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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晧然并不清楚绿衣丫环这个“你”,究竟是指英俊的自己,还是指花映容。

    只是不管指的是谁,他知道纵使打出自己林雷公的名头,亦无法阻止那个野丫头闯进来。没准亮出他这个金字招牌,虎妞出来还要更快一些。

    “你快躲起来!”

    花映容的脸刷地白了,哪里还容许林晧然剥掉她的裤子,一把将林晧然塞进被子之中。

    在这个时代,婚前某种行为无疑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花映容自然是打定主意要进行隐瞒的。在虎妞面前更是如此,她可不想在虎妞面前落下不检点的印象,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一个很不要脸的女人。

    庭院,一个风风火火的小身影闯了进来,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可爱。

    虎妞如往常一般早起晨练,只是到了卯时,却迟迟不见林晧然从房间中出来。她便推开房间门进去叫哥哥起床去府衙点卯,但却发现哥哥并不在房间里。

    对于“丢掉的哥哥”,她无疑是极为担忧的,毕竟那是她唯一的至亲。

    虎妞当即就找到了管家林金元,林金元昨晚自然是猜到林晧然的去向的,但却是支支吾吾,既不敢欺骗虎妞,但更不敢出卖林晧然。

    如果有根棍子在地上,他肯定会捡起棍子打昏自己,从而摆脱这里尴尬的两难选择。

    虎妞是一个急性子,并没有跟着林金元浪费太多的时间,当即就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叫来了她的宠物之一小白。

    嗷……

    小白很有灵性,朝着虎妞作为回应后,当即就走向了那道通过隔壁宅子的门。

    虎妞见状,自然是尾随着小白一路寻来,很快就来到了这庭院中。

    嗷……

    小白朝着房门叫了一声,回头望了虎妞一眼,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

    这只藏獒不再是那个小不点,而是一只宛如小狮子般的藏獒,蓬松的白色毛发让它显得更威武,巨大的身形令到想要上前阻拦的丫环都要退避三舍。

    “哥哥怎么在花姐姐这里?”

    虎妞手里还拿着那一棍练武的竹棍子,迈着小短腿跟在小白后面。当看着小白竟然钻进花映容的房间,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浮起了一抹不解之色,疑惑地望着这个房门。

    “虎妞,我家小姐还没起床呢!你……你找她什么事呢?”

    绿衣丫环紧张地站在屏风边上,畏惧地看着从外面一路嗅进来的小白,微微地退了几步,然后鼓起勇气对着虎妞询问道。

    “金锁,我不是来找花姐姐的哦,我其实是来找我哥哥的!”虎妞当即进行否认,对着绿衣丫环脆声地进行解释道。

    绿衣丫环正是花映容的贴身丫环金锁,虽然有几分心虚,但强装镇定地说道:“虎妞,你哥哥怎么会在这里,你可不能瞎猜!”

    “哎呀!是小白带我过来的,它找人很厉害的,我哥哥真不在这里吗?”虎妞指着前面嗅着地面的小白,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此时此刻,床上的二人很是做贼心虚。

    花映容正半靠在床头上,正计划如何应付虎妞,但看着率先进行来的小白,再看到地面上的鞋子,洁白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子。

    林晧然躺在被子中,枕在那条笔直而富有弹性的大腿上,正是想入非非之时,却是听到了“小白”两个字,当即便是紧张起来了。

    却不知这究竟是藏獒还是警犬,这小白有着一双极灵敏的鼻子,哪怕陌生人都能被它轻意找到,这更别说跟它朝夕相处的自己了。

    嗷!

    一个熟悉的叫声传来,小白已然来到了床前。

    林晧然此时此刻产生了一种紧张感,担心这小白会冲上床来,然后将光溜溜的自己叨出去,自己的一世英明无疑要毁于一旦了。

    却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虎妞解释这种男女之事,更不知道虎妞能不能理解他。

    金锁看着小白一步步朝着床前嗅去,额头亦是冒起了一层汗珠子,但仍然硬着头皮对着虎妞摇头道:“虎妞,你哥哥不在这里!”

    虎妞走过屏风,发现花映容已经醒来并靠躺在床头上,当即仰着脸蛋诉苦道:“花姐姐,我告诉你哦!我哥哥突然不见了,林金元又不知哥哥去了那里,我现在都担心死了!”

    花映容面对着充满着率真的虎妞难免产生几分愧疚,虽然她心底很想将爬在她大腿的男人推下床去,但却只能违心地道:“虎妞,你不用担心,你哥肯定没事!”

    某人怎么可能有事,他正处于美人乡中。若不是虎妞突然杀来,恐怕他已经梅开两度,真真切切地享受着一个绝世尤物的全部。

    花映容的话刚落,当即扭头对着贴身丫环道:“金锁,我记得你昨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在府衙门口遇到林大人吗?”

    在花映容底下的丫环都是精明之人,金锁一拍额头,对着虎妞懊恼地说道:“对,对,瞧我这个记性!虎妞,我昨夜遇到林大人了,他说要在府衙过夜呢!”

    “我哥怎么在府衙过夜了啊?”虎妞蹙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解地低咕道。

    金锁心里又是一动,微笑地解释道:“林大人不是马上就要离任了吗?他可能对府衙有感情,所以选择在府衙再住一夜呢!”

    “这样呀!”虎妞听到这个解释,当即觉得有些合理。

    呼……

    金锁、花映容,还有藏在被窝中的林晧然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却在这时,小白已经来到了床前,并朝着被窝“嗷”地叫了一声。

    一时之间,三人的心又是被提了起来,纷纷望着了这一只雪白的藏獒。虎妞容易糊弄,但这只充满灵性的藏獒却不好糊弄。

    咦?

    虎妞对小白还是很信任的,不由得顺着小白吼叫的方向,疑惑地望向了床上的被子。

    正躺在被窝中的林晧然却是咬牙切齿,有一种将这头藏獒炖了的冲动,这是完全要逼死他的节奏。

    “小白!”

    花映容脸上并有丝毫的惧色,对着床前威猛的小白训斥道。

    呜……

    小白用低沉的声音回应花映容,嘴里叨着一只鞋子,显得委屈的模样。

    “放下!”

    花映容的眼睛早没有了媚态,呈现着女王般的霸道模样,板着脸又是命令道。

    呜……

    小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只鞋子给吐了出来,竟然还摇了摇尾巴。

    “哎呀,小白,你惹生气花姐姐了,你怎么能咬花姐姐的鞋子呢?”虎妞并没有看清鞋子的款式,当即蹙着眉头地埋怨起小白道。

    呜……

    小白扭过头望着虎妞,显得更加的委屈,这分明就是某个混蛋的鞋子。

    “花姐姐,我现在还有些担心我哥,我先去看看我哥在不在府衙,一会再跟你一起吃早餐哦!”虎妞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转身又对着小白命令道:“小白,我们快到府衙去找我哥哥!”

    呜……

    小白望着急匆匆跑出去的虎妞,委屈地叫了一声,那混蛋分明就在床上,但还是跟着虎妞跑了出去。

    林晧然从被子钻了出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但却是贼心不变。看着虎妞成功被支走,当即充满期待地望向了花映容道:“我们要不要……继续?”

    花映容刚刚训斥小白的威严犹在,冷淡地望向了林晧然,致使林晧然亦是感受到了这女人的霸气,却是边穿衣服边自说自话地道:“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怎么搞得想偷情一般呢?”

    “你还敢说!”花映容亦觉得今天早上有着窘迫,当即又嗔怨地瞪了林晧然一眼。

    若不是这男人一心醉心于仕途,不敢纳她做妾室,她哪还用这般的小心谨慎,搞得二人现在这种关系根本见不得光。

    林晧然早就领教到虎妞的风风火火,匆匆地穿上衣服,并将那只沾满小白口水的鞋子直接丢掉,然后如同做贼般逃回自己的宅子。

    只是才刚要推开房门进去,正以为万事大吉之时,结果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就知道昨夜你在隔壁!”



    身穿黑色紧身练功服的阿丽勾勒出着充满少女青春气息的体形,一对笔直而矫健的大腿,胸前的规模亦是越发明显,手里正抱着那把长刀平静地望来,毅然如同一位刀客般。

    她本来坐在护栏上是要等虎妞的,自从上次无意间撞见林晧然和花映容亲热后,她便不再到花映容的宅子中去了。

    只是坐在这里等虎妞归来,却没有等来虎妞,反而等到了赤着脚鬼鬼祟祟归来的林晧然。

    啊……

    林晧然亦是做贼心虚,当即被吓了一大跳,在看清旁边的人是阿丽之后,当即瞪着眼睛发出严重警告地:“不该说的别乱说,否则我……睡了你!”

    “你……”

    阿丽自持武力超群,根本不将这弱鸡般的男人放在眼里,更不准备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只是听到这个威胁,那张俏脸当即又气又恼。

    她从来都不是八卦的人,自然不会将这种龌龊之事告诉虎妞。像上一次,她撞见这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偷偷摸摸亲嘴,就没有将这事告诉虎妞。

    现如今,这个男人竟然这般的威胁于她,令她既是生气又是恼火。最让她感到气愤的是,这个身居高官的男人偏偏还具备着这种能力。

    砰……

    林晧然说完后,却不知道吃定这女人不敢将事情捅给虎妞,还是怕她突然暴怒要拿刀砍他,当即就闪进房间并重重地关上。

    虽然没能够梅开两度,但他的心情很是愉悦,对当下很是满意。

    他将最美艳的大明之花摘了,现今又升任广州知府,还有着一个如此可爱活泼的妹妹,他都想不明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匆匆地洗刷过后,林晧然换上官服,没吃早餐就直接前往府衙了。

    虎妞?

    他刚迈进府衙大门的门槛,却看到风风火火从里面走出来的野丫头,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一本正经,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涌现几分焦急之色。

    林晧然原本怪责这个野丫头坏了自己的大好事,更是差点将光屁股的他从床上揪出来,故而打算对这个野丫头进行薄惩,但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心当即就软下来了。

    “哥哥?哎呀!哥,你去哪里了,我都担心死了!”虎妞抬头看到林晧然站在门口,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喜色,但旋即显得不快地鼓着粉腮埋怨道。

    林晧然上前伸手掐泄那张气鼓鼓的脸蛋,早就准备好说辞道:“你这么着急做啥?哥哥昨晚跟谷青峰喝酒到深夜,直接在他家过夜了。”

    “哥,你下次一……定要跟我说,不然我醒来找不到你,会……会很担心很担心的!”虎妞没有怀疑林晧然的话,只是被掐着脸蛋,嘴巴显得有些漏风地提出要求道。

    林晧然顿时无语,又掐了一下才放开道:“哥多大个人了,很快就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你这小丫头还想管着哥?”

    “哥,我不是要管你!”虎妞一脸认真地否认,看着哥哥走开,便跟上前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你在别处过夜不告诉我的话,我早上起来找不着你,肯定会以为你丢了的,那样就很担心哥哥了。哥,下次再发生这样事,你提前告诉我好不好?”

    或许是彼此间过于知根知底,特别林晧然在长林村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不靠谱,所以虎妞一直是当着半个家,完全有理由操心着林晧然。

    “好了,好了,答应你了!”林晧然不想这野丫头纠缠住自己,语气显得敷衍地说道。

    虎妞对结果无疑是满意的,但却不容易被打发掉。她又跟着并行了一段路,如同一个小话痨般,说起早上的种种担心和寻找经过。

    一路上,遇到的官吏均是如同往常般,甚至比往常还恭敬地跟林晧然打招呼。

    不说林晧然的威望极高,且他这次是高升到广州担任知府,自然没有什么人走凉茶一说。更多人的官吏还是愿意巴结这位前途无量的府尊大人,期望以后能得到关照。

    雷州地处大明的南疆,远离着京城那个权力中心。一般被分配到这里为官的官员,大多都是京中没有人脉的人,而想要升迁多数都要熬满九年,且还不能成为六年京察的代罪羊。

    反观林晧然明年春节过后就前往广州担任正四品的知府,且不说在广东的影响力会大大地增强,以后回京为官亦是大概率事件,届时林晧然便成为他们升迁或谋肥缺或其他事的关系户。

    最为重要的是,虽然林晧然执法公正严明,但实则并不是那种油盐不进之人,从他先后运作戴通判和韦知县等人就可见一般。

    林晧然分别召见了府衙的一众属官,将事务一一交接下去,下午申时正式交了正印和钥匙账册等,酉时便是离开了府衙。

    从走出府衙的那一刻,他已经不再是雷州知府,心里涌起了诸多滋味。

    冬日是夜长昼短,外面已经被暮色笼罩,一支马车正在府衙广场等候着。

    虎妞已经收拾好要带回去的年货,在迎接哥哥的时候,发现哥哥的情绪并不高。她显得很是懂得,沉默地陪在一旁,然后跟着林晧然一起登上了马车。

    林晧然在钻进马车的时候,又是抬眼望了一眼府衙的牌匾,同时朝着仍然站立在府衙大院的众官吏挥手作别。

    驾……

    林大彪骑着一匹大马走在前面,身后是族中的青壮护,他们负责护送林晧然返乡。

    对于林晧然返乡,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林晧然是长林氏的绝对主心骨,而年后会前往广州赴任,地位越发的显赫。

    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亦是不短,如今突然间离开,让到林晧然心里很是复杂,甚至涌起了一种不舍的情愫。

    在马车往左拐的时候,他知道已经进入广潮北路,走完这条街便出城了,跟着这座主政一年多的雷州城算是真正道别了。

    却是这时,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正是不解之时,外面突然传来如同海啸般的呼声,齐齐喊着道:“草民在此恭送林大人!”

    林晧然揪开车帘,看到前面正跪着黑乎乎的人群,竟然挤满了整整一条广潮北街。



    自上任以来,林晧然对内除掉贾豹等恶霸乡绅,同时消除了两个衙门官吏欺压百姓的弊病,致使雷州城第一次出现了政治清明现象。

    对外则动用雷霆之势,先后对东海岛和硇洲岛的海盗进行清剿,恢复了雷州湾的安宁。而后,对东京湾红旗帮的清剿和对远道而来倭寇的迎头痛击,让沿海百姓避免了海盗和倭寇的侵掠之苦。

    另外,联合作坊的强势崛起,雷州码头从无到有,还有各方资本的引入,让到雷州城的经济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致使很多百姓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若不是受到雷州城偏小的限制,这里可以称为广州城之下的广东第二城了。雷州城的种种变化,大家现在能过上好日子,这无疑都要归功于林晧然。

    特别是今年夏季发生灾情的时候,林晧然更是做出了极大的功绩。

    他不仅大力打压米价,而且还极力进行赈灾,同时还为灾民提供了很多的谋生岗位,致使他们很滋润地度过了那一场浩劫。

    纵观林晧然在雷州知府任上的所做所为,虽不能说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史无前例,这是真真正正给雷州带来巨变的好知府。

    现在林晧然要离任了,百姓无疑都是充满着诸多的不舍,亦有很多百姓是真心实意地想挽留住林晧然,故而自主地前来为着林雷公送行。

    黑乎乎的人群挤满了整整一条广潮北街,这足见林晧然已经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

    林晧然本是计划悄悄离开雷州城,争取惊动的人越少越好,但看着这条广潮北街,看到如此多的百姓前来为他送行,心里亦是受到了一阵撼动。

    “诸位父老乡亲,快快请起!”

    林晧然从马车下来,上前先将为首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扶起,然后对着前面跪着的百姓朗声道。

    虽然很多时候,他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个人仕途,但对这雷州城和雷州百姓无疑是有感情的。如今看着这黑乎乎的人群为他送行,心里更是有一种受宠若惊。

    “林大人,请揭匾!”

    为首的康老等人向左右让开,指着身后已经准备好的一面牌匾朗声道。

    对于离任的官员,百姓都有赠礼,礼品亦是五花八门。如匾联、顶戴、朝服、旌旗、诗歌、对联、文序、万民伞(伞)、万民衣、德政牌等。除了能带走的,还有去思亭、去思碑、德政碑、长生禄位等,这以供当地百姓世世代代对这位父母官的依恋。

    匾联是一种很常见的赠礼。不过匾的价值从来不在于它本身,而是上面所写的字,那是对这位官员在任期间的一种评价。

    林晧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是举步上前,伸手捏住了那块红绸子。

    一众老者和前面的百姓都齐齐望向林晧然,目光都充满着善意。

    在对林晧然的评价一事上,他们一度产生过很激烈的争执。却不是争执林晧然配与不配,而是不知该选用哪个好词来评价,任何一个好评都不能让他们感到满意。

    当然,他们经过一番集思广益后,还是得到了一个令大多数人感到满意的评语。

    林晧然攥着那块红绸子,心里却是感到一阵紧张,却不知雷州百姓是如何看待于他,如何看待他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

    在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后,他一咬牙便将红绸拉了下来,却见匾上是黑底的烫金大字:“代天行道”。

    代天行道?

    林晧然先是一愣,旋即内心涌起了一份感动,泪光微微闪动起来。

    这无疑是很正面的评价,彰显着他为政期间的惩恶扬善。最为重要的是,民间对雷神的信仰由来已久,认为其能代天行道,击杀有罪之人,这更是要坐实他“林雷公”的称谓。

    雷州百姓能够给予他这个评价,证明雷州百姓亦是耗费了一番脑汁,更是将他高高地捧了起来,都要将他抬到神灵的位置了。

    “林大人,这是万民伞!不过时间有些催促,只能赶制出这三把!”

    康老招手叫来了几名举着伞的后生,指着把三把伞对着林晧然说道。

    这万民伞的伞帽是圆柱体形状,上面写着“万民感戴”,伞上缀着密密麻麻的小绸条,小绸条上又签署赠送人之名氏。

    赠送万民伞,意指该官员像伞一样遮蔽着一方的老百姓,送的伞越多越好。

    这万民伞不仅是一份礼物,更是官员借以宣扬自己施政功绩的方式。一旦该官员到别处任职,携带着这万民伞一同前往,必然更容易获得当地百姓的认可。

    只是从昨天的圣旨到达,再到林晧然的悄然离开,中间不过是一天时间。尽管他们已经很卖力地赶制,但仅是制出这三把万民伞。

    “本官受之有愧!”

    林晧然朝着康老等人拱着手,感觉到了雷州百姓对他的浓浓善意。

    康老自然对着林晧然进行一番褒奖,却是话锋一转道:“老夫和雷州城的百姓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莫要推辞!”

    “康老,请说!”林晧然虚抬手,脸色认真地回应道。

    康老抬手指着那块匾联,提出请求道:“林大人,可否为老夫写下这四个字呢?”

    “老大人意欲何为?”林晧然蹙着眉头不解地询问道。

    康老语出惊人地道:“我等要为大人建庙!”

    去思亭、去思碑、德政碑已经是很高的褒扬,这建庙虽然在雷州亦是有过,但那是对英雄人物的一种最高褒扬,却从来没有出现在离任官员身上。

    林晧然却是坚定地摇头拒绝,先不说他自认承受不起,且亦不想如此高调,更不想天天给人焚香祭拜,那太不吉利了一些。

    林晧然看着百姓的种种作为后,心里的柔软处被触碰到了,朝北对着众百姓情真意切地朗声道:“本官在此向诸位父老乡亲承诺!虽然本府离开了,但公正不会离开,只要诸位父老乡亲真有需要的话,本府定当竭力为诸位主持公道。”

    雷州的百姓天性虽然要强悍一些,但性子无疑是善良的,追求的是一种公正。林晧然的离任,让他们最害怕的不是跌回到贫苦中,而是会遭到不公的欺凌。

    只是如今,林晧然公然向着他们做出如此的承诺,这无疑是给了他们吃下了一颗小小的定心丸,心里对林晧然更是尊敬。

    “草民谢过林大人!”

    众百姓纷纷跪下来,对着林晧然行了大礼,头叩在那青砖地面上。

    林晧然的眼睛泛起泪光,但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对着康老等人拱手道:“康老,秦老,李老,还有诸位,珍重!”

    “林大人,珍重!”康老等人避让,并做了一个请字。

    前面的百姓亦是让出了一条过道,林晧然领着虎妞缓慢地步行通过,并向着两边送行的百姓拱手作别,林大彪领着马车队伍徐徐地跟在后面。

    铁柱是林晧然的保镖,紧跟在林晧然的身后。在看到不少百姓朝着林晧然叩头,头上竟然都叩得黑一片,对于能够追随这样的大人,心里亦是满满的自豪感。

    阿丽亦是跟随在虎妞后面,看着这黑压压的人群,心里亦是受到了触动。纵使对这个男人有诸多不满,但却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大明官员。

    这一条街道并不算太长,但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朝天门没有按惯例进行关闭,而是仍然大大地敞开着。守门官并不是总旗,而是雷州卫千户石华山,正在门下恭迎着林晧然一行人通过,亲自为着这位离任大人守门。

    出了朝天门,林晧然再度朝着广潮街上黑压压的人群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才领着虎妞登上马车消失在夜幕之中。

    再见了,我的雷州城!



    大年三十,朝阳从东边的云缝中照射下来,天空出现着一道道金色瀑布般的光幕,预示着今天将会是一个好天气。

    在那一个被竹林围绕的小山村里,这里早已经人声鼎沸,一大帮人正在晒谷场准备着祭品。他们却不是要张罗年夜饭,而是长林氏最重要的祭祖仪式。

    由于某个人的缘故,长林氏的祭祖日期已然更改为大年三十,所有族中子弟都会回来长林村这里参加祭祖,自然亦会在这里过年。

    亦是如此,这里将会出现了数千人祭祖的盛况,更会出现了数千人一起吃年夜饭的罕见景观。

    为了这一顿年夜饭,村子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一群群的猪羊,一车车的蔬果,几乎是将整个青叶镇都采购一空,很多食材还得跑到廉州城进行采购。

    实在是长林氏的族人太多了,人数比去年还要多上一倍。除了族中子弟的婚娶和生育外,还有就是更多的长林氏子弟主动回来认亲,重新加入了长林氏这个大家庭。

    另外,一些外戚亦是骤然增加,致使这里更显得热火朝天,似乎要将这小小的山村挤爆。

    若是往年,这座小山村肯定是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但村中已经修建了大量的房舍,还将江村大半的房舍买了下来,倒是能安置这些返乡的族人或探亲的外戚。

    不经觉间,这座小山村已经渐渐摆脱了贫穷和落后的景象,毅然成为了一个富裕的村子,随处可见的青砖碧瓦的宅子。

    到了午时,一大帮人抬着祭品组成了一条大长龙,浩浩荡荡地前往村西边的卧虎山。

    却不管是长林氏族中的长辈还是晚辈,都明显簇拥着一位唇红齿白的英俊年轻人,一切的举动都是要以他为中心。

    这位年轻人显得很谦逊,坚持让一位白须老者走在最前头,而他领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紧随其后。

    林晧然刚刚卸任了雷州知府,而还没有正式上任广州知府,所以他不好身穿四品官服,故而是一身潇酒的士子装扮。

    只是他的地位就摆在这里,纵使他穿着一身的乞丐装,那亦是个姓的体现。而在这数千的族人中,更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山道已经进行过大清理,众人到了经过修葺的祖坟前,一串串的花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接着进行了祭祖的仪式中。

    长林氏的先祖是一个很平凡的百姓,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福建人。却不知是日子过不下去,还是得知广东粤西地广人稀,所以成为一名光荣的汉族开荒之人。

    愚公移山并不是一个无稽之谈,现今历经九世,长林氏已然是枝繁叶茂。

    老族长今年最大的工作便是制作长林氏族谱,而进谱的男丁已经接近二千人之多,若是加上长林氏的女人,更是接近四千人。

    有时候觉得没有关系的人,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族亲。西到廉州府的钦州,东到潮州府,竟然都有着长林氏族人的足迹。

    当然,这帮早已经失落各地的族人能够重聚于长林村,自然是因为族中出了一个妖孽,一个即将赴任广州知府的本家人,一个令到他们只能够仰望的超级大人物。

    老族长的须发尽白,但气色却很好,拿着纸张立于祖坟旁,朗声进行念道:“族中领衔子弟林晧然,字若愚,生于辛丑年,于嘉靖三十六年参加科举,历经县试、府试、院试,夺得小三元功名,丁巳年恩科乡试夺解元,次年赴京再夺两元,成为大明史无前例的六首,被圣上赐名‘大明文魁’,并赐下大明文魁牌坊……今率族中子弟前来祭祖,鞠躬致意,把祭存诚,以表着发延脉,捐躯护持之隆恩也。……先人有知,聊可开怀,伏乞笑纳,鉴此微忱!”

    洋洋洒洒,老族长念完祭文,又跟着金银纸焚之。

    由于场地的缘故,大家是分批进行参拜,且一一报上名来。

    林晧然跟老族长同属一脉,这一脉自然最为显贵,更是名正言顺的正统血脉。

    待到大家参拜完毕,又是诸多的仪式,最后是燃炮放烟花,这才结束整个祭祀仪式,然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下山回村子。

    回到晒谷场,经过扩建的晒谷场已经摆着密密麻麻的食桌。

    除了各家各户提供的桌子外,还有村中的公用桌子,这批桌子原本是用于族中子弟婚娶摆喜宴之用,如今恰好能服务于这次年夜饭。

    这次超级大酒席的总厨师仍然是猴四,经过这些年的磨砺,毅然成为了像模像样的厨子。

    作为酒楼小二出身的他,曾经无比渴望着成为一名真正的酒楼厨子,一度还计划启程到联合酒楼充任这一职,但是经过几番权衡后,却是毅然放弃了这个梦想。

    他熟练地翻动着锅勺,一团焰火从灶鼎腾起,铲子那团猪油放到铁锅便发出吱吱的响声,然后又冒起一阵带着油味的烟火气。

    抬头发现大伙祭祖归来,特别是看到了林晧然的身影,猴四脸上露出了衷心的笑容。

    从昔日的一头大野猪算起,到现在的上百头猪羊及一大堆上等食材,他亲眼见证了长林氏的崛起,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般。

    看着族人当下的生活,看着长林氏如今的强盛,他又如何还会执着于一个小小的酒楼厨子,自然是更愿意为着族人弄出更可口的饭菜。

    砰!

    在晒谷场旁边的草地上,突然传来了一个爆竹声。

    却见一大帮孩童在那里玩着爆竹,脸上都显得红彤彤的,似乎都很喜欢这种燃烧爆竹的刺激小游戏。

    身穿麒麟服的虎妞毅然在列,她的口袋塞满满的爆竹,一手捂着耳朵,半蹲着将一根燃着的香去点燃地上的一个爆竹。

    滋滋……

    在引线喷射着火星强烈燃烧的时候,她将持香的手缩回来并捂住另一只耳朵,在跑了一丈远后,便回头朝着地上的爆竹望去。

    砰!

    几乎就在同时,地上那个爆竹爆裂开来,红色的炮衣化成粉屑般洒向四周,同时冒起了一股硝烟味。

    “咯咯……”

    不需要锦衣玉食,不需要金山银山,亦不需要高高在上,她们的欢乐就是如此的简单,很多孩童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在雷州城买的这种爆竹不怕水,走,我们到河边炸鱼!”

    虎妞小手一挥,便是带着这帮追随于她的孩童浩浩荡荡地朝着村边的小河走去,那边静静流淌的小河注定是不得安宁了。

    到了申时,这顿超级大年夜饭终于准备妥当。

    村妇们是体出动,她们将各类菜肴摆到了桌面上,有常见的鸡鸭猪羊,有新鲜的鱼虾蟹,还有着鲍鱼和鱼翅等顶级菜肴。

    随着老族长的一声“开席”,大家便开始动了筷子,吃着这一盘盘丰盛的酒菜。

    林晧然坐于首桌之上,给着老族人等长辈敬酒,但更多是族人给他敬酒。只是敬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纵使是沾一下嘴唇,都让他感到了几分醉意。

    “回去!谁要是再如此不懂事,现在就给我滚!”

    老族长很是护着林晧然,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摆出了作为一族之长的威严。他先是恶狠狠地望着几个作伴而来的年轻人,然后又朝着众人朗声道。

    几个年轻人看到老族长发火,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他们实质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看着这么多人都敬林晧然,亦觉得有必要敬这位主心骨,同时亦是想沾一沾文运。却是没有想到,遇到了老族长发飙,心里自然是极为害怕。

    “大伯,他们都是一片好意,还请息怒!”林晧然站起来进行劝慰,看着老族长想说什么,递给他一眼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朗声对着一片寂静的众人朗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感谢众族亲的厚爱,只是本人不胜酒力,所以这杯是我敬大家的,大家就不要再敬我了!”说着,他端着酒杯又望向老族长道:“同时,这杯酒亦是敬族长的,感谢他这么多年来的兢兢业业,感谢他操办着此次的年宴,更感谢他让我们长林氏的所有族人能够聚到一起共用年夜饭!”

    这一席话,让到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同时亦平息老族长的怒气。

    老族长实质不是真的多么生气,毕竟数千的族人能够聚在一起共用年宴。只是看到一帮不懂事的后辈,而林晧然又过于包容这帮族人,所以他才充当这个黑脸的角色。

    很快地,这里的气氛又被欢乐所取代。

    在匆匆吃过饭后,虎妞已经捧着一个大鸡腿走开,带着一大帮孩童张罗着挂起大红灯笼和放烟花了。

    傍晚悄然来临,新年的钟声更近了。

    林晧然给众孩童派发压岁钱,只是这长林氏的孩童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仅是象征性地派发几个红包,然后就交给了林元宝执行了。

    从晒谷场离开,他直接朝着家里走去。昔日充满着回忆的茅屋不见了踪影,这里已然是一座青砖碧瓦的好宅子,倒是旁边的一棵黄皮果树仍然保留着。

    虎妞领着几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追上了林晧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林晧然脆声道:“哥,你还没给我发压岁钱呢!”

    “你很缺钱吗?”林晧然打量着这个竟然直接讨要压岁钱的野丫头,对此表示很无奈。

    “我不缺钱呀!”虎妞仰着脸老实地回答,但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我是你妹妹,你应该给我压岁钱!你不仅是给我压岁钱,你还应该给小兔、小猪和小狐,还有小鼠!”

    林晧然望向她身后的四个小丫头,顿时更是无奈了,这野丫头摆明是要“宰”他的节奏。她自己索要压岁钱倒还情有可原,小兔、小猪和小狐亦算是合理,但这小鼠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哥,你要是没有准备的话,直接给我银两也行,不过你得给多一点!”虎妞看着林晧然的模样,很是体贴地说道。

    林晧然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里总算得到了一丝慰藉,这才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大珍珠,便是一一分派了下来道:“行了,你们全部人都有!”派发一轮后,他将最大的一粒递给虎妞道:“你的在这里!”

    “谢谢哥哥!”

    虎妞的眼睛微亮,高兴地伸手接过那颗大珍珠,只留下一句感谢的话,转身就领着小兔等人如同一阵风般跑掉了。

    林晧然看着这个消失在夜幕中的野丫头,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回到长林村后,这个野丫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根本不愿意在家多呆一刻。

    门前的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让到门前显得敞亮。

    林晧然刚想要进屋,结果发现门前阴暗处的秋千上,一双雪亮的眼睛正望着他。

    阿丽的性子偏静,更多时候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秋千,或者是擦着那把随身的宝刀,又或者是耍着她的那一套刀法。

    林晧然发现这个如同幽灵般的女人,顿时是玩心大起,戏谑地将一颗珠子抛过去道:“给你的压岁钱!”

    已经做好被砸回来的准备,但却见阿丽抓住珠子后,略显迟疑后,却选择将那包着的珠子拿了出来,对着灯光打量起那一颗漂亮的珠子。

    林晧然对此仅是耸了耸肩膀,不管是珠子被砸回来,还是肉包子打狗,这颗珠子的命运其实都已经注定不会再属于他。

    今晚的长林村很是热闹,得益于那一盏盏的灯笼,让到村里如同白昼一般。

    有着大人行酒令的喊声,有着妇人肆无忌惮的谈笑声,有着孩童嬉戏的声音,还有时而传来几声狗吠和爆竹声,这个小山村不得安宁片刻。

    虎妞跑回来跟着阿丽一起放了烟花后,接着又不见了踪影,整个村子似乎哪里都有这个野丫头的身影。

    林晧然泡了一盏上好的铁观音,跟着老族长聊着村里的事,以及长林氏今后的发展方向,还有族中子弟的培养大计。

    子夜时分,一串串鞭炮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起,一束束烟花窜上夜空中绽放,这个偏僻的小山村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在这飘荡着硝烟味的空气里,嘉靖三十九年悄然到来,而自家的野丫头虎妞已经九岁了。

    此后的数日,宾客云来,自不用细说。

    在初四的年例过后,林晧然在长林村多歇了几日,然后便选择启程前往广州府上任。



    从长林村到广州城,两者相距几百公里。对于当下的交通条件而言,这无疑是一段很漫长的路途,特别林晧然选择走的是陆路。

    途经高州城南边驿道旁的南宫岭,林晧然到了那一座始建于唐朝的福隆庵,捐献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只是没能见到聂云竹。

    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性情,克夫已经让到聂云竹承受着很大的言论压力,当她父亲亦是亡故后,背负着扫把星之名的聂云竹选择了遁入空门。

    “施主,可否留下姓名?”师太是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单手作礼道。

    林晧然站在院中,先是抬头望了一眼那个阁楼,隐隐感觉上面有人看着这里,然后长叹一声对着师太道:“在下林晧然!”

    “原来是林大人光临,请恕老尼怠慢了!”老尼姑肃然起敬,声音平缓地说道。

    林晧然没有摆显的意思,温和地回礼道:“方才听得师太讲经,言理十分精僻,师太是得道之人,是在下受教了!”

    一般人被林晧然这般赞誉,恐怕是要飘起来了。只是往持这间寺庙的老尼姑却能保持着平和,且谈吐显得不凡,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阁楼上,已经削发为尼的聂云竹身穿着素白的衣袍,隔着阁窗望着那施施然离开的身影,不由得流下了两行热泪。

    昔日的种种,顿时涌上心头,但却又如同梦一般。

    老尼姑上了阁楼,看着聂云竹显得落实寂的身影,长叹一声道:“静月,你要是斩不断情缘的话,那就随他而去吧!”

    “不,徒儿的情缘已了!”聂云竹却没有追上去的勇气,更不想拖累于林晧然,只是扭过头已然是泪眼婆娑地望着师傅。

    老尼姑轻轻一叹,心情却是复杂。一方面她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另一方面却希望极有慧根的聂云竹能留下,好继承她的衣钵。

    从粤西到广州府的驿道仅有一条,廉州府的驿道和雷州府驿道同时经由高州府,然后驿道从高州府以波浪式经由肇庆府,接着就是进入广州府地界。

    林大彪带领着二十名最精干的长林氏子弟护送着林晧然赴任,安排着一些族人打前站,这样既能保证着安全,同时遵照着林晧然不要过于高调的指令。

    这天到了泷水县的西平驿,即是后来的罗定州地界,天色已经擦黑。

    林晧然并不喜欢这种坐马车的赶路方式,特别这条驿道很是颠簸,致使他的胃口很是不好,有些后悔没有选择走海道赴任。

    这好不容易熬到了驿站,马车停下来却许久没有动静,很快铁柱回来通禀道:“大人,门口发生了争执,好像是有人在辕门口挡道!”

    “发生什么事了呀?我看看去!”虎妞是个极度喜欢熬热闹的性子,当即兴致勃勃地钻出去,突然又回过头相邀道:“哥,你去不去呀?”

    “去!”林晧然跟着虎妞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但在这马车实在是太闷了,便是选择跟着虎妞一同前往,无疑是被虎妞这个野丫头“带坏了”。

    西平驿是一个颇有规模的驿站,是前院后舍的布置。只是在院门前聚了一帮人,由于没有挂灯笼,周围显得昏暗。

    虎妞急匆匆走在前头,林晧然则慢吞吞走在后面。却见一辆气派轩敞的四架漆黑马车停在门前,前呼后拥的仆从和两名美婢,无不说明车子之人非贵则富。

    在院门处,一位管家模样的胖子仿佛失去了耐性,对着那挡在门前的小老头大声喝斥道:“你滚到一边去,别碍着我家公子进里面!”

    “你们还有理了?如此纵马撞到了老夫,难道不应该道歉吗?”身穿着粗布棉衣的小老头额头嗑破流血,手里牵着一匹腿部受伤的驴子,显得愤怒地指责道。

    管家趾高气扬地指着地上的一绽银子,显得不耐地说道:“我家公子不是赔了你银子了吗?你这人怎么还如此胡搞蛮缠,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先前早就说了!你们还欠老夫的一句赔罪的话!”小老头针锋相对,显得理直气壮地提出条件道。

    林晧然看到这里,便猜到局面为何会僵持了。

    这位非富即贵的公子哥纵马撞了人,却只想丢一锭银子了事,活生生的二世祖作风。但这个犟老头却不干,非要这位公子哥道歉。

    却是这时,车上传来一个公子哥显得不耐烦的声音道:“春菊,你给这个老头叩头吧!若是他不肯让,你就不能停,知道吗?”

    说到最后,语气明显透露着一丝不善。

    “是!”

    叫春菊的美婢脸色苍白,先是朝着马车施礼,然后来到小老头面前跪下叩头道:“小女人给您陪不是,还请让个道吧!”

    砰!砰!砰!

    在青砖道上连连三个叩头,那洁白细嫩的额头叫在一块不平整的青砖上,当即出现了一道红印头,显然力道并不轻。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看着虎妞就要冲上去,却是拉了这个正义感十足的小丫头。

    人心都是肉长的,小老头虽然更加的愤怒,但却选择妥协道:“小姑娘别叩了!”说着,又对着坐在马车上的公子哥指责道:“此等手段,简直是卑劣!”

    管家却是微微一笑,对着小老头轻蔑地说道:“这都是你惹出来的,请让道吧!”

    小老头重重地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对着驿丞道:“这是本官的堪合!”

    咦?

    管家倒是一愣,却没想到这个身穿破棉衣的小老头竟然是一位官员。

    驿丞接过官员堪合,由于光线暗淡,将纸张几乎凑近到鼻尖前。在核对上面的关防和吏部大印无误后,这才查看信中的内容,便是恭敬地施礼道:“原来是新上任的电白县知县杨君正大人,失敬失敬!”

    咦?

    林晧然对这个新任电白知县倒是有了几分兴趣,便是饶有兴致地多打量了几眼。

    由于电白县原知县刘柊宇升任雷州府同知,原来的张县丞的资历明显不够,故而知县一职出现了空缺。却是没有想到,吏部派了这个很有原则的小老头过来填补空缺。

    正以为,这件事就要告一段落了,却没想再生波澜。

    杨知县拿回官员堪合后,并没有受驿丞的邀请走进里面,而是回过头对着管家大声地质问道:“这里是官驿,只有朝廷官员凭着官员堪合才能往进来!你家公子是何官何职?官员堪合在哪里?若是没有的话,你们同样不能进来!”

    你……

    管家的脸上当即闪过怒色,感觉被这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给戏弄了。

    哎!

    林晧然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明的弊病不明,这驿站便是其中一大弊。

    驿站的最大受益人无疑是各级官员,随着驿站硬件的不断升级,驿站已然成为了豪华的官员招待所,更是一个巨大的吞金兽。

    到了嘉靖朝,驿站不仅要服务于各级官员,而且还要服务于官员的关系户,甚至是驿站的内部人员都从中捞取好处。

    这种人人都占好处的情况的出现,自然致使当地百姓的负担日益增重,朝廷每年更是要拨下超过十万两白银来继承这个驿站系统的运营。

    亦是如此,在前年朝廷发不出官员俸禄的时候,朝廷便决定于全国栽撤三到五成的驿站,所节省的粮食一半充作军费。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驿站不仅是官员的招待所,同时还承担着邮政和军事情报传递等功能,而在军事情报传递明显出现了怠工现象。如倭寇袭破福建兴化城后,十万火急的消息却耽搁了一个多月才送到京城。

    至于这些吃吃喝喝的官员和关系户,早已经形成了惯例,又哪可能会如此轻易就杜绝得了的呢?

    这位非富即贵的公子哥背景显然不一般,但在大明想要混得功名,想要年纪轻轻就成为进士官。纵观整个大明朝,恐怕都是屈指可数,而若恰恰在这里遇上,那跟中大奖没有太大的区别。

    管家显得很是气愤,始终没有将这小小的七品知县放在眼里,不无嘲讽地说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电白县县丞,管得倒是挺宽的嘛!”

    “大明财政落到这种田地,皆因你们这帮蛆虫,啃咬大明之根基!本官乃朝廷命官,如何又管不得?”杨知县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

    管家并不想理会这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转而对着旁边的驿丞命令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将你们最好的跨院腾出来,我家公子今晚就歇在这里了!”

    “这……”驿丞并不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偷偷地望了杨知县一眼。

    若是在平日的话,只要对方这个派头,再透露一下身份,必然会准备得妥妥当当。但是今天,却是有着这个犯犟的知县在这里,却不好轻易选择表态。

    杨知县没有退让的意思,显得理直气壮地道:“真是荒唐至极!既然无官无职,还想要住最好的跨院,你真当驿站是你家的不成?”

    “谁说本公子无官无职了?”却是这时,一直躲于马车上的公子显得傲慢地说道。

    咦?

    听着这话,令到很多人都一愣,好奇地抬头望去。

    林晧然对广东的官场已经很是熟悉,虽然他这种年轻官员并非没有,但能够匹配得上最好跨院的,印象中真的没有。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公子哥揭开了答案,自报家门地道:“本官乃新任广州知府林晧然,如今前往广州府赴任,如何住不得这最好的跨院?”

    啊?

    驿丞那张胖脸当即一惊,心脏砰砰地猛跳,震惊地望向马车。

    这……

    杨知县亦是没有想到,今天纵马撞到他的人,竟然就是那一位威名赫赫的林雷公,一位大明最年轻的正四品官员。

    啊?

    虎妞一直在嗑瓜子围观,突然听到这个答案,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顿时一愣,张着嘴巴疑惑地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哥哥。

    “你还不让开,别挡了尊驾!”

    驿丞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杨知县半是喝斥地说道。

    虽然这些年,他迎来送往了不少官员,甚至是布政司的参政大人都亲自接待过。但跟着这位林雷公相比,实质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现在林雷公前往广州府赴任,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正四品官员。假如时日,以着他的出身和年龄,必然能够入阁拜相。

    杨知县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朝着马车拱手道:“林大人,我敬你是一个好官,为着雷州府做了不少实事!只是你不该如此纵马伤人,还请慎思!”

    “本官不用你说教,让开吧!”车上的公子哥却是淡淡地说道。

    杨知县眉头微蹙,但还是牵着那头驴子让开了道路。先前他确实是敬林雷公是个能做实事的好官,但今日相遇,却让他感到一阵失望。

    “快!快!”

    驿丞得知这车上之人竟然就是威名赫赫的林雷公,当即对着驿卒大声地吩咐道:“快,快领着林大人到天字院!”

    这辆气派轩敞的四架漆黑马车徐徐地驶进了辕门,进到了驿站的大院中,不过跨院却是在后头,但自然会有人引他们进去。

    “杨知县,我早让你息事宁人了,你却偏是不听!请吧!”驿丞恭敬地看着马车驶了进去,又是对着杨知县怜悯地说道。

    杨知县没有吭声,默默地捡起了那锭银两抛给县丞说道:“我这驴应该是走不了路了,你给你弄一头好点的驴子吧!”

    “杨大人,这钱你应该退回去,要不我帮你退?”驿丞却是提了一个建议,并主动请缨地说道。

    杨知县断然摇头拒绝道:“本官需要先到雷州城,然后再返回电白县,这路途得折返数百里。若是没有一头好驴,本县何时才能到任?”

    哎!

    驿丞听着这位杨知县如此不开窍,却是连连摇着头,心里想着:谁不知雷州府就是林雷公的地头,纵使你是到任了,日子亦是不好过了。

    驿丞和那位李县丞正要一起走进驿站大院,却突然注意到后面有两辆马车徐徐走来,而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小丫头亦从夜幕中走出。

    驿丞干的是迎来送往的活儿,不显得客气地拱手道:“这位公子,我们只招待朝廷官员!若是要住店的话,还请另谋他处,这里不接待外客了!”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笑,将牛皮纸袋拿了出来。

    咦?

    李县丞眼睛一瞪,因为这牛纸袋是吏部专用,平常人很难弄得到这东西。驿丞却警惕地打量着林晧然,因为这些年的骗子并不少。

    林晧然将堪合抽了出来,然后递给驿丞道:“这是本官的堪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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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渐浓,四周显得更加阴暗。

    身穿着士子服饰的林晧然朝着神情各异的杨知县和驿丞微微一笑,那洁白的牙齿在这夜幕中,显得更加的引人注目。

    驿丞虽然保持着警惕性,但还是恭敬地接过了那份堪合,接着侧了侧身子,借着从驿站里面照出来的灯光,对这份官员堪合进行核实。

    灯光泛黄,纸张雪白,吏部的红色大印很是清晰可见,上面的黑体大字采用的是正楷,一切都显得那般的明明白白。

    驿丞查严之后,特别是看到那份官员堪合的内容,惊骇地抬头望向了林晧然。

    杨知县生起了几分好奇心,目光落到了那份官员堪合上。跟着驿丞一般,脸上骤然大变,震惊地望向了前面这位风度翩翩的书生,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驿站里面。

    西平驿置于洪武初年,是一个老牌的驿站,由于自身条件过硬,所以成功都避过了自嘉靖三十七年开始的裁撤驿站名单。

    驿内有着东西跨院,有着上等的房舍,还有着普通的床铺。对不同品级的官员,驿站安排着不同条件的住所,同时准备着不同档次的酒食。

    林雷公路经此地前往广州城赴任,这自然是西平驿的头等大事,除了安排最好的跨院外,还要准备着最上等的酒食。

    “去!去!去!”

    脸色凝重的管家不耐烦地将驿卒们通通撵出跨院,并让着两个护院在院门口守着,转身便急匆匆地朝着正房门走了过去。

    “舒服!”

    一个身穿着锦贵华袍、腰间缠着玉带的公子哥正坐在床前,那双脚正泡在热水中,两个美婢正细细地为着他擦拭着脚,致使他很是陶醉的模样。

    他在这条凹凸为平的驿道颠簸了一整天,现如今在这里休息下来,让到他仿佛如鱼得水般,浑身透露着一种舒服感。

    生得清秀的书童正解开缠在华衣公子哥手腕上的布带,上面毅然是一个牙印子,不过已经结了血痂,书童边上药边共恭维着道:“还是公子高明,你玩的这么一手,让到那个驴知县当即就哑口无言了!”

    “这个当然!对付这种不开眼的狗才,就应该用这种偏道整治他!”公子哥亦是有些自得,仰着脸蛋洋洋得意地说道。

    书童是一个懂得察颜观色的人,看着自家公子高兴,便是继续说道:“公子您是没瞧见!那个驴知县当时杵在那里,那表情真是精彩至极,整个人好像说掉了魂一样!当时……”顿了顿,又做一个便秘般的表情道:“就像这样!”

    “哈哈!”公子哥开怀而笑,但笑过之后,又是轻叹道:“不过这终是打着别人的名号,本公子何时才能有此等威风呢?”

    书童的笑脸微微一僵,嘴角轻轻地抽搐,但还是违心地说道:“明年是大比之年!公子定会如林文魁一般,连中六元及第!”

    “嗯……但愿如此吧!”公子哥轻轻点头,有些憧憬地说道。

    管家走进来听到这对主仆的对话,不由得重重一叹,上前挎着脸地说道:“少爷,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你这是在假冒朝廷命官啊!”

    “刘管家,你烦不烦的?这事能怪我吗?要不是那个驴知县着实可气,我会借用那人的名头?”公子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显得不耐烦地说道。

    书童一直看刘管家不顺眼,这时跟着附和道:“刘管家,你这胳膊是住哪拐了?那个驴知县如此不识抬举,公子就不该治一治他吗?”

    “你给我闭嘴!”

    刘管家将气发泄到书童身上,倒是成功地将这个书童给震住了,然后又望向自家少爷,这哪是什么下策,分明就是在玩火自焚。

    他轻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认真地说道:“少爷,现在万万不能暴露了身份,这假冒朝廷命官可是杀头的重罪啊!”

    死罪?

    听到这话,正在替着公子哥洗脚的美婢亦是一惊,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刘管家。

    “咦?”正在泡脚的公子哥顿时一愣,望着管家疑惑地问道:“刘管家,没有这么严重吧?”

    在他看来,不过是借着林雷公的名头,压一下那个不开眼的驴知县,这多小的事情啊?怎么就构成了砍头的重罪呢?

    “我哪敢欺瞒于你!”刘管家对这个法盲极为无奈,便是哭丧着脸解释道:“前年那个假冒海康知县的刘三为何被判凌迟,除了那些人命案,还有就是假冒朝廷命官啊!”

    咕……

    听到这个解释,书童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方知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他家少爷哪里是英明了,分明就是猪一般,拿着自己的性命在玩火。

    却是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

    屋里的四人顿时惊慌地望向门外,却见驿丞带着一众驿卒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脸色明显很是不善。

    完了!

    管家看到这一幕,当即知道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家这位蠢如猪的少爷再次闯下了大祸。

    “拿下!”

    驿丞的脸色微寒,大手一挥道。

    数十驿卒如狼似虎般扑进房中,就要对他们动手。

    “大胆!我乃……”

    公子哥看着一个小小的驿丞要擒拿于他,当即就要亮明身份。

    管家却是急步上前,一把用手地捂住了公子哥的嘴,然后陪着笑地对着驿丞说道:“驿丞大人,小的知罪了,还请借一步说话!”

    “有话到县老爷那里说去吧!你可知道冒充朝廷命官,此乃是死罪!”驿丞是一个聪明人,在拒绝私了的同时,亦是道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少爷,不能暴露身份,不然老爷也得受到连累!”管家看到事态如此,便是认真地叮嘱自家少爷道。

    公子哥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他是目中无人,但却不是真蠢。若是这个时候亮出他父亲的名头,只会让他死得很难看,事情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让他吐血的是,却被两名驿卒如小鸡般从床上拎起,接着听到那可恶的驿丞命令道:“将他关到柴房,明日一早再押送到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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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平驿站,西院。

    林晧然很低调地住了进来,并让驿丞隐瞒他的身份。携带自家族人赴任的好处在于:他们的嘴巴都很严实,绝对不会轻易向外界透露半点口风。

    “下官电白新任知县杨君正拜见府台大人!”

    杨知县将脸洗干净,胡须梳理妥当,换上一套七品官服、头戴乌纱帽,整个人如同焕然一新般,规规矩矩地给林晧然行了一大礼。

    林晧然如今的身份自然当得起这一跪,但还是急步上前,将这位小老头扶起来道:“杨知县,使不得,快快请起!”

    “谢府台大人!”杨知县表示感谢地站起来,却又是主动道歉道:“方才受奸人蒙骗,故而心里一度对府台大人产生了愤念,还请大人勿怪!”

    君子大抵如此,将心里头的东西亦会堂堂正正地说出来。

    “若是本官是如此行径之人,天厌之,本府岂能怪责杨知县呢?”林晧然微笑着摇头,并抬手示意他在茶桌前坐下。

    杨知县看着林晧然如此谦和,心里稍微安定。对林雷公的威名早已经如雷贯耳,心里已然有了钦慕之心,如今接触下来并没有让他感到失望。

    侍女送来了茶水,杨知县是一个懂得规矩之人,待林晧然落了座,他才跟着入座。

    杨知县这次并不全为道歉而来,认真地拱手道:“下官初到电白县担任父母官,心里很是惶恐不安,还请府台大人赐教!”

    这确实是杨知县的真心话,对于林晧然治理雷州的能力,有着深深的敬佩之意,心里已然是要以他为师。

    “赐教不敢!”林晧然先是观察了一下杨知县,发现他的眼睛确实透露着真挚,轻啐了一口茶水才询问道:“杨知县,不知你是如何看待倭患问题呢?”

    杨知县举止有些拘束,但眼睛很坦诚地望着林晧然道:“下官虽然痛恨倭寇,但却并不主张海禁!实则唐巡抚说得极对,大明倭患源于海禁,正是海禁断了海商的财路,这才引起的这一场旷日持久的祸事!”

    这个说辞并不新鲜,却听他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再加上一些地方官绅侵吞土地,致使很多百姓破产而下海为寇,官府对此亦需要承担着很大的责任。故而,朝廷应当主张开海,官府亦要偏于小民而非乡绅!”

    “哦?杨知县当真这般认为?”林晧然的眉头轻挑,来了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小老头。

    在大明当下的朝局中,投机官员并不在少数,所谓的开海派往往都是随着圣上的愿意而发生转变,真正拥护开海的官员实则不算多。

    至于后面一项,更是直指大明的最大弊病,倭患恶化亦是离不开官绅侵吞土地,从而致使破产的百姓走上了强盗之路。

    杨知县能够看清这一点,并敢于在他这位上官面前指出来,证明他确实是一位想要为民做主的好官。

    “实不相瞒!下官是福建泉州府同知人,对倭患问题有着比较深的认识!”杨知县坦诚地望着林晧然的眼睛,接着认真地说下去道:“我早先对开海亦是有着一些顾忌,担心会不会给百姓带来更大的灾害!去年广东发生洪涝灾害,致使米价涨到骇人听闻的地步,林大人从暹罗换回十万石粮食救百姓于水火,这是何等的功德无量!正是如此,下官觉得开海有利于大明,起码广东这里就是如此!”

    不得不说,林晧然去年打通“雷州-暹罗”航线,对大明官场有着极大的积极影响,致使开海派的官员得到增加,开海派实力亦得到了大大增强。

    这次林晧然能从雷州知府升迁到广州知府,跟这个运回暹罗大米赈灾于广东的功绩分不开,致使他得到了开海派的强烈支持。

    面对着杨知县的真诚,林晧然没有了过多的猜疑和顾及。他略做沉思,伸手沾了一点茶水,然后用手指在桌面写下了两个“码头”字。

    雷州府的基础已经打好在那里,就像是一辆高速奔跑着的马车,哪怕赶车的马夫没有任何作为,雷州仍然能够迅猛地发展。

    面对着杨知县的疑惑,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解释道:“码头兴,则电白兴,百姓足也;码头衰,则电白衰,百姓哀也!”

    “多谢府台大人赐教!”杨知县站起来,恭敬地施了一个长礼道。

    林晧然对着这位杨知县其实很是欣赏,虽然不清楚他执政的能力如何,但无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官员。一个很有原则的官员,就不会迷失于这个官场,会保持着一颗公心。

    一旦杨知县真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大力发展着电白港,电白必然会更兴盛,当地百姓的日子必然得到大大改善。

    林晧然刚送走杨知县,却见虎妞风风火火地走了院子中来,不由得轻轻地摇头,对这个喜欢到处乱跑的野丫头早已经放弃治疗。

    “哥,那个大坏蛋被抓起来了,关在了那个柴房里!”虎妞来到跟前,那张粉嫩的脸蛋露着“不骗你”的表情认真地诉说道。

    林晧然对这事却没有什么兴趣,泼下一盆冷水道:“抓就抓呗!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他假冒哥哥呀!现在他被抓起来,我当然高兴了!”虎妞脆声地解释,看着哥哥往屋里走去,便跟上去追着道:“哥,那人真是一个大坏蛋,我不骗你!”

    “你怎么知道的?”林晧然扭过头疑惑地望着她道。

    虎妞将袖子露起,露出那根粉嫩的手肘,指着上面的某处认真地道:“他这里有一个牙印子,肯定是做了坏事,这才被人咬的!”

    林晧然伸手摸了摸肩头,却是不屑一顾,这丫头的推论明显站不住脚。

    那个冒充于他的公子哥明显是有些来头,瞧着他那股嚣张劲,估计是省里的高官子弟。亦是如此,他并不打算过于深入地追究此事,真让那个公子哥掉脑袋。

    他现在前往广州府赴任,并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若是真这般小题大做,纵使是将这个公子哥进行法办了,却是一个得不偿失之举。

    官员讲究的是和光同尘,你今天弄死这个,明天弄死那个。别说是要在广东自立山头了,严、徐两党就会先联合起来弄死你。

    当然,这个选择跟着他的经历有关。虽然在这个时代冒充官员是大逆不道之事,但在后世却没有那般的严重,那位公子哥不过是借着他的名头占一点官驿的便宜,罪并不致死。

    两天后,林晧然终于进入了广州府地界。广州府下辖一州十五县,辖区南至海洋沿岸,北接湖广、广西两省,是两广名副其实的经济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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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见到了这座气势恢宏的广州城。

    林晧然再次仰望这座饱经沧桑的名城,心里涌起了一种跟以往不一样的感受。

    不论是前来参加乡试,还是衣锦还乡路经此地,或许是以广东市舶司提举的身份前来,都是以一种过客的心态,从来都没有真正审视过这座千年古城。

    但如今,他即将成为这座城的管理者,担负起这座城兴衰的重任。此刻对这座城多了一种归属感,更加认真地审视着这里,哪怕仅仅是一草一木。

    林晧然一行人从正西门进城,需要穿过瓮城才能够进到城内。却不愧是岭南第一大城,当踏进城门的那一刻,便能感受到一种繁荣的气息迎面扑来。

    广州城的道路网比雷州城更复杂很多,主街道是“三纵两横”的格局。其中以承宣大街为中轴线,两横主干大街分别为:惠爱大街和惠福大街,另外两纵主干大街分明为:西以大北门直街和小市街,东以德政街小南门直街。

    跟着雷州城一样,横街要高贵于纵街。

    西边的惠爱大街是官府衙门的集结地,南海县衙及县学等官僚机构均在这里,广东都司、广东按察司和广东布政司这三司衙门,还有广州府衙、广东提学道、察院等重要衙门。

    跟着惠爱大街相接的惠福大街亦坐落了一些官府衙门,像广东盐课提举司衙门、广州府学宫、城隍庙、番禺县衙、番禺县学等。

    林晧然从正西门进来,眼前便是充斥着权力味道的惠爱大街,前面便是南海县衙及县学,却见不少书生在那县衙中进进出出。

    由于时近二月,又是一年一度的县试之期,故而很多书生前往广州城参加县试。若是到了四月的府试,全府十四县的考生云集,届时无疑会更为热闹。

    林晧然一身普通士子装束,腰间挂着一块由虎妞在地摊讨价还价得来的玉佩,浑身没有什么财气,宛如一个即将参加县试的书生般。

    现在已经是正月下旬,他需要到布政司和按察司拜见汪柏和丁以忠两位上司,然后敲定上任的吉日,这才会正式上任广州知府。

    按着明朝官场的传统,新官上任要避开正月、五月、九月这三个“属火”的月份,林晧然若要避开正月的话,离正式上任还会有一些日子。

    林晧然一路是游山玩水般过来的,还抽空拜访了高州知府和肇庆知府,此时自然更不着急。在进到城后,他便让林大彪等人先行到客栈安顿下来,仅是带着虎妞、阿丽、饭缸和铁柱要在城中闲逛。

    “哥,你跟着我哦!”

    虎妞小手一挥,便在前面引路了。

    她来广州城的数次要远高于林晧然,对这座城显得熟悉无比,在路上就跟着林晧然说哪里的东西好吃云云,如同是一个百事通般。

    林晧然无奈地望着这个急匆匆的小身影,脸上浮起了一抹苦笑,然后还是跟了上去。

    沿着惠爱大街向前,接着右拐进入小市街,这里路况确实是要比雷州城更复杂,却还要拐进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中,这才找到虎妞所说的那间粥铺。

    这间粥铺在巷子里面,前店后舍的格局,进到这里便闻到了粥香。只是粥铺仅有一个“粥”字旗,并没有什么店名。

    “几位客官要……是你们?”

    店主身穿着普通的素色棉衣,是一个身材偏瘦但长憨厚的青年男子,擦拭着桌子正要招呼客人。只是他目光落在虎妞的脸蛋上,然后又是心有余悸地望向咧嘴而笑的饭缸,嘴角微微地抽搐了几下。

    饭缸却是有些小得意,用力拍了拍包袱道:“你放心好了!我这次带了包子,不过你得帮我热一热!”

    “店家,给我们来……一、二、三、四,四碗状元及第粥。另外,我还是给你一百文钱让饭缸包饱,怎么样?”虎妞坐下来后,当即就数了数人头,然后对着店主脆声地说道。

    店主从饭缸手里接过包子,却是摇头苦笑道:“既然你们都带了包子,他是肯定吃不小十二碗了,这次就按碗数,超了仍然算我的!”

    林晧然望了饭缸一眼,想起虎妞说过虎妞用一百文钱吃了十二碗粥的惊人壮举,致使店主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如此看来,说的就是这间店了,而这店主无疑亦算是一个厚道之人了。

    没多会,店主将热腾腾的状元及第粥端了上来。

    状元及第粥跟南海县人伦文叙有关,由于幼时家贫,不得不以种菜卖菜维持生计。

    广州城中一家粥店的老板惜其才、怜其年幼,故而每天从伦文叙家里购一担菜,并在伦文叙送菜到粥铺时,老板会将用剩的材料和生滚白粥,又添加姜葱等佐料免费给伦文叙吃。

    后来,伦文叙中得状元,衣锦还乡之时还特地前往感到老板。老板亦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由此粥无名,由伦文叙赐名为“状元及第粥”。

    伦文叙的仕途顺畅,在翰林院顺利地升至翰林侍讲。只是在出任应天试主考官之时,归途中得病,最后死于京城之中,享年四十七岁。

    店主送来粥后,并没有当即离开,而是主动交谈道:“鄙人贱名叫黄米,听你们的口音,你们是粤西人?”

    “我们是高州府石城人!”虎妞是肚子藏不住话的人,一边鼓着粉腮猛吹热粥,一边还有功夫回答店主的问题。

    黄米的眼睛微亮,陪着笑地问道:“你们跟林雷公是老乡啊!却是不知,你们认不认识林雷公呢?他真是大清官吗?”

    “石城的地方不小!就像你是南海人,难道你们祖上跟伦状元亦认识?”林晧然却不想暴露身份,抢在虎妞前面微笑着道。

    “这位公子,我祖上还真认识伦状元!”黄米认真地点头,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爷爷是开粥铺的,当年亦从伦文叙那里买过很多蔬菜,算得上有点渊缘呢!”

    “呵呵,我们跟林雷公不认识,对他亦不熟悉!”林晧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但却不想暴露身份。

    黄米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说完,却是转身走开了。

    林晧然以为他是在指桑骂槐,但抬头望着他的脸色,表情却又不像。而这个时候,才发现店主脸上并不是胎斑,而是一些淤青。

    “相公,救……呜呜!”

    却是这时,一个带着口腔的妇人声音从里屋传来,声音还戛然而止。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呼救声,致使店内的气氛一滞,只是一些听得不真切的食客显得疑惑地四下张望。

    “老子今天不活了!”

    黄米正准备给客人端去香喷喷的状元及第粥,在听到这个呼救声后,眼睛当即变得通红,抄起一把菜刀就往着里屋走去。

    与时同时,刚刚还在大口地吃着状元及第粥的虎妞翻身越过长凳,急匆匆地跟在黄米后面,直接钻进了那道门消失不见了。

    阿丽的反应更是敏捷,在抓起桌面上那把长刀的同时,身体如同离弦的弓箭般,紧跟着虎妞冲进了这座宅子里面。

    饭缸的嘴巴塞得鼓鼓的,两只手都拿着一个肉腾腾的肉包子,并没有落后多少,迈着大步子亦是果断地跟了上去。

    这……

    林晧然勺起肉粥正准备送到嘴里,只感到三道旋风从身边经过,整个桌子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了。

    没救了!

    林晧然看着如此喜欢多管闲事的虎妞及那两个帮手,再望着岿然不动的铁柱静坐在邻桌,发现铁柱真该感谢跟着他,不然同样会被那个野丫头带坏。

    只是他心里担心着虎妞的安危,同时亦想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便放下送到嘴边的勺子,站起来跟了上去。

    粥铺门的后面连着一个开阔的院子,右侧是普通的房舍。

    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丁已经将黄米制服在地上,脸露凶相地警告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是在大牢吃的苦头还不够吗?是想再尝尝皮鞭的滋味吧?”

    “放开我!放开我!刁庆生,你是一个禽兽,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你了!”黄米在地上挣扎地叫喊着,眼泪涌了出来。

    却见一个华服公子哥正抱着被迷昏的妇人正要往着院门而去,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给冲进来的黄米碰了一个正着。

    若说是生气的话,刁庆生心里同样感到恼火,寒着脸下达命令道:“给本公子狠狠地打!”

    虎妞从粥铺的门冲了进来,看到这个情形后,便是大声喊道:“大坏蛋,你放开他!”说着,她拔出腰间的短鞭,当即就朝着那个高大的家丁抽了过去。

    哎呀……

    那个高大的家丁猝不及防,手臂生生地吃了一个皮鞭,心里的怒火当即窜起,作势便要朝着虎妞扑去,想要狠狠地要教训虎妞。

    正要有所行动,一把刀却指在了他的喉咙处,离喉咙仅有几寸的距离。

    他再抬头望去,却见到一双冷漠的眼神,似乎稍有异动就会刺进他的喉咙。致使他小心地咽了咽口水,一道粗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

    砰!

    饭缸冲进来后,看到三名冲上来的家丁,当即如同坦克般迎了上去。在格挡一根棍子后,那只大手狠狠地扇在家丁的脸上,让到家丁摔得老远。

    从小到大,他早就练就了一种抗揍的本领,格档这一棍,不过是给他挠痒一般。

    “刁庆生,既然你不放过我娘子,那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黄米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带着满腔的怒火扑向了刁庆生。

    自家娘子原本是在粥铺帮忙的,却是因为被刁庆生掂上了美色,致使频频出现在店中骚扰。本以为不让娘子露面便无事,但万万没有想到,刁庆生竟然色胆包天地要强掳他的娘子。

    刁庆生仗着体形的优势,哪怕还不舍地抱着那个身材娇好的妇人,但却学了一点三腿猫功夫,一脚精准地踢在了黄米的下档次。

    啊!

    黄米有着拼命的决心,但下面传来蛋蛋的悲伤之时,亦让他不得不双手紧紧地捂住,表情更是扭曲起来,感受到一种断子绝孙的疼。

    刁庆生在妇人的臂狠部抓了一把,这才不舍地将妇人丢下。这到嘴的肥肉要吐出来,致使他心里同样憋着气,上前朝着黄米的胯下又一脚踹了下去。

    只是这一次却落了空,而那只脚被黄米双手抱住,然后他的小腿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痛。

    黄米是真的咬,似乎是将这些时日以来的恨意通通发泄出来一般,那牙齿分明的有力,并往外扯下了一块肉,鲜血渗红了他的嘴和齿。

    啊……

    刁庆生何时承受过这种痛楚,发出了如同杀猪般的惨叫。

    林晧然跟着进来的时候,便是看到了这一幕。

    看着地上那个处于昏迷的妇人,再看黄米竟然在这个公子哥的腿上咬下一口肉,这老实人的凶悍表现无不证明此事透露着冤屈。

    别的暂且不提,这个公子哥偷偷地从后院遛进来,并试图想要将黄米的娘子掳走,这是一种何等的恶行,根本就是一种目无王法的行径。

    砰!

    铁柱似乎同样是憋着火,将一个还能站着的家丁摔得四五米远。

    “少爷,我们走吧!”

    那个高大的家丁捂着胸口,扶着惨叫着的刁庆生劝道。

    “你们等着!你们等着!”

    刁庆生长得一脸横肉,这时脸上更显狰狞,捂着那渗满鲜血的小腿,先是望了一眼黄米,然后又指着林晧然等人恶狠狠地说道。

    虎妞却是不惧怕,指着刁庆生认真地敬告道:“我虎妞还怕你不成呀!我以后就住在广州城了,你若是还敢欺负人,我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好大的口气!你们这些外乡人,哪怕是一条强龙,到了羊城亦得给我家少爷爬着!”那个高大的家丁显得底气十足地回应。

    只是刁庆生显得痛苦不堪,他急匆匆地背起他离开,大概是去找地方医治了。

    铁柱有些江湖经验,将一瓶药递给了黄米,黄米往着妇人的鼻间一抹,妇人很快就幽幽醒来。在看到黄米后,夫妇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这对夫妇是青梅竹马,夫妇的感情极好,一直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却是没有想到,突然就遭到了这种祸事,黄米更是一度被衙门关了好几天,而今日更是差点被强掳。

    黄米收拾好心情,这才朝着众人施礼,并认真地劝告道:“多谢诸位恩公此次出手相救,但……你们还是快走吧!”

    “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历?”林晧然好奇地询问道。虽然他早已经对广州城摸过底,但主要是对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却是没有想到还会有着如此胆大妄为的二世祖。

    黄米长叹一声,抬头望着林晧然苦涩地问道:“不知公子有没有听过羊城四大恶少?”

    “略有耳闻!”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却是听黄大富提过这事,但没能引起他过多的注意,毕竟都是小字辈的人物。

    黄米脸露苦色地道:“羊城四大恶少个个都大有来头,方才那位就是羊城四大恶少之一的刁庆生,他是广州府同知家的公子!”

    “你打算怎么样呢?”林晧然听出他对四大恶少的惧意,便又是认真地询问道。

    黄米扭头望了一眼妇人,仿佛是心有灵犀般,苦涩地望着林晧然道:“还能怎么办?民不与官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我们收拾好东西,就马上回乡!”

    “这里是省城!纵使广州府衙包庇于他,上面不是还有按察司和察院吗?你们可以状告于他!”林晧然略微不解地询问道。

    黄米脸露痛楚地说道:“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且今日之事,说重是要强掳妇女,但说轻就是开个玩笑,官字两张口啊!”

    林晧然明白黄米的选择,不管是按察使丁以忠还是巡按徐楫都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彻底得罪刁来西,顶多就是喝斥一声罢了。

    至于他,这还没有正式上任广州知府,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参与到这个纷争中来,因为黄米而跟自己第一属官交恶。

    树欲静,风不止!

    林晧然还没走出店门口,一大帮捕快就急匆匆地冲进巷子中来,刁庆生的一名家丁毅然在列。在看到他们之后,无比嚣张地指着他们命令捕快道:“就是他们伤了我家少爷,通通给我拿下!”



    一帮踏着碎步的捕快进来,迅速将粥铺门口围住,引起周围百姓的关注。

    哎……

    有知道事情始末的百姓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捕快,特别看到那个家丁凶神恶煞的模样,给林晧然等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羊城四大恶少中,当数刁庆生最是嚣张跋扈,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现如今,这书生及他的随从落到刁庆生手里,恐怕至少也得脱一层皮了。

    “识相的,老实跟我们走一趟县衙吧!”

    满脸络腮胡子的捕头挥手让手下将粥铺门口包围,注意到铁柱等人手中的刀剑,搬出官府的威慑力对着林晧然等人正义凛然地说道。

    铁柱并没有轻举妄动,护卫着林晧然的安全。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有想到刁庆生的行动会如此迅速,且还有能力支使南海县衙的捕快,亦难怪他会如此的目中无人。

    只是他心里有些不解,刁庆生强掳妇人未遂算得上是一项大罪,理应将事情压下去才是,为何还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呢?

    两名捕快已经冲进里面,将黄米夫妇从粥铺押了出来。

    黄米已然准备收拾包袱逃回乡下,却没想到刁庆生会报官抓他们,此刻很是沮丧的模样,对着那个捕头请求道:“张捕头,此事皆因小人引起,跟他们没有关系,还请放过他们吧!”

    张捕头冷哼一声,不咸不淡地道:“黄米,你跟我说这此没有用!本捕头亦是奉命行事,回去跟咱二老爷说去,跟刁公子解释清楚吧!”

    “我们跟你回县衙!”

    林晧然原本是不打算掺和这件事的,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特别那个刁庆生明显是要倒打一耙,如何还会袖手离开呢?

    “要不要给他们上铐?”一个捕快手里提起手铐,对张捕头征求意见道。

    张捕头认真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轻轻地摇头道:“不用了,我们按着上面的指示,将他们全部押回去交差就行了。”

    “连我家少爷都敢得罪,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我呸!”那个引路的家丁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趾高气扬地走在了前面。

    一行人出了巷子,沿着小市街向前,左拐进入惠爱大街,很快就进到南海县衙中。

    南海县衙坐落于惠爱大街西边,是正西门进来的第一个官府衙门。虽然在这权柄赫赫之地,南海县衙仅是小字辈的存在,但对一般老百姓还是高高在上般存在。

    张捕头将人押到了堂下,便急匆匆地进里面通禀,没多会就返回来对着手下吩咐道:“将他们押到二堂,二老爷要提审他们!”

    却是这时,外面走进来一行人,方才引路的家丁毅然在列。刁庆生坐着软轿被抬了进来,脸色显得很是不善地望着林晧然等人,却是对着张捕头吩咐道:“回去告诉张县丞,让他来大堂审案,我要让整个广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敢伤本公子的代价!”

    张捕头犹豫了一下,拱手回应了一个“是”字,转身又返回里面了。

    “不仅仅是你,还有你们这些外乡人,通通都得死!”刁庆生先是指着黄米,然后又指向林晧然等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虎妞的眉头微微蹙起,抬头望了哥哥一眼,并没有吭声。她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放牛娃,起码知晓谁的官大官小。

    林晧然看着皂班衙役竟然在公堂列队,寅恭门走出一个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员,眉头亦是微微蹙起。这里哪是什么大明的衙门,分明就是刁家的刑堂。

    南海县衙知县黄升回应叙职,现在由县丞张坤主管县衙之事。

    张坤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能够如此“年轻”就成为从七品的县丞,证明这人不是能力出众,那就是善于钻营的官员。

    却见他并没有直接威严地走上公堂,而是上前朝着刁公子讨好地笑道:“刁公子,听闻你的腿受了伤,没有什么大碍吧?”

    “你没看到本公子已经不能行走,下半辈子可能就得要在这顶软轿度过了呢!”刁公子轻蔑地望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张县丞尴尬一笑,这话显然是问得极没有水平,不过亦明白刁公子是要他对黄米进行重判了。

    “二老爷,草民冤枉啊!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作主!”黄米看到张县丞出现,似乎是想要搏得这位县丞大人的怜悯,上前跪拜地哭泣道。

    张县丞的眼睛闪过一抹恼色,却是对黄米厉声喝斥道:“如何冤枉你了?你伤了刁公子,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

    “小人虽然是伤他不假!但……但他迷昏我家娘子在先,并……并要强掳我娘子要占她身子!”黄米的两行眼泪溢下,将实情道了出去。

    张县丞听到这番话,脸色顿时为难地望向了刁庆生。

    若是事实是如此的话,那刁庆生并没有过错,反倒是刁庆生的麻烦就大了。将一个妇人迷昏并强行掳走,这等同是强女干未遂,可判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刁庆生自然不会承认,冷冷一笑道:“你这是污蔑!本公子何曾要迷昏你家娘子并要强掳于她了?本公子今日是送友人归家,经过你家门口同,分明是你伙同他人想要谋财,这才伤到了本公子!”

    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还有意地睥向了林晧然,脸上写满了得意之色。

    “原来如此!”

    林晧然当即有些明悟,这刁庆生不仅仅是迁怒于黄米,连他们这帮人都恨上了。只是见义勇为的分明是虎妞,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这货简直是智障。

    “大胆!你想要谋人钱财在先,如今却污蔑刁公子觊觎你家娘子,分明是一个狡猾的狂徒!”张县丞当即心领神会,指着跪在地上的黄米喝斥道:“来人,给这个狂徒掌嘴五十!”

    一个衙役领命上前,扬起手中的竹板子朝着黄米用力打开,仅是两下就肿了起来。当真正谓是: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勿进来。

    “草民不服,这分明是一面之词,大人是偏帮于他!”黄米对官员的最后一丝期望荡然无存,却是挣扎着为自己进行辩护道。

    “先停下,本公子今日就让你死得明白!”刁庆生淡淡地抬手,显得很是不屑地望了黄米一眼,然后朝后面望了一眼。

    却见一个身穿着生员服饰的书生走上前来,朝着张县丞施礼道:“学生乃本县生员孙公允,可以为刁公子作证,刁公子所言不虚,学生当时亦是在场。”

    “孙秀才,昔日我父没少给你免费吃肉粥,你不能如此为虎作伥冤枉于我!”黄米扭头望去,却是认得这个街坊邻居。

    由于是在公堂上审案,很多百姓是闻讯而来,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却是暗叹了一声,给刁庆生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一个生员的证词,自然要比寻常老百姓更有份量。

    哪怕黄米没做过这种事,这亦会成为铁一般的事实。除非他能找来更厉害的秀才,或者功名更高的举人来给他作证,不然一场牢狱之灾怕是少不了了。

    咳!

    一个轻轻的咳嗽声突然传出,很多人疑惑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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