积极,且个个都显得生龙活虎。

    “大彪哥,年后我们作坊真的要搬到雷州城吗?”一个正在搬着布匹的年轻人将布匹放上马车后,对着身材健壮的大彪满是期待地询问道。

    林大彪还没有说话,黑豹就率先露着满口的白牙道:“还能有假的!我们这趟到雷州拉白棉布,顺带着物色作坊了!”

    “我们这样做真的可以吗?我可是听说了,咱村的好多长辈不同意呢!”那个年轻人脸上露出担忧,呶着嘴朝向对面的土屋压低声音道。

    “怎么都围到一起说话了?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一会还得赶路呢!”林大彪却是不满地指责,看着他们满脸的担忧,便又是自信地说道:“你们且放心好了,山人自有妙计,快去干活!”

    “好咧!”看着林大彪表现得如此有信心,大家心里顿时大定。

    虽然现在的日子变好了无数倍,但他们跟着半只脚埋进土的老人家不同,他们有着一颗躁动的心。他们想到雷州城去,想看一看那个花花世界。

    哪怕是老实巴交的阿牛,心里亦是蠢蠢欲动,亦想到雷州城去干活。不过他亦是观察到,这件事已经让到两辈人隐隐产生了一些对立的情绪。

    却是这时,村口的竹林传来了动静,一帮小孩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领着数十名孩童,整齐地迈着小步伐,然后停在晒谷场边上。她六七岁的模样,长得肉墩墩,脸蛋显得红彤彤的,拥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二狗!”

    “在!”

    虎妞活像是一个将军模样,随着她叫出名字,一个长得机灵的小男孩当即站了出来,有模有样地朝着她行礼道。

    “你带着人从左路进攻!”

    “是!”

    虎妞手持着一根带着柄子的木棍,指着前面的马车下令,而二狗当即拱手,然后挥手带着一队人马向着左边而去。

    “石三!”

    “在!”

    “你带着人从右路进攻!”

    “是!”

    虎妞又是如法炮制,让到另一个男孩出列,并由他领着人向着右边而去。

    “大家听我号令,我们冲呀!”

    虎妞看着两路人马进行包抄,便高举着木棍,眼睛涌现着疾恶如仇的杀气,朝着马车直接冲过去。

    从廉州府回来后,她又在长林村呆了数日。她喜欢这里的晒谷场,喜欢这里的小河,喜欢这里的山林,喜欢这里的一切。

    若不是担心着一个人在雷州城的哥哥,她还愿意多呆上一段时间。

    “虎妞,你是劫道的吗?什么时候成坏人了?”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虎妞等人,阿武却是打趣地说道。

    “呸!你才是劫道的,我是好人!”虎妞轻啐一口,然后挺直腰板道:“我们是大明的飞虎军,你们都是大坏蛋。我们是来劫你们粮草的,想活命的,就速速投降!”

    “我投降!我投降!”

    阿武哪里敢跟她叫板,便是将双手高高举起,很是配合地说道。

    林大彪从染布坊走出来,看到正领着村中孩童瞎闹的虎妞,便是随口说道:“虎妞,你回来正好!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也准备一下,咱马上就可以出发了!”

    “他是大坏蛋,他要劫走虎妞,我们打他!”

    二狗突然愤怒地用木棍指向林大彪,并率先朝着林大彪进行了攻击。

    “哎呀!你们真打呀!”

    数十孩童一并朝着林大彪进行攻击,有的小女孩还边打边哭,这数十根棍子不断地打在林大彪的身上。好在他的身材还算结实,一般人恐怕得死在这里了。

    林大彪心里却是直吐血,面对着这村中孩童的乱棍,特别是有人边打边哭。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欺负小孩了。

    尽管很是不舍,但虎妞还是挥手跟着族人作别,并保证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然后带着她的人浩浩荡荡地踏上前往雷州城的路途。



    由于季节的缘故,路上显得很是冷清,鲜有行人或车辆的踪迹。

    车队到了青叶镇,倒是恢复了一些人气,大伙跟以往般在青叶酒楼取了酒菜。只是出了青叶镇后,路上又恢复一片冷清,只有他们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前行。

    虎妞跟小兔躲在马车里面,小金亦从车顶溜进了马车的角落中,倒是阿丽显得是兴致勃勃,骑着一匹大黑马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头。

    喔……

    虎妞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由于今天早上起得很早,这时又显得无所事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亦是无精打采,打起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只是她倒还没有睡意,眼睛盯着那只在天空翱翔的老鹰,长长的睫毛时而眨动一下,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小姐,我们像上次直接赶到遂城,然后再到雷州城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到石城啊?”小兔跟着她卷缩在皮毯子中,带着疑惑地询问道。

    “我想去石城看看云竹姐姐,我跟她很久没见面了呢!”虎妞扭过头望着小兔,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道。

    “云竹姐姐是谁?”小兔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眨动,带着好奇地追问道。

    “是我哥……以后再跟你说!”虎妞正想要回答,但脑子却像是卡壳一般。却不知是理不清跟聂云竹的关系,还是困意让她的脑子懒于思考,便是采用她惯用的“拖”字诀。

    “呃!”小兔点了点头,并默默地将这个名字记下。

    马车在官道上行走,车轱辘发出“吱呀”的声音,如同一首催眠曲般。只是过了没多会,马车却突然不动了,那催眠曲亦是消失。

    虎妞的性子好动,又充满着好奇心,顿时的睡意全无,揪开车帘对着饭缸疑惑地问道:“饭缸,发生什么事了呀?车怎么停下了呢?”

    却见路中有一帮人挡道,为首的是一个气色不错的老头子,身穿着裘衣,年约六旬的模样,显得很是儒雅,朝着她拱手地道:“我的马车断了辕,不知你们能否捎老夫一程呢?”

    就在他们的旁边,正是一辆断了辕的马车,车体已经分裂成两半。

    亦是他们倒霉,马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断了辕,别说是继续启程上路,这投宿吃饭都是一个大问题。

    而他们方才好不容易等到两辆前往石城的马车,但人家压根就不理会他们的求助,看着他们这伙人多,甚至打着马车喊着救命冲过去。

    现在他们看到虎妞这浩浩荡荡的车队,亦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着他们进行求救。

    “虎妞!”

    林大彪拍着马过来,朝着虎妞暗暗地摇了摇头。这伙人的车辕确实是断了,但这帮随从有马又有武器,实力不容小窥。

    且这伙人明显是从廉州城那边过来的,但却没有带任何货物,这事亦是有点蹊跷。

    那位老头亦是看到了林大彪的举动,眼睛正是失望之时,却听到虎妞脆声地说道:“可以呀!不过我的车只能再坐二个人了,后面的马车载不了人,都是装布匹的哦。”

    “已经够了!多谢这位小姐相助!”老头闻言亦是松了一口气,微笑地朝着她行礼道。

    林大彪的眉头微蹙,又是深深地打量着这老头的随从,个个都是身强力壮,且都随手带着武器,心里便是不免担忧起来。

    只是他同样明白,亦可能是他多心了。这个老头的气度很是不凡,恐怕不是劫匪所伪装,没准真是一个有身份的大人物,故而身边才带着这种随从护其周全。

    那些随从看着他们的老爷和管家都上了这辆马车,他们亦是跨身上马,但其中两人却是紧紧地跟着马车,离车不足一丈远。

    林大彪在提防着他们,他们又何尝没有在提防着林大彪等人,他们同样惧怕着这支马车的实力。亦是如此,两伙人其实是相互提防着。

    咦?

    管家跟着饭缸坐在马车外面,那位老头钻进到里面,才发现这里只有两个小丫头,果然足够再容纳两个人。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支车队主事的竟然就是这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

    嗷……

    小金示威地朝着老头吼了一声,然后又跑回了车顶上面。

    老头先是被吓了一跳,管家亦是急忙揪开车帘望了进来,只是看到始作甬者竟然是一个小小猴子,却都是哑然失笑。

    “老夫姓王,是做小买卖的,敢问小姐贵姓!”员外装束的老头朝着虎妞拱手,自报家门地道。

    虎妞亦是回礼,很是随意地说道:“你叫我虎妞好了,大家都这样叫我!”

    “虎妞?”王员外听到这个土气的名字,眼睛闪过一抹讶然,却又是微笑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我哥在雷州城,我是去找我哥的,不过我哥说了,不能跟陌生人透露太多哦!”虎妞脆声回答,但眼睛却是多了一些警惕,因为这人突然变得有些可疑。

    王员外亦是哑然失笑,知道确实不该这样打听,车厢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虎妞的困意袭来,便是靠在车厢上,跟着小兔盖着皮毯中子睡着了。

    在迷迷糊糊间,她做着一个征战沙场的美梦,甚至在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都没有知晓。

    “这位老爷,请您行行好!我儿子陈三在县里的日升茶馆做工,现在天寒了,能否帮我捎几件衣物给他啊?”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妇拦着道,对着王员外哀求道。

    “好的!老人家,您住哪条村的,若是我在城里寻不着人,我会派人给你送回来!”王员外没有征求虎妞的意见,便是直接答应了下来。

    “我住东田村,就……就在那边!您真是一个大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的!”老妇人说完后,又是千恩万谢地感激道。

    在下午的时候,车队缓缓地来到了一座古城前。石城的城墙并不高,但城墙显得很是坚固,而城门有着一支卫兵在把守着。

    “你们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

    “管你们是谁!凡是进城,一律要盘查,这是指挥使的命令!”

    ……

    在车队要进入石城的时候,却是招到了严查的待遇,一个长相凶悍的总旗显得极不通情理,带着他的手下要检查他们的车队。

    突然间,林大彪隐隐感到不安,特别是那个王员外将包袱递给搜查的官兵。正想要人将虎妞带离这里,那位总旗却是突然指着他们下令道:“将他们通通都拿下!”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这支守城的官兵便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手上的长矛亦是指向他们,似乎稍有异动便会刺来一般。

    “你们做什么?”

    林大彪急忙闪身到虎妞的身前,瞪着眼睛大声地怒斥道。

    面对着这种局面,他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护住虎妞的安全。在整个长林氏,谁都可以出事,但这对兄妹却不能有事。

    阿丽等人亦是护在虎妞的身边,警惕地瞪着这群手持利器的官兵,脸上显得很凝重。

    “做什么?你们这伙人在珠池盗珠,现在已经是人赃并获,还有什么狡辩的?”那个总旗抖动着已经打开的包袱,却是满满的一堆珍珠。

    粤西自古盛产珍珠,像遂溪、石城、合浦的海域都有着大量的天然珍珠,主要产区便是位于北海湾的东北角一带。

    早在汉晋时期,合浦百姓“唯以采珠为业,商贾去来,以珠贸米”。在很长的时间里,当地的百姓均以采珠和渔捞为业。

    只是到了当今的大明,太祖的家天下思想严重,便将天下的一草一木都视为自己的私产。

    这粤西盛产的珍珠亦不是例外,被理所当然地归为国有,不允许民间进行采珠活动,“官民共利”的模式亦是宣告结束。

    洪武二十九年,始诏采珠。

    正统年间,朝廷派遣内官两员,分镇雷州和廉州珠池,倚池建厂,专守防盗,珠池专官采办模式确立。

    嘉靖八年,两广总督林富奏请革守池太监,建议将守珠事宜改由地方兵备司代管,得到了大学士张孚敬等重臣支持,终得实施。

    只是朝廷强行霸占珠池,先是引起以采珠为生的百姓不满,然后珍珠的巨利又引得周围海盗的觊觎,固而盗珠行为却是屡禁不绝。

    现在守珠交由兵备司代管,而前任的兵备道正是由分巡道刁南兼任,其有权调动在雷、高、廉三卫打击偷盗珍珠的权力。

    高州卫现在在此设卡搜检,查处偷盗珍珠的行为,亦算是他们的职责之一。他们倒亦是可以将盗珠人缉拿,然后交由兵备司进行法办。

    “这珍珠又不是我们的,关我们什么事呀!”虎妞看着他手里捧着的那些珍珠,却是蹙着眉头,脆声地辩解道。

    “呵呵……这珍珠分明就在你们车上搜得,不是你们的东西,莫非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总旗将珍珠包裹起来,戏谑地说道。

    “这些东西并非我们之物,而是这位老先生的!”林大彪灵机一动,便是将责任直接推给了旁边的王员外。

    王员外亦是有些发懵,这时被林大彪这么一指,却是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从严格意味上而言,这些珍珠确实应该属于他的,毕竟是他同意帮那位老妇人捎带。

    总旗却是冷哼一声,瞪着林大彪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休要在此狡辩!这珍珠分明就从你们车上搜得,现在乖乖跟我们回衙门,不然休要怪老子不客气!”

    别说是林大彪了,王员外听到这话亦是紧蹙眉头,打量着这个咄咄逼人的总旗。很显然,他分明是冲着这支车队而来的,固而才揪着他们不放。

    “不客气?且不说这珍珠跟我们没关系,你亦不打听打听,我们十九是雷州知府,咱长林氏不欺负人,但亦不可能任由你在欺负到头上!”林大彪亦是脸色一变,抽出腰刀声色俱厉地说道。

    随着他抽出腰刀,其他长林人亦是拿起武器,跟着这十多个高州卫进行对峙。王员外的随从进入戒备模式,亦是抽出了刀剑,气氛当即是剑拔弩张。

    咕……

    这位总旗看着对方这拨人,亦是不由得咽了咽吐沫。且不说他们背后有着雷州知府撑着,若是真打斗起来的话,他们这边亦是不占优势。

    却是这时,城门里面突然传来了动静。只见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拍马而出,两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军队,整齐地跑出来将他们包围住了。

    “卑职参见指挥使大人!”总旗的眼睛当即一喜,上前恭敬地朝着那位身披软甲的将军行礼道。

    这位将军正是高州卫指挥使钟承恩,年仅三十多岁,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身穿着锁子甲,浓眉大眼,相貌不俗,留着漂亮的胡须,倒是有几分将军的威风劲。

    钟承恩听到事情的起因后,却是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林大彪道:“哼!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珍珠乃供于宫廷所用,哪怕是雷州知府犯了事,我钟某人亦同样会将其拿下!”

    随着他的话落下,很多人便是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甚至就是冲着林晧然而来。

    林大彪看着一大批人马出现,而这位又是高高在上的高州卫指挥使,却知道断不可硬来,便是指着身后的虎妞说道:“你抓我们可以!但这位是雷州知府的妹妹,这点面子您还是要给吧?”

    咦?

    王员外愕然地望向了虎妞,亦算是解开先前的疑惑,为何这大帮人会由这小丫头作主,原来这小丫头竟然有如此大的来头。

    林文魁是大明官场的新星,而他的家人的地位自然亦是水涨船高,算是整个粤西最高贵的官家小姐了。

    钟承恩的目光亦是落后了虎妞,却是直接挥手道:“本指挥使已经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给我全部押走!”

    随着他的话落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便是围了过来,要将这里的所有人押走。

    “你别欺人太甚!”林大彪的眼睛瞪着钟承恩,却没想到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竟然亦是要将虎妞抓起来。

    虎妞的眉头微蹙,仰起脸对着随时打算出手的阿丽和饭缸道:“我们不能跟官兵打!咱先跟他们到牢里,我哥哥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对于他哥哥的能耐,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倒亦不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

    “慢着!”

    却是这时,一直不吭声的王员外突然开口道。



    钟承恩听到这个制止的声音,眼睛当即闪过一抹恼色,亦是抬头望向王员外。

    王员外迎着他凌厉的目光,却仍是镇定自若,朝着他拱手道:“这珍珠确实不是他们携带,此乃老夫在路上帮人托运之物,一切皆与他们无关!”

    尽管知道这样会有麻烦,但他是一个正直的人,自然得站出来说明事情的缘由,并打算将这个责任全部揽下来。

    “你是何人?”钟承恩深深地打量着这个员外打扮的老头,但发现举止投足间有一种儒气,这可能是一个大儒之类的人物。

    “我叫王金,现暂居于梧州府!”王员外拱手温和地回答道。

    “来此何干!”钟承恩却没听过这号人,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道。

    “听闻雷州府开海,老夫想过来做些买卖!”王员外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你是从廉州城过来的?”钟承恩的眉头微蹙道。

    虽然高州府亦跟广西梧州府接壤,但从梧州顺着江流到廉州城,再借道石城到雷州府,这个路线最是便捷,亦要更安全一些。

    以往这条商路走得少,主要还是海北盐从廉州城沿江北上。只是现在雷州城遍地商机,近来确实有广西商人远来,亦都是从廉州途经石城到雷州府。

    “不错!”王员外正色地点头道。

    钟承恩的眉头微蹙,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却又是发问道:“你说帮人托运!这些是新产的珍珠,你可知盗窃珍珠可是一项重罪?”

    在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故意咬得很重,强调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其实亦是如此,这下海本就是死罪,何况还盗取宫廷所用的珍珠,这便足够砍两次头了。

    “老夫知晓!”王员外的脸上却是没有惧色地点头,但接着补充道:“只是这批珍珠跟老夫亦是无关!此乃一个老妇言乃是御寒的衣物,交由老夫帮忙捎带给他儿子,这珍珠实为那位老妇所有!”

    “那老妇在何处?”钟承思沉声问道。

    “她说家住东田村!”王员外答道。

    “托运给何人?”钟承恩又是继续盘问。

    “日升茶楼陈三!”王员外据实回答道。

    “本将军亦非不讲理之人!你们所言之事,本将军会派人核查!”钟承恩抬头望着众人,然后话锋一转道:“只是尔等皆有嫌疑,本将军却不能不谨慎!来人,将他们通通都押回衙门。”

    “是!”下面的将士当即领命道。

    石城的县衙并不大,亦有几分破落之相,门前的面貌要逊于海康县,更不能跟雷州府相提并论,确实是一个小衙门。

    苟知县本躲在后宅的被窝里偷懒,听闻高州卫指挥使驾临,亦是带着师爷和老主薄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前进行恭迎。

    只是看着旗军押着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走进县衙广场,几个在此迎候的人都是傻眼了。

    “指挥使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呢?”苟知县看到好几个熟面孔,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

    “他们事涉盗珠,暂借县狱一用!”钟承恩作为三品武将,却没有将这个小小的举人知县放在眼里,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好的!”苟知县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亦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他知道这位指挥使很是得势,朝廷似乎亦有后台,连唐知府都卖他几分薄面。

    “将他们押进去!”钟承恩扭头冲着手下大手一挥,又对着那个总旗命令道:“你带人把守住县狱,千万别被他们逃跑了!”

    “卑职遵命!”总旗当即行礼道。

    “啊?”

    苟知县突然看到虎妞的小身影,眼珠子都要差点瞪出来了。这可是林雷公的妹妹,而这位指挥使胆大包天,竟然将虎妞亦是抓拿了。

    虽然他知道这位指挥使钟承恩有些能量,但他却不认为,他有能力跟林雷公掰手腕。毕竟那位是出身翰林院的知府,将来还极可能会回京任职的。

    这指挥使就算交了天大的好运,最多不过是一个总兵。但林雷公不说将来会不会入阁拜相,哪怕仅是到兵部任职,钟承恩都要被人扒皮,此举郭为不智。

    钟承恩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惊讶一般,似乎不关心他的将来,或许是觉得林晧然没有将来,又是吩咐道:“本将军有些困乏了,你去安排一下!”

    “好的!指挥使大人,请!”苟知县的举止仍然是恭敬,但心里却已经重新进行权衡了。

    天底下的衙门布局都很是相似,这进门便是大院,左边是县狱,右边是寅宾馆。

    虎妞那张肉墩墩的脸没有丝毫的惧色,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迈着小短腿向着县衙大狱走去。

    “大彪,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却是刚走进县狱大门,一个粗嗓门的大汉便是突然响起道。

    这人三十多岁,生得是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性情显得极是豪爽。此时脸色泛红,显然是刚刚喝过小酒,而胡须粘着些肉碎。

    只是话刚落,他又看到走进来的虎妞,便是更加的疑惑了。

    “他们是我们高州卫的重犯,指挥使交待下来了,必然要好生看管,你将他们都关入大牢吧!”总旗走了进来,对着林二虎直接吩咐道。

    “怎么回事?”林二虎的脸色当即一寒,身上透出一股浓浓的杀意。

    还不等林大彪说话,总旗便是恶狠狠地道:“什么怎么回事?这是指挥使大人的命令,你难道想要违抗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吗?”

    “屁个指挥使!老子又不在他手下当差,你少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老子是吓大的!”林二虎看着一帮族人被关进来,肚子本就压抑着火气,这时直接将火气喷在这个总旗身上。

    “你……你竟敢!”总旗的脸都被喷上口沫,这时亦是一阵愤怒。

    林二虎却没有却他放在眼里,又是指着他鼻子道:“老子是这里的牢头,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你再多废一句话,老子就将你关起来!”

    总旗看着他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眼睛,喉咙咽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不敢发出声音。

    虽然不惧怕指挥使钟承恩,但林二虎亦不好真将人给放了,而且高州卫的人马就在门外,他亦是无法将大家安全送走。

    “你们几个去弄些酒菜回去!”林二虎对着狱卒进行吩咐,然后望着虎妞又讨好地叮嘱手下道:“你到半间酒楼那里,就说虎妞想吃她家的糕点,各样带些回来!”

    这几个狱卒自然知道被关进来的是什么人,当即便是领命而去,里面的大厅亦是进行重新布置。

    阿嚏!

    只是那位高州卫总旗站在门外,被外面的风一吹,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眼睛充满幽怨地望着里面,这哪里是来坐牢,分明就是来聚餐。



    王员外亦是颇为诧异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他们这帮“犯人”进来,这里便如同开酒宴般。

    这些狱卒要么被派出去买食的,要么就是在这里搬着桌椅招呼着大家,压根没有人招呼他们要进里面的牢房进行关押。

    “你们不用客气,当自己家里就行了,随便坐!”林二虎在这里忙里忙外的,并热情地招呼着王员外这些人道。

    在他看来,跟着虎妞一起被抓进来的,自然亦是自家人。

    王员外原本想要说些客套的话,但林二虎却已经走开,又支便着人去泡壶好茶过来,毅然将这里当成酒楼一般。

    “二虎哥,你得派个人去告诉十九这里的事!”林大彪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处理问题往往会考虑得更加周全了。

    林二虎听到是正事,亦是正色地答应道:“行!我回头派人到雷州告诉他!”

    事情到了这个层面,他亦知道没有能力解决,只有林晧然来处理了。事实上,他能成为这县狱的老头,在县衙亦敢横着走,仗的正是林晧然的势。

    没多会,两张桌子摆了茶点,两张桌面则放着刚买回来的肉食。

    虎妞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坐在茶点的桌子前,倒着茶对着王员外脆声说道:“你不用担心哦!我哥哥很厉害的,他肯定会想办法帮我们脱罪的。”

    “这清者自清,老夫相信他们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会将我们释放的!”王员外端起茶杯,显得很有信心地说道。

    手提着猪头肉走进来的林二虎听到这话,却是不屑地大声道:“王员外,我看你亦是聪明人,你真以为那位指挥使会还你们清白?我可以很肯定地说,这次分明就是他设下的圈套!”

    “何出此言!”王员外收回送到嘴边的茶盏,很是郑重地询问道。

    林二虎是一个嘴巴藏不着话的人,便是直接走过来分析道:“你要是盗匪的话,你会将好不容易偷来的珍珠,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进行捎带吗?”

    “二虎哥,为什么不会呢?”虎妞正在吃着一块糕点,长长的眼睫毛眨动了几下,仰着那长粉嫩的脸蛋脆声地问道。

    这……

    林二虎顿时是被问住了,他觉得是理所当然的逻辑,这个尔虞我诈的世道便是如此。但面对着虎妞这双天真无邪的眼神,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因为他们担心会丢了!”王员外亦是望着虎妞,眼睛充满着溺爱地说了一句。

    “反正我要是窃贼的话,我就不可能这样做!万一你心有贪念,或你打开包袱进行查验,那我岂不是前功尽弃?”林二虎说得斩钉截铁,越说越兴奋地继续道:“再说了,石城的守城官兵啥德行,我比你们都清楚!只要你肯给足银子,哪怕你要给安南运送火炮,他们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人给安南运送火炮?”王员外脸色一敛,当即追问道。

    “啊?”林二虎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摆手道:“没有的事!我就是打一个比喻,一个比喻罢了!”敢情跟一些人说话,真不能满嘴跑火车,对方分分钟是要信以为真。

    王员外的眉头却是蹙起,露出了思忖的神态。却不是他真没怀疑这里另有玄机,只是凡事都要讲究真凭证据,毕竟亦可能是那个老妇人采用瞒天过海的计策让路过的商队帮忙托运珍珠。

    林二虎跟大彪交流了一下眼色,大彪当即吆喝道:“等你半天了,你快将猪头肉拿过来,我们还要喝酒下菜呢!”

    商队以往都是直接绕过石城,到化州城过夜,难得这次在石城相逢,林二虎亦是相当的高兴。他派人叫着呆在石城的几个族人,亦是在这里海吃起来了。

    尽管大彪等人以罪犯嫌疑人的身份被扣押,但他们都没有过于担忧,毕竟这事情跟他们无关,而且他们身后还有十九在。

    钟承恩带着人走进来,顿时是彻底傻眼了。这帮人在这里交杯换盏,一些狱卒甚至已经醉倒在地上,而文雅的王员外跟他管家及虎妞等人却是吃着糕点说着事,聊得很是欢快的模样。

    “这里是县狱还是酒楼?”

    钟承恩的火气当即涌上心头,怒不可遏地大声喝斥道。他将人送来县狱进行关押,结果人家却在这里快活,可谓是阳奉阴违之举。

    正是喝得尽兴之时,先前凑来酒席的艾典史听到钟承恩的喝斥声,醉眼朦胧地大舌头道:“你谁啊?管得着吗?这里是爷的地盘,爷爱怎样就怎样!”

    作为石城县的典史,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但这里确实是属于他的地盘。要真耍起横来,确实拿他亦是没拆。

    钟承恩盯着这个不入流的小官,脸沉如水,却是对着身后的苟知县施压道:“苟知县,你看看你的属官是什么态度,是官员该有的样子吗?”

    “爷什么样子,你……你管得着吗?”艾典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着酒嗝反驳道。

    苟知县并不是一个强势的官员,跟着属官向来都是以同僚模式相处,这时着急地介绍道:“艾典史,这位是指挥使大人!”

    艾典史砸吧嘴,指着钟承恩又是摇摇晃晃地询问旁人道:“我听过咱上面有知州、同知、知府,但却没听过指挥使,他是谁啊?”

    这话一出,艾典史显然不是真的醉了犯糊涂,而是装着醉埋汰着钟承恩,并不打算卖这位高州卫指挥使的面子。

    “混蛋!”

    钟承恩暗暗地咬着牙齿,脸上亦是气得铁青,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了。

    终究而言,高州卫所是属于军政体系,对地方县衙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这知县还会卖他面子,毕竟很多事情亦需要他这位指挥使进行协助,反倒这种小官对他是无欲无求,却是不怕得罪于他。

    最为重要的是,这位典史如此作派,显然是想要讨好雷州城的那一位。只是这当真是个目光短浅的小官,难道不知道那一位就要惹上大麻烦了吗?



    “你就少说一句吧!”

    苟知县是无能,但却并不糊涂,上前假意扶着艾典史压着声音劝说了一句,然后对着差役吩咐道:“艾典史是喝多了,你们扶他回去休息!”

    “我没醉!我就在这里呆着,看谁敢在我的地头上闹事!”艾典史将上来扶他的差役推开,便一屁股在墙根坐下。

    却不知是酒精上脑,还是继续演着戏,他的脖子便是一歪,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呼呼而睡。只是他的存在,倒算是一个小小的威胁,起码让钟承恩亦得收敛一些。

    钟承恩纵使心中有诸多不满,但亦是不好发作。这苟知县明显是约束不了他这个属官,而他并不属于文官体系,更是拿这种官员没撤。

    林大彪等人看着钟承恩进来的时候,便知道此人是来者不善了。

    虎妞正吃着聂云竹做的糕点,这个味道让她很是喜欢。看着钟承恩这个坏人走进来,眉头微微蹙起,但却不影响她的好心情,悬着的小短腿得意地晃动着。

    钟承恩自然是来者不善,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张狂劲,趾高气扬地指着王员外道:“你方才在撒谎!本将军方才已经派人查明,日升茶楼根本没有陈三这号人,东田村亦没有你所说腿脚不便的老妇人,此事分明就是汝等杜撰而来!”

    “指挥使大人,纵使是快马到东田村,一个回来恐怕亦得一个多时辰,你这么快就能够查明东田村没有那个老妇人了?”王员外当即指出这个荒唐之事,对林二虎的判断不由得信了大半。

    钟承恩的眼睛闪过一抹恼怒之色,当即蛮横地挥手道:“本将军说查明就已经查明,汝等休要继续狡辩!来人,将他们通通扣往兵备司!”

    “指挥使大人,这珍珠是王员外携带之物,你抓他到后备司便是,跟我们又何干呢?”大彪果断地站了出来,打算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王员外。

    钟承恩却是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呵!你们分明就是一伙的,谁都逃脱不了干系,全部都跟我到兵备司!”

    坐在墙跟的艾典史这时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带着质问的口吻道:“你说一伙就一伙了?咱大明是讲律法的,这事可有什么凭证?”

    “他们在同一个车队中,难道还能有假不成?”钟承恩望着这个小典史,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艾典史显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却又是讥讽道:“这就更是可笑了!天下的商队哪里没几个捎带之人?指挥使大人,你莫不是连路引都不会查了吗?”

    或是交通工具,或是担心山贼,因而很多人远行都会出资跟随商队而行。像很多书生赴考,往往都是乘坐商队的马车。

    现在钟承恩这个推论,其实是不成立。这两波人是否是同伙,只要核查他们的路引,便能确定他们是否是存在同乡关系。

    王员外却没有吭声,静静地观察着钟承恩。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位指挥使根本就不关心他是不是窃珠的盗贼,而是想要借机将林大彪等人拉下水,从而抹黑那位文魁君。

    “一张路引能说话什么问题?”钟承恩先是表现得极度不屑,然后又进行推论道:“我看他们就是看到事情败露,便让这位王员外帮着揽下所有的罪责,以此来蒙骗本将军!”

    “我们跟这位王员外素无往来,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这点你们可以进行查证!”大彪当即义正辞严地强调道。

    “那又如何?这商人历来重利,本朝早就有了公论,我看就是你们将他收买了!”钟承恩似乎打定主意咬着他们不放,然后对着手下不满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将他们通通押走!”

    大彪看着旗兵要将他们带来,愤怒地对钟承恩指责道:“你这样说,分明就是强硬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可告诉你,这事已经让人通知十九了,你这是引火自焚!”

    “你以为我会怕他吗?”钟承恩却是戏谑地道。

    “现在十九是管不着你!但你应该能看得出他的前途,难道你就不怕他将来入阁拜相,找你算这笔账吗?”大彪的眼睛瞪着他,进行威胁道。

    “本将军好怕啊!”钟承恩假意拍了拍胸口,然后用嘲讽的口吻道:“现在你们事涉盗珠,你以为他就能独善其身,不会受到这件事的牵连吗?”

    终究而言,这并不能算是一个小案件,毕竟盗取的是宫廷之物。这些珍珠并不入户部,而是直接呈到皇宫,由圣上进行分配。

    这珠池的珍珠失窃,损失的不是大明财政,而是圣上的用度。在这君权至上的国度里,动了圣上的奶酪,这项罪名简直比行凶杀人还要严重。

    啪啪……

    大彪缓慢地拍了拍手掌,满脸沮丧地问道:“将军……好算计!这当真是无解之局,我等输得不冤,这位王员外恐怕亦是你安排的吧?”

    说到最后,他便是扭头淡淡地望了王员外一眼。林二虎亦是露出了好奇之色,目光落在钟承恩身上,亦是想知道答案。

    钟承恩被大彪这么一夸,顿时有些飘飘然,心里更是如同吃蜜一般。

    这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利用圣上多疑这一点,足以让林晧然落下万丈深渊,但望着多事的王员外却是直接摇头道:“并不是!”

    林二虎跟大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抹喜色。

    砰!

    却是这时,一直不吭声的江员外一拍桌子,目光逼视着钟承恩。这是一双充满着霸气的眼睛,哪怕是三品指挥使,钟承恩亦是感到了一股寒意。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静,当即便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初时以为王员外是匹夫之怒,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都被他身上的威风给震惊到了。

    “并不是?”

    王员外的目光森然地盯着钟承恩,脸上的青筋直冒。很显然,这缉拿盗珠人根本就是一场闹剧,一切皆由钟承恩在主导。



    “并不是?”

    这三个字很是平常,但在王员外嘴里吐出来,却是有一种森然的味道。而他身上所散发的上位者气息,无不证明此人身份不凡。

    啊?

    钟承恩亦是反应了过来,嘴巴微微张开,眼睛闪过一抹懊悔。

    他刚刚是失言了,或者说是被林大彪套了路。他否认王员外是他安排的人,但亦间接承认是他在背后搞的鬼,那个老妇却是他安排的人。

    但他很快转念一想,这失言又如何,抵死不认便是了。

    至于眼前这个来自梧州府的员外,不过就是有些派头的富商罢了。且梧州府归属于广西,纵使他在梧州府有些能耐,那亦不可能有通天本领插手到这兵备司中来。

    “你如此枉顾国法,竟然行栽赃陷害之举,你可知罪?”王员外的手掌还落在桌面上,眼睛瞪着钟承恩质问道。

    咦?

    苟知县等人听着王员外如此的口气,便知道这人的身份定然是不凡。

    这是?

    艾典史亦顾不得装醉,睁开眼睛打量着王员外,却无法猜透对方的身份。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在任上,还是已经下野的朝廷大佬。

    “你谁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面对如此的质问,钟承恩并不感到害怕,却是瞪着眼冷哼道。

    他想起先前一个自以为是的退休官员,亦是指着他鼻子进行责备,结果被他吊在树上抽鞭子。这个受辱的官员扬言要写信给他的同科和同僚治他的罪,结果事情到了现在,啥动静都没有,一些过气的官员就是如此不自知,从而徒增笑料。

    “放肆!我家老爷是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事,休得无礼!”管家站了出来,并隆重地念出了一连串的头衔。

    或许很多人觉得太长,但却可以侧重地概括为:两广总督。

    正统至景泰年间,两广的瑶民、僮民不堪朝廷官员的盘剥,数次举行大规模的起义。

    当时,广东总兵官董兴、广西总兵官武毅因无上司的节制,推诿不任事,造成局势恶化。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兵部尚书于谦奏请朝廷,遣右都御史王翱总督两广军务,主管镇压两广的瑶民、僮民起义,自总兵以下皆听节制。

    这是两广设置总督的开端,乃战事的临时建制,主要是征讨瑶民、僮民起义。

    只是瑶民起义时有起复,沿海又多倭寇为患,两广总督渐成定制,总督府设于梧州,

    现任两广总督王钫,嘉靖二年进士,授南京工部都水司主事。累经升迁,今为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事。

    这种带着六部侍郎官职的朝廷大员,别说是小小的卫指挥卫,哪怕是官位二品的左布政使,对王钫亦是要毕恭毕敬的。

    两广总督王钫?

    钟承恩的大脑嗡地一声,脚便是软了,整个身子跌坐在地上。他如何都想不到,眼前这个王员外,竟然就是两广地区的绝对大佬。

    特别这位大佬是主抓军政,想要掐住他,就如同掐死只蚂蚁般简单。

    “下官拜见部堂大人!”

    苟知县和艾典史等人相视一眼,当即恭敬地行跪拜之礼。尽管他们猜到这人的来头不小,但亮明身份的时候,还是大大地震惊了一把。

    林二虎和大彪的眼睛亦是震惊万分,跟着苟知县等人一同行礼。

    咦?

    正在津津有味吃着糕点的虎妞抬起头,诧异地望了坐在对面的王钫一眼,但她却没有跟着跪拜的意思,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更多的是好奇。

    “末将拜见部堂大人!”

    钟承恩亦是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又跪下行礼道。

    “本督在问你话呢!”

    王钫的余怒未消,对着变得毕恭毕敬的钟承思沉声道。

    他是一个理性的人,处事历来都极少用猜测,而是讲究真凭实据。亦是如此,他就继续伪装成普通的客商,任着这位卫指挥使查明真相。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的龌龊。一位三品的武将竟然行栽赃嫁祸之举,向着一名颇有官声的文官泼脏水。

    他于嘉靖二年入朝为官,至今已经有三十五载。正是凭着“清操士”的好官声,他这个没有背景的普通进士官才能走到这个位置,如何不知道官声的重要性。

    一旦林晧然落下纵容族人在家乡私盗珍珠的恶名,且不论圣上会不会直接降罪,这便会成为林晧然仕途的一个污点。

    “卑……卑职不知!卑职冤枉啊!”钟承恩哪里敢认罪,当即便是求饶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心哇凉哇凉的,才发现这事的严重性。一旦进行追究,且不论那批珍珠的来历,这栽赃嫁祸的罪名亦是不轻。

    王钫听着他进行否认,脸色亦是一沉道:“你冤枉?那就是本督私盗珍珠,今于石城西门被你带人亲自抓获了!”

    “不是!”钟承恩连忙摇头,哪里还敢栽赃于王钫道。何况,两广总督私盗珍珠并亲自走私,这无疑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本督既不是私盗珍珠的窃贼,而你又没有栽赃嫁祸,那就便是老妇想通过本督帮其走私,事情是不是这样?”王钫眯着眼睛,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是,是这样的!”钟承恩眼睛一亮,当即如同鸡啄米般点头,仿佛看到了一片生机。

    只是生机很快就灰飞烟灭,王钫紧接着说道:“很好!那本总督就要交由按察司查办,这珍珠是何时何处被盗,是哪伙人干下这等不法之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啊?”

    钟承恩的嘴巴足以容下一枚鸡蛋,整张脸亦是一片惨白。这个案件若是交给按察司进行查办,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最终还会查到他的身上。

    特别他手下这几张嘴,恐怕不用按察司找东西撬,就已经主动招认一切了。

    一念至此,他当真是死的心都有!这千算万算,当真不如天算,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在部堂大人的眼皮底下进行这种栽赃嫁祸之事。

    自作孽,不可活!

    艾典史等人望着如丧考妣的钟承恩,却是没有同情和怜悯,只觉得这人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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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广总督王钫造访石城,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消息。

    苟知县忙里忙外地招待着,生怕有不周的地方,从而惹怒这位大佬。跟着这位朝廷大员相比,他简直就是一只小虾米,连给王钫提鞋都不配。

    石城并不大,那些乡绅在县衙中都有耳目,很快就有一帮人提着礼品登门拜访。却不是要攀什么交情,毕竟双方的地位差距巨大,他们目的是要“沾光”。

    仅是想跟王钫同席而饮,从而成为他们的一项“资本”,或都仅是目睹一下两广总督的尊容,从而涨长他们的“眼界”。

    只是他们太多都是土乡绅,别说到京城了,连广州城都不曾踏足,最远的地方太多是化州或高州城,能谈的主要还是石城这里的小事。

    在这些人之中,虎妞反而都要好些,而她亦是表现得最从容的那一位。

    她对这位两广总督并没有太过畏惧,毕竟他哥的未来岳父就是礼部尚书,而她更是见过到皇上。当初面圣的时候,她都敢于直接打量嘉靖帝,对王钫确实没啥畏惧感。

    “虎妞,你明日是不是亦要动身前往雷州城?”

    王钫对于虎妞还是很有好感,他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知道这个小丫头充满着善良及正义,这在官场绝对是稀缺品质。

    虎妞刚从半间酒楼回来,便是点头地说道:“对呀!我哥哥一个人在雷州城,我得去陪他了!”

    “我跟你一同前往可好?”王钫却是主动邀约道。

    在众乡绅的眼中,是莫大荣幸的事情,但虎妞却是蹙了一下眉头,然后仰着脸蛋认真地说道:“那要一大早就启程哦!我有些想我哥哥了,我要赶回去吃晚饭的呢!”

    “行!”王钫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便是哑然失笑地点头道。

    王钫此次算是微服私访,并没有太强的目的性。只是想随处看看,看一看当地的民情,发现一些在文书上看不到的情况。

    像廉州府的廉江,由于河流是自北往南流,又称南流江,是粤西地区最大的入海第一河,亦造就了廉州城合浦县的繁荣。

    自汉始,合浦便成为和东南亚各国及西方的海上贸易的窗口。汉代的使者和商船,大多由此入洋远航,而外国使者多由此登陆,合浦便成为中外闻名的港口。

    由南流河沿江北上,溯桂江,过灵渠,可正达中原。

    但是如今,入海口却已经淤塞,别说是远船的大海船,哪怕是普通的船只都无法通行。合浦港已经失去了海上贸易港的功效,从廉州城无法直接乘船出海,廉州卫亦丧失了对周围海域的震慑作用。

    若非是亲眼所见,他真不知道问题竟然严重到如此程度,这亦坚定他要继续巡察的决心。只是亲自到处查明,才能够发现最实际的问题。

    第二天清晨,他们便重新上路,经由遂溪直达雷州城。

    王钫虽然早就听闻,雷州的变化很多,很多商人都往雷州城跑。当站在广潮北街口,打量着这条街道,脸上仍是不免出现了讶然之色。

    在他初任两广总督之时,便到过雷州城,只是那时的面貌就跟一个普通的县城无异。但如今,这里比廉州府都要更繁华,已经堪称是小广州城了。

    “佛山铁锅,一等一的好!”

    “梧州的冰井泉香,大家都过来尝一尝!”

    “景德镇的瓷器,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

    恰逢是墟期,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这里的行人亦是摩肩接踵,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虎妞,你回来了,来尝尝婶婶的虾饼!”

    “虎妞,到张婶这边!这肉包子刚刚出炉哦!”

    “虎妞,我帮你吹个糖人儿,给你吹武松打虎!”

    ……

    一些相熟的商贩看到虎妞,当即就是朝她纷纷招手,如同是看到自家的亲人般热情。

    “老人家,我家老爷想到这里开铺做买卖,不知道这里治安怎么样呢?”管家装着是来做买卖的,找着一个老人家进行打听。

    “以前就做不得!现在就下去准发财!”

    “别提以前了,那时收保证费的人比顾客还多!”

    “这位老兄,现在有着咱林雷公在,你就大可放心,这是一个真正替老百姓着想的好官!”

    ……

    如同都是托儿般,他这边才问话,边上的商贩都为着林晧然扬着了名。

    林晧然到雷州府担任知府后,打掉了恶霸贾豹,除去恶绅钱善,摒弃了种种的弊政。现在城内那些混混根本无人撑腰,又无恶官吏乱收杂税,可谓是百姓安居乐业了。

    王钫的管家不信邪,又找了好几些人打听,结果都是称颂之声。

    王钫相信眼见为实,亦懂得察颜观色,观察着这些眉开眼笑的商贩们,听着这些人的反映,又抬望着那边水泄不通的城隍庙前广场,便知道那位连中六元的文魁君确实是赢得了民心。

    其实他亦是关注着林晧然,起初是觉得这位文魁断案了得,但看到这繁华的雷州城,便知道这是一个真正能够做事的官。

    跟着那些京官不同,他是从地方做起的,亦是明白管理一府之地的不易。而林晧然短短二个多月就能有些佳债,已经算是一个小奇迹了。

    亦是如此,他突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林文魁,产生了几分期待。

    “虎妞,我的眼睛都望穿,你终于回来了啊!”

    “七子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呀?”

    “你哥方才派人来我这里买鸡,我这才打听到的!”

    “呀?我今晚有鸡腿吃了呢?”

    “对!我刚才给你挑一只最大的,保准你会喜欢!”

    ……

    得知今天晚餐有大鸡腿吃,虎妞不再在街上逗留,亦是归心似箭。

    很快地,她就急匆匆地回到了府衙,在签押房没见到人,又是领着王钫等人向着内宅而去,在庭院便忍不住大声喊道:“哥,我回来了,你在哪呀?”

    “我在厨房里面,你到饭厅等一等,菜马上就好!”在厨房的方向,亦是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声音明显夹带着兴奋。

    “我哥肯定在厨房给我弄好吃的了,我们到饭厅等他!”虎妞有些骄傲地仰起下巴,然后将这位贵客王钫领到了饭厅。

    咦?

    没多会,却见林晧然满脸得意地端着一盘菜走出来,目光跟着王钫碰撞到一起,当即就知道这位老者的身份不凡。



    “哥!”

    虎妞看到林晧然出现,蛾眉轻扬,眼睛透着亮光,整张脸蛋红彤彤的。她高兴于跟哥哥相见,亦高兴于哥哥为她亲自下厨,更高兴于即刻能吃到大鸡腿。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是乐不思蜀了呢!”林晧然的目光当即落在这个野丫头身上,不由得进行抱怨道。

    这丫头到廉州城参加寿宴而已,结果人竟然消失了近十日。若不是对她的性情有所了解,恐怕都要担心她是不是被拐卖了,要派手下前去寻人了。

    “哥,你不是应该说我‘乐不思哥’吗?”虎妞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仍旧得意,并用眼睛轻睥他一眼进行纠正道。

    她喜欢哥哥生气的模样,这证明他亦在想念着她,心里变得甜滋滋的。

    “虎妞,你故意找打是不是?”林晧然将手上的那盘红烧鸡放到桌面上,回睥了这个已经学会调侃的小丫头一眼,然后才朝着那位气度不凡的老人拱手道:“在下林若愚,见过这位老先生!”

    自从他回到雷州府担任知府后,特别他在雷州府搞得腥风血雨,哪怕是野狗撞见他都得闭起眼睛。

    习惯于种种敬畏的眼神,面对着一种肆无忌惮地审视目光,他很是新奇。对方只要不是傻子,就必有所依持,而这气度不凡的老者必然属于后者。

    打林晧然进来,王钫便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没见到林晧然之前,他对这位在科举之路少年得志、初入官场又显得锋芒毕露的林文魁的判断是:锐气十足。

    这个判断是有依有据的,不说在京城扎腾出来的《谈古论今》,在雷州府更是除恶霸、灭恶绅、打贪官,这无疑是一个安分的年轻人。

    只是当真正看到林晧然本人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年轻人长相秀气,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书生气,而眼睛亦给人一种温和之感,更像是一个“谦谦君子”。

    特别是林晧然亲自将着一盘菜肴端进来,对着妹妹更是溺爱有加,对他这个陌生人亦是彬彬有礼,身上并没有什么“锐气”,更多的是一种“谦和”。

    “林府台客气了,老夫王印岩!”王钫对林晧然的印象悄然改观,微笑地回礼道。

    “王印岩?”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他的脑子进行搜索,却又无法跟哪个熟人对上号,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他跟这个老人家素未谋面。

    “哥,这鸡肉好香哦!”虎妞的小鼻子用力一吸,咽着口水说道。

    林晧然扭头看着虎妞的目光被那盘鸡如磁石般吸住,不由得莞尔一笑,有几分的无奈,但亦有几分的开心,便是有些得意地说道:“当然香了!要是有评级标准的话,你哥现在该是五星级厨子了!”

    在得知这个丫头回来,他亦是亲自下厨,炮制了这一盘红烧鸡。对于这个耗资半个时辰的菜肴,他心里涌起一种自豪感,对自己的厨艺更是信心爆棚。

    咦?

    王钫的眼睛闪过一抹诧异,又是打量着林晧然。虽然先前已经有猜测,但如今得到证实,还是微微感到新奇,一介知府竟然会亲自下厨,当真亦算是一个趣闻。

    “哥,一闻就很好吃,你可以是六星级厨子!”虎妞的鼻子又是用力吸取那团冒起的香气,接着仰起可爱的脸蛋认可地说着,然后扭头对着林元宝道:“元宝,你快上菜,给我拿碗筷过来!”

    林元宝对这个族姑,又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自然是言听计从。便是让下人快些菜肴送上来,开启这顿丰盛的晚餐。

    林晧然正想要说教,王钫倒是先对着虎妞开口道:“周易有云: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故而五星可为尊,六星则失了威严。”

    只是话说完,他对着林晧然又是认真地告诫着道:“林府台,虽说这‘五’用得玄妙,但易于犯忌讳,还请慎之。”

    这自古便有着“九王至尊”之言,“九”和“五”象征着皇权。亦是如此,后世很多的评级,最高级往往是“五”或“九”。

    林晧然并不是二愣子,知道这是一个好意的提醒,毕竟在这时代犯忌讳并不是小事,便是微笑地拱手道:“王先生,这是我失言了!不过这亦是一句戏言,厨子的标准哪可能是我能定下来的!”

    “林府台前程无量,对旁人可能是遥不可及,但对你却不是没有可能的事!”王钫对他进行赞誉,接着便又是询问道:“老夫倒是有些好奇,这厨子似乎都差不了多少,都是将菜品做好,各有各的特色,这该当如何进行评判星级呢?”

    一个人的地位,往往就会决定他的谈吐和眼界,特别是在这种信息相对封闭的时代。

    林晧然看着他谈吐不凡,便更肯定他是一个有身份和见识的人,便是侃侃而谈地道:“先是考其运用煎、炒、烹、炸等烹调技法,看能否制作出相应的复杂工艺的菜肴,这便能为初级厨子;接着观其菜肴的原材质量、制作食物的技艺水平及口味的整合,这可为中级厨子;最后是考察其是否有适当的菜肴创新能力,这方能成为高级厨子。”

    “菜肴创新能力?”王钫的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很是肯定地点头道:“不错!一个顶级的厨子,不仅要熟练地制作出各种菜肴,将菜肴做到极致,更要推陈出新,以此推动饮食事业的发展!”

    实质上,二人都有着窥视的意思。在林晧然放出这番论调,让到王钫亦是暗暗地震惊,发现这个年轻人比想象中更有政见。

    “这推陈出新是好,但亦有不好的地方!”王钫的眼睛闪过异光,故作感叹地进行试探道:“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则不会衰亡;萧何法度,汉改而衰亡;故天下之道,祖宗之法不可变!你这推陈出新,极可能让国家陷于危局!”

    跟着以往朝代很相似,随着大明出现种种的弊端,改革之声不绝于耳。有人论漕弊,有人指责军卫腐败,有人提议削减宗室禄米,有人提议重开海禁等等。

    亦是如此,当下的朝廷存在着改革派和守旧派,而又是以守旧派占优。像严嵩被人诟病的地方,就是无所作为,对种种“祖法弊端”视而不见,是典型的守旧派。

    很是不巧,王钫看到朝局的种种弊端,却是心急如焚,很想改变如今的现态,却是一名改革派人士。亦是如此,他很希望他的同科徐阶能够取代严嵩,从而对弊病丛生的大明朝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这个老人的思绪跳跃太大,明明跟着他聊吃喝,结果下一秒便跳到了政治上面去。

    谈论政治,他是谨慎的,特别在这种一言而丢性命的时代。原吏部尚书李默就是一个好例子,因“汉武征西域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而获罪入狱,从而瘦死于狱中。

    林晧然还是看出这个老者有考究之意,故而言斟句酌地说道:“禹汤文武之法和萧何法度到了本朝,却是被废除了!”

    听到这个论调,王钫的眉头便是微微蹙起。因为这个论调并不新鲜,亦是显得林晧然毫无主见,让他心里涌是失望。

    林晧然的话锋却是一转:“却不是说禹汤文武之法和萧何法度就不好,只是他们确实属于旧法,而英明的太祖在历朝的种咱法度中,创立了咱大明新法。我认为新跟旧并不需要完全对立,旧的不能被一捧子打死,但被更好的新法取代,这却是大势所趋。像江浙的织布机并不是不好,那种织机更是令整个大明普通百姓过上有棉布穿的好日子,但现在雷州布的织机得到了创新,织机效率要比先前的织机高出数倍,这新取代旧的便是大势所趋。”

    “旧跟新不对立,这等说法,老夫倒未曾听过!”王钫捋着胡须打量着林晧然,接着又认真地问道:“你这等说法有问题,这开海跟禁海总归是对立的吧?”

    “非也!”林晧然却是摇头,微笑地说道:“禁海是在开海的弊端下形成的新事物,而开海能有效地解决弊端。现在禁海派反对的是原来的开海结果,却不一定会反对新的开海结果,我相信很多禁海派会改变阵营。”

    王钫先是摇了摇头,他不觉得这事会如此简单,但突然又自我否认。因为他的内心亦是在动摇,特别是看到雷州城的变化之后,他对开海已经没有那般强烈了。

    或者是说,他其实对在雷州府这里开海,从来都没有反对。而如今,他甚至从“不反对”变成了“支持”,很希望雷州府能够开海成功。

    林晧然又是继续侃侃而谈道:“一个国家真正要发生富强,成为史书上的盛世,不可能靠着几条法度的实施就能够转变的。说到底,无非就是遇到一个个问题,我们着力用新的东西去一一解决,而不是一味地抹杀旧的事物,甚至是开始新与旧对立的情况。像粮食不足,我们不一定要去否定旧的水利系统,可以设法找到更高产的农产物;咱们沿海军卫的战力低下,我们不一定要去怪责军屯制,可以设法提高他们的身材素质或者是军械,从而解决倭患问题;像重达千斤的佛郎机不利于野战,我们则可以进行改善,从而取得野战上的优势!这一项项的问题陆续解决,这才是强国之路,而不是什么大刀阔斧的新政,更不是对旧的东西进行一味的抹杀。”

    之所以如此长篇大论,亦是跟着他近期通读的书籍有关,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凡是王朝晚期的变法,反而加速该王朝的毁灭。

    比如元末丞相脱脱急于挽救王朝,搞“旧政更化”,推行与汉文化接轨的变法举措,又在经济上减轻人民的负担,大方向无疑是正确的。

    然而,疏浚黄河的最直接结果是千千万万的治河民工在工地竖起了反元大旗,从而加剧了元朝的毁灭。

    却亦不能怪丞相脱脱无能,而是元朝将弊端一个个都积累下来,都将事情留给了下一任皇帝。前中期无法解决,留着后期却只能是疲于奔命,他去想要将弊端全部抹杀,结果连元朝的根基亦是斩掉了。

    亦是如此,每个王朝的最后,往往都只能走上“推倒重来”这一条路。而不是想着,创造出更新的制度,取代这种存在弊病的旧制度。

    现在嘉靖朝亦是积弊以久,想要真相的富强,那就要走上“推陈出新”的道路。需要用更好的事情去取代,而不是简直地对旧事物进行抹杀。

    “若愚,你这个说法未免太理想了,单是这个佛郎机的构想,我以为就已经是异想天开!”王钫却是笑着摇头道。

    林晧然听着他直呼自己的字,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异色,虽然这透露着亲切,但自己可是雷州知府,大明最有前途的官员。

    只是他并没有计较,而且更觉得这人的身份不凡,朝着虎妞这丫头睥了一眼,却发现这丫头已经拿着大鸡腿在津津有味地吃上了。

    现在饭菜已经摆上桌面上,都是少有的佳肴,令人食欲大开。

    林晧然先是邀请着王钫一起用餐,然后才迎着王钫的目光自信地道:“如果说,已经有人解决了呢?”

    “已经解决了?此事可真?”王钫的眼睛瞪起,当即大为震惊地询问道。

    “王先生若是有空,后日我可带你一同前去硇洲岛!”林晧然微笑地说道。

    “那不是蓝旗帮的地盘吗?”王钫更加震惊地询问道。

    “很快就不是了!”林晧然摇了摇头,很是自信地望着他道。

    王钫深深地打量着林晧然,慢慢地消化着这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夹起了一块红烧鸡。仅是嚼动几下,让他的眼睛大亮,这种新鲜的菜品太美味了。

    新旧不对力,更好的新事物取代旧事物才是历史的必然。



    红烧鸡的皮嫩肉滑,配合着莫名的香料,未入口先扑鼻,令到王钫的食欲大开。他用牙齿轻轻地撕咬着鸡肉,搭配着沾在上面的酱汁,当真是一道人间美味。

    突然间,他亦是有所明悟地抬头望向林晧然,发现这年轻人的政治立场虽然很“滑头”,但却是有几分哲理在里面。

    从某个角度而言,这新跟旧确实不对立。他可以品尝这种红烧鸡,亦可以品尝他原本喜欢的清煮鸡,并没有绝对的本质对立。

    至于哪道菜适合呈现给圣上,自然还得是这道红烧鸡,毕竟比单纯的清煮鸡确实要更能上台面。

    对于林晧然的考察,王钫总体还是满意的,便又是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道:“你认为开海对大明的最大利处是什么呢?”

    林晧然刚才发现阿丽一直在偷听,便朝着她望了一眼,想知道这位老头是什么身份。阿丽给了他一个严肃的表情,以着他对这女人的了解,恐怕不是故意摆酷,而是让他认真对待的意思。

    面对着这个老者的提问,他便亦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富民!”

    “不是强国?”王钫对这个答案,却是颇为意外。

    现在大明官员做任何事,哪怕主持一个县试,都喜欢是打着强国之类的口号,毕竟这种目标才更能得到上层的“欢心”。如今林晧然负责着开海,竟然如此的低姿态。

    “以着如今的朝廷用度,纵使广东市舶司能给朝廷带去数十乃至上百万的税收,那亦不过是让大明的财政手头没那么紧罢了,并不能够达到富国,更不要提什么强国了!”林晧然苦笑地摇着头,接着又是坦诚道:“现在雷州开海,跟着南洋诸国通商,我只能保证雷州百姓过上富裕的生活。从别处大肆采购商品,亦能致使其他地区亦能获得好处,仅此两者矣。”

    咦?

    王钫被林晧然这番看似朴素的话打动了,想法和做法都极是务实,深深地打量着他的一眼道:“若愚,大智若愚,果真是一个大智之人!”

    随着这次的交谈,他已经对这位文魁不敢因年纪而轻视于他。单凭这些言行,便已经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够看得明白的,是一个真正能够踏实做事的官员。

    突然之间,他明白徐阶和吴山为何都要招他为婿了,这人不仅出身好,更是一个百年难得的好苗子。若是认真培养的话,他日必定能够入阁拜相,甚至会成为大明的一代名臣。

    “王先生,您谬赞了!”林晧然将谦虚的姿态保持到底,又是拱手回礼道。

    虎妞已经吃完那个大鸡腿,有些汁液沾到她手上,她伸出舌头仔细地舔了舔,将指缝的汁液亦是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在心满意足后,这才抬起头望着林晧然疑惑地道:“哥,我好像还没给你介绍这个客人,对不对呀?”

    林晧然听到这个犯迷糊的话,当真是想要将这个丫头狠揍一顿,有鸡腿竟然啥正事都能丢到一边,知不知道你哥现在的心脏都是悬着的。

    尽管心里有着诸多抱怨,但他的脸上却是装着疑惑地朝着王钫拱手道:“我观王先生的气度不凡,可是曾在大明任过官职?”

    王钫自然不打算瞒着林晧然,倒是虎妞先是开口道:“哥,你原来真不认识他呀!他是两广总督,比你的官还要大!”

    虎妞的语气拉得有些长,说完还露着“我不骗你”的表情,歪着脖子望着林晧然。

    两广总督?

    林晧然的大脑“嗡”地一声,如果在整个两广地区,谁是他必须要忌惮的人,那必定就是这位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事的新任两广总督王钫。

    特别王钫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在官场呆了整整三十五年。虽然由于出身的问题无法入阁,但这份资历却很是吓人,一般的六部尚书亦得卖些面子,哪怕他未来岳父吴山亦不能轻视于他。而他跟徐阶是同科好友,却不知是不是徐党的核心成员。

    面对着王钫这种人物,哪怕林晧然在仕途是如日中天,亦得乖乖地放低着姿态。却不说,对方是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王钫还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作为言官系统的第三把手,虽然不像吏部掌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但不管哪位官员被他盯上,都得脱一层皮不可。

    “下官雷州知府林晧然见过部堂大人,请恕下官方才的失礼!”林晧然急忙从餐桌站起来,便是要按着大明当下的规矩,给这位上官行跪拜之礼。

    “海笔架”终究只有一位,林晧然自然是做不来。

    “林府台,不可!”王钫却是抬手阻止,然后望着虎妞温和地说道:“今日我只是虎妞邀请过来的客人,你尽些地主之宜即可!”

    林晧然站着却是有些迟疑,虽然王钫这么说,但却不敢轻易当真。王钫看着林晧然犹豫不决,便正色地望着他责备道:“我观你乃是做事之人,怎会变得如此的婆婆妈妈了?”

    “下官……悉听尊便!”林晧然自然不喜欢跪拜,看着王钫确实没有摆官架子的意思,那他自然就是就坡下驴。

    只是心里仍旧难掩震惊,这位被虎妞带回来的客人,竟然就是新任的两广总督,能调查两广所有卫军的那个封疆大吏。

    在得知王钫的身份后,气氛难免变得有些僵化。

    好在林晧然将话题引到了虎妞跟王钫如何结识的事情上,而虎妞本就是小话痨,在她绘声绘色的讲述下,气氛这才恢复如初。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高州卫指挥使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要栽赃嫁祸于他。若是他族人盗取珍珠的罪名成立,这个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哪怕不将他直接免官,恐怕亦得从雷州府任上调离。

    而从这件事,他亦是意识到,对他有敌意的不可能只有一位小小的卫指挥使,恐怕还有着其他官员的身影,甚至还有一些京官在推动着这一件事。

    其实亦是难怪,当下的大明官场跟大明初期早就不一样了,朝堂并不缺乏党争。

    现在严党跟徐党斗得厉害,清流又隐隐以吴山为首,而他难免会被其他党派所重视。一旦他未来岳父吴山入阁,他自然亦要成为其他党派的重要攻击对象。

    王钫自然是能够看到这些问题的,便是主动询问起一件事道:“若愚,我听你将于明年春在雷州府实行青苗法,可有此事?”

    “不知部堂大人听谁说的?”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心里便是暗暗恼怒。

    王安石的青苗法于后期变质,给百姓带去极大的灾害,故而被士大夫们所指责。现在若是说他将要在雷州府实行青苗法,这绝对算得上是一种政治抹黑。

    “一个有着往来的故友,却不知是不是确有其事?”王钫有些掩饰的意思,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正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的眉头蹙得更深,知道这个问题比想象中更要严重。他的联合银号才刚刚成立,这棉花的种子都还没有采购回来,事情便已经传到了两广总督的耳中,某些人当真是居心叵测。

    为了推动雷州百姓种植棉花,他成立的联合银行,确实是想要效仿了王安石的青苗法,打算将种子借给雷州府的普通百姓。

    “部堂大人,方才下官就说过!大明想要变得富强,便是遇到问题后,能用新的且行之有效的手法却着力解决!”林晧然知道破除阻力的最好办法,便是赢得这位两广总督的支持,接着又是侃侃而谈地道:“旧的青苗法是有问题,但却可以在旧的基础上进行完善,从而形成新的青苗法。雷州府的棉织产业绝大部分棉花都需要从外地采购,且不说能不能找到适合的棉花产源,单是运输就是大大的不利。亦是如此,联合作坊借用青苗法的模式,打算将种子借给普通百姓,夏收则归还于棉花。这事其实是民间行为,但雷州府衙亦担心对百姓产生危害,故而跟联合银号约定:若是遇到歉收,则要免其种子钱。且不说这算不算王文公的青苗法,此法亦是跟雷州府衙无关,完全是民间自发的一种商业行为。”

    一番话下来,林晧然重新解释了这新青苗法的不同,同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且提出了一个极有诱惑的前提“若是遇到歉收,则要免其种子钱”。

    其实王安石的青苗法并没有问题,只是任何一个阶层都免不了贪婪,乡绅想要从百姓身上榨取利润,官府亦不可能真的能够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在宋朝财政紧张的时候,一些地方官府的做法甚至比乡绅还要狠。乡绅尚且能知道“涸泽而渔”,某些贪婪的官吏却没有这种顾忌,直接是对百姓进行敲骨吸髓,致使青苗法被百姓所痛恨。

    联合银号的新青苗法跟着王安石的青苗法最大的不同,便是其出发点并不在从百姓身上榨取利润,而是想百姓能够提供棉花原料。

    联合作坊能够解决棉花原料的问题,能够织出更多棉布销售海外,从而跟普通的百姓达到一种共赢,各获其利。

    王钫出身于江浙,对这种事情看得更透彻,亦得轻轻点头道:“看来老夫的故友亦是道听途说,不可当真啊!”

    “部堂大人,本府只要在雷州知府任上,必定会紧盯着联合银号,不会让他步王文公青苗法的后尘!”林晧然又是认真地承诺道。

    “呵呵……你这话我就记下了!此事一旦祸及百姓,本督便亲自拿你问罪!”王钫微微一笑,然后指着他正色地说道。

    林晧然面对着这个警戒,心里当即是大喜过望,这事显然是得到了王钫的支持,便是拱手道:“多谢部堂大人!”

    先前他就知道青苗法推出难免会触及到一些乡绅的利益,这些人自然会抵制于他,都已经打算要进行争斗模式。

    却不曾想,两广总督王钫被虎妞带了过来,且赢得了他的支持。有着这位两广总督支持,这事的阻力必然是大大地减小,甚至是消失于无形。

    看着他们聊得差不多,一直在吃饭的虎妞又是仰头询问道:“哥,你是不是要去硇州岛,剿灭那个蓝旗帮呀?”

    “不错!我后天便会领着雷州卫和神电卫登岛,主要清剿在岛上盘踞的蓝旗帮!”林晧然点了点头,然后迎着王钫的目光认真地回答道。

    “那你要带我去哦!”虎妞扒了一口饭,含糊地说道。

    “为什么要带上你!”林晧然的眉头蹙起,并不打算带这个野丫头,毕竟那里存在着一定的危险。

    虎妞的眼睛瞪起,似乎觉得他这话很是不对,认真地脆声道:“你当然要带上我啦!我可以保护你,而且这么好玩的事情,你不是应该也带上我吗?”

    得,最后才是这个小丫头的小九九,主要还是贪玩。

    在上次重创蓝旗帮后,收复硇洲岛便被了提上了日程,剿灭蓝旗帮的计划亦是提前了。

    经过多方的筹备后,而严嵩亦是给了他授权,所以决定于后天带着雷州卫和神电卫上岛。对盘踞在上面的蓝旗帮直接进行清剿,彻底扫清雷州湾的海盗,为开海扫清这一大阻碍。

    十一月二十一日,睛。

    硇洲岛北傍东海岛,西依雷州湾,东南面是南海,纵深是大洋,总面积约为五十六平方公里。硇洲岛是一座火山岛,这里是南宋末年宋端宗归葬之所,也是陆秀夫等人拥立八岁小皇帝赵昺为帝的地方。

    对于这个史实,其实是存在争议的,有人认为陆秀夫背赵昺跳海的地方并非硇洲岛,而是崖山。

    在明朝中叶后,硇洲岛上便已经没有百姓居住,只是作为海上运输船只的避风港。先前这盘踞着数股海盗,但自从被蓝旗帮占据着,这便成为了他的独立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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