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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鼓声震天,数十舰队徐徐进入了龙门湾,各条舰船有序地向前,很快就展开了犬牙的阵势。

    虽然海战对于战术的要求要低很多,取胜的关键在于船队的整体实力,鲜有以弱胜强的战例。但高明的将领无疑能大大地降低自身的伤亡,且牢牢地掌握着局面。

    这犬牙战阵展开,无疑像是瓮中捉鳖,有序地扑向了处于混乱中的红旗帮舰队。

    “炮击!”

    戚继光身披着铠甲,手持着腰间的刀柄,迎风而立,威风凛凛地立于船头上,那双充满坚毅的眼睛平视着前方,镇定自若地发出指令。

    各个船舰长听着鼓声便开始放慢般速,听到号角便是调动着炮口,炮口一致指向了停泊在龙门岛的战船,宛如一头即将出笼的猛虎般。

    特别两艘崭新的三桅炮船在前,庞大的船体和数量众多的炮口,毅然是攻坚的主力。

    这两艘由雷州匠人院打造的巨型战船,长度达到七十米,船舱五层,立起三根桅,如同城楼船,可容二三百人,佛郎机炮四十门,由雷州匠人院打造的虎威炮八门。

    其最大的特点在于,三桅炮船彻底摒弃了传统载重的性能,只服务于海上战争,拥有着速度快和火力足的作战优势。

    轰隆……

    虎威炮门率先逞威,那枚炮弹显得要比寻常的大炮弹还要大上一圈,足足有着十五斤重,伴随着轰鸣声朝着红旗帮的战船而去。

    在红旗帮的战船旁边,还停泊着很多的苍山船。

    这些小型的战舰仅能容纳三十多人,虽然装备了佛郎机炮,但稍老一些的船只便不敢再启用这门炮,因为根本无法承受炮弹的后挫力。

    砰!

    一艘苍山船出刚要驶来,结果炮弹从船体中间砸下,坐在中部手持着火箭的海盗在惊恐中被砸成了肉浆,船体龙骨当即被砸断,全船人纷纷落入海中。

    咕噜……

    红旗帮的海盗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浑身的寒毛倒立。

    人都是畏死的,看着昨晚还一起喝酒的人却死于眼前,让到很多人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而看着对方的架势,这不再是任他们欺凌的海上商队,而是实力要超于他们的强大战舰队伍。

    轰隆!轰隆!轰隆!

    最为可怕的还是数十战舰的队形展开,那数百门炮几乎同时开火,炮口喷出了火舌,对着红旗帮的主力船只进行了炮轰。

    一时间,如同一场铺天盖地而来的闷雷,周围的海鸟被惊走,而远在十里外的钦州城百姓恐怕亦能听到了这场动静。

    咚!咚!咚!……

    一枚枚大小不一的炮弹或石弹落向了龙门岛周围的海域,有的落在海水中,溅起了一道道高达数米的水花,但亦有砸中了船只。

    有的船被炮弹打断了船桅杆,有的船被打伤了一片人,有的船直接被打中吃水线。一时之间,这里如同是炼狱场一般。

    砰!

    三桅炮船如同一个巨无霸战机一般,还直接用撞角将一艘白糟船撞沉。

    血无涯从房间出来,看到这一幕当即是又惊又怒,擅长作战的他当即下达命令道:“我们退入龙门湾,让冼文进行火力掩护。”

    却在这时,珠部倒戈及洗文船只落入珠部的消息亦是传来。

    血无涯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又是愣了半响。却是想起水中豹来找他要求惩治冼文,而他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却没想到酿造了如此大祸。

    若是论到战力的话,自然还是那两艘从佛郎机人手上得来的大黑船,但现在却被告知已然落到珠部之手,从而失去了大黑船这个战争支点。

    血无涯觉得这是老天要亡他的红旗帮,所在的福船这时如同陷入于风暴之中,周围的船只传来了部下惊恐的叫喊声。

    前面有艘战舰冒着炮弹想要冲向敌阵,结果主桅杆被打断,注定要被这强大的敌人吃掉。后面有战船用重炮回击,但炮声戛然而止,那船体向一边倾斜并徐徐下沉。

    仿佛就在眨眼之间,他的三十多艘主力战舰就被歼灭了一半。而哭嚎声不断于耳,越来越多的部下落到了海中,正奋力地向着龙门岛游去。

    “大当家,我们怎么办?”心腹看着这炮弹呼啸而来,很是心急地询问道。

    血无涯看着周围的情况,作为在大海讨生活的人,如何不知道这场仗已经没有了任何胜算。现在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率领残余部队突围进入东京湾,一条则是从龙门湾退往广西的山寨中。

    前者,需要付出极大的损失,且还不一定能够成功。而后者的话,这是一条极为稳妥的路子,能够最大限度都留存着部众。

    “撤!”

    血无涯看着苦心经营着的龙门湾已然失守,心痛地选择放弃这里,选择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是他心里仍旧感到了一种不安,因为炮台突然间失守,致使他到后路不敢再过于乐观。

    “追击!”

    戚继光看到对方的意图,在下令一支舰队打扫战场的同时,当即率队进行了攻击。不过舰队攻击的节奏明显放缓,似乎是有意让血无涯率领剩余部队逃往内陆,并不打算逼得狗急跳墙之事。

    只是一艘三桅炮船却显得很是诧异,突然驶离了戚继光所率领的舰队,亦没有参与战场的打扫工作,而是悄然地朝着龙门岛左侧那条水道驶了进去。

    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站在船头上,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显得很是可爱,那双明亮的眼睛四下张望,肉肉的小手里还拿着一张地图,只是眉头却是微微紧蹙。

    站在她身后的则是三个小丫头,小兔、小猪和小狐都跟着过来了,小狐突然好意地提醒道:“长老,你好像将地图拿反了!”

    啊?

    虎妞当即露出了一个释然的表情,急忙将手上的地图反过来,看着跟眼前所见的水道对应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之所以随着战舰前来剿灭红旗帮,并不是因为她贪玩,而是带着哥哥赋予她的一项神圣使命。



    当血无涯领着残余部队逃入龙门湾,虽然避开了戚继光最强火力,但一路上亦是损失惨重,陆续有舰船掉队被歼灭。

    待他们到达龙门湾北面的小码头时,仅剩下三艘福船,人员已经不足三百。

    果断弃船登陆,血无涯回首望着熟悉的海湾,心里顿时隐隐作痛。就在昨晚,他还是粤西海域的霸王,但仅是一夜间,却成了一个落荒而逃的败寇。

    在这一刻,他体会到楚霸王般的心境,突然间就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

    不过,他没有过多的沮丧,更没有乌江自吻的想法。因为他还藏有本钱,足够支撑他东山再起。

    “大当家,我们先回寨子吧!”心腹亦是五味杂陈,对着血无涯进行劝导道。

    血无涯的目光从龙门湾收回,轻轻地点头,便领着剩余部队拾阶而上。

    为了稳妥起见,他没有选择前往钦州,对驻守于钦州的刘千户及其他将领都失去了信任,而是直接朝着西边而去。

    这西边便是大明跟安南的交界,虽然有遇到关军的危险,但人烟稀少反而让他们更安全。另外,若真有伏击他们的人,恐怕不会想到他会走这一条较为危险的路。

    “且慢!”

    一行人到了一条山道前,看着北面山坡上的乱石和草丛,令到他突然涌起了一股不安。他是经历过诸多生死的人,对危险的嗅觉要远高于常人,而这个很适合伏击的地方让他感到了危险。

    做任何事情,他都会用风险和收益进行权衡。而如今,他可以绕道而行,或者先派人查明情况,付出的只是与些时间成本。

    但却是这时,身后窜起一个信号弹。

    这是他留下的一个暗手,防止着后面的戚继光追兵或驻扎于钦州的廉州卫追击,现在信号弹窜起,证明后面果然出现了追兵。

    “大家小心点,快走!”

    血无涯已经没有过多的选择,凭着如今的残余部队,根本不是那些追兵的对手。而只要再前行一里地,便能够北上,直接逃窜进入广西地界。

    一旦进行广西的地界,且不说官兵通常不会跨省追击,而广西的山林众多,还拥有着诸多的土司地盘,这无疑大大加剧官兵的追击难度。

    而他有信心,一旦进入广西地界,他们就绝对安全了。

    “不好!”

    待到他们走到山道中央,一股浓郁的危险气息涌来,致使很多人脸上涌现了惊慌之色。

    却是这时,一个个卫军的身影从山坡闪现,手里都端着一把乌黑油亮的鸟铳。而为首的青年男子,正是已经投降于朝廷的青虎,如今的雷州卫东海岛千户。

    砰!

    一枚枚子弹从上面飞去,将一名海盗的身体当即打出了一个血洞,鲜血泅泅而流,亦是打破了这个小山坡的宁静。

    砰!砰!砰!

    小山坡上的枪声如炒黄豆子般响起,走在崎岖山道上的海盗在猝不及防之下遭受到极沉重打极,二十多名海盗当场被击毙。

    “兄弟们,跟我杀上去!”

    一个海盗头目看到对方人数并不占什么优势,便打算利用鸟铳射击间隔长的弊端,准备带着部众冲上去解决掉他们。

    砰!砰!砰!

    只是他们才走两步,新一轮射击又开始,在他们的身体留而了一个个血窟窿。

    怎么这样?

    原本斗志高昂的海盗头领准备领着人上冲,但这枪铳的射击速度和威力都超过了他的想象,致使像是被当头拨了一桶冷水,感受到了现实的残忍。

    “痛快!”

    林大虎满意地望着这个伏击结果,听从海霸天的部署,亲自率领着三百名部下在这里设伏。

    原以为海霸天是故意支开他,好一个人独吞活擒血无涯的功劳,但看到血无涯真的出现,这才知道海霸天陆战确实要强于他。

    “血无涯赏银一千两,记军功一级,兄弟们,冲啊!”林大虎举起大刀高喊着,斗志无比高昂,面对已经被打得溃散的海盗,直接朝着血无涯而去。

    根据他们的分析和了解,只要将血无涯除去,红旗帮其他人根本不足为虑。

    这支残余部队就像是惊弓之鸟般,当山坡的冲杀声传来,纷纷往着两四处逃窜。

    噗!

    林大虎手持着大刀带着一帮部众冲了下来,对着剩下的人进行砍杀,鲜血溅了他满脸。

    这些年的海盗生涯,虽然一直保持着良知,但亦让他宛如身经百战的将军一般,对敌人丝毫不手软。

    实际上,由于海盗间的地盘和利益的斗争,他跟红旗帮早就结下了梁子,有弟兄死在红旗帮手中。

    乒乒乓乓……

    两支队伍交战到一起,刀具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响,上演着一场混战。

    在人数和士气,林大虎这边是全面占优,仿佛是收割庄稼般,鲜血渐渐地染红了这条山道,在那小坑上留下了一滩滩血水。

    死!

    一个百户格外的英勇,为着那一千两赏银和副千户的职位,他杀出了一条血路,扬起那把大刀将血无涯的头颅斩下。

    噗!

    大刀直接斩断脖颈,头颅混到了地上,只是发现这根本不是血无涯的头颅,致使这个百户也愣了半晌。

    不知何时,血无涯已经金蝉脱壳,已然不知所踪。

    “他娘的!”

    林大虎看到地上的头颅,愤怒地大喊了一句,心情显得无比的郁闷。

    在清扫战场后,他便急匆匆地往着东边而去,试图寻找血无涯的踪迹。但直到遇到了海霸天所统领的部众,仍然没有发现血无涯的身影。

    他们二人跟血无涯都有过节,选择伏击任务,正是想要亲手解决掉血无涯。

    却没有想到,这血无涯比他们想象中要狡猾得多,从他们的天罗地网中溜走了。

    在这边为着血无涯溜走而惋惜的时候,那艘三桅炮船亦是有了收获。

    龙门岛的西南边是一条很像“门”形的水道,水道最宽超过一公里,但最窄不足百米,其中还有诸多的水道分支,致使这里的水道极为复杂。

    虎妞手持着地图,认真地比对着水道,毅然像是一个小将军一般。在确定好位置后,便是又下达了另一个指令。

    却见一根长木从甲板伸出,悬着的大木桶徐徐地置入了海底之中。

    这个潜水钟出自雷州匠人院,原理很是简单:用一个倒置的大木桶沉到水底,桶内留在着空气,为着水底的潜水者提供“氧源”。

    亦是如此,水底的潜水者不需要再返回水面换气,直接在大木桶中便可以完成换气。

    这个操作不仅大大地缩短了潜水者的换氧距离,亦大大地增加了潜水者在海底活动的时间,从而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林海领着两个人当即潜入水底,似乎是在海底进搜索着什么,数次从海面冒出来,并指令着三桅炮船朝着龙门岛方向靠近。

    “找到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林海再一次从海底钻出来,脸上欣喜地说道。



    虎妞的眼睛微亮,急匆匆地跑到了甲板前,探出小脑袋往下张望,只是没看到林海手里有什么,便是扯着嗓门脆声问道:“在哪里呀?”

    “虎妞姑姑,就在这里下面,不过还得借助潜水钟,我可没有这么大能耐呢!”林海脚踩着水,得意地指着下面回答道。

    虎妞凝视着海水片刻,什么都看不到,扭头对着负责作业的常顺道:“常院长,你将潜水钟再移一移,东西就在这下面了!”

    “好!”常顺并没有因为虎妞小而生出别样的情绪,认真地施礼后,又是继续指挥着船只,将潜水钟转移了位置。

    对于这一场打捞作业,实质他们已经有了预案。随着发现想要找的东西,正式的打捞工作便启动了,打捞绳亦是伸进了水底。

    令人意外的,出水的并不是什么宝物,竟然是一条粗麻绳,真正的东西无疑是在麻绳的另一头。

    却是这时,有几艘舰船朝着这边而来。

    虎妞让大家停止作业,蹙起眉头望着远处驶来的舰船,当即埋怨道:“哎呀!我不是要他们谁都不能进来吗?这人是谁呀?怎么这么讨厌呢?”

    戚继光身披着锃亮的铠甲,威风凛凛地伫立在船头上,任何着海风梳理着他的长须,宛如一位凯旋而归的大将军般。

    他已经彻底控制住了龙门湾,剩下的是一些零碎的工作。这种战事的顺利程度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意料,特别林雷公悄然解决两座炮台和策反珠部,这无疑大大降低了攻打红旗帮的难度。

    那两艘满载着大米的船只落于他之手,亦是将另一项目标顺利完成。

    对于这批大米的重要性,他自然很是清楚的。现在粤西地区普遍缺粮,若是这批大米能够投放到市场,无疑能够大大缓解粤西地区缺粮的燃眉之急。

    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他对岛上的宝库进行清查,但发现宝库里面除却一大批货物,里面的金银珠宝价值仅在数万,这跟红旗帮的地位和实力明显不符。

    很显然,真正的财富已然被另藏他处。

    却在这时,有人来汇报消息。联合商团的人严守于水道口,而林雷公的妹妹此是驶进了水道,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戚继光无视联合商团的阻碍,直接驶进了水道中。没多会,果然看到了那艘三桅炮船,以及几艘从船上放下的小木船,显然是在寻找着什么。

    “戚将军,你不能过来!”

    隔着足足有数十米远,虎妞就大声地制止道。面对着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虎妞却是丝毫不惧,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极为认真。

    戚继光心里一动,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板着脸沉声询问道:“这战船是谁指挥?你们不帮着打扫战场,在这里究竟做什么?”

    “这战船是由我指挥,他们都是负责保护我的,这事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戚将军,你过来做什么呀?”虎妞朗声回答,然后对着戚继光直接询问道。

    “本指挥使过来巡视,要清剿红旗帮的余孽!”戚继光眉头微蹙,发现这个丫头并不害怕于他,跟着普通的小孩子截然不同。

    “戚将军,这里没有红旗帮的余孽,有也被我清剿了,你还是到其他地方吧!”虎妞板着脸蛋很认真地回答,然后下达逐客令道。

    戚继光已经瞧见了那条伸入海底的麻绳,并不甘心这般轻意地离开,却又是说道:“这里水道复杂,难免藏着红旗帮的余孽!本指挥使得再搜查一番,而为了你的安危,亦请你暂且离开这里!”

    此话一出,不说虎妞船上的一些人,包括站在戚继光身边的段大陆亦是蹙起了眉头。他承认这位指挥使确实是一位军事天才,但此举无疑是在恩将仇报。

    “若是我不离开呢?戚将军,你这样做,是不是想要我跟我哥哥都讨厌你呀?”虎妞警惕地板起脸蛋,认真地质问道。

    戚继光面对着虎妞的质问,发现确实小瞧了这个小丫头,此时他还想要一意孤行的话,那就等于是要跟林晧然当众撕破脸。

    只是心里头还是牵挂着绳子下面的东西,他不甘心地轻笑道:“虎妞,本指挥使亦是一番好意,你是在帮你哥办事吗?我亦可帮些忙呢!”

    “我不是帮我哥办事!我哥带兵去帮高州平叛,他什么都不知道,这里也没有什么事!”虎妞当即进行否认,然后认真地说道:“不过我哥说了,要我这次带着过来多磨练,一切事情由我来作主!要是谁欺负我的话,让我回去告诉他,他保证狠狠地教训那人!”

    戚继光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小丫头,已然是听懂了她的潜台词,甚至是那些威胁的话语。

    虽然她直接撇清此事跟林晧然无关,但他如何不清楚,事情就是林晧然在背后操作着这一切。而他真要强行干涉的话,那就得罪了那位林雷公。

    另外,他是这次的总指挥官不假,但这里的雷州卫和联合商队的人绝对不会真正效忠于他,而只会听命于那位躲于幕后操作的林雷公。

    虽然他很想从这财宝中分得一份,甚至是要占为己有,但这无疑是虎口夺食之举。

    且不说他根本无法控制这里抢取财宝,单是那位林雷公的怒火,就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神电卫指挥使所能扛住的。

    何况,他实质亦是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由于是他这位神电卫指挥使率领舰队作战,剿灭红旗帮的大部分功劳将会划到他头上,凭这个功劳很可能会升至参将之职。

    一念至此,戚继光压抑住心里那份蠢蠢欲动的贪念,便是妥协地说道:“这条水道就交由你负责清理了,本指挥使到别处清剿红旗帮余孽!”

    虎妞不吭声地板着小脸,却不想让对方以为她好说话,待到戚继光的舰船驶离,她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却不满地对着蜈蚣船上的沈军埋怨道:“哎呀,我不是让你守在水道口,不让任何人进来的吗?”

    联合商会的二代们亦是进入了培养序列,几位重要成员的子侄都随船而来。

    虽然会面临着风险,但沈六爷等人却深知年轻人确实需要多磨练,故而同意他们过来。特别林晧然都放心让他的宝贝妹妹过来,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感到担心的呢?

    “虎妞,我这点斤两,哪可能拦得住他啊!”沈军苦涩地摊开双手道。

    虎妞仍然是一副大姐大的模样,虽然没有真正责备于他,但终究是办事不力,便是板着小脸道:“你回去继续看着,不能再让任何人进来了!”

    沈军领命而去,率着队伍在水道口守着。

    虎妞指挥大家继续作业,徐徐地拉起了麻绳,很快就拉起了一个个宝箱。其实戚继光猜得没错,这下面正是红旗帮藏匿的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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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戚继光带着舰队在龙门湾扫荡一遍,尽管血无涯成功逃脱,但红旗帮已然成为历史,整个粤西的海域将会迎来和平时期。

    在清理完战场后,戚继光亦是押着一批战俘以及带着载满战利品的舰队浩浩荡荡地返航,哪怕排除那个宝藏,这次行动收获极丰。

    在清剿红旗帮后,实质还有另一项重要工作。

    两艘装满大米的大黑船驶离龙门湾,开始将这些大米投放到市场中,从廉州府到琼州府,再到雷州府进行着赈灾工作。

    仅是一日,一艘满载大米的三桅大黑船驶进了风景如画的雷州湾。而后,大家看着一车车雪白的大米从船卸下来,经过镇洋大道运往雷州城。

    此时,雷州府已然被阴云笼罩。

    常平仓的米粮正式告罄,这个速度超过了戴北河先前的判断。

    却是因为林晧然离开雷州城后,几个米商躲在暗处推波助澜。声称官府粮仓的米粮耗尽,这加剧了城中百姓的担忧情绪,从而引起了一场抢购潮。

    现如今,缺粮成为雷州城百姓最关心的问题。

    一直关着门的爱民米行今天重新营业,掌柜在那雪白的米堆上插上“四两一石”的米价牌子,并站在门口对着指指点点的百姓理直气壮地道:“现在官府已经没米!这些米是我从各地高价搜罗回来的,是为父老乡亲寻得一条生路,这事官府根本无权干涉,大家尽管放心购买。”

    “这番简直是鬼话!”

    “可不是吗?这些都是他一直囤着的米!”

    “跟着联合米行相比,这帮米商就是一匹匹豺狼!”

    ……

    围观的百姓却大加指责,毅然将这位打上了奸商的标签。

    只是有人却不得不折服,选择吃这种高价米。毕竟昨天傍晚的时候,官府仓库的存粮确实告罄,现在只能从这些奸商手上购米。

    “要一斗?好咧!”钱掌柜听到有人要买米,当即喜滋滋地亲自售米。

    当接过那枚四钱银子的时候,他又得意地掂了一掂,知道他的好日子即将来临了。按着现在的形势,不出半个月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你们快看!”

    却是这时,有人指着前面的街道大声地说道。

    众百姓一并扭头望去,只见一辆辆米车排着长龙队伍而来,并浩浩荡荡地经由这间店铺门口而过。

    “这是……”

    钱掌柜正热情地为一个顾客盛着大米,只是看到这一辆辆米车从眼前经过,整个人彻底呆住了,顿时是如遭雷击。

    “将钱还给我,我不买了!”一个身材结实的顾客看到这个情况后,便将米袋狠狠地丢了回来,并伸手索回银两道。

    咕……

    钱掌柜咽了咽口沫,尽管他吝啬的声名很响亮,但面对着恶人却不得不妥协。另外,他发现这件事不简单,囤米谋利的计划恐怕要破产。

    “让一让!”

    身穿着六品官服的雷州府通判戴北河显得精神抖擞,带着众衙差威风凛凛地招摇过市,亲自将米押送到联合米行前。

    面对着蜂拥而至的百姓,戴北河站在台阶上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本官代表府尊大人在此发话!府衙除了在镇洋门外继续设置粥棚外,这一大批米将交由联合米行销售,米价降至八钱一石,绝对不会让诸位吃四两一石的高价米。”

    “什么?八钱一石?”

    众多围观的百姓当即大为振奋,这无亚于一颗重磅炸弹。本以为要吃高价米,但万万没有想到,官府不知从哪弄来了这么一大批大米,而且价格还降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有几个米商躲在人群,当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当即石化。虽然不明白官府为何有这般底气,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的囤米谋利之举宣告破产。

    消息一经传出,全城百姓都大为振奋,不少人纷纷前来围观运送大米的队伍。

    原本很多百姓想趁着低价多抢购一些大米,但看着一车车的大米络绎不绝地运进城来,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人都是如此,当情绪平静下来后,行为就会驱向于理智。

    在亲眼看到联合米行的米仓被填满,一车车米又被运进雷州府常平仓进行储存,家里存粮足够的百姓并不打算购置大米了。

    啪!

    那些一直想要等待官府将粮仓耗尽,借着这场灾难发一笔横财的米商。正以为好日子到来之时,在看到出现的上石万大米,当即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些米商可谓是如丧考妣,不仅没有从这场灾难中捞到巨利,而且还错失了售米的黄金时期,更是玷污了自己的声名。

    在这一场风波中,联合米行无疑是赢得了一个好声名。

    在所有米商都试图攫取巨利的时候,只有联合商行由始至终保持着一个低廉的米价,直到卖光仓库的最后一粒米粮。

    完全可以想象,在以后的售米行为中,这些米商很难再跟联合米行相竞争。而此举,亦让到联合米行赢得了百姓的心,这才是最大的获利。

    随着大量暹罗米进入雷州城的消息传出,不仅是雷州城的米价,其他的县城都受到了影响,甚至远在广州城的米市亦是应声而跌。

    实质上,夏天的那一场洪涝影响了粮食的收成,但造成粮食短缺的主因却是囤米,很多商户和大地主都想借着灾害谋利。

    当大家看到获利的可能性降低,特别雷州米价降至八钱一石的消息传出,令到很多囤米的商户和大地主再也坐不住了,纷纷主动降价抛售。

    这一场持续已久的米价风波,似乎就要拉下帷幕。

    很多人亦是开始重新审视林晧然,这一个真正的弄潮儿。

    在得知徐楫缉拿廉州卫指挥使赵勇的时候,不少人都以为林晧然要遇到大麻烦。但怎么都没想到,林雷公却突然采用了雷霆之势,不仅将江员外为首的乡绅一网打尽,而且还将一直视为心患的红旗帮剿灭了。



    广州城,布政司衙门签押房内。

    身穿着二品官服的汪柏端坐在书桌前,慢悠悠地品着一杯热茶。自从因“采办龙涎香不办”,被撤了广东海道副使一职后,虽保留着布政使这个看似显赫的位置,但权柄却不可同日而语。

    以前拜见的官员可谓是门庭若市,而收到的邀请涵犹如雪片飞来,巴结他的人除了两司衙门重要官员外,还有很多广东都司的武将,但如今却全部消停下来了。

    他轻啐着一口泌人心脾的茶水,慢慢地品尝着茶中的真谛,体会到了一种世态炎凉。

    不过他自然不会甘心,这些时日一直都关注着林晧然,对这个抢夺他皇差的小子可谓是咬牙切齿。在得知广东徐党要对林晧然动手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欣喜若狂的。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落井下石的准备,在关键的时刻给林晧然致命一击,在帮着巡按徐楫解决掉林晧然的同时,亦将采购龙涎香的皇差给夺回来。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徐楫威风凛凛地过去了,其中还有着两广总督王钫有背后支持,但却败得如此迅速,败得如此的惨烈。

    在那小子的运筹帷幄之下,徐楫本人被关在雷州府衙大牢,而以江员外为首的乡绅被那小子巧妙地一网打尽。更为关键的是,林晧然竟然不动声色地将红旗帮剿灭,从而得到了大量的暹罗米缓解了粤西的缺粮窘境。

    特别是后者,这无疑让到林晧然的声望达到了顶峰,成为了他仕途生涯极辉煌的一笔,获得了切切实实的政治资本。

    “看来我真的老了!”

    汪柏听到管家讲述事情的经过,突然间感到了一种心力憔悴。他一直没有轻视那小子,但看着他的种种手段后,发现还是远远低估了那个天纵英材。

    凭着这小子的心计和手腕,只要“采购龙涎香的皇差”没犯下错误,那整个广东又有谁能动的了他。而现在又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资本,自己哪可能抢得回这个皇差呢?

    老管家看到老爷情绪很低落,便是巧妙地低头提醒道:“老爷,这小子这般恣意妄为,王钫会不会选择亲自出手呢?”

    “出手?他还能如何出手?”汪柏拿着茶壶轻拨着茶水,嗤之以鼻地反问道。

    老管家的眉头微蹙,显得困惑地道:“那小子终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府兼着两个不算太重要的职位,两广总督又如何压不得他呢?”

    “你还在小瞧那小子啊!”汪柏轻睥了他一眼,然后故作高深地说道:“现在我要是说,王钫都得求那小子,你是信与不信呢?”

    “老奴是如何都不会相信的!”老管家断然地摇头,态度很是坚定地道:“王钫是两广总督,那就是广东的天,怎么还治不了那个小子!”

    “亏你跟我这么久,你是不了解大明的官场!”汪柏摇着头轻啐了一口茶水,这才接着解释道:“王钫是两广总督不假,但这些年根本没有大作为,不管是广西的韦银豹,还是广东潮州的王链,或者是屡番来犯的倭寇,这都证明此人在军事上的无能。以着他的能力,根本掌握不住两广的局势,两广总督位置的已然是摇摇欲坠,最迟到明年便会被撤职。”

    老管家暗暗替王钫捏了一把汗,只是仍然不解地询问道:“只是饿死的骆驼亦比马大,王钫终究还是两广总督,且他还是徐党的核心呢!”

    “是这样没错同,但你不要忘了!”汪柏顿了一顿,这才接着高深地说道:“现在徐楫落在林晧然手里,徐阁老的亲家江振兴亦被林晧然捏着,王钫亦得要投鼠忌器!”

    “单是江员外和徐揖的那点罪责,恐怕无关痛痒吧?”老管家蹙起眉头,显得不解地道。

    “原本是没有什么,甚至我刚开始亦觉得林晧然是在小题大做,但谁都没想到!”汪柏又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将茶盏轻轻放下才接着道:“林晧然突然派人清剿了红旗帮,并在红旗帮的老巢中找到数万石大米,若是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你说江振兴是什么罪?”

    “这……”老管家的眼睛瞪起,脑海当即涌起了一个极可怕的念头。

    若江员外仅参与囤米获利,这个罪责是可大可小,毕竟终究是一种商人的谋利之举。若是跟着红旗帮牵扯到一起,那就另当别论了,甚至砍头都有可能。

    凭着林晧然现在的能量,真要将江员外往死里整,谁又奈何得了他呢?

    一念至此,他才意识到林晧然的可怕。王钫为了向徐阁老交待,确实要投鼠忌器,甚至得低头恳求林晧然放江员外一马。

    续了茶水,汪柏的谈兴渐起,便是拿着茶壶轻拨着茶水继续道:“王钫得到消息后,为何会急匆匆往雷州赶,还不是要去找林晧然判断!”

    “那这事态会如何发展呢?”老管家咽了咽吐沫,然后好奇地问道。

    “那小子恐怕不会下死手!毕竟徐阁老肯屈尊凭圣上写青词,他得势是早晚的事,以那小子的精明,恐怕他会选择跟王钫作一些交易吧!”汪柏停止了拨茶的动作,流露出几分沮丧的神情道。

    若是对方仗着文魁出身、当朝礼部尚书未来女婿亦就罢了,但那小子偏偏还是一个极懂得审时度势之人,这种人如何还会给他取代皇差的机会呢?

    老管家又是蹙起眉头,显得万分不解地道:“他现在才……十八岁就已经是从四品知府兼海北兵备道和广东市舶司提举,没道理还想再往上升一级吧?”

    “谁知道呢!”汪柏苦涩地摇头,并没有否决这个看似荒唐的可能性。

    唏!

    老管家听到那小子还可能官至正四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老爷能除掉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亦好让他这个管家恢复昔日的权势。但是如今看来,这似乎真是妄想了,那小子竟然还可能再升一级。

    仅过了数日,林浩然率领着雷州卫浩浩荡荡地从朝天门而入。

    两个衙门的官员及雷州卫的将领纷纷出城相迎,而雷州城百姓更是热情,人数竟然达到上万之多,毅然是欢迎着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

    但实质上,林晧然率领军队连高州府的城门都没进,就已经班师而归了。

    瑶民的动乱远没有那般严重,在林晧然缉拿江员外为首的一帮乡绅后,那帮瑶民放弃进行信宜城,主动退回了大山的寨子中。

    百姓之所以如此热情,自然不是因为林晧然平叛,而是林晧然在清剿红旗帮的同时,为着他们解决了粮食之患,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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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代的百姓诉求其实很少,仅仅是填饱肚子活着而已。

    在这一场灾难中,他们亦是感受到作为雷州百姓的太幸福。在其他府县百姓艰难度日之时,他们得到了有力的庇护,遇灾得到了最好的安置。

    只是雷州府的粮库告罄,米价升到四两一石的时候,很多百姓觉得是活不过来年春天。但事态急转直下,林雷公为着他们带回了廉价的大米,让到他们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最为重要的是,很多灾民还在雷州城找到了活干,收入要比在村里更加的滋润,致使他们对接下来的日子产生了更大的憧憬。

    在得知林晧然归来之时,他们亦是自发地出城迎接,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

    “拜见府尊大人!”

    “府尊大人多福多寿!”

    “老头子给青天大老爷叩头了!”

    ……

    在林晧然来到近处时,官道两边的不少百姓给了他行跪拜之礼。

    林晧然望着两边夹道相迎的百姓,特别是那些给他跪拜之人,感受到了他们的那股热情和感激,心头顿时涌起了一种自豪感,但亦有着少许的惭愧。

    毕竟他的出发点是个人仕途的升迁,是开海的成与败。哪怕从红旗帮的老巢夺得米粮,心里考虑得更多的个人利益,想着积攒一项政绩。

    不过,他亦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耻。毕竟他比很多官员更有良知,会更大限度地为大家谋福祉,且这些确实给雷州百姓带来了极大的实惠。

    “哥!”

    林晧然正微笑地回应着百姓的热情,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抬起头眯眼望去,发现自家的丫头毅然站在城头兴奋地朝着他招手,仍然显得那般的活泼可爱。

    “哥!”

    虎妞发现林晧然抬头望向她,显得更加的兴奋,那张脸蛋更呈现兴奋,用力地挥着肉肉的小手臂,并且高兴地蹦跳而起。

    这丫头……

    林晧然看到城头上那个热情的野丫头,便是会心一笑。若是这世上有谁能牵到的心,便是自家这个野丫头,隐隐有着一根纽带跟她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只是他的眼睛从城头掠过,却是突然又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发现虎妞旁边还伫立着一个令人迷醉的孤傲身影。

    此时此刻,身穿着褐色长裙的花映容站在城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支浩浩荡荡进城的队伍。当看到身穿轻甲的林晧然的时候,看到那个朝着他挥手的男人,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亦是闪过了一抹异样,脸蛋呈现了少女般的红霞。

    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

    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

    ……

    花映容手里攥着一张绣着情诗的手帕,望着这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模样的男人,心跳亦是骤然加速。霎时间,哪怕心傲如她,亦得佩服这个男人煞是迷人。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麻烦缠身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在迅雷不及掩耳间就已经扭转了乾坤,成为了整个事件中的胜利者。

    特别在解决了雷州百姓的粮食危机后,声望无疑会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而眼前这一幕,简直成为了雷州城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朝天门进城,到了街中心后,这时才开始分成了两拔。

    林晧然领着人往着镇中西街的府衙而归,雷州卫则往广潮南街而去。虽然没有打胜仗,但算是完成了林晧然的任务,一顿丰盛的晚宴自然是在所难免。

    雷州府衙大门,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彰显着喜庆的氛围。

    林晧然回到熟悉的地方,身后跟着戴北河等属官,并了解离开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除了一起人命案后,其他倒一切正常。

    随着人员的增多,有些事情确实是无法避免。这人命案倒亦是简单,这是一起酒肆顾客间的纠纷,结果上演了一场生死相搏,凶手亦是当场被捉捕归案。

    林晧然对于现在的府衙属官和六房还是比较满意的,很多事情都会给他整理得很妥当,需要他费神的地方并不多。

    不过,他却不得不面对一件麻烦事,那就是被关在牢房中的广东巡按徐楫。毕竟他是见过这位徐楫的,这时回到衙门,理因对其“验明正身”。

    林晧然自然知道做戏要做全套的道理,此刻他仿佛确实是将徐楫当成冒牌货,按着流程让人将徐楫带到了三堂中来。

    “带人犯!”

    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晧然头顶着“公正严明”匾,背后是海月牙儿屏风,整个人彰显着官威,摆着要提审犯人的架势。

    没多会,徐楫衣衫褴褛地被带上公堂。

    经过数日的牢狱之灾,徐楫显得是狼狈不堪,似乎是吃了一些苦头。当然,他的饭菜还是可以的,主要还是这具养尊处优的身材经受不住牢狱的折磨。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问道:“堂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为何要假冒巡按大人?”

    “林府台,莫是真不认得本官了吗?”徐楫将刘海拨开,显得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他却并不傻,知道这一切定然是这人在背后从中作梗。从而让他到雷州不仅不能发号司令,反而被捕下狱,遭受到这一场牢狱之灾。

    林晧然先是装着定睛一看,然后慌忙从公案站了起来惊讶地道:“巡按大人,真的是你啊!”说着,又是喝斥左右道:“瞧你们干的好事,还不快快给巡按大人解开枷锁?”

    “是!”左右衙差领命,帮着徐楫打开了脚镣和手铐。

    林晧然走下堂来,关切地说道:“徐大人,让你受苦了!”

    “少在这里猫哭耗子装慈悲!”徐楫被解了脚镣和手铐却是不领情,当即就喝斥道。

    两旁的衙差看着如此,都不由得皱了皱头,而班头更是打定主意回头责骂一番牢头,这么多天竟然还不懂得削削这人的脾气。

    林晧然并不恼,反而微笑地关心道:“徐大人,这次是真让你受苦了!不过你怎么会如此大意,这官凭文书丢了亦就罢了,怎么连官印都弄丢了呢?”

    “你还跟我提官印和官凭文书?这分明就是你派人窃了去的!你若不给本巡按还回去,本巡按就跟你不死不休!”徐楫的胸中仿佛是攒了一大团火般,当即就指着林晧然暴怒道。

    林晧然却没想到这人会如此狂妄,却是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当即吩咐道:“竟然巡按大人是真的,那官印和官凭文书定是藏于徐大人所携之物中!”

    “是!”一旁的班头拱手,当即令人去取来徐楫的物件。

    徐楫却是突然压抑住了怒火,选择了不吭声。他的心里已然有了盘算,待取回官印和官凭文书,再好好地惩治这个小子。



    没多会,衙差将一件件物品搬到堂中。

    徐楫这次所携带的物件并不少,除了一些衣物和精美的用具外,还有着两大箱金银珠宝,这达到上万两的东西无疑显得很是扎眼。

    林晧然看到那两大箱被打开的金银,顿时微微蹙起眉头,疑惑地对着负责押送的铁铺头询问道:“这两个大箱子亦是徐大人所携之物?”

    “不错,正是本官所携!”徐楫负手傲然地回应,然后进行反问道:“粤西历来多山贼,本巡按受友人相托,帮他送往广州府,林府台以为有何不妥吗?”

    人要是连脸都不要了,当真就天下无敌。这徐楫明明就是自身不检点,携带着这两大箱金银殊为不妥,这时却还能这般的理直气壮,冠冕堂皇地用这种看似有理的借口搪塞。

    “自然没有不妥!”林晧然淡淡地接话,徐楫心道“算你小子识相”,接着林晧然下令道:“你们好好地找一找,看官印是不是遗漏在什么地方了?”

    徐楫心里冷笑,如何看不穿这小子的小把戏。此时是要以“疏漏”为理,然后将他的官印还回来,只是他才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仅过一会便听到衙差欣喜地喊了一声:“找到了”。

    徐楫的脸上当即涌起欣喜之色,询声望过去,打算就官印这事进行发难。只要大加指责之时,吐到喉咙的字生生咽住了,仿佛是吃了一百只苍蝇般。

    却见,一个衙差从那盛满金条的箱子先是翻出一堆金子,然后才捧出了一枚官印。

    轰隆!

    徐楫如遭雷击,顿时伫立当场。

    林晧然从衙差手里接过那枚官印,看了一眼官印的正面,然后微笑地递给徐楫道:“徐大人,看来下官猜测得没错。果真是你马虎了,竟然将官印跟这堆金条一起放置在箱子中,怪不得你一开始你寻不着呢!”

    “你……”徐楫没有伸手接官印,而是用眼睛死死地瞪着林晧然,仿佛是要用眼神杀死对方一般。

    虽然官印是失而复得,但倒不如丢失了。在他携带的金条箱子找到?这事情一旦被宣扬出去,他的官声几乎就等于毁了。

    巡按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自身清廉,自身不正又凭什么监察地方官员呢?

    他可以轻描淡写地跟林晧然说:粤西多匪类,这两箱金银是替朋友携带。只是他能跟广东的所有官员这般解释吗?他能跟天下的官员如此说吗?

    这件事情一旦宣扬出去,大家的关注重点必然是这两箱金银,他这位巡按大人有没有贪墨。

    且不说他本身确实不干净,哪怕是干净都得染了黑,纵使他有百张嘴,亦堵不了那些带着恶意的揣测,以及那一大政敌。

    一瞬间,他很想扑上去掐死这小子,一切分明就是这小子主导的。原以为是对方的一个“缓兵计”,但没想到会是“连环计”,这小子竟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林晧然对他愤怒的脸色却是视若无睹,保持着微笑地递还官印道:“官印事关重大,徐大人莫非真不想要了吧?”

    “你这是故意栽赃!”徐楫伸手接过官印,却是大怒斥地道。

    林晧然当即板起脸来道:“徐大人遗失官印在先,本府不费余力替大人找回。若要徐大人如此污蔑本府的话,那我们就一道上书朝廷,让朝廷来评评理。”

    “你……你知不知道是在玩火,可知得罪徐党的后果!”徐楫打量着林晧然片刻,然后咬牙切齿地警告道。

    他自然不敢跟林晧然一起上书朝廷评理,甚至都不敢让这事宣扬出去。只是他打心里瞧不起林晧然这个年轻人,自然不会哀求林晧然,转而选择了威胁。

    “我无意得罪任何人!”林晧然沉声回答,然后加重语气道:“本府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若犯我,那本府必将双倍奉还!”

    “这么说来,你是真要跟徐党作对吗?”徐楫没想到这年轻人态度如此坚硬,便是眯起眼睛质问道。

    林晧然轻蔑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还远远不能代表徐党!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哪怕由徐阁老来批理,他老人家亦不敢指责我林某人的不是!在你缉拿赵勇下狱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林晧然自然不会轻易得罪徐党,而这徐楫显然代表不了徐党,此刻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他又怎么可能轻易退缩呢?

    事情确实是如此,哪怕徐阶极为看重徐楫,在这件事上,徐阶亦不能全然帮着徐楫。

    终究而言,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大明最年轻的知府和兵备道,还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吴山的未来女婿。

    “你……好狠!”徐楫沉默片刻后,然后恨恨地道。

    若真讲起道理来的话,确实他是率先想要对林晧然出手的,却为能怪林晧然对他进行反击。虽然对方的手段显得卑劣且无情,但在这个官场又有什么高尚一说?

    至于他搬出徐党,确是在狐假虎威。他是徐党在广东的代言人之一不假,但此次更多是谋取个人利益,跟着徐党本身关系不大。

    哪怕他找到族叔,恐怕得到的是责罚,而不会替他出头。打一开始,他就根本不应该轻视林晧然,甚至不应该招惹林晧然,这个结果其实是他自找的。

    只是他极不甘心,他现在已经是广东巡按御史,前途一片光明。

    胡宗宪不过是攀上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就能从巡按到巡抚,然后是权柄最重的浙直总督。而他的靠山是当朝次辅,怎么着都应该是两广总督才是。

    林晧然面对着他的指责,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然后板着脸下达逐客令道:“徐大人近些日受累了,还请到寅宾馆先歇息吧!”

    说完,林晧然亦没有继续在这里逗留,而是转身离开了这个三堂,留下一个如丧考妣的徐巡按及那两箱扎眼的金银。



    旋即,徐楫的那帮随从亦是被放了出来。

    只是巡按大人这帮人马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威风劲,并没有选择住入雷州府衙的寅宾馆,而是悄悄地住进了一间客栈之中。

    官印在所携带的那一大箱金银珠宝中找到,这其实是一个极凌厉的杀招,徐楫的仕途无疑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若论到失意人,其实还要当属江员外。

    江员外被大军从高州押送回来,尽管事先有着营救方案,但面对着如狼似虎的雷州卫,安排的那些人手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的雷州卫简直像是脱胎换骨般,雷州军丁的荣誉感极强,大部分将领都是靠着军功晋升上来的。哪怕是高州卫要动手,恐怕亦要好好地权衡一番。

    在一路上,根本没有不开眼的人敢营救江员外。现在人已经被关押在府衙大牢,在这个林雷公的地盘之中,越狱已经彻底无望。

    江员外实则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并不满足于粤西大盐商的身份。

    本来想要下一盘很大的棋,不仅是要借着这场灾害谋取巨利,而且还想要借此让江家增强影响力,从而成为广东的顶级世家。

    万万没有想到,眼看着成功在望,他却突然间沦为了阶下囚。

    更让他感到忧心的是,他刚刚得知红旗帮已然被剿灭,且那一大批暹罗大米正高调地投放到粤西各座城中,致使所有人都知道在红旗帮老巢中剿得了这批暹罗大米。

    特别是后者,这无疑让到他有着勾结红旗帮之嫌,生杀大权很大程度要取决于那个小子。

    最初的隐忍蛰伏,接着借着北上平叛之机却突然间发难。先是到南山寺将他们一干人等缉拿,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了红旗帮,然后还将数万暹罗米换取了声望。

    单是想一想,就觉得这小子的可怕,心机简直比老狐狸还要深沉。

    到了这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太轻视这小子,太不将这个大明文魁放在心上了,所以才酿成了此次大错。

    现如今,落到了这小子手上,他不认为能够轻易脱身。一旦对方真发狠,那遭殃的不仅仅是他,亦会累及儿子江月白的前程。

    一念到此,他觉得江家离广东的顶级家族还遥远,而如今反倒是岌岌可危。

    哗啦啦……

    却是这时,江员外听到了外面牢门被打开的声响,不由得抬头望去。这是关押重犯的区域,现如今那道牢门被打开,证明又有重犯被关进来了。

    当看到被押进来的人,他的眼睛当即瞪起,脸上出现了震惊之色。

    “进去吧!”

    一个满脸横肉的牢头领着两名狱卒将重犯送到了隔壁的牢房前,看着这名重犯竟然没有动,当即使劲将犯人推了进去。

    那名重犯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把,整个人的重心向走扑去,由于脚下还带着脚镣,走了几步竟然栽倒在牢房中,直接摔得一个犯啃屎。

    这名重犯将嘴里的稻草一吐,对着要重新上锁的牢头当即放下狠话道:“等出去,老子第一个宰了你!”

    “真是笑话,你以为还有命出去吗?”牢头亦是一个硬茬,当即冷笑一声道。

    重犯似乎确有几分底气,眯眼望着那名牢头道:“那咱们就等着瞧好了,老子血无涯说到做到,出去后就灭了你全家!”

    这名被关进来的重犯竟然就是红旗帮的大当家血无涯,被雷州府衙以一千两悬赏的海盗头目。

    话说,那日血无涯用金蝉脱壳之计,成功逃过了海霸天和林大虎的围捕。只是他没有选择逃往广西,而是乔装一番后,竟然偷偷潜入了钦州城。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

    他早已经在钦州建立秘密窝点,这是他留下的后路之一。这里不仅有着他忠心的部下,还有着很多可以利用的关系,足以保证他的安全。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却给最忠心的部下出卖了。

    以前官府的悬赏往往都会经过克扣,甚至还不一定拿得到悬金,但廉州卫加上雷州府衙的公章后,致使悬赏的公信力大大地增强。

    特别在剿灭红旗帮后,一批暹罗米迅速被送进城来,直接将米价从四两一石打到了八钱一石。试想一下,一个如此爱民的官员,又如何会出尔反尔呢?

    亦是如此,他忠心的部下似乎是良心发现。便将廉州卫引来,成功地将血无涯当场擒住,并着实领到了那一千两白银。

    虽然血无涯是在钦州被捕,但却没有关在钦州,亦没有关到廉州府,而是押到了这个雷州府,直接交给了大名鼎鼎的林雷公。

    完全可以想象,血无涯被关到这里,等待他的只有被砍头。只是血无涯却仍然如此叫嚣,确实又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突然间,血无涯看到了旁边的江员外,脸上当即闪过了一抹讶色,但旋即又是消失不见了,而整个人突然间显得沉默。

    咦?

    牢头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却是捕捉到了这一幕。

    牢头有着一个很平常的名字:刘三。他一直在府衙牢房兢兢业业地干事,在老牢头退休后,并不认为好事会落在他身上,毕竟他一无送礼二无人脉,但却被突然提拔到了牢头这个位置。

    对于这一份被提拔的恩情,他却一直记在心里面。

    现在看到这个古怪的情况,他当即暗暗地记下。待出到了外面,便是找了一个理由,接着离开了府衙大牢,然后朝着里面走去。

    很顺利地,府尊大人并没有摆什么架子,而是在签押房接见了他。

    在听到情况后,府尊大人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就将他打发离开了。虽然府尊没有说什么勉励的话,但他能感受得到,府尊大人对他的举动很是满意。

    只是这事对府尊大人有没有用处,府尊大人接下来会怎么做,这都不是他这种粗心能猜得到的。

    就像府尊大人一直没有什么举动,但一出手就将江员外为首的乡绅关了进来,将那位嚣张的巡按大人关了进来,还将红旗帮的大当家关了进来,这都是他事先万万想不到的。

    在事情过去仅是数日,堂堂的两广总督王钫竟然驾临雷州城。



    王钫的正式官职是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命前来提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事,故而属于被派遣到地方的京城高官。

    同样是两广总督,但王钫这位身兼两个要职的京官无疑更有震慑力。其兵部左侍郎足够震慑于两广诸多将领,检察院右佥都御史则威慑于文官,确确实实是一位真正掌权着实权的封疆大吏。

    仪伏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这个高规格的仗阵显得那般的威风。

    “下官雷州知府林晧然拜见督宪大人!”

    ……

    得知王钫到来,林晧然亲自率领雷州府衙、海康县衙和雷州卫衙门一干人等出城相迎。哪怕他再如何得势,此刻亦要摆好低姿态,拜见这位广东的真正大佬。

    “若愚,快快请起!”

    王钫已经年过六旬,但精神显得健硕。这时走下轿来,如同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般,上前伸手将林晧然扶了起来。

    咦?

    林晧然正要回礼,但却突然一愣。

    王钫却不是做做姿态,而是真在他腋下发力,确是要将他扶起来的样子。堂堂的两广总督竟然要扶起一位小小的知府,这确实是令人受宠若惊。

    如果真是一般的年轻官员,恐怕已经被王钫的礼待给感动到了,但林晧然却很是清醒。官场向来讲究的是利益,今天王钫能扶他起来,他日亦会将他一脚踹下深渊。

    现如今,王钫这般对待他,恐怕道出此行的真正企图,是想要他对徐楫及江员外网开一面,此举实则是打出一张感情牌。

    “谢督宪大人!”

    林晧然自是不会真让他扶起,暗暗发力顺势而起,并巧然退一步保持着微笑地行礼道。

    在内心之中,此刻他心里却多了一份警惕,这王钫显然是要他手下留情。不过他却不打算善罢甘休,不仅是为了他林雷公的威望,而且不想留下祸患。

    像徐楫这种薄情寡义的小人,若这次真对他留手了,他绝对不会念及这一点恩情,而是事后会千方百计地进行报复。

    “若愚,本督早就听闻你此番安置灾民成绩匪然,可否带本督前去查看呢?”王钫的手搭在林晧然的肩膀上,温和地提出了一个意外的要求道。

    林晧然恭敬地施礼道:“这安置灾民之功本官不敢居,实乃府衙及县衙诸位同僚之功,当以通判戴北河及知县韦国忠居首。若是督宪大人前去巡察,此乃本官及诸位同僚之幸,督宪大人请上轿,吾等必为大人引路。”

    “如此幸好!戴通判和韦知县可在?”王钫望向了众官员,突然大声询问道。

    戴北河和韦国忠急忙出列,然后激动地行礼道:“下官雷州府通判戴北河(海康知县韦国忠)参见督宪大人!”

    “两位有功之士快快请起!”王钫又是温和地说道。

    戴北河和韦国忠谢过礼,又是退了回去,但都感激地睥了林晧然一眼。若不是林晧然推崇,他们哪有机会在督宪大人露脸,从而年底得到一个好评。

    其他官员则是暗暗羡慕,知道想要讨得好前程,除了紧抱林雷公的大腿,还得用心替林雷公办事。

    “本督前来叨扰了,诸位请!”

    王钫对着其他的官员及将领微笑地说着,然后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督宪大人,请!”

    众官员主动让出了一条道,由这位部堂大人坐轿子走在前头。

    “两广总督在哪?”

    在得知两广总督驾临雷州城,很多百姓都涌到街道两旁观望,对这位身居高位的官员极为好奇。毕竟很多人一辈子连普通的京官都没见过,更别提身居高位的兵部侍郎兼两广总督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朝天门而入,到了街心口,却没有进入镇中西街,而是拐向镇中东街。

    令人意外的是,队伍竟然出了镇洋门,直接到了城外。

    咦?

    王钫乘坐在轿子,却是渐渐感到不对劲,揪开帘子便看到了荒郊野外。不过这道路很宽敞,且并不显得荒凉,几乎一会就出现一个茶肆之类的摊子,显得很是热闹。

    王钫忍着心中的好奇,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轿子终于停下了。

    当他揪开轿帘,呈现眼前的竟然是一排排的屋舍。极为古怪的是,这些屋舍是两层构造,且足足有十丈宽,都是砖石结构,不见一根木梁。

    “督宪大人,请!”林晧然上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这些房子结实与否?”王钫微微地点头,然后将心里疑惑道出。

    “回禀督宪大人,这里的所有房屋都经受住上月底的大风,可保难民的安全!”林晧然自信地回答道。

    这种现代式的砖楼确实没有美感可言,且容易令人对安全感到担忧,但却是高效利用住房空间的上上之选。

    王钫听到竟然经受住大风的考验,在感到惊讶之余,亦清楚这些房子并没想象中脆弱。毕竟这些房子无疑是大风前所建,显然是经过了上次大风的检验。

    对于为何将难民安置于城外,在得知到难民的人数后,他便是释然了。面对四处涌来的难民,小小的雷州城哪可能容得下这么多的难民。

    王钫来到一个屋舍前,看着很多妇人在井边洗衣,小孩子在相互追捧,这里显得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

    “民妇参见诸位大人!”

    一干妇人看到一大帮官员到来,特别一人还由着林雷公跟随着,便知道来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当即急急地跪拜道。

    “本官前来叨扰,诸位快快请起!”

    王钫并没有端着高官的架子,温和地对着跪在地上的妇人道。

    众妇人谢过,但神情间都显得畏畏缩缩,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先前负责安置她们的大官,这时只能远远地站在后面。

    王钫看到一个胆子似乎大些的民妇,便是问了姓名,然后又指着古怪的房屋道:“你们都住在这里?”

    “是的!不过民妇是一家子逃难过来,我家男人愿在此做劳工三个月,官府便给民妇一家划分了一个间室!”这位叫张春梅的民妇显得很开朗,很是得体地回答道。

    韦国忠出来解释道:“为了帮得更多灾民,我们府衙县衙采用以工换房的模式,男工服役三个月可行一室,且得到少量的津贴。”

    王钫不置可否,对着张春梅道:“可否带本官前去一观?”

    “大人,请!”张春梅大方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戴北河等官员不知王钫肚子里卖什么药,看着王钫还要视查,便给林晧然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跟了上去。



    张春梅领着众人来到楼梯前,这个活泼的妇人轻巧地拾梯而上,显得很兴奋的模样。

    王钫望着这个古怪的楼梯,特别略微迟疑片刻,这才拾阶跟随而上。

    到了两楼外面阳台,居高临下鸟瞰院落,致使王钫的几名护卫显得紧张兮兮的,似乎生怕自家大人被推下楼摔死。

    张灵儿所分配的套间是天字十七号,仅有十多平方,但里面有床塌和桌椅,地面打扫得很是干净。

    对于一般官员而言,这里实在是太小了,像林晧然的府衙后宅就占地十亩之多。但对于这些逃难的灾民而言,这一个小小空间却无疑是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王钫进到屋里面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又对张春梅问了一些情况。张春梅对答如流,显然大方而得体,大家不由得对这个妇人更是刮目相看。

    王钫举步离开,突然转身对林晧然问道:“此种房舍一共多少座?”

    林晧然却不知晓,叫来了韦知县,韦知县答曰:“四十有九!”

    “大善!”王钫满脸欣慰地点头夸赞道。

    众官员闻言,当即是如释重负,显然这位总督大人不是来挑刺的,且对他们安置灾民的做法是满意。

    事情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却是下楼之时,林晧然突然发现身后有异动,那个妇人拉住了韦知县,而韦知县却是满脸犯难之色,心道:“两人莫非有奸情?”

    张春梅发现林晧然望向她,便一咬牙走来到道:“民妇见过府尊大人!日前,民妇进城遇到一个很灵验的老神仙,说我只要做事多些担当,事事敢于出头的话,就能得偿所愿!”

    林晧然迎着这双明亮而胆大的眼睛,这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却是想讨要好处。只是她说到老神仙,脑海当即浮现那位醉心于装神棍骗钱的吴道行。

    沉默片刻,他显得冷淡地问道:“这要看你的心愿是什么了!”

    “我想成为联合作坊的职工!”张春梅一咬牙,希冀地说道。

    随着大量灾民涌到雷州城,很多擅于操作织机的妇人进入联合作坊,无形中抬高了作坊女工的门槛,致使进入联合作坊越发艰难。

    只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又大大提高了高收入女工的地位,家中有懂织机的妇人便能养活一家老小。

    现如今,联合织工是高收入、时尚、魅力的代名词,更是无数女性的一个追求。

    张春梅早就梦想着进入联合作坊,羡慕着那种风光的女工生活,此刻屏息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看她要求不高,且今天的表现确实值得奖励,便是当场应承了,让她明天到联合作坊报道即可,这无疑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张春梅听到这话,顿时兴奋地蹦起,仿佛是捡到了金元宝般。

    且说王钫下了楼,原本想去雷州码头,但看着天色不甚好,便是作罢了。

    从城外回来后,王钫又要求到联合作坊视察。

    毅然如同后世的大领导般,在查看联合作坊的生产流程后,给予了高度评价。

    王钫为官三十多年,太多时间都在地方上历练,仅在北京担任一段时间刑部郎中,这比京官出身的总督无疑更要了解地方政务。

    用后世通俗的话语来形容,王钫是从基层上来的朝廷大员。

    在看到雷州府的方方面面情况,他对林晧然又高看了一眼。他知道将一座默默无闻的府城打造出如今的繁华,恐怕整个大明朝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能人来,功绩要远高于那些所谓的“清操士”。

    “诸位,请坐!”

    王钫到了府衙正厅,自然是坐在首座之上,仍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多谢督宪大人!”

    林晧然领着众官员和将领分列而坐,摆着下官的姿态。

    “此次剿灭红旗帮,既为粤西百姓清除海患,又为粤西百姓解决粮食问题,乃利国利民之举!本督以茶代酒,多谢林兵备及诸位将士!”

    王钫端起茶杯,对着雷州卫清剿红旗帮一事进行了表扬。

    段大陆一干将领心中大喜,大受鼓舞,知晓这番军功是跑不掉了。

    其他官员亦是松了一口气,王钫这个论调,无疑给剿灭红旗帮披上合法的外衣。

    值得一提的是,林晧然剿灭红旗帮自然是居功,但亦有让人诟病的地方。调动雷州卫和廉州卫亦就罢了,但神电卫和琼州卫并不归林晧然管辖,这调动终是不妥。

    林晧然却没有感到过于兴奋,反而脸色很是凝重。王钫如此主动地施予好处,那他在对待徐楫和江员外一事上,就理应要做些妥协了。

    官场不全是要斗得你死我活,亦可以进行利益交换,从而达到一种共赢。

    只是林晧然有着自身的考量,并不想谋求什么,更想将徐楫和江员外置于死地。

    在说完话后,王钫却屏退了一干官员和将领,唯独留下了林晧然。

    林晧然心里当即警惕起来,自然明白王钫此行的真正意图,只是他能够摆正着下官的姿态,但却不会真的就会唯命是从。

    何况,王钫看似风光的背后,其实处境已经是岌岌可危。

    虽然王钫打上任后,对平定瑶民做出了不小的功绩,但两广的局势却是极为不稳。

    广西的韦银豹割据一方,却是一步步蚕吞大明领土,实力渐渐坐大。最为重要的是,广东潮州张琏已成气候,部众号称十万之多,举事在即。

    除此之外,两广交界处的瑶民和僮民显得是蠢蠢欲动,而沿海更是屡有倭寇进犯,气焰极为嚣张。

    朝廷让王钫挂着兵部侍郎衔任两广总督,要的是他能平息祸乱,让两广地区安定、和平。

    但从结果来看,王钫做得并不好,上任三年有余,却交出了一份差强人意的考卷,两广局势越发恶化。

    最近更有谣传,王钫却会卸任两广总督,既回不了兵部任侍郎,亦回不了监察院,而是要到南京养老,权威实则已经是日薄西山。

    “若愚,可愿跟老夫结亲?”王钫望着林晧然,令人意外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