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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五,终于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林晧然老实地呆在家里,今天既是官员固定的休沐日,亦是大明的节日假期。只是两者撞到一起后,放假同样只有一天。

    这段时日面对着持续的灾情,越来越多的难民涌进雷州城,让他这位雷州知府亦是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今天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从床上起来,简单地吃过一个早饭,然后就让人将竹椅搬到院子里。在旁边摆着一壶香茗,便是舒服地晒起太阳。

    只是脑子却没有清闲,还在想着灾情的事。

    各地的灾情都在持续着,令到他想不到的是,上次发生洪涝的高州府米价不过是二两一石而已,现在眼看着就要奔四两一石而去了。

    亦是难怪潮州府那边的百姓要起义,令到反贼领袖张琏进而坐大。实在是大明的官商太凶残了,竟然能够将米价抬得这么高,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

    若是长此以往,普通百姓全都没有了活路,焉有不反之理。后世常言,大明亡于官绅,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正是惬意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光线仿佛间消失。

    他心里微微一叹,以为天空又要晴转阴,睁开眼才发现头上多了一个竹盖子。虎妞这个野丫头不知何处来到这里,正拿着一个竹盖子帮着他挡阳光。

    面对这个破坏他晒太阳的野丫头,他不由得无奈地说道:“虎妞,你在干什么呢?”

    “哥,原来你不是睡着了呀!你没看到吗?我在帮你挡住太阳呀!”虎妞那双漂亮的眼睛扑闪一下,一本正经地脆声道。

    林晧然叹了一口气,当即说教道:“你知不知道!这阳光带着紫外线,能够杀掉身上的细菌,对防瘟疫一类的疾病很有效果的!”

    “呃,这样呀!”虎妞听到这个解释,当即就妥协地将竹盖子放下,并且脆声地说道:“哥,真有好处的话,那我也得晒一晒!”

    林晧然抬眼看着跑开的野丫头,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个野丫头天天往外跑,最近更老是喜欢跑上城头玩耍,哪里还需要这个,整个雷州城最不缺紫外线就是她。

    没多会,虎妞迈着小短腿慢吞吞地走过来,正彰显着暴力妞的属性,将那个跟她一般高的木马扛在肩上。

    虽然虎妞平时是贪玩了一些,但只要是林晧然的沐休日,她一般都不会到处乱跑,会老实地陪着哥哥一起度过这个假日。

    或是跟着林晧然一道外出去玩,又或是在家陪着林晧然,总之她都会选择跟哥哥呆在一起。在林晧然对她好的同时,虎妞亦是珍惜着这唯一的家人。

    林晧然能够一个人静处,可以躺在竹椅上半天不说话。但虎妞却截然不同了,若不是嘴里吃着东西,就会滔滔不绝地讲着各种有趣的事情。

    谁家的母猪生了几个猪仔,谁家出现了黄毛兔,谁家又鸡蛋有她拳头一般大……如此种种,虎妞简直是信口拈来,仿若是这座城的土地公公般。

    吱吱……

    虎妞双手抓着木马头部的把子,脚踩在下面的马鞍处,身体向前一倾,整个木马便晃悠起来,整个人跟着晃动着。

    一丝风拍打在她的脸颊上,致使她那两道蛾眉微微舒展,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并从小兔手里接过一把龙眼。

    林晧然听到旁边的动静,睁开眼睛打量着这个脸蛋红彤彤的丫头,亦是会心一笑。

    虎妞发现他望着自己,递过来一把龙眼道:“哥,这龙眼好甜的哦!”

    林晧然从虎妞手中接过龙眼,跟着虎妞喜欢将最大最饱满的龙眼留在最后不同,他从中摘下了最大最饱满的龙眼。

    在将硬皮轻轻剥开后,便露出了晶莹剔透的白色果肉,将果肉放进嘴里,当即从那溢出的果汁品尝到了一股清爽的甜味。

    虎妞吐出了一个黑果核,嘴里咀嚼着鲜美的果肉,看着林晧然吃龙眼的反应,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得意地继续摇晃着木马。

    林晧然抬头看着虎妞骑着木马的开心模样,很想时光就定在这一刻,他有感受到此刻的幸福。

    虎妞正得意地吃着龙眼骑着木马,发现林晧然一直在望着她,便是疑惑地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呈现着不解之色。

    林晧然没有将心中此刻所想道出,而是很随意地找了一个话题询问道:“虎妞,你是喜欢这里还是喜欢京城呢?”

    虎妞先是一愣,接着疑惑地询问道:“哥,你不是要还有两年才到考期吗?”三年一考,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而林晧然担任雷州知府不过才一年时间。

    “两年很快就到了!你是想要哥哥一直留在这里呢?还是想哥哥回京城做官?”林晧然将一颗剥了壳的龙眼放进嘴里,认真地询问着虎妞的意见。

    虎妞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睥了林晧然一眼,脆声地说道:“哥,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呀?你做得这么好,肯定是要升官的,肯定不能继续留在雷州做知府了!”

    林晧然顿时汗颜,发现还真不能小瞧自家这个野丫头的智慧,只好换个方式询问道:“好吧!虎妞,那你想哥哥升到哪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林晧然作为有志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的官员,却是已经开始着规划未来,想要走一条比较顺畅的晋升之路。

    虎妞作了一个思索状,然后认真地说道:“可以先回京城呆一段时间,然后再到其他地方做官!”

    “为什么先回京城再到地方呢?”林晧然顿时疑惑地询问道。

    “我有点想回京城,在我们京城的房子住上一段时间!”虎妞扭头认真地望着林晧然,然后又是苦恼地说道“只是京城的大官太多了,像去年在京城,你总怕我为你闯祸!所以还是地方做官比较好,哥哥你在地方做大官的话,那我做事就不用瞻前顾后了呀!”

    “得了吧!虎妞,你什么时候做事会瞻前顾后了?”林晧然当即用话呛他,然后又继续揭短道:“哪次遇到事,你不都是按着性子冲上去的,啥时会想过做事的后果了?”

    这却不是栽赃虎妞,虎妞是那种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的侠客。只是看到不平事,当即就上教训那个恶人,却不会考虑得罪那个恶人会是什么后果。

    初时,林晧然还想着教虎妞一点厚黑学,但发现虎妞连狗欺负猫这种事情都要管一管,便知道想改变这丫头比登天还难。

    虎妞被揭了短,先是眨了眨眼睛,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旋即扑哧地笑了,仰起脸蛋认真地解释道:“哎呀!要是真生气的时候,谁还记得那么多嘛!”

    理性的人能很好地约束自己,而感性的人却往往被情绪左右,显得这野丫头属于后者。

    林晧然对这个正义感爆表的丫头颇为无语,但却不否认她的方案,便是痛快地应承道:“行了!若是真回了京城做官,哥会尽快争取外放的!不过想做总督的话,你哥估计是彻底没戏了,但巡抚还是可以考虑的!”

    总督往往是由从三品的六部侍郎兼任,巡抚则是由正四品的左右佥都御史兼任,前者可以说半点机会都没有,后者却还有可操作的空间。

    当然,任何一个升职都不容易,这大明官场是金字塔结构,越往上就越难。像次辅徐阶担任次辅都七八年了,结果还是无法升迁首辅,甚至显得是遥遥无期。

    虎妞露着包子脸作一个思忖状,眼珠子转了一圈,这才应承地点头道:“好!哥,你就做巡抚,那我做巡抚的妹妹!”

    “巡抚妹妹,开心吗?”林晧然对这个称呼哑然失笑,对她打趣地问道。

    虎妞的蛾眉微张,但却掩饰着自己的高兴,故意拉长语气脆声道:“我有什么好开心的呀?又不是我做巡抚,我还不是要继续帮着哥哥教训坏人?”

    林晧然顿时无语地望着这个丫头,明明就是她自己喜欢做着除暴安良的事,搞得真像是为自己这个哥哥着想一般。

    不过,这雷州城能够如此安定,特别是这次安顿难民一事上,还真有这个野丫头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或许这个正义感十足的丫头很容易闯祸,会得罪一些为富不仁或为官权欺压百姓的官绅,但他能有着这么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妹妹,未尝又不是一种福气。

    一个如同年迈的老人静躺在竹椅上,一个活力四射地骑着木马,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聊着未来的一些人与事。

    只是林晧然的悠闲很快被打破了,林元宝急匆匆走进来通禀,说是廉州卫千户韩星求见。

    原本林晧然今天是不准备见客的,但听到竟然是廉州卫千户韩星,当即就意识到出了问题,便在客厅会见了这位部下。

    “卑职参见兵备大人!”韩星显得风尘仆仆的模样,看到林晧然进来当即就行礼道。

    林晧然亦不废话,走到主座直接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韩星如同倒苦水般,当即就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赵勇升任廉州指挥使后,并没有忘记林晧然的教诲,当即毫不留情地对着廉州卫进行清算。不管是贪墨军费,还是侵占军屯,他都毫不留情地处置相关人员。

    上到同知,下到小旗,从上到下都被他梳理了一遍,整个廉州卫十多位重要军官都被他进行法办,绝大部分人都丢了位置。

    只是这个举动,自然得罪了一大帮人,甚至连广东都司那边的将领都得罪了。

    虽然赵勇将廉州卫搞得“天怒人怨”,但好在林晧然这位海北兵备道罩着他,事情倒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一些雷州卫的人员陆续被安排进了廉州卫,韩星亦从雷州百户升任了廉州千户,本以为事情都会顺利进行,但指挥使赵勇却突然栽了。

    在巡按御史徐楫到达廉州的时候,廉州卫副千户当即检举赵勇。声称赵勇以罪相挟谋取私利,向其索贿五千两,这才保住了位置。

    令人万万没要想到的是,在赵勇的宅子中,果真是搜出了五千两白银。巡按御史徐楫一声令下,便是将赵勇给拿下了狱,要奏请朝廷对其进行法办。

    正是如此,风光无限的廉州指挥使赵勇沦为了阶下囚,而韩星匆匆过来向林晧然求救。

    “兵备大人,这绝对是栽赃!”韩星言真意切地为着赵勇喊冤道。

    林晧然接过林元宝送上的茶盏,沉着声音询问道:“那五千两怎么解释?”

    “卑职……不知!”韩星亦是摇头,但马上抬起脸恳切地说道:“赵指挥到任后,对廉州卫上下进行梳理,他为了弟兄真得罪了所有人啊!卑职愿意用性命担保,赵指挥使绝对不会贪下那五千两,请兵备大人务必要解救赵指挥使!”

    林晧然长叹了一口气,轻啐了一口浓茶,并没有当场答应这个请求。却不是怕了这个属于徐党的巡按御史徐楫,而是这件事情是人证物证俱全,难保赵勇真的贪墨了。

    虽然他觉得赵勇亦可能是被陷害了,但却知道不能感情用事。这后世多少模范人物,结果一个比一个不干净,当即缓缓地摇头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

    “兵备大人,你……你什么时候到廉州?”韩星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地询问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涌起了一丝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摇头道:“你不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现在我在雷州城还走不开,事情我会跟进的!”

    “遵命!”韩星失望地领命而去。

    看着韩星离开,林晧然放下茶盏,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真不让他如愿,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这洪涝的事情还不知该如何解决,廉州卫那边又出了问题。若是没有廉州卫从旁协助,那他剿灭红旗帮的计划还得继续拖缓下去。

    一念至此,他让人叫来了孙吉祥,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孙吉祥还没有叫过来,反倒是吴道行领着康晚荣走了进来。

    林晧然对这个混吃骗喝的道士颇是无语,如今吴道行可谓是“鸟枪换炮”,不仅将自身收拾得像模像样,竟然还收起小弟来了。

    对于这个由自己亲点的老年童生康晚荣,他倒是有点印象。虽然不明白康晚荣怎会被吴道行忽悠了,但他从来都不是八卦的人,所以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大人,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比如廉州那边?”尽管林晧然是板着脸,但吴道行却是陪着笑,单刀直入地询问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眼皮微微抬起,继续板着脸对吴道行道:“刚才你偷听了?”

    “此言非也!贫道不是那般不懂规矩之人!”吴道行收起笑脸正色地否认,然后脸色不改地说道:“只是恰逢站在外面观天象,这才听得一二,纯朴是巧合矣!”

    林晧然的目光落在康晚荣身上,康晚荣脸上的尴尬表情说明了一切,但却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实则亦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便是直接询问道:“吴道长,你认为当如何?”

    “大人,贫道跟康兄一道前往廉州,为大人探个虚实,如何?”吴道行亦没有藏着揶着,指着身后的康晚荣希冀地提议道。

    林晧然拿着茶壶轻拨着茶水,心里微微一动,这个吴道行虽然是江湖骗子,但亦是一个人精。若是这事交给他来办,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段时间的养气功有些成效,林晧然故意拿捏着道:“正可谓无利不起早,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还请道长直说吧!”

    “贫道听说合浦的狗肉不错!”吴道行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出了他的真正打算。

    “多少钱?”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询问道。

    “一百两!”吴道行小心地竖起一根手指,但有着随时折价的准备。

    “去库房支取吧!”林晧然大手一挥,知道想要马跑就得让马吃草,这一百两虽然看着确实很多,但谁让他钱多呢?

    他亦是发现,打从上次给吴道行大笔银子办差后,这老道似乎喜欢了这种活儿。

    康晚荣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这不过跑一趟廉州城就有一百两的跟腿费,帮着这位府尊大人干活,还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差事。

    吴道行领着康晚荣兴奋地告辞,到了库房支取了银子。只是他却不急着离开林府,而是打算先过完中秋节,明天一大早才前往廉州城。

    夜晚来临,一盏明月如同玉盘悬挂在这座古城的上空。

    林宅很是热闹,高高地悬起了两盏大红灯笼,门前宾客往来不绝。

    林晧然对这个日子很是重视,不仅跟着虎妞一起自制了月饼,还让管家大肆采购食材,设下中秋宴宴请了很多人。

    沈六爷等人都在雷州城购置了宅子,在灾情发生不久就举家迁来了雷州城,今年都在雷州城过中秋节,自然是前来赴宴。

    在晚宴后,林晧然陆续送走了客人,但却将沈六爷等人留了下来,还有一个最近老喜欢逗留在雷州城的黄大富。

    跟着海康知县韦国忠道别后,林晧然转身朝着花厅而去,已经安排沈六爷等人在那里喝茶赏月。

    远远地,便是听到了谷满仓洪亮的声音道:“人家莫氏在忻城当真是说一不二的主!有个不开眼的外地官差说一品酱跟大便一样难吃,莫家人当场就揍了他一顿,结果这个官差一声都不敢哼!”

    “谷员外,这并不值得称颂!咱的一品酱早就有了定论,有人极是喜欢,但有人却受不了那个味,不可强人所难!”沈六爷的声音传来道。

    在这时,陈智孝发现了他,一声“林大人来了”,花厅的谈话当即戛然而止。沈六爷等人纷纷起身,准备朝着他见礼。

    “大家都是自己人,无须跟本官客气!”林晧然摆手示意大家都落座,同时直接走向了首座,不过亦是发现谷满仓的脸色不对劲,显然是对沈六爷的话是耿耿于怀。

    林晧然知道谷满仓攀上忻城莫氏这个亲家后,显得有点心高气傲了,但亦不好说什么。在落座后,他开门见山地跟着沈六爷等人谈起了赵勇的事,亦是想要听取他们的意见。

    “这事不是明摆着吗?”谷满仓率先进行表态,显得义愤填膺地大声道:“这五千两看似不少,但对廉州城的富户并不算什么,这分明就是有人栽赃赵勇!”

    沈六爷脸上显得凝重,摇着头说道:“虽然事情是这个理!只是终究不能靠揣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切不可因为赵指挥下狂就失了方寸!”

    “沈掌柜,你这话就是掐着明白装糊涂了!”谷满仓的声调当即提高,显得盛气凌人地说道:“赵勇在清理廉州卫,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结果巡检御史一到就即刻出事,这不是栽赃又是什么?”

    “谷员外,这都是你的揣测,不可当作证据!”沈六爷的眉头蹙起,当即强调着先前的观点道。

    “我不跟你这种人争辩!”谷满仓轻蔑地说着,然后扭头望向林晧然正色地道:“大人,我以为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你应该尽快到廉州城将赵勇救出来,为赵勇洗清罪责,不可寒了那些真正为大人做事人的心!”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心理自然有几分不悦。

    他将这个事件拿出来讨论,原本是要听取大伙的意见。这谷满仓倒好,一个人就拿了主意,一直劲动他前去拯救赵勇。

    谷青峰已经从忻城回来,正站在谷满仓身后,亦是知晓老爹此举不妥,当即出言劝道:“爹,沈六爷说得在理,这事不可操之过急,咱们还是再商议商议吧!”

    “你懂什么,给我住嘴!”谷满仓听到儿子竟然为着沈六爷说话,当即大声怒斥道。

    沈六爷的火气上来了,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道:“我看这么多人,就数你最不懂!这件事是信不信赵勇的问题吗?现在是巡按御史徐楫是不是要搞事情,是不是要针对林大人,咱们是不是要跟广东徐党唱一出对台戏!”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很多人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事情确实是如此,这事不仅关系到信不信任赵勇的问题。在选择信任赵勇的同时,则是断定了巡检御史徐楫的敌意,进而可能跟王钫交恶,跟着广东徐党交恶。

    只是如今的两广地区是徐党的地盘,一旦真跟着他们翻脸了,广东三司官员和各府县众多官员可能就联合起来针对林晧然了。

    这事不能怪林晧然谨慎,毕竟牵涉面太广。而林晧然让大家商议,表面是谈论赵勇的问题,实则是让大家判断巡检御史的真正意图。

    谷满仓攀上了忻城莫家,自以为身份高了不少,进而有压制沈六爷的意思,所以没有理解林晧然的真正意图,亦没有看到可能跟广东徐党交恶,反倒没由头地鼓动林晧然去拯救廉州卫指挥使赵勇。

    在这次宴会中,不仅是沈六爷这帮老一辈在场,像沈六爷带着儿子沈军,翁掌柜带着儿子翁洪宝,陈员外带着陈智孝等。

    这些年轻人听到沈六爷的这番话,在感到震惊的同时,亦是佩服沈六爷将问题看得透彻,同时知晓林晧然为何一直更依仗于沈六爷了。

    沈六爷虽然出身草莽,连大字都不识一个,但却有着远超一般人的智慧。

    谷满仓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刚刚涌起的怒火被浇灭,再看着林晧然的反应,终于明白自己是最笨的那一个。

    林晧然不想令谷满仓过于难堪,这时亦是开口道:“谷员外是关心则乱!本府自然是信得过赵指挥使的,只是这徐巡按突然将赵指挥使缉拿入狱,让到本官不好妄加揣测徐巡按的真正意图,故而想听取诸位的意见!”

    在私底下,他可以质疑赵勇贪墨。但在这种公开场合,他自然不能将真实想法道出,而是选择相信着赵勇,这亦算得上林晧然的高明之处。

    而现在的问题却不是要不要救赵勇了,而是判断徐巡按此举的真正含义。

    “林大人,不知可否让在下说句话呢?”一直不吭声的黄大富突然微笑地开口道。

    林晧然对黄大富颇为看重,不然亦不会将他留下,这时微笑地说道:“黄会长见多识广,又常跟官府往来,本府还要请黄会长能指点迷津呢!”

    “林大人谬誉了!”黄大富虽然知道这是林晧然笼络人心的手段,但心里如同吃蜜一般,很迷恋被这位聪明睿智的文魁夸赞,定了定神才说道:“徐楫这个看似有些能力,但实则难成气候!”

    “这又是为何?”林晧然不解地询问道。

    黄大富感受到了一种尊重,便是下定决心般道:“大人应该知晓,我并没有什么大人物罩着,能走到今时今日,不过凭着一鼓狠劲!只是我亦明白民不斗官的道理,故而私底下打点着广东的要官,而这位徐巡检最贪!”

    “天下的官有谁不贪的?”翁掌柜当即发出感慨,但旋即对着林晧然拱手陪罪道:“大人,我并不是说您,还请见谅!”

    林晧然倒是不以为然地道:“本官亦是想贪,但为了仕途,所以才有隐忍罢了!”

    “徐巡按到任后,跟广州城富商足足索赂数万两,而我这里就要去了五千两!”黄大富望着林晧然,当即就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道。

    “可有证据?”沈六爷等人眼睛一亮,当即急切地询问道。

    黄大富却是笑而不语,眼睛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知道黄大富的意思,但却不想冒然拿定主意,而是望着大家朗声道:“要不要跟徐巡按交恶,乃至跟徐巡按的亲故交恶,本府认为不宜操之过急!现如今,本府需要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才好做出最稳妥的决定,诸位以为如何?”

    “一切听从大人的!”沈六爷等人纷纷表态。

    虽然看似林晧然在瞻前顾后,但却是一个团体领导者该有的品质,凡事都要谋而后动。哪怕得知徐巡检的把柄,亦没显得操之过急,这才是一个团体领导人该有的风范。

    黄大富对林晧然这个决定虽然已经有了预判,但当林晧然真的作下决定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对林晧然更是高看了一眼,恐怕整个大明都没有这么沉得住气的年轻人。

    接下来,林晧然又询问沈六爷和黄大富关于联合船队建设进度的事情,然后又谈及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这才结束这次会谈。

    林晧然将众人送出了花厅,而谷青峰故意留了几步,对着林晧然说道:“我爹并没有恶意,只是因为攀上莫家才有些忘乎所以然了,还请不要怪责于他!”

    “他怎么都是你爹,我懂得分寸的,只要你小子别得意忘形就行!”林晧然拍着他的肩膀,显得不以为然地说道。

    谷青峰心里微微感动,但亦是大吐苦水地道:“我得意个屁啊!莫家那些人的眼高于顶,若不是你的话,我是真要做上门女婿了!哪怕到了现在,若不是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恐怕他们都不会正眼瞧我!”

    “没这么严重吧!你跟莫家借人手的事,莫家不是满口答应于你了吗?”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当即疑惑地询问道。

    谷青峰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欣慰地说道:“这事都是内子的功劳,她在家里倒有些得宠,所以才能促成这个事情!”

    “你小子别不知足了,这才是真正的贤内助!”林晧然晒然一笑,又是打趣道:“要我说,当初我就不该帮你忙,让你入赘也挺好的!有着这么能干的娘子,呆在家里不用干活,又还有人养着,这多好啊!”

    谷青峰翻了一个白眼:“你怎么不去入赘?”

    “我不是有个妹妹要养吗?”林晧然当即搬出虎妞来,显得理直气壮地道。

    谷青峰似乎才想起道:“对了,怎么一个晚上都没瞧见虎妞呢?”

    “在隔壁呢!”林晧然很是随意地指了指隔壁道。

    “隔壁?”谷青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显得更是疑惑。

    林晧然轻拍了他一个,下达逐客令道:“好了,有事咱回头再聊,我得去陪陪我妹了,你也回去多陪你家娘子!”

    “告辞!”谷青峰的嘴巴挂着几分苦涩,恭敬地拱手道。

    林晧然将谷青峰送到了门口,这才转身回宅,朝着那道门走去。今天的门是敞开着,便是迈步走了进去,结果听到了一段动听的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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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这道门,面前便是一条长廊,旁边是一个水榭,在月色的点缀下显得很是雅致,单此一点就比他的宅子要好。

    琴声是从中央的阁楼传来,越过前面的一道矮墙,便能看到阁楼的门窗敞开,但却无法看到抚琴人。

    林晧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听着这显得优美的琴声。只是渐渐地,他发现这琴声掺着一抹忧伤,亦是让到他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曾几何时,他亦是不喜欢中秋节,不喜欢这一种孤单的滋味。

    “花姐姐,你要不要鸡翅呀?”

    突然间,隔壁的庭院响起一个脆脆的声音。

    阁楼上的琴声戛然而止,迟了那么两秒,上面才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道:“虎妞,姐姐今天吃素食,你忘了呀?”

    “对哦!那你要不要……好吧!花姐姐,我准备都是荦的!”虎妞扯起那带着奶气的嗓子,大概是搜索了一轮食材,最终无奈地妥协道。

    林晧然迈步进了庭院,看到虎妞这个野丫头正用炭火烤着东西吃,小兔、小猪、小狐三个小丫头亦是围着一起烤食材。

    阿丽坐在扶杆偎靠着梁柱,怀中抱着那把刀,手里拿着一个烤好的鸡翅正吃着。率先听到了动静,见到是林晧然进来,脸当即转向他处。

    “哥,我们在烧烤呢!你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烤哦!”虎妞看到林晧然眼睛当即一亮,便又是脆生生地询问道。

    林晧然看着这个野丫头竟然搞起了烧烤晚宴,不由得莞尔一笑,当即进行选择道:“我想要吃鱿鱼!”

    “好!”虎妞脆声地应下,正要去食材篮取鱿鱼过来烤,小兔却是主动割爱道:“小姐,我的鱿鱼快烤好了,给你!”

    虎妞不客气地接过了小兔递过来的鱿鱼,很快将烤好的鱿鱼又递给了林晧然。

    滋……

    林晧然咬了一小口,虽然没有芥末,但却烤得很香脆,很合他的胃口。听着阁楼上的琴声又起,犹豫了一下,便是迈着脚步朝着上面走去。

    虎妞跟着小兔、小猪和小狐烤得正欢,却是没有留意林晧然离开,倒是一直不瞧林晧然的阿丽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个背影。

    天空是一轮洁白如同车轮般的圆月,那洁白的月色透过阁楼大窗如水银般泻在阁楼的地面上,让到阁楼如同白昼一般。

    花映容正端坐在一把古琴前,对着这轮悬挂于半空上的圆月,玉指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动着,整个人显得很是优雅而富有知性美。

    她盘着一个普通的妇人发型,乌黑秀丽的头发并无过多的装点,只是插上了一支精致的木钗,钗花是几朵桃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则是花瓣盛开。

    虽然是一枝相对普通的木钗,但插在她头上,给人一种身价倍增的感觉。经过修饰的柳眉,那双如秋水般的明眸,鼻梁高挺,皓齿朱唇,这无疑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孔。

    脖颈处雪白的肌肤如少女般细腻,身穿着一件绣着牡丹图案的淡蓝色外衬,一条印着燕子图案的深蓝色霞帔绕过脖颈而垂下,显得端庄而优雅。

    古琴,美人,一轮明月,这无疑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林晧然吃着烤鱿鱼上楼来,当看着阁楼上的这一幕,霎时间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这个女人拥有着浓郁的熟妇气息,又彰显着冰雪般高雅,令人极容易沦陷。

    纵使是林晧然这般经历过花丛的男人亦不免被夺了惊魂,发现以往泡到的所谓女神不过都是些胭脂水粉,唯在面前的女人才是真正的美人。

    一首曲罢,余音绕梁,从失神状态归来,林晧然忍不住为之鼓掌。

    在最初的时候,花映容听到身后的动静,以为是虎妞上来听曲了,但直到鼓掌声响起之时,方是讶然回首,才知道是另有其人。

    对于林晧然突然到访,虽然是有些意外,但似乎亦是情理之中。这个男人若是招呼完客人,自然会来找他唯一的妹妹。

    却是不得不承认,不管这个男人多么的狡诈,但在对待自己亲妹妹一事上,确实关爱有加,甚至已经达到了纵容的地步。

    在这一点上,跟着她的花家截然不同。他们花家人为了一点私利,根本不会理会什么亲情,手足相残的事情亦是屡见不鲜。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好曲!果真是好曲!”林晧然手里还拿着竹签子,文邹邹地鼓着掌赞叹道。

    花映容从位置上站地起来,自然知道自己的水准远没他说的这般夸张,却是有心挤兑他道:“奴家听说廉州那边出事了?”

    “嗯,廉州卫指挥使赵勇被徐巡按给缉拿入狱了!”林晧然咬了一块鱿鱼,显得平淡地说道。

    花映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然后才缓缓地询问道:“所以你要跟徐巡按相斗了?”

    “乌鸦嘴,没准只是个误会!”林晧然咀嚼着嘴里的鱿鱼,乔怒地瞪了一眼道。

    花映容仿佛洞悉一切,却是轻哼一声道:“得了吧!你让赵勇担任廉州卫指挥使打什么主意,这还用说吗?如果这事仅是凑巧,那就真的太巧了,巧到令奴家都想笑!”

    “你知道些什么?”林晧然觉得她话中有话,当即定神地询问道。

    花映容却是缓缓地摇头,显得轻描淡写地说道:“奴家什么都不知!只是谁都不会傻傻地坐以待毙,你以为谁都看不穿你那点小心思吗?”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这个女人一眼,发现这确实是一个极聪慧的女人,看待问题的深度甚至超过了沈六爷,只是他却不想深淡这个问题,脸不红气不喘地自夸道:“本官能有什么小心思,本官一直心系着雷州二十万百姓,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好官!”

    花映容轻睥了他一眼,如何不知他不想继续谈下去,便是提出要求道:“懒得跟你白费口舌,给我写一首曲子如何?”

    “本才子只会作诗,才不会无聊写什么曲子!”林晧然将最后的鱿鱼送到嘴里,然后断然地拒绝道。

    花映容睥了他一眼,却是戳穿他的谎言道:“昔日在京城贡院会试期间,一首《牡丹亭》艺惊四座,被好事者誉为‘被科举耽搁的读书人’,却不知说的是谁呢?”

    林晧然略感意外,却没想到这女人会知道这些。原本还想要拒绝,但想着亦是无聊,他便是折中地说道:“倒是有一首词,你要不要?”

    绿衣丫环被教导得很好,花映容仅是一个眼神递过去,当即就领命去张罗了。

    没多会,便搬来桌子,摆上了纸笔墨。

    林晧然看着绿衣丫环领人熟络地张罗着一切,略微感到一阵意外。暗暗打量了花映容一眼。这纸笔墨明显不是刚从库房取出,证明这个女人平时没少用到这些东西。

    花映容并没有注意到林晧然的脸色有异,而是心生起几分好奇,亦是落落大方地站到了书桌之侧,毅然是一位高贵的女人相伴着丈夫一般。

    对于林晧然的才情,她自然是知道的。从最初《木兰词》的惊艳,到后来《竹石》的大放异彩,而后被冠以“竹君子”的称号。

    可以这么说,哪怕这个男人没入仕,凭着他这些诗词的名气,亦是足够他顶着才子的名头混吃混喝很长一段时间,且还颇受追捧和尊敬。

    只是这个男人有别于太多数的才子,不仅在诗词上大放异彩,在科举更是夺取令人望尘莫及的成绩,成就了史无前例的连夺六元,被圣上封为“大明文魁”。

    而后在入仕后,便很少诗词再传了出,致使他头上“竹君子”光环都黯淡了不少。

    不过在她看来,这才是这个男人的高明之处。在入仕前,才名无疑能够增加筹码,但入仕还热衷于才名的话,这就会给人一种“不务正业”的印象,对林晧然这种年轻过分的官员更是要不得。

    现如今,能够得到这位赫赫有名“竹君子”的新作,她自然亦是难掩好奇。

    林晧然用狼毫毛笔沾了墨,扭头望了一眼花映容,屏气凝神地捻袖持笔,将笔伸向了洁白的纸张,写下了:“琵琶仙·中秋”。

    词牌名《琵琶仙》来自于宋朝词人姜夔,宋朝词人姜夔在合肥有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分别之后,姜夔念念不忘终身。在携酒于吴兴南郭春游时,因遇见一佳人颇似往昔合肥所爱,引发怀人相思之情,因而有感而写下了《琵琶仙·双桨来时》。

    咦?

    花映容显然是知晓这个词牌名的来历,不由得诧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林晧然显得是聚精会神,毅然一个才子模样,便是在宣纸挥毫泼墨地写下道:“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

    花映容的眼波微荡,抬头望向悬于半空中的圆月,然后又扭头望了一眼林晧然,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侧脸甚是好看。

    顿了一顿,林晧然接着写道:“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

    上阙即成,如同描绘了一张画卷般,呈现着一种充满悲凉的月夜。特别是将明月比作是冰轮,当即拉远了跟明月的距离感。

    这……

    花映容尽管心知这男人才情了得,堪称大明第一才子,但看着这首词的上阙,心里当即震惊万分,更加真切地明白这人的才华。

    绿衣丫头并不懂词,只是看着自家小姐突然间怔怔地望着林晧然,不由得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林晧然的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已经沉迷其中,继续挥毫泼墨地写道:“花径里、戏捉迷藏,曾惹下萧萧井梧叶。记否轻纨小扇,又几番凉热。”

    花映容的眼睛涌起了一丝追忆,想起昔日呆在花家的往往,确实是一个很美好的中秋节。

    笔锋一转,林晧然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下:“只落得,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

    下阙即成,描绘出了昔日的种种,追忆起往事的美好。然而话锋一转,却是道出此时的百感茫茫,一个“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道出了孤独的心境。

    这是一首悲情词,用着伤感的笔调来描绘这个中秋时节。不管是“只影而今”,还是“百感茫茫”,都抒发着一种落寞的情绪。

    一首词即成,林晧然将笔搁下,正要得意地自卖自夸之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花映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泪光闪烁,仿佛是被这词句击中了心房般,两行泪水已然涌出来。

    她生于当世,从小聪慧而富有野心,甚至爷爷一度想让她接手花家。但最终,她还是不能打破陈规,被迫远嫁来了粤西。

    只是她并没有寻得她的幸福,本该厮守一生的男人却无法包容于她,很快就陷入于冷战之中,到了最后还是分道扬镳。

    而如今,她已然没有了安身之所,花家不允许她归去,而她已是孤身一人。特别是在这个本该举家团聚的日子里,让到她更觉得孤单。

    这首仿佛在写她的词,让她在心里筑成的城池已然崩塌,积攒着的情绪突然间爆发。

    林晧然看着悬挂在花映容脸颊上的两行热泪,心里顿时抽搐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个女人是坚强而聪慧的,有着极浓的女强人的气质。只是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楚楚动人的花映容,惹人怜惜。

    林晧然生起起几分愧疚,或许是有着她一样的经历,望着她认真地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你说是故意的!”花映容的情绪想是找到了宣泄口般,当即就对林晧然进行指责,想要将责任推给了他。

    实质上,这确实不该是林晧然能写出来的词,这应该是像花映容这种“只影之人”的词作,而不是林晧然这种“美满之人”的作品。

    现在林晧然在花映容面前摆出这么一首令人伤感的词作,不是故意又是什么呢?

    林晧然知道再多的言语都没有用,突然间涌起了一个决定,捧住了那位令人心痛又心醉的脸,朝着那樱红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呜……

    或是为了释放积攒已久的情绪,又或是避免尴尬,花映容将矛头直指林晧然。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男人会做出这般举动。

    出乎意料地被吻上,致使她亦是愣住了。下一刻,她想要用力将这个男人给推开,但发现这个男人很是霸道地继续索吻。

    林晧然深知这种事情不可妥协,更不能表现得谦谦君子,而是要那种一往无前的精神和魄力。何况品尝到这梦寐以求的樱红的嘴唇,亦令到他无法自拔,只想将这个极品女人的心房撬开。

    这……

    绿衣丫头一直都呆在旁边,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那双杏眼惊得眼睛瞪起,亦没想到谦谦君子的林晧然会突然做出如此冒犯之举。

    就在身后的两个丫环有所行动的时候,却是给她抬手制止了。却不是她要造反什么,实质是她们的主子已经没有了反抗,还微微进行了回应。

    花映容不是心如铁石的女人,实则早在林晧然写下《木兰词》就注意到这个男人,此刻被这男人突然间疯狂地索爱,心扉已然被撬开了。

    若说这个世间,谁最能打动于他,无疑是这个方方面面都极为优秀的男人。哪怕会令人诟病的“妹宠”这点,都是他的一点令人心动的地方。

    毕竟能对自己妹妹这般疼爱,甚至已经达到纵容的地方,起码不是那种刻薄寡恩之人。

    林晧然得到了回应,当即大受鼓励,贪婪地品尝着这张小嘴,用力地抱住这具令人发狂的身躯,将舌头伸了出去,挑逗着对方的舌头。

    闻着这女人特有的体香,品尝着对方的香津,听着喃怩的声音,摸索着这具令人抓狂的躯体,致使林晧然的血液上涌,找回了那份久违的冲动,只想恨恨地将这个女人占有。

    在这一刻,两个男女如同干柴烈火般,正是熊熊地燃烧着,陷入到了情爱之中。

    花映容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炽热,感爱到了这个男人的疯狂,感受到这男人的野蛮,特别是这个最是无助的时刻,心轻易地沦陷了。

    二人正是沉醉之时,林晧然正想要试探性地攀爬而上,占据着那个令人疯狂的最高点,却是突然听到了一阵扑扑的上楼声。

    不管是林晧然还是花映容心里都极是清楚,这种短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是由谁发出的,二人先是喘着粗气地望着彼此,然后很是默契地分开了。

    在他们刚刚分开的时候,虎妞急匆匆地出现在阁楼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着担忧,急切地望着已经转过身的花映容问道:“花姐姐,发现什么事了?”

    方才她在下面听到动响,以为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当即就冲了上去。在虎妞的心里,对花映容确实是很关心。

    林晧然迅速定住神,端起哥哥的架子指着正好出现屋檐上的小金猴沉声道:“虎妞,你管好你那只野猴子,它……吓到你花姐姐了!”

    吱……

    小金猴站在对面的房顶上,亦是朝着这里面进行张望,似乎是听懂了林晧然的话般,当即朝着这边发出了一声抗议。

    “小金?”虎妞从窗口亦是看到了小金的身影,那张肉墩墩的脸蛋当即浮现怒容,但旋即又消失不变了,抬起脸蛋对着林晧然脆声道:“不对!”

    “什么不对,我难道还骗你不成?”林晧然当即变脸,打出了一张感情牌,已经打定主意就是要冤枉这只讨厌的小金猴。

    这小金猴虽然很有灵性,但却是太过于顽皮,平时调戏小白亦就罢了,最近竟然戏弄到他头上。就在前不久,这小金猴偷了他好不容易做好的刺身,令到他很想将这小金猴用链子锁起来。

    虽然不算是什么大错,但现在让这小金猴背祸,似乎再恰当不过。

    虎妞自然是极信任自家哥哥的,但却是蹙着眉头认真地说道:“小金刚刚在下面吃豆子?它是刚刚跟我一起上来查看情况的!”

    这……

    林晧然当即语塞,无奈地扭头望向窗外的小金猴,真是想将这只猴子给炖了,这比先前偷他弄好的上好刺身还要可恶。

    花映容白了林晧然一眼,装着从容地对着虎妞温柔地说道:“虎妞,花姐姐没啥事,我们一起下去烧烤吧!”

    “呃……花姐姐,你不是不吃荦的吗?”虎妞先是应了一声,然后又疑惑地仰头问道。

    花映容当即一愣,亦是失了方寸,竟然忘了这一茬。

    都说恋爱中的男女智商最低,这话还真不假,本是极聪明的一对男女智商却纷纷掉线,竟然不能应付住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结果还是绿衣丫头反应快一点,微笑地开口道:“咱小姐不吃烧烤,可以到下面陪你嘛!”

    “好呀!”虎妞眼睛一亮,马上又有主意地脆声道:“花姐姐,我突然想起我家厨房好像还有山菇,我可以烤给你吃!”

    “虎妞,不用这么麻烦了!姐姐有点困乏,再陪你一会,姐姐就要回屋休息了呢!”花映容却是拒绝,微笑着说道。

    “好吧!那我们下去,其实你困的话,亦可以早点回去休息的!”虎妞正要着回家里取山蘑菇,但听着花映容这话,却又是妥协了,且还显得很体贴地道。

    花映容抿嘴而笑,很喜欢虎妞的这份关心。突然扭头睥了林晧然一眼,顿时霞染双颊,心跳亦是加剧了少许,拉着虎妞的小手便匆匆下楼。

    林晧然看着这气质高雅女人下楼,看着这令人想入非非的美好身段,心里的火焰又是突然燃起,方才的滋味更是历历在目。

    他自然很不想放任着这个女人离开,甚至想着今晚就到她的房间中去。只是他却很是清楚,对于这种女人不可过于挥操之过急,否则会恰得其反。

    在后世,从表白到开房可以一晚上的时间,但在这个时代恐怕就有些异想天开了。女人太多都是矜持的,哪怕真的情倾于你,恐怕亦得铺垫三五个月。

    花映容无疑是属于自爱的女人,对他恐怕亦是动了心。但若他以为凭此就能今晚到她的房中,那就真的是太天真了,亦太不了解这时代的女性。

    三礼六聘是礼数,而想要真要跟一个女人水到渠成,恐怕要花费的精力一点都不比这些礼数要少。

    只是对于今天的结果,他却是感到很满意了。花映容没有当面拒绝,反而对她进行回应,只要明日多写几首情诗,这个令人迷醉的女人必然就难逃他的手掌。

    看着花映容飘然下楼,只是林晧然却发现,这具血气方刚之躯竟然还在蠢蠢欲动。而待到他冷静下来,到楼下却被告知花映容已然离开了,让他顿时有种必然若失的感觉。

    第二天上衙,日子回归平常,重心还是围绕着这场灾情。

    现在已经是秋耕的最后时点,但很多地方的农田还处于荒芜中,今年的秋收土无疑受到了极大的消极影响,这场洪涝灾害已然要贯穿整个嘉靖三十八年。

    朝廷方面自然关心着广东的灾情,但却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朝廷没有多少钱。自从圣上沉迷于修玄,国家的财富逐渐被挥霍一空,大明财政亦是日渐吃紧。

    作为最重要的粮税和盐税却是每况日下,大量的田产被划归为免粮田,而盐政亦是日渐腐化。另外,京坑大运河那条河道上,每年不知道损耗了多少税粮,致使朝廷财政捉襟见肘。

    作为广东布政司的汪柏深知圣心,在上报广东灾情严重性的同时,亦是动员着广东都司的军资,想要做一个有能力帮圣上分忧的“能臣”。

    只是汪柏没有出台什么有效的措施,主要采用一个“瞒”字。在具体策略上,稳住广州城的局面,而不顾各地的灾情。

    这种后果无疑是很恶劣的。由于朝廷的赈灾粮没有到位,各地的米粮价格飞涨,致使各位百姓深受其苦,很多人被迫吃着高价粮。

    粤西地区没有得到朝廷的一粒赈粮,而高州府和廉州府的常平仓都出了大漏子,这无疑是最为严重的两个地方,致使米价飞涨。

    林晧然虽然是雷州知府,常平仓充足的米粮给了他一点底气,但同样面临着压力。

    若是粤西陷入于动乱之中,雷州城可能就要收到冲击,那他的开海计划必然面临着考验,届时他所有的努力可能要付之东流。

    正是如此,他知道要尽快平息这场灾情,不能让粤西因灾难而陷于动乱中,更不能像潮州出现张链那种反叛势力。

    为着这次的灾情,他亦是制定的一个大方针。

    第一,府衙和县衙强行干涉米市,控制着米粮的价格;

    第二,各县安顿好灾民,谨防瘟疫的发生;

    第三,各县鼓励百姓恢复生产,让更多百姓投入于秋收之中。

    不得不承认,林晧然推动这三项措施,不仅海康县的百姓受益,而且让到徐闻、遂溪、吴川和电白四县百姓亦是得到了实惠,让到灾难得到缓减。

    在下午的时候,林晧然将公务忙完,坐在书桌前伸了伸懒腰,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一幕。

    对于这个女人,他最初是有想法的,但主要是源于对江府的恨。但后面是没有想法了,因为他已经是官身,绝对不能碰有夫之妇。

    但是如今,他自然又有了想法,而且还是情难自抑的那一种。却不是为了报复,亦不是自毁仕途,而是这个女人已然单身,又如此的美艳动人。

    林晧然的脑海浮现那个女人的身影,心当即像被什么东西挠到一般,想要趁热打铁将二人的关系明确下来,更要将那个极品女人拿下。

    在经过一番搜肠刮肚后,林晧然当即这写下了一首诗:“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

    诗作写成,小心地吹干放进信封。正要叫来办事机灵的林小二送往花府,打算借此将那个女人拿下,下一步就是约她出来。

    却是这时,孙吉祥走了进来,说刘老汉求见。

    林晧然感到一些好奇,让孙吉祥将刘老汉带进来,当即将信封放到旁边。

    穿着得体的刘老汉进来行礼后,当即说明来意道:“府尊大人,凭着老汉和几个老友多年的经验,咱们海康恐怕不出半个月,会有一场大风来袭!”

    自从林晧然上任不久,不久帮着小泉树疏通了泉眼,还默许他们到雷州湾捕涝,甚至还以极低的价格租船给他们。

    对着他们这些沿海百姓而言,林晧然无疑是再生父母。现在知道有这种祸事,他们亦不愿意欺瞒,便是前来实言相告。

    “老汉,这事关系重大,可开不得玩笑的!”孙吉祥就站在旁边,当即认真地提醒道。

    刘老汉长叹一口气,目光真挚地拱手道:“老汉哪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小的深知林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所以才急着前来禀告,只望府尊大人能让雷州百姓少失些苦!”

    林晧然的眉头紧蹙,知晓问题要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了。

    若是这时候再发生台风,那各地的房屋定然崩塌,届时更多的流民涌进雷州城。到了那时,米价恐怕还得再往上涨,他这个林雷公亦是压抑不住米价了。

    “这次多谢老丈了!”林晧然拱手谢道。

    “这是小人该做的!”刘老汉行过礼,这才转身离开。

    送走了刘老汉,孙吉祥进来询问道:“东翁,这事该怎么办?”

    “将青虎和海霸天叫来吧!”林晧然眼睛闪过忧色,叹了一口气道。

    “是!”孙吉祥领命而去。

    林晧然看着孙吉祥离开,当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以为开海即将达成,他亦要过一段舒心的日子,但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八月底,一场台风果然来袭,整个雷州半岛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甚至廉州府大部分地区亦受到了涉及。

    大量村庄的房屋受损,很多百姓离开了居住之所,朝着县城或府城而来。一时之间,致使难民人数急促上升,当地的物价亦是上涨。

    而就在九月一日的这一天,廉州城的米价终于再创出历史新高,一石米达到了四两之巨。



    南山寺,前院安静清幽,后院则是热闹非凡。

    在得知廉州城的米价终于达到四两一石的时候,呆在这里的十几名乡绅当即是弹冠相庆,人人的脸上都堆出了灿烂的笑容。

    实质上,当雷州府出现大风的消息传来,他们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如今期盼以久的目标终于达成,且还得到了老天的眷顾,亦让到他们信心倍增。

    从以往七钱一石到四两一石,这其中的利润差距太令人振奋了。特别这场灾难是持久的,只要他们能够达成攻守联盟,便能从粤西几十万百姓身上攫取最丰厚的利润。

    “哈哈……终于等到了!”

    郑门福喜出望外地大笑了一声,因为他手里囤积着足足三千石的米粮,若现在放出去的话,这就是过一万多两白银。

    不仅如此,只要他将这批粮放出以后,江员外还会给他送来一万石粮食,压根不用担心他在高州城没有粮食可卖。

    当然,他们这帮人亦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那就是让名下的田产荒废着,加剧着粮食紧张的气氛。

    只是粮食从何而来,这无疑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答案实则很是简单,米粮来自于海外。这实质亦算不得什么秘密,很多广东商人都知道暹罗米的价格很便宜,比这里便宜近一半以上。

    近些年,这条进口渠道却是突然中断了,市面很难再见到暹罗米。

    这里的原因主要有三个:一是海禁政策收紧,打通以广东巡海道副使汪柏为首的官员,这需要投入巨大的成本;二是南洋西线的海盗猖獗,运输的风险大大上升,往来的船只经常遭到洗劫,从而是血本无归;三是米商通常是由地方势力把持,他们并不允许这种低廉的暹罗米抢占市场。

    正是这诸多的原因叠加到一起,致使暹罗米流入广东的渠道堵塞,甚至很多人都忘记了暹罗米。

    但这一切难题,却给神勇广大的江员外解决了。

    现在江员外手上拥有着大量物美廉价的暹罗米,只要广东的米价市场能够维持着一个相对较高的价格,届时就能够获取一大笔可观的利润。

    现如今,江员外等同于总经销商,而他们是分经销商,面对着这个需求旺盛、利润又丰厚的市场,他们又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江员外端坐在首座上,脸上露着含蕴的微笑,品着茶看着两边欢庆的乡绅。很显然,他才是那一个真正的大赢家。

    只要计划进行得顺利,他手上的米粮能够顺利变现,那他少说亦能攫取二十万的利润,将会成为两广最大的富豪。

    “将米放出去!”

    随着一声令下,这些一直呆在南山寺等待机会的乡绅终于出手了。他们纷纷修书回家,下令家里将囤积的米粮抛售出去,且都固定在一石四两的天价。

    在这一天,以化州为中心,周围的县城、州城和府城当即出现了大量的囤米。只是挂起的价格却令人生畏,甚至让人有砸店的冲动。

    这“打个巴掌给个枣”是华夏的智慧结晶,他们虽然挂起了“四两一石”的高价,但却明确表现这个价格不会再涨。

    米粮的价格不会再涨,这确实能够安抚了一些百姓的情绪,给一些家底相对殷实的小户之家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个时代的百姓确实很朴实,不会讲什么自由和生活质量,只要能让他们活着,这就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需求了。

    以江员外为首的十几个人都是乡绅豪强,在当地都拥有着一定的根基。以石城县为例,这些乡绅是一方的土霸王,动辄能叫来数百号人,哪可能是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县能够管制的?

    正是如此,在朝廷无力赈灾和官府羸弱的情况下,各地的米价渐渐失去了约制,由着这些乡绅通过高价米榨取着当地老百姓的财富。

    至于朝廷方面,他们更喜欢从大局看待问题,喜欢采用“抓大放小”的策略。只要粤西不出现流民造反闹事,朝廷或广东布政司衙门亦不会管百姓吃的是不是高价粮。

    亦或是如此,除却粤西这里,两广的很多地方都出现了趁机攫取灾难财的大商帮,他们囤积米粮推高米价攫取利润。

    只是任何事情,都会有那么一个例外。

    陈大柱是雷州城的一个米商,正打算将囤积的米粮以四两一石的价格出外销售,结果牌子刚刚挂出去,府衙的官差即刻上门,当场就关店拿人。

    “你们凭什么抓人?”

    “大明那条律法规定我的米不能卖一石四两了?”

    “你们放开我,我要状告你们,我要到巡按大人那里状告你们了!”

    ……

    陈大柱虽然被官差强行带走,但却是不甘地大喊大叫,显得怨气极大地叫喊道。

    “堵住他的嘴将他押走!”

    只是不管他如何大喊大叫,纵使搬出了巡按大人,但都没能改变他被送进大牢的命运,铁捕头冷冷地下达命令道。

    对于这种虚抬米价的行动,雷州府衙已经做出明确的规定,必须要严惩不怠。起码在雷州城内,谁都没资格去挑战林雷公的权威。

    “抓得好!这商家真是心黑!”

    “这种人真该砍头,四两一石是要咱的命啊!”

    “哎!现在灾民是越来越多,恐怕咱雷州城亦怕支持不了多久了!”

    “可不是吗?现在这么耗下去,纵使府仓的米粮堆积如山亦得吃空!”

    ……

    围观的百姓对着被抓走的陈铁柱纷纷叫好,只是他们亦是产生了担忧的情绪,毕竟涌到雷州城的难民实在是太多了。

    府衙为了维持着低价粮,除却联合米行那几千石粮食,一直都是靠着府衙和县衙的常平仓支持着,而那些奸诈的米商却一直在惜售。

    亦是如此,官府的米粮在慢慢地减少,若不是有着雷州湾的鱼获持续不断地供应给土雷州城,恐怕米粮早就已经吃空了。

    虽然雷州府还维持着一个极低的米粮价格,但担忧的情绪亦是在慢慢地蔓延起来,大家对未来都不敢再持乐观态度。

    雷州府,海康县衙签押房中。

    知县韦国忠和刚升任通判的戴北河围桌而坐,二人脸上都露出愁容。特别是海康知县韦国忠的官服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边角已经磨损严重,甚至变得乌黑而邋遢,整个人显得消瘦而疲惫,眼睛充满着血丝,嘴唇干巴巴的,脸容呈现着几分病态。

    这些时日以来,他兢兢业业地操劳着整个县衙的大小事务。

    打从这场灾害开始,他就没睡过几天好觉,一面安顿着大量涌进雷州城的难民,一面帮助着海康百姓尽快恢复生产。

    在情况渐渐好转的时候,但却突然遇到了这一场大风。海康县内大量的房舍被毁,官道亦是受阻,致使他又不得不日以继夜地忙碌起来。

    就在刚才,他到城外去查看村民房屋的受损情况,当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只是他却是明白,最恶劣的情况还没有出现。随着越来越多难民涌进雷州城,府仓和县仓的粮食亦是慢慢地消耗殆尽,最艰难的时刻终将会到来。

    “戴通判,现在粮食还能支撑几天?”韦国忠嘴巴干涩,边倒着茶水连询问道。

    戴北河已经从雷州府同知升任至通判后,分掌着粮务,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苦涩地答道:“大概还有四五天吧!”

    “府尊大人临走前,可有什么交待?这米粮一旦耗尽的话,我们该怎么做,可有什么章程?”韦国忠喝了一口茶水,又是认真地询问道。

    事情比想象更要糟糕,他刚刚从城外回来,却被告知府尊大人已经离开雷州城。这位主心骨突然离开,让到韦国忠的压力骤升,心里亦是突然没有了底。

    先前林晧然在的时候,觉得发生什么事情都有这位林雷公顶着,但现在仿佛一切都压到了他的身上。

    戴北河缓缓地摇头,然后认真地说道:“他说不管采取什么办法,一定要安抚住百姓,要将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米粮的事情他会想办法!”

    “这整个广东都缺粮,连雷州卫都不够吃了,还能到哪里弄粮食去呢?”韦国忠心里却是一愣,将心里头的担忧当即说了出来。

    这场灾情却不仅仅是雷州这里,整个粤西乃至两广都是如此,到处都缺粮食。现在朝廷根本没有赈粮,布政司亦没有举措,他们根本没有关点指望。

    一想到粮食这件事,他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几岁。

    戴北河虽然深知是这个理,但对林晧然保持着信任,用平稳的口吻说道:“府尊大人是文魁君,是咱大明百年难得之才,不可以常理度之。没准他真能想出办法来,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稳住雷州城的百姓吧!”

    “希望如此吧!”韦国忠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说道:“只要有粮在,稳住百姓并不难!就怕粮食耗尽,百姓吃不饱了,那才会出大事情!”

    问题又是绕了回来,一切的核心最终还是粮食。

    却是这时,一个书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汇报道:“启禀大人,方才刘百户派人来汇报,巡按御史大人已经到朝天门了!”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顿时是面面相觑,隐隐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巡按御史将赵勇拿下狱,矛头显然是直指林晧然。如今林晧然刚刚离开,他就马上到了雷州城,这事处处充斥着一种阴谋的味道。

    大明地方的军制采用的是宦官和文官的领导模式,其中又以镇守大监为尊。

    明洪熙元年,以王安为甘肃镇守太监,这便拉开了宦官总镇一方的序幕。到了正统年间,各省各镇皆有镇守太监,其掌本限于军事,后推及地方行政,权益重。

    镇守总兵设立以后,由于俱系公、侯、伯、都督充之,凶此不仅权力厂泛,而且地位尊崇,这就使得总兵很容易失控于中央。为了控制总兵的权力,明廷派遣监督力量于地方,内臣便是其中的一支,但太监为争取出镇两广,约须以银5万两贿买方得。

    在广东这里,总镇太监、两广总督、镇守两广总兵官这一体制延续时间甚长。其中以总镇太监居首,在总府议事时坐于正中,总督和总兵官分坐左右。

    广东每年向朝廷进贡的土产日益增多,皆由总镇两广太监经办。贡物计有:蜜煎果品、藤丝、雕漆器皿、海味、布匹、药材、银箱、酒器等“八十余品”。因进贡而导致的各种弊害,超过明以前各朝代。

    只是到了本朝,嘉靖排斥于宦官,在文官的怂恿下进行了栽撤。

    广东于嘉靖十年闰六月,裁撤两广等镇守太监。虽然两广总镇太监一度重设(嘉靖十七年九月至十八年闰七月曾复设)),但不足一年又被裁撤,至此两广的军务多由两广总督统筹。

    在一些地方上,像海北兵备道和琼州兵备道,又成为一个比较独立的个体。虽然仅是节制一卫或两卫兵力,但有着特强的自主能力,是一个兵力单元的最高指挥官。

    正是如此,这大明重文轻武并不是一句空话,军队的实际统帅往往是一位文官。很多武将实际要听从着文官的调遣,且经常是由文官挂帅,最大的功名往往亦是文官的。

    林晧然是雷州知府兼任着海北兵备道,无疑是压制武将的一名文官,拥有着统兵权,但却是要受到两广总督的统领,受着两广总督王钫的节制。

    这场灾情无疑是带去了极不利的影响,瑶民再次蠢蠢欲动,却不知道是看到机会还是被高价米涉及到了。他们亦是从寨子中走出来,竟然是想要攻占高州城。

    亦是如此,林晧然突然接到了两广总督府的指令,要求他这位海北兵备道驰援高州府。虽然他隐隐感到一种阴谋的味道,但却不得不奉命前往,带着雷州卫的精税北上。



    龙门湾,这是一个小海湾。呈现着口袋形状,三面是内陆,南面接连着东京湾,入口处仅有数里,赫赫有名的红旗帮便常年盘踞于此。

    这股实力强悍的海盗帮,在其内部亦是进行着划分。有着负责盗珠的珠部,有从事贸易的商部,还有战力最强悍的海盗部,其中以海盗部的地位最高。

    海盗部都是作战的精锐,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人。他们不限于大明人,既有安南人,又有占城和暹罗人,还有不少倭寇,组成了这么一支战力强悍的杂牌军。

    作为海盗部的头领血无涯是红旗帮的真正当家人,不仅拥有着数十艘战船及部众,还统率着其余两部,全权负责着红旗帮的诸多事务。

    珠部的首领是疍户出身的水中豹,年轻时是整个东京湾公认最好的采珠人,现在亦是老当益壮,还经常会下水采珠。

    水中豹现在已经近五十岁,身体显得很硬朗,不过那双眼睛多了一种沧桑之感。跟着其他两部的高层喜欢呆在奢华的福船不同,他仍然乐意住着这种小渔船,跟着其他部众比邻而居。

    在他的心里面,这些跟着他的疍户,不仅仅是他的部下,更是他的家人,而他亦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和信任。

    夜幕即将降临,他蹲在船头啃着一根黄瓜,望着眼前成片的小船渐渐被夜色所吞没,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泛起了一抹忧色。

    按说,东京湾这片海域盛产合浦珠,这应该是他们当地百姓的一件大幸事,但实质却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大祸事。

    为了生计,他们的祖辈不得不从事采珠这个行当,从乌浒人、珠儿、珠户,珠民不断进行演变,十余岁便需要入海采珠了。

    只是在茫茫大海中进行采珠,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是一个需要人工作业的时代,采珠人在海底没有任何的保护设备,停留时间过短根本采不到珠贝,而停留时间过长则可能溺水而亡。

    除此之外,采珠不仅仅是缺氧而亡的危险,还可能遭到鲨鱼等海洋生物的攻击,或者遇到台风气候亦可能丧失性命。

    廉州知府林兆珂在《采珠行》云:“哀哀呼天天不闻,十万壮丁半生死,死者常葬鱼腹间。”这足可以见证,采珠是一项风险极高的作业。

    现如今,好珠是越来越难采,需要承担的风险亦是骤然提升。

    现行的采珠模式,需要二人以上共同作业。一人用长绳系腰,携篮入水采珠贝,采到珠即刻振绳,令船上的人拉起。

    且不说会不会遭到鲨鱼之类的鱼兽突然袭击,单是上面的人拉之不及,或许绳子突然断了,便可能令采珠人丧生。

    正是如此,每一次采珠,几乎都是拿着命去搏。

    只是渐渐地,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先前还能搏出一点富贵来。但随着朝廷珠池霸占,他们被划为了疍户,朝廷开始奴役于他们采珠,他们用命搏来的珍珠却要上交朝廷。

    特别是到了本朝,他们被打上了疍户的铬印,需要世世代代接受着官府的差使,为着朝廷进行采珠。

    他们祖辈进行过反抗,但却是徒劳无功,注定无法跟着整个大明朝相抗衡。亦是如此,他们只好选择消极怠工,不愿意拼着命去采珠。

    只是这些负责采珠的恶官却毫无人性,为了防止他们偷懒,竟然在脚上缚着石头直接沉底。

    他们掐着点才往上拉,若是篮子没有收获,则会让时间再延长一些。结果很多人哪怕是搏着命去采珠,结果还是由于上面人拉之及,最终直接溺亡。

    都说天下的工匠最苦,但在他看来,他们疍户才是真苦的人。像嘉靖五年冬,天气异常寒冷,但是官吏还强迫他们疍户下海捕珠,最终冻死的疍户难以数计。

    为了生存,他们数百疍户不得不落而为寇,并以盗珠为生。

    只是他们似乎仍然无法摆脱命运,仍然过得那般的卑微。

    前些天的一场大风影响到了这里,尽管这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海湾,但很多小船还是被吹翻了,致使很多人的生活受到了不利的影响。

    最为重要的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风致使他不少部众丧生,很多船只仍然挂着白布,在这朦朦胧胧的夜色显得那般的落寞。

    正是失神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头看到儿子水大康带人押着杨强过来,看到杨强的脸色明显不对劲,便是疑惑地对儿子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水大康让人将杨强放开,将一把斧子递过去,刚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结果却给杨强抢了先。

    杨强的眼睛泛红,恨恨地对着水中豹固执地道:“豹爷,海盗部的冼文欺负了我女儿秀儿,这事我万万不能忍!”

    水中豹接过儿子递过来的斧子,发现斧子磨得很是锋利,当即扬起斧子蹙起眉头进行质问道:“杨强,你想干什么?”

    “我找他们拼命去!”杨强的胸中满怀怒火,抬起头愤愤地说道。

    水中豹将斧子递给儿子,当即呵斥道:“你拿什么跟人家拼命,你有几条命能拼?我早说告诫你,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想想结果会如何!”

    “这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算了,这口气……我杨强咽不下去!”杨强的眼泪涌了出来,当即就将脸别了过去。

    这里的动静并不小,附近的几条船都有人钻了出来,相互打听着这里发生的事情。

    水大康看着杨强这般模样,心里动了同情之心,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对着老爹认真地道:“爹,这海盗部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简直就是将我们当奴隶,我们要不就……!”

    “住嘴!”水是豹当即大声喝斥,严厉地瞪着儿子逼着将话咽了回去,这才扭头望向杨强语气微缓地说道:“我找血无涯去,给你讨要一个公道!”

    杨强的眼睛仍然呛着泪珠,默默地点了点头,只是杀意未减。

    龙门湾是一个很奇怪的地形,这个海湾三面是内陆,但他们所在的据点龙门半岛又恰恰三面临海。

    在岛的南面区域,成片的海船联在一起,船上面亮着灯火,显得很是热闹。其中一般大型的福船落于中央,那里传来了丝竹之声,偶尔还能听到肆无忌惮的笑声。

    血无涯虽然凶名在外,但长相却令人意外。年近四十岁的样子,并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面相,亦没有五大三粗,而是身材中等,比常人显得结实些。

    此时此刻,他正跟着十余名骨干在这里寻欢作乐,一些身穿暴露的女子陪伴其中。喝到半酣,有人已经跑到隔壁房间释放过剩的荷尔蒙,在这里能听到女人的呻吟声。

    美酒、熟肉、女人,令到这里宛如天堂一般。

    血无涯如同古时的山大王般,居中而坐,但身边却没有女人相伴,他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喝酒,用着手直接抓肉吃。

    听着水中豹前来,他先是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才挥手道:“领他上来吧!”说着,将手中的肉塞进嘴里,又对着两边的手下吩咐道:“都消停一下!”

    正处于亢奋中的海盗脸上明显不快,只是对着老大的话早已经习惯言听计从,但看着被领进来的水中豹却是目光不善了。

    对于这些采珠人,他们心底是瞧不起的,除了能在水里潜得久一些,其他却是一无是处。只是他们佬大要善待这些采珠人,这才给他们留一些颜面罢了。

    水中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但眉头还是不由得微微蹙起,心底并不喜欢这样肆无忌惮的寻乐,更清楚这些女人的来历。

    血无涯喝了不少烈酒,但头脑仍然保持着清静,对着进来的水中豹淡淡地询问道:“三当家,不知有什么事呢?”

    水中豹的脸色微正,当即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然后认真地询问道:“冼文可在这里?”

    “不就是干一下那事吗?你们要多少赔偿,直接开个数吧!我替冼文赔偿过你们!”话刚落,酒席中的一个络腮胡子大汉大大咧咧地说道。

    水中豹的眉头微蹙,先是望了一眼血无涯,看着他没有出声约束手下,这才正色地说道:“这不是赔偿的问题!冼文做出这等兽行,应当给杨强一家交待!”

    “交待?要什么交待,这话是要伤和气啊!”旁边当即又一个明显不善的声音响起,摆明是在坦护着冼文。

    水大康跟在父亲身后,这时忍无可忍地怒道:“这话如此伤和气了?冼文犯下此等兽特,难道这事不应该给一个交待吗?”

    “不就是女人吗?要不这样,这个女人给你们领回去,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嘎嘎!”先前那个络腮胡子大汉将身边的女人往堂中一推,肆无忌惮地笑道。

    女人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当即又引来了一阵笑声。

    血无涯无疑觉得是过分了,当即对着那个络腮胡子大汉喝斥道:“陈八,你给老子住嘴!”

    那个叫陈八的络腮胡子大汉脖子一缩,但却还是嘟嚷着说道:“这事是冼文做得是不对!但他们要多少赔偿,总得开个价吧?”

    纵使是水中豹的性情,这里胸中亦是燃起了一团火。明明就是对方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现如今却对他们如同叫化子般,竟然想赔偿了事。

    虽然他一直知晓,他们珠部在红旗帮的地位并不高,甚至一直被这些海盗轻视。但他始终觉得,一些基本的尊重还能得到的。

    当血无涯终于开口制止手下,他的心里无疑是燃起希望的,但血无涯的话却让他当即感到一阵心凉。

    血无涯的目光从陈八身上收回,对着水中豹又是说淡淡地道:“三当家,这件事情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你们珠部的日子都不容易,你回去问问那个当事人,他要什么赔偿,我这边尽量满足他!”

    水中豹深知杨强的性情,原本很想重申当事人并不需要赔偿,但最终还是咽了回来。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领着儿子水大康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海盗寻欢的地方。

    只是这一次,有着一股怒火在他心里熊熊地燃烧。

    血无涯看着离开的水中豹,脸上露出凝重之色,突然睥向屏风后面,当即怒斥道:“滚出来吧!”

    话音刚落,却见屏风后走出一个公子哥装扮的青年男子,正是昔日海侗族的少宗主冼文。只是没有往日的风流,整个人多了一些颓废之气。

    冼文看到阴沉着脸的血无涯,当即急忙解释道:“大当家,这事不能怪我,是那个妞主动撩我的!”

    “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有谁会看得上你!”血无涯心知冼文的德行,自然不会相信这话,当即啐了一个口怒道。

    陈八的酒意不见了,这时为着冼文开脱道:“大当家,盗珠部那些人最近不老实,我觉得正好借着这个契机,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地位!”

    “他们的地位怎么了?若不是有他们,咱哪来弄得来这么多珍珠?”血无涯当即反问道。

    陈八先是同意地点头,但又显得自傲地说道:“大当家,话是这样没错!但没有我们的话,他们能到珠池那边取采,早就给那些守珠池的官兵咔嚓了!”

    血无涯听到这话,亦是默认了。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若不是他们这帮人足够英勇的话,哪能让到守珠官兵老实地眨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场的其他海盗自然是站在自己人这一边,当即就是纷纷表示赞同,抬高着海盗部的重要性,轻蔑着水中豹那些采珠人。

    很快地,这里又恢复先前的热闹,大家继续在这里饮酒寻欢,好不愉悦。

    话说,水中豹回到自家船上的时候,却是莫名其妙地说道:“最后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将大家召集过来,我们开一个会吧!”

    “是!”水大康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恭敬地行礼道。

    与此同时,一艘庞然大物出现在东京湾,身后尾随着数十战舰,朝着龙门的方向而去,仿佛是一条背鳍露于水面的鲨鱼般。



    话说,那日徐巡按驾临雷州城。

    徐楫到了雷州城的朝天门却不入,下令左右将仪仗摆出,在此等候着城中官员出来迎接。癸丑及第和巡按御史的对牌亮起,当即引起了出入城门百姓的关注。

    读书人认出这对牌的内容,便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巡按大人。

    围观的百姓当即诚惶诚恐,巡按大人在戏文中没少出现,知道这是一位了不得的太官,有天大委屈都可以找这位大人作主。

    受到戏文的影响,很多百姓对巡按都有天然的好感度,甚至直呼着青天大老爷。地方官员草菅人命,谁来主持正义?往往都是这巡察地方的按察大人主持公道,为着百姓平反昭雪。

    特别大明的御史都是由着贫穷子弟担任,致使很多百姓认为这种官员更会为百姓作主,对着巡按大人保持着一份更高的敬意。

    徐楫端坐在显得普通的轿子中,很享受周围百姓的跪拜,这亦是他喜欢巡视地方的原因,让他确确实实有一种替天子巡视地方的威风劲。

    当然,他心里亦是明白,这有些案件能替人作主,但有些案件却是不能。

    像到化州巡视的时候,有人状告化州知州毕竟横征暴敛,这事却不能够真的插手,化州知州毕竟对他的孝敬银却是不少。

    轿帘已经高高地揪起,让他能够真切地看清楚外面的情况,更可以看清城门的情况。

    只是那些地方官府还没赶出来跪迎,却见一帮衣衫褴褛的难民哭天喊地而来。

    其中一个身穿得体的中年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似乎颇有冤情般,高声喊着“青天大老爷,请为小民作主啊!”,手里还攥着一份状纸。

    徐楫的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喜色,这次采用调虎离山之计,为的是将那人支走,然后顺利地接管这里。若是能搜罗到林晧然的犯罪证据,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在他看来,林晧然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赢得这么大的声名,主要是因为他采用暴政的结果。林晧然肯定是迫使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逼着大家为他林某人歌功颂德。

    现如今,面前的一幕便是明证。林晧然这才离开雷州城,而他这位巡按刚至就有人前来喊冤,足见他的猜测无误。

    只要他能揪到这方面的证据,那就足够致林晧然于死地。

    “站住!巡按大人在此,谁敢放肆!”两名强壮的随从当即上前进行阻拦,厉声怒斥这帮欲冲上前来的难民。

    “休得无礼!本官乃朝廷钦点巡按,代天子巡视地方,替百姓平冤,岂可如何对待申冤之人呢!”徐楫负手上前,对着随从正义凛然地训斥。

    两名随从却是一愣,但还是对着这位突然转了性子的老爷告罪,却见徐楫又温和地对那个手持状纸的胖财主道:“你有何冤屈,细细道来吧!”

    “小人要状告知府大人……!”

    这名员外正要说话,结果却是旁人猛地一推,一帮人纷纷高喊着申冤。徐楫如同香饽饽般被碰了一下,整个人还差点立足不稳给推翻在地,好在又被谁拉扯了一下。

    “你们是要造反吗?”一个带刀侍卫厉声喝斥,并且将刀拨了出来,这才稳定了局势。

    徐楫的目光亦是不悦,很反感这些不知礼数的刁民,为了搜罗林晧然的罪证,便又是和蔼地询问起这位土财主为何要状告林知府。

    只是这位土财主显然是辜负他的期待了,他并不是要扣林晧然天大的帽子,仅是指责林晧然“断案不公”。

    原来这位土财主姓铁名吝,是当地有名的吝啬财主。其父亡故,他要将妾出的兄长一家赶出家门,却是一文钱都不打算分给他的兄长。

    奈何,其嫂闹到了小衙门,最终又告到了府衙。林晧然判处两人分家,当即将财产进行了平分,还打了铁吝三十大板。

    只是铁吝对财产被平分一事极度不满,都已经打算到广州城按察司衙门去告状,现在听到巡检御史要来,被人怂恿便急急过来告状了。

    铁吝声泪俱下,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般哭泣道:“青天大老爷啊!那吊毛不过是庶出,他凭什么跟我争家财,这是大大的不公啊!”

    “将他赶走!”

    徐楫听明由来后,脸色当即一沉,令人将这吝啬财主赶走。

    虽然这人的兄长是妾生,但却属长兄无疑,哪能父亲刚过世就将兄长一家驱赶之理。至于林晧然这种判法,并没有太过可挑剔的地方,毕竟没有涉及到原则问题。

    若是他敢揪着这件事做文章,林晧然会不会受到指责并不清楚,而他这位巡按御史必然受人诟病,显得是在小题大作了,更是开罪了那些庶出的官员。

    这头将人轰走,却见城门处,一众官员急步而来。

    “下官雷州通判戴北河参见巡按大人!”

    ……

    由于知府林晧然不在,由雷州府通判戴北河带着两个衙门的众官员走出来迎接。对着这位摆谱的巡按御史,他们虽然有微词,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为首的戴北河是从六品官员,品阶要高于徐楫一级,但巡按御史属于官员的监察机构,徐楫更是对广东的官员有着直接监察之权。

    亦是如此,在彼此权属明确的情况下,品阶便不再重要了,包括雷州府通判戴北河在内的官员都直接行了跪拜之礼。

    “起来吧!”

    徐楫淡淡地说了一声,心里早有了定计,打算拿着府衙和县衙最近缉拿米商的事情做些文章,打算耍一个下马威。

    正准备要发难之时,却是突然听到仆人惊呼道:“大人,咱们的官印不见了!”

    这话刚落,在场的官员不由得愕然地抬起头。这官印关系甚大,特别是巡按这类官职,极可能给一些歹人借此去招摇撞骗。

    徐楫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怒不可遏地下达命令道:“刚才那些难民……不,刁民,那些刁民哪去了?你们快下令给本巡按找回官印!”

    难民?刁民?

    戴北河等官员听着这番话,却是四处张望,这里除了老实跪着的百姓,四处显得是空荡荡的,哪有徐楫所说的那些人。

    徐楫看着这帮官员竟然没有一个行动的,顿时更是心急如焚,当即怒声责怪道:“难道本巡按的话,你们没听清吗?”

    有几个官员正想要有所行动,却听到海康县的刘教谕低咕了一句道:“不知大家可否记得,去年冒牌知县刘三一案?”

    对于这一个案件,大家自然不会忘记,至今可谓是记忆犹新。那个冒牌知县刘三竟然隐瞒了足足一年之久,还将李县丞给杀害了,这还多亏林府台到任才将此人给揭穿并法办的。

    现如今,一个素未谋面的巡按出现,又言称官印丢了,倒是令到在场很多官员产生了怀疑。特别这位巡按御史是第一次到雷州城,在场的官员谁都不曾见过。

    “本官以为当小心为上,谁知他是不是在贼喊捉贼,应当进行求证才是!”雷州府的资格最老的张通判小声地说道。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戴北河身上,戴北河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迎着徐楫愤怒的目光拱手道:“大人,可有官凭在身?”

    徐楫正处于气头上,脸色当即就拉了下来,对着戴北河愤怒地磨牙道:“戴通判,你是在质疑本巡按的身份吗?”

    “下官不敢!”戴北河连忙拱手告罪,但态度仍然坚定地解释道:“只是雷州地处偏僻,我等官员均没见过巡按大人,故而想要核实一二!”

    “混账东西!”徐楫当即一声喝斥,他平素到地方,哪一个官员不是恭恭敬敬的,现在这一个小小的通判竟然敢当面质疑他的身份。

    “巡按大人,还请出示官印或官凭文书,不然……休怪本官得罪了!”戴北河却是不惧,而是认真地软中带硬地拱手道。

    身后的一众官员面对着脸色铁青的徐楫亦是不惧,平静地迎着他愤怒的目光,毅然是站到了戴北河这一边。

    徐楫伸出手指指着他们,这才转身对心腹道:“将官凭文书给我翻出来!”

    那位心腹跑回后面,从携带的大箱子先是翻出上千两的金子。在大家异样的目光中,他又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翻去,欣喜地抱起了一个小盒子。

    哼!

    徐楫接过小盒子,朝着在场的官员冷哼一声,当即将盒子打开,但整个人突然愣住了。却见箱子里面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官凭文书的踪影。

    戴北河亦是看到这一幕,脸色当即一寒,挥手下达命令道:“来人啊!将此人暂押起来,待府尊大人回来后,再作决定!”

    “你们……敢!”徐楫气得磨牙切齿,当即一声喝斥道。

    “拿下!”

    戴北河却是冷哼一声,并没有半点惧意。

    徐楫那些随从想要反抗,当即就抽出了刀枪,但雷州卫的官城官兵已经赶到,当即就将他们团团围住了,喝令他们放下武器。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雷州卫,他们交流了一下眼色,最终明智地选择束手就擒。

    “这是阴谋!一定是阴谋!”

    徐楫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突然间咬牙切齿地说道。

    在来粤西之前,很多人都说林雷公不可招惹,那是粤西真正的土皇帝。但他却不以为然,一直以为对方是言过其实。

    只是如今的种种,不是他设计了林晧然,而是他走进了林晧然的圈套之中。

    “这位巡检大人身份真是假的?”

    “假不假不知道,你瞧见那箱金子了吗?”

    “真的也好,假的亦罢,这终究不是一个好官,咱有林雷公足矣!”

    ……

    围观的百姓看着威名凛凛的徐楫被押走,却没有过多的同情,而是隐隐带着幸灾乐祸,对这位所谓的巡检更是好全无。

    可怜的徐巡按本打算在这个雷州城揪起一场腥风血雨,但人还没有踏进这个雷州城,却已经被丢进了府衙大狱之中。

    南山寺,一座坐落于风景秀丽丽山中的古寺庙。

    江员外端坐在后院一间居室的堂中,听取着从各地传来的消息,对各地的米价行市颇为满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虽然雷州府的米价没有波动,仍然被林晧然死死地压制着,但其实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这看似林晧然的果断之举,保住了他林雷公的好声名,但实则愚昧至极。他压着米价不让米商谋利,那外地的米粮就不会流入雷州城,届时有钱都买不到米,这才会酿成真正的祸事。

    若是到了雷州米耗尽之时,他这边亦没有将送米过去,或者仅送一点米过去谋夺巨利,必然会让一帮百姓活活饿死。

    届时,朝廷的板子必然会打在这个愚昧的小子身上,别说是扒了他那身官身,恐怕砍头都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哈哈……这招太妙了!我让人放出消息,说我家的米快售光了,结果城中百姓果真是大肆购米,搞得我的米差不多都卖光了呢!”

    郑门福得到了自家米的最新销售情况,当即对着众人哈哈大笑道。

    其他人的情况亦是差不多,都是收到了喜报,脸上显得是眉飞色舞,相互间纷纷是道贺。

    江员外发现大家的目光渐渐落在他身上,便是温和一笑道:“诸位尽可放心!只要你们的米销售得差不多了,我的暹罗米必然会送到诸位的手上,大家绝不会无米可卖!”

    “如此多谢江员外了!”

    “这次得亏江员外,或许我等是定然错失良机!”

    “可不是吗?我早就说了,跟着江兄必然发大财!”

    ……

    十几个乡绅心情大好,当即纷纷恭维地道。、

    毕竟按着现在米市情况,这场灾难已经影响到秋收。只要手中有米,直到明年五月都不怕有米卖出好价钱,江员外这是等于给他们送大把的银子。

    江员外品着热茶,对当下的情况亦很是满意,正想发表一番演讲。

    管家突然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去,显得上下不接下气地对着江员外说道:“老……老爷,大……大事不好了!”

    看到这个情况,喜庆的气氛被冲淡了一些,大家不解地望向了这位管家。

    “你慌慌张张做什么,有什么事慢慢说来!”江员外将刚送到嘴边的茶盏放下,脸色显得不快地说道。

    管家咽了吐沫,让到气息平稳下来,这才指着外面担忧地道:“外面突然出现很多卫兵,我们这座寺庙被包围了!”

    “呵呵……谁这么大的胆子?宋指挥使跟我是拜把子之交,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吗?”郑门福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是怒声地说道。

    众乡绅都清楚郑门福跟着廉州卫指挥使的关系极好,听说外面是一些卫兵,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这向来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管家又咽了咽吐沫,低声地说道:“是林雷公!”

    此话一出,众乡绅当即又是惊又是疑惑。

    林晧然势大是不假,但却是雷州的知府,根本管不到化州地界来。只是事实却摆在了面前,那个林雷公真的来了,而且还将他们给包围。



    身披铠甲的雷州卫千户石华山在部署完毕后,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向身穿轻甲的林晧然,郑重地拱手禀告道:“启禀兵备大人,末将已经将寺庙团团围住,量他们插翅难飞!”

    此时的南山古寺前后门被堵,寺庙围墙安排着人把守,弓箭手埋伏于制高点。若不是实力强劲的匪众,确实很难突围而出。

    林晧然此时正骑坐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上,勒住马头望着这一座古寺,脸上显得很是平静,但眼睛涌现了一道寒芒。

    他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对手,哪怕到了此时此刻,都没有放松对布政使汪柏的警惕。只是让他无奈的是,有人却看轻了他,更想要在他的地头上胡作非为。

    若是趁着这场灾情发点小财亦就罢了,但这帮人却想要借着这场灾难洗劫整个粤西百姓的财富,更想要酿造出更大的灾难,这无疑是大大地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范围。

    这伙人看似极度隐秘的行动,实则根本没能逃过他的眼线。不管是沈六爷,还是谷满仓,或是其他人,都有着足够的情报汇报给他。

    更何况,茂名知县都要投诚于他,这化州衙门有着十几名文武官员,哪可能没有他的人呢?

    “龙傲林!”

    林晧然抬头打量寺庙的牌匾片刻,突然大声地点将道。

    “末将在!”

    雷州卫千户龙傲林大步上前,拱手大声地回应道。

    “你即刻领人进入寺庙,将所有人都给本府抓出来,不可放过任何一人!”林晧然脸色微沉,当即下达命令道。

    “是!”

    龙傲林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就要转身带着手下进里面拿人。

    驾……

    却是这时,后面传来了一阵动静。

    只见一位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员拍着一匹老马,一帮衙差在后面紧追着,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命令,坐在马上的官员大声喊道“且慢”。

    来人正是化州知州毕竟,一位三甲进士出身的官员。只是年龄稍大,加上在官场又没有什么过硬的人脉,入仕十几年才混得一个从五品的知州。

    林晧然听到了后面的动静,扭头望着拍马赶来的知州毕竟,并没有觉得过于意外。这些人之所以选择在这南山寺中密谋,有很大原因是能控制住这位知州大人。

    官场有着官场的规矩,且没有后世那般严格的上下级关系。纵使是管辖化州的高州知府,若是要插手化州的事务,往往亦要经过知州毕竟。

    “下官化州知州毕竟参见林大人!”

    毕竟来到近处,先是在仆人的扶掺下马,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马上的林晧然行礼道。

    虽然二人没有直接的权属关系,但林晧然是从四品的雷州知府,而毕竟却仅是从五品的化州知州,双方足足差了两级。

    实质上,他得知林晧然奉命北上支援高州,必然会经过化州城。他一大早带着众僚属,早早在城门恭迎,奈何这位林雷公却突然直扑南山寺而来。

    面对着这位林雷公意外的举动,加上知晓南山寺的根底。在得到消息之后,这才慌忙领着人赶到这里,并幸好能赶上并制止。

    林晧然仍然跨坐于马上,淡淡对着毕竟说道:“毕知州,无须多礼!”

    毕竟从地上起来,抬头望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少年官,心里当真是五昧杂陈。同样是科举入仕,他蹉跎到四十岁才中得进士,而眼前这位年轻人却年少得志,且在官场混得是风生水起。

    如果再年轻一些岁数,他恐怕亦要抱住这位林雷公的大腿,从而换得过一把做知府的瘾。但是奈何,他注定要跟这位林雷公无缘,甚至要站在对立面。

    “毕知州,你慌慌张张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呢?”林晧然看着他愣着没有说话,便是主动开口询问道。

    毕竟回过神来,虽然清楚眼前这人势大且前途无量,但这终究是属于他的地头,便是涌起一番底气地说道:“林府台,您突然来这佛家清静之地抓人,这怕是有所不妥吧?”

    “这佛家清静地自不能随意打扰,但有人竟借这佛家清静地做些龌龊之事,本府又岂能容他?”林晧然的脸色微敛,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

    毕竟乔装意外地露出讶然之色,然后软中带硬地拱手道:“果真如此的话,此事无须林大人如此劳师动众。本官作为化州知州,替天子守牧一方,定然会将这帮匪类绳之于法!大人今奉部堂大人之命前去剿贼,切不可为这种小事耽搁,还请大人将这事交由本知州,速速前去支援才是,不可延误了战机。”

    既是强调了他化州知州的身份,又是搬出了两广总督王钫,还拿“战机”说事。这无疑是在向林晧然施压,让林晧然速速离开这里,将这里的事情交由他处理。

    只是任谁都清楚,若是事情交到了知州毕竟这里,那自然就会不了了之。

    林晧然并没有发恼,而是微笑地望着毕竟询问道:“毕知州,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本府要改道前来这里拿人吗?”

    “本知州洗耳恭听!”毕竟心道:不管你何种理由,这里都是我化州的地界,你这一位雷州知府压根无权在此胡作非为。

    林晧然的脸色微敛,然后义正辞严地大声说道:“本府奉林部堂的命令前来平息瑶民暴动!不过本府却是得知,此皆因这帮乡绅藏于南山寺庙中密谋,囤米致使米价飞涨,这才酿下了这一场祸事。本府既然奉命平息暴乱,对这帮始作甬者之人,又岂有袖手不理之理?”

    这一番话,说得是正义凛然,而一个“始作甬者”的帽子当即就扣在了江员外等乡绅头上。从囤米谋利的不法之举,一下子上升到致使瑶民暴动的“祸根”,性质当即上升到数个档次。

    他们导致暴动?

    毕竟的眼睛微瞪,当即亦是愣住了。

    经林晧然这么一说,那这就不再是一件普通的案件,而是涉及到“造反”一类的超级大案。纵使他这个知州亦无法压下来了,更无法跟林晧然争处置权。

    林晧然将案件性质上升,又凭借着王钫让他平叛的这道指令,自然能够压住这小小的从五品知州,然后脸色骤然道:“龙千户,进去将这帮奸商给本府擒来!”

    “是!”

    龙傲林早已经是跃跃欲试,得到命令便不再犹豫,转身朝着他的部下当即冲了进去。

    对于这些试图虚抬米商谋利的奸商,他亦是深恶痛绝,所以更是卖力将这个差事办好。哪怕不为讨好兵备大人,那也要为粤西人们除掉此恶。

    毕竟很想要喝止,但话到喉咙又给咽了回去。他是化州知州不假,但林晧然这个理由太过充分,根本容不得他这个知州来对抗。

    在官场上,年轻官员亦是层出不穷,但往往都过于年轻气盛,或都又显得少不更事,往往被官场的老油条耍得团团转。

    只是到了林晧然这里,却完全行不通。这人不仅本身是个老油条,且还极懂得审时度势,致使他在官场是如鱼得水,反过来将他们这些老人耍得团团转。

    从他一到化州地界就直扑南山寺就可以看出,此举实则是早有预谋的。在徐楫想要算计他的时候,反倒遂了他的意,让他带着人大摇大摆地突袭南山寺抄老巢。

    南山寺庙内,此时可谓是人心惶惶。

    郑门福等乡绅方才还在做着发财大梦,但仿佛就在眨眼间,他们的好梦就成为了泡影,全部人都身处于险境之中。

    一旦他们真落到了林雷公的手里,想着那人的种种手段,他们当真不能感到乐观。特别深知林晧然的家底,人家压根不会看上他们的银两,恐怕他们亦无法全身而退。

    好在,最新的消息传来,毕知州已经赶到,让到他们躁动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其香袅袅。

    江员外端坐于堂中,倒是沉得住气,一直在那里慢慢地品茶,脸上没有任何不妥的神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砰!

    房门突然被粗暴地踹了开来,龙傲林领着一帮军丁大步走了进来,面对着在场惊若寒蝉的乡绅,脸上当即显得不屑地道:“将他们都拿下!”

    随着命令传达,二十几位如狼似虎的军丁扑了进来就要抓人,吓得素质低下的郑门福当即昏倒在地。

    哐……

    江员外在看到门被踹开的时候,手中的茶盏落下,重重地摔碎在地上,溅起了一滩茶水。脸上的镇定再也无法继续伪装了,失神地望着闯进来的将士。

    他的脸色惨白,知道这一场谋算出了错差,出过于轻视了那个年轻人。

    自从儿子江月白中得进士,他实质就有些飘乎了。虽然儿子仅是庶吉士,但凭着自己的培养和儿子的过人天赋,超越林晧然是早晚的事。

    当通过儿子的亲事攀上了当朝次辅徐阶,又接触到了两广总督王钫,更跟着巡按徐楫相交甚欢,他就觉得这广东不再需要忌惮任何人,自然包括那个曾经的书呆子。

    在意识到一场天灾将降临于粤西,他便有了借机谋取巨利的打算。他仗着徐阶亲家的身份,秘密地联络各方,打算虚抬米价,从而谋取巨利。

    在他的推动下,计划亦是如期进行着,米价渐渐地被抬高,甚至老天还相助于他,前些时日的大风又加剧了灾情。

    眼看着,他的暹罗米就要投放市场,从而换得雪花花的白银,攫取数十万两的巨利。

    却是这时,一直只会暴力打压米价的林雷公却是突然来了,而且还是冠冕堂皇地过来,并将他们这帮人全部拿下。

    虽然他还有底牌,但林晧然此举无疑打乱了他全盘计划,让到结果当即变得扑朔迷离。

    龙傲林大步走向了江员外,对着这个徐阶的亲家并没有什么畏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江员外,请吧!兵备大人指名要见你呢!”

    “你们其实一直都知道,对不对?”江员外喝了半天的茶,喉咙却显得沙哑地问道。

    龙傲林作为林晧然最早的追随者之一,虽然不可能知晓全盘计划,但却知道一些举动,便是反问道:“在粤西这里,你觉得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兵备大人?”

    “你们这时候才行动,究竟想怎么样?”江员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又是苦涩地询问道。

    龙傲林微微地摇头,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兵备大人六元及第,被圣上钦赐大明文魁,其智慧不是我这等粗人能揣磨的。江员外,请出去吧!”

    江员外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几岁,想要从椅子站起来,但却是发不了力。

    龙傲林见状,挥手叫来左右,当即将他抬了出去。

    在寺庙外面,江员外见到了林晧然。时隔大半年再度相见,他发现对方更显英姿飒爽,单此官威就要远超于绝大部分官员。

    林晧然看着江员外的时候,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可不想让到这条真正的大鱼给溜走了。

    “你想要怎么样?”江员外见到林晧然,主动开口询问道。

    林晧然审量着他,最终说出目的道:“你那些暹罗米在哪里?”

    如果单是要瓦解这个哄抬米价的组织,他根本不用等到这个时候,目的却是要打起那批暹罗米的主意。毕竟能够解决灾情的不是江员外的命,而是那数万石大米。

    “我还没到这一步!”江员外的眼睛微微闭起,并不打算轻易妥协。

    在他的心里面,不仅有巡按御史徐楫,还有着两广总督王钫,甚至是当朝次辅徐阶,如何会轻易向林晧然这个官场新人认输呢?

    林晧然并不觉得意外,而是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然后开口询问道:“那批暹罗米是不是在龙门湾?在红旗帮的手里?”

    江员外的眼睛豁然间睁开,流露出了一抹震惊之色。

    林晧然捕捉到了他脸部表情的变化,满意地大手一挥道:“将他给本府好生看管,切不可让他逃了!”

    “是!”有百户当即领命。

    江员外突然间醒悟过来,便又是惊讶地询问道:“你难道想要抗命,要领人去围剿红旗帮不成?”

    林晧然摇了摇头,扭头望向了北边的天空,目光却是出现了一抹忧色。因为按着他的计划,那里的战争大概已经打响了。



    一支以大黑船为首的舰队从琼州海峡穿过,身后跟着数十艘战船,悄然进入了广阔的东京湾。借着夜色的掩护,浩浩荡荡地朝着龙门湾进发,剑指红旗帮的老巢。

    由于风向由东往西,且这海湾的海流较而平静,暗礁亦是较少,致使这支舰队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舰队的身影仿若在平静的海面掠过一般。

    戚继光身穿铠甲站在板甲上,国字脸庞,生得浓眉大眼,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这位青年将领此刻显得是意气风发。

    成为一支实力强劲舰队的指挥官,这无疑是他的一个短期梦想。早在调任电白卫指挥使的时候,他就已经幻想过这一幕,希望统领着舰队巡视大明的海疆。

    只是神电卫的情况着实令他感到失望,卫所稍微好一点的战船都没有,好战舰早被抽调到江浙抗倭,致使他的神电卫简直是一个空壳子。

    平日在近海巡逻都得担心遇到强劲的海盗,反过来被海盗给灭了,从而沦为一个大笑饼。

    但如今,他终于是得偿所愿,统率着这支虽是临时组建,但实力不俗的舰队前往龙门湾,铲除整个粤西最大的海盗团伙红旗帮。

    面对着来自那位天纵之才的信任,肩负着为着粤西百姓除害的重担,他的心里在感到兴奋的同时,肩上仍是感到了沉甸甸的使命感。

    夜间行船,在这个时代有着一定的危险性,但往往又能达到奇袭的效果。

    在经过一个昼夜的航行,舰队离着龙门湾已经不远。只要再前行半个时辰,便能到达龙门湾的入海口,真正的战斗就要拉开序幕。

    当然,最大的麻烦是湾口两边的炮台。

    由于湾口只有数里宽,红旗帮早已经在两边设下了炮台,致使进入的船只都会处于岸炮的射程范围内。这岸炮没有受到波浪的攻击,命中率大大提升,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红旗帮能够称霸粤西海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哪怕曾经的广东海道逼使想要歼灭于他们,恐怕亦是大费周章,同样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轰隆……

    炮台显然是发现了他们,立于扫把坪上的炮台率先逞威,那座炮台顿时是火光大作。那些岸炮像是闷雷炸响,一枚枚铁弹或石弹落于海面,揪起道道高达数米的水花。

    这一个动静确实是吓人,漫天而来的炮弹就落在舰队的面前,小船亦被砸到必然是船毁人亡。另外,他们竟然有着几门西夷炮,射程足有三四公里之远。

    “放慢船速!”

    威继光看到这一幕,看着前面的先锋船被搅动的海浪摇摆幅度变得更大,心里亦是阵阵发毛,急忙下令放缓船速。

    纵使这是由联合商号组建的全新舰队,且加入了雷州卫、神电卫和琼州卫的精税海战部队,但若是强行攻入港口,伤亡必然会极惨重。

    “冲呀!”

    却是这时,一个脆脆的声响从旁边的三桅炮船传来。

    在这支舰队中,有着一个身份特殊的人,林雷公的宝贝妹妹虎妞亦是参与其中。这个粉雕玉琢的丫头身穿着麒麟服,此时像模像样地站在板甲上,高举着短刀指挥着战船。

    “快,让他们放缓速度!”

    戚继光看着这丫头竟然指挥炮船要进入危险区域,顿时是大为着急。在临航前,林雷公可以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确保他妹妹的安全。

    若是这丫头有什么三长两短,凭着林雷公的地位及潜力,那他这个小小的指挥使将永无出头之日,甚至迟早要被整死。

    “将来,你快看!”

    只是话刚落,却是有瞭望官匆忙来报,炮台上已经传来了信号旗。

    他深知攻破红旗帮老巢的难度,而想要攻克这里的最好办法是水陆并进,需要廉州卫一起协同作战,帮着夺取那两座炮台。

    在临航前,林晧然只告诉他不需要担心炮台,然后就没有再说其他,令到他到现在都是将信将疑。

    他的消息并不闭塞,知道林晧然派到雷州卫担任指挥使的赵勇下狱的事实,林晧然似乎失去了对廉州卫的控制权。

    加上廉州卫有着红旗帮的内鬼,这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取炮台,简直是无稽之谈。

    不过事实又已然摆在眼前,在这约定的时点,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两座炮台都传来了信号旗,证明炮台已经归为他们所有了。

    “快!保持队形,全速驶入龙门湾!”

    戚继光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马上改变指令,像着虎妞那般加速冲向龙门湾。虽然到此刻他都处于云里雾里,但却看到了剿灭红旗帮的希望。

    若是他的眼神足够的话,此时定然能够看到更令人吃惊的一幕。

    原本应该呆在狱中的廉州卫指挥使赵勇,此刻却身穿披铠甲手持大刀在那炮台上奋勇杀敌,将一个海盗小头目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飞溅而起。

    徐楫是巡按御史不假,能够影响着普通官员的升迁,故而很多官员都畏惧于他。只是他到了廉州府地界还想只手遮于、恣意妄为,那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雷长江作为廉州知府,早已经掌握了地方的政务,更是牢牢地控制住了地方官员。

    赵勇到达廉州卫时日尚短,但却是借助揭盖子和林晧然的鼎力支持,已经将廉州卫从上到下换了一批将领,更是网罗了很多廉州卫的血性汉子。

    虽然徐楫有所提防,将赵勇关在海北盐课提举司衙门的牢房中,但提举苏长贵早已经投诚于林晧然,这哪里能够关得住赵勇的地方。

    只是这徐楫终究是个巡按御史,三个衙门在表面上都给了他面子。但他前脚刚到钦州去敛财,赵勇后脚便被请了出来,舒舒服服地在海北盐课提举衙门呆着。

    在接到林晧然的最新指示后,赵勇便是秘密地开展了行动。为了不打草惊蛇,廉州卫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惊动,仅仅运用了钦州的千户所的近五百人。

    或是心里憋着火,又或是想要尽快洗清罪名,赵勇这次是格外的英勇。对于这起筹谋以久的夺取炮台计划,更是身先士卒,主动揽下了这个有着危险性的活。

    噗……

    赵勇能够在林晧然没到任前混到千户,更被林晧然推举到廉州指挥使的位置,自然是一个极有实力的人,是一个少有的战将。

    在将最后一名红旗帮众砍于刀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溅满了血迹,立于炮台之上地。借着初升的朝阳,看着舰队徐徐地进入龙门湾,他的眼睛涌起一抹期许。

    他的神圣使命已然完成,接下来就要看戚继光了。



    红旗帮的舰队称霸于粤西海域多年,哪怕广东方面想要剿灭于他亦是殊为不易。

    特别通过这些年对商船的洗劫,以及暗地里开展着东南亚贸易,早已经将他们给养肥了,致使他们的装备渐渐偏于西化。

    性能更优势的战船,射程更远的重炮,哪怕部众亦要比大明卫所的军丁更加悍不畏死,让他们根本不用将大明卫所官兵放在眼里。

    这些年以来,他们一直呆在龙门湾,根本没有大明军队敢来这里骚扰他们。而他们在龙门湾这里,毅然如同帝皇般的存在。

    血无涯跟着众多骨干昨天晚上喝了不少美酒,很多人怀里揽着赤裸的美女,只是正在床上做着美梦的时候,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声给惊醒了。

    “不好!”

    在大海谋生的海盗往往更要敏感一些,对炮声和船体晃动的幅度进行判断,致使他们的心底当即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们有想过有朝一日会遭到大明军队的围剿,但想过最坏的结果是大明军队攻占龙门岛,从而将他们驱逐出龙门湾。

    但是如今,这大明军队竟然从湾口攻来,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数十战舰从湾口进来了?”

    血无涯从床上跳起,抓起一把刀赤着足就往外面走,却是遇到一名心腹匆匆跑来汇报消息,当即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只是他心里极为不解,印象中的雷州卫是旱鸭子,神电卫是被拨了牙的老虎。纵观整个粤西地区,根本没有那一股力量能够在海上剿灭于他们,却不知这几十战舰从何而来?

    轰隆……

    外面的炮声震天,让到血无涯所处的福船随之摇摆。昨晚醉酒的后遗症呈现,致使他的腿部发软,差点就要栽倒在船舱中。

    心腹急忙伸手扶住血无涯,却听到血无涯愤怒地质问道:“炮台!炮台怎么回事?”

    为了让到这个老巢稳如泰山,他在湾口修建了两座炮台,目的就是为他们拱敌于外,或者为停泊于此的舰队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是如今,炮台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呈现出来,这数十战舰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大当家,炮台已经沦陷了!”心腹苦涩地说道。

    血无涯的脸色当即惨白,难以置信地望着心腹道:“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他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这炮台被突然攻陷,而出现的数十舰队又顺利地驶进来,一切都证明对方是有备而来。

    只是又是谁主导这一切?且让他万分的不解的是,若是朝廷有如此大的动作,他安插在廉州卫里面的那些奸细和被收卖的将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呢?

    轰隆!

    炮声更近了,让到船体摇摆的幅度更大,危机已然更加临近,让到血无涯根本没有时间去弄清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面对仿若是从天而降的舰队,红旗帮无疑是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之中。

    这些突如其来的炮声,就像击碎了他们的美梦般,致使红旗帮的高层们仿佛从天堂坠入到地狱之中。

    冼文正搂着两名身材姣好的美人,躺于那张宽敞舒适的床榻中,为了这一张床塌亦算是大费周章,花费不少银子才从广州弄过来。

    正是做着美梦之时,听到了外面的炮声,他亦是当即惊醒。先是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在确定这不是做梦的时候,才匆忙从床上跳起来。

    在红旗帮这里,各人有着不同的使命,而他的使命正是守护着这艘船上的大米。他得到的指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批大米落到官兵手中。

    “你想做什么?”

    冼文正想要到外面查看情况,结果房门却被打开。却见如同野兽般的杨强手持着斧子走了出来,让到他不由得咽了咽吐沫,然后厉声质问道。

    “你说老子想做什么?”

    杨强紧紧地握着斧子,一步步地走近冼文,眼睛仿若是要喷火一般。

    当得知女儿秀儿被欺负,看着女儿想要寻死,他就有着宰了这个畜生的强烈冲动。在被水大康拦下的时候,顾及到族人的安危,亦是想做一些妥协,但却遭来了更多的凌辱,红旗帮这些人竟然想要赔偿了事。

    好在老天开恩,让到他很快得到了这么一个机会,能够亲手手刃这个畜生。

    “你……你敢动我的话,大当家不会饶了你们,你们珠部全部人都得死!”冼文被逼得退后了几步,同时大声地进行威胁道。

    “少主,不好了!”一个海侗族的仆从急匆匆跑来,出现在门口处。

    噗!

    就在冼文要进行呼救之时,声音却又是戛然而止,却见水大康从背后将自己的仆人了结,并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在这么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终于明白这并不是杨强找他进行报复这般简单,而是珠部的人要反出红旗帮,甚至这艘船都被他们珠部的人占领了。

    杨强手持着斧子,脸上呈现着怒容地道:“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杨强亦要送你这个畜生去见阎王!”

    不要……

    冼文惊恐地后退,同时求饶着道。

    就在快退到刀架之时,他突然转身取刀,当即就要抽出了那把锋利的宝刀。

    噗!

    杨强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在快步上前后,扬起斧子从冼文的背部使出全身力气砍了下去,仿若是要砍杀海中专吃他们采珠人的怪病,鲜血顿时高高溅起。

    冼文的刀抽出一半,直感背部被砍开了两半,嘴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他浑身的力气如同泄气的气球般,身上的生机迅速流逝,当即便栽倒在地上。

    只是他的眼睛仍然睁着,显得是死不瞑目。

    他本是海俚族的少宗主,海俚族未来的长老。但因他的一念之差,沦为了一个海盗,而今死在了一个被他极度看不起的采珠人手上。

    外面已经战作一团,先头部队发生了激烈的交锋。

    轰隆!

    伴随着火药的轰鸣,一枚足足十斤重的炮弹砸中一艘福船,将福船那画栋雕梁的船顶砸得稀巴烂。炮弹又滚落在板甲中,当即将数人砸伤,哀嚎之中在海面传起。

    砰!

    海面发出一声巨响,一艘加厚的三桅炮船撞到已经被炮击打坏的白槽船,撞角从爆开的船体撑得更大,白槽船当即在解体,一众海盗如同下饺子般落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