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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杖队到达门前,官轿平稳地落下。

    黄仲达身穿着正三品的官服,将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侍随行的师爷揪开轿子,他才轻轻地抬腿迈出去,从轿子中威风凛凛地钻了出来。

    这为官多年,特别是担任顺天府尹后,他极是注重自己的“官相”。正是因为他的这副好官相,才让他比其他平级官员显得更出众,从而官路亦更顺畅。

    “见过府尹大人!”

    林晧然和墨飞一并上前,显得恭敬地行礼道。

    黄仲达微微点头,习惯性地抚摸花白的胡须,但定睛瞧到林晧然竟然在这里,微微地感到意外地道:“林府丞,你怎么在这里?”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特别是林晧然在那一次风波所呈露出来的谋算。他早已经放下了最初的轻视,对着这个在顺天府衙有能力跟他相抗衡的顺天府丞,当下更多的是警惕和忌惮。

    亦是如此,在看到林晧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喜出望外,而是警惕这个小子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下官刚从贡院那边回来,听到这里发生了一起人命案,所以顺路过来瞧瞧!这不刚刚到这里,大人你便来了!”林晧然仿佛事不关己般,显得理由充分地解释道。

    黄仲达知道这小子今天确实到了顺天贡院那里坐镇,事发的地点确实又靠近崇文门大街,便没有怀疑林晧然的说辞,稍微跟林晧然敷衍了两句,便端着架子对墨推官淡淡地询问道:“案件怎么样了?”

    “启禀府尹大人,赵员外前天买下这座宅子,只是今天在翻修的时候,发现井底有一具沉尸!仵作查验尸体证实死者死于四天之前,而下官找来原来宅子的主人田亮,不过据嫌犯人口述,他事前是将这座宅子租予他人居住,而租客在前些天便已经匆匆搬走了!”墨推官简单地介绍案情,却没有透露那位所谓租客的信息,并指着跪在地上的田亮一本正经地说道。

    黄仲达发现案情并不复杂,显得官威十足地望向了嫌犯田亮。

    田亮深知这位顺丞才是话事人,当即变本加厉地哭诉道:“青天大老爷,小的说得千真万确!这间宅子确确实实是租给了他人,其实宅子还有半年的租期,只是最近京城宅子的行情涨得厉害,我才想着将宅子收回来卖掉!看着他们都搬走了,这才匆匆卖给了赵员外,就算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小的亦不敢杀人啊!”

    “本官自有公断!”黄仲达鄙夷地望着跪着的田亮,当即板着脸淡淡地说道。

    实质上,他已经相信这位田亮的说辞。这世上谁都不傻,不会将人杀了,连毁尸灭迹地不懂,便急匆匆地将宅子卖掉。

    这起案件显然并不复杂,定然是那一位租客所为,只需要将那位租客揪出来即可结案。

    黄仲达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便对着墨飞进行询问道:“那位租客呢?”

    “启禀府尹大人,下官正在追查,相信很快便有眉目了!”墨飞显得乐观地回答,而林晧然主动请缨道:“府尹大人,不若将缉拿凶手之事交给下官,下官定然不负重望。”

    黄仲达原来还想要问得更具体一些,但听着林晧然竟想要“抢功”,心里却是冷冷一笑,显得合情合意地拒绝道:“林府丞,当下正是春闱期间,一切当以京城的治安为重!你现在不可分心,一切还是要以保障春闱顺利进行为要,追查之事还是交由墨推官吧!”

    很是合情合理的借口,已然是将林晧然拒于案件之外。

    “是!”林晧然轻叹一口气,显得沮丧地答道。

    正是这时,捕头张龙匆匆地从宅子里走出来,恭敬地拱手汇报道:“启禀府尹大人、府丞大人,里面另有发现!”

    林晧然并不吭声,自然不会跟黄仲达争这个主导权,而黄仲达傲然地负手而立,板着脸询问道:“里面发现什么了?”

    “我们兄弟刚刚在后院中,发现那块新土有些异常,结果从地里挖出了一具死尸!”张龙老实地汇报道。

    黄仲达听到这话,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如果仅仅只是在水井发现一具死尸,还能推说是死于意外,但两具死尸,且新发现的这一具还是从新土中掘出的,无疑证明这定然是一起凶杀案了。

    “走,我们进去看看!”

    黄仲达淡淡地说着,便是迈步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林晧然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不打算进行凑这个热闹的样子。

    黄仲达早已经将林晧然视为眼中钉,发现他没有跟进来,便是回头戏谑地道:“林大人,你莫非还怕死尸不成?”

    “敢不从命!”林晧然显得无奈地应道。

    两具死者都相距不远,或许是浸泡于水中,且这阵子的气温比较低,加上女尸身上没有刀伤,尸体保存得很写好,而这具女尸显得颇有姿色的模样。

    跟着那具尸首完好的漂亮女尸相比,这埋于后院的男尸却显得血淋淋,生前定然是遭到一顿毒打,然后才被杀害的。

    “禽兽!当真是可恶、可恨,本官定将此人绳之以法!”黄仲达瞟了一眼那具男尸后,顿时充满正义地对凶手进行遣责道。

    林晧然显得怕尸体般,跟尸体保持着较远的距离,这时上前恭维道:“黄府尹能如此为受害者抱不平,这两名死者恐怕亦死得瞑目了,大人当真是铁面无私啊!”

    “林府台,过誉了!”黄仲达听着林晧然如此的抬举,心里头当即涌起了一股畅快劲,突然发现这小子倒不是那般的面目可憎了。

    查看尸体之后,三人又离开了宅子。

    在临上轿前,黄仲达又对着墨飞进行叮嘱道:“墨推官,你务必尽快将那位租客缉拿归案!”

    林晧然当即提议道:“下官以为,此案当双管齐下!一方面,追查那名租客的下落,切不可让他跑了;一方面,则查清受害人的身份,从而更能够锁定凶手的去向!”

    黄仲达轻捋着花白的胡须,发现这小子今天挺上道,加之这个提议很是适当,便是轻轻地点头,对着墨推官吩咐道:“就按林府丞的意思办!”

    “是!”墨推官领命道。

    黄仲达有来的时候,还以为这又是一件棘手的人命案,但当下发现案情并不复杂,心里却是涌起淡淡的兴奋。钻入轿中,便是打道回府。

    林晧然看着黄仲达摆着仪伏队远去,嘴角却是微微地翘起。

    站在旁边的墨推官轻叹一声,显得并不乐观说道:“恐怕袁鸿会推得一干二净!”

    林晧然微微一愣,却是无奈地摇头。虽然墨飞是跟他一伙,但这人却是过于刚正,跟虎妞的性子一般,只知道惩奸除恶之乐,却不知道能让黄仲正麻烦上身更是可喜。



    二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一场寒意十足的春雨在傍晚时分浇洒在北京城中。

    小时雍坊的严府内,坐落于东北角的一座院落的正厅中,几个舞姬在丝竹声中翩翩起舞,那一件薄薄的轻纱无法掩盖住多姿的身材。

    一个年近四十岁的俊郎男子端坐于案前,案上摆着菜肴、果品和美酒,他手持着一个精美的瓷杯,正在这里自斟自饮。

    却不知道是酒力不济,还是喝了不少的酒水,那张显得英俊的国字脸浮起红晕,那一双充满英气的眼睛多了一些血丝,整个人呈现了几分醉态。

    站在旁边侍候的两名妙龄婢女惊若寒蝉,谁都知晓大公子这些天极是暴躁,却不仅对她们这帮下人,连同那几位侍妾都会动则狂揍。

    啊……

    厅中的几个舞姬突然惊呼一声,却见一个酒壶砸碎在脚下,几片沾着酒水的瓷片飞向了她们,一个舞姬的脚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严鸿打了一个酒嗝,宛如一个清醒过来的狮子般,朝着那几个舞姬和乐师吼道:“晃得我眼晕,都给老子滚下去!”

    几个舞姬顾不得地上的碎渣子,急急地退了出去,生怕迟一步会遭到凌厉的惩罚。

    却是这时,一个家丁匆匆推门进来。

    他的脸色显得很紧张的模样,只是看着两个美婢站在旁边,忍着一吐为快的冲动,显得认真地轻声道:“公子,出大事了!”

    严鸿看着他不像是无的放矢的样子,便是将手一挥,待到二名婢女退出去后,他直接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最好是要紧的事,不然你自己下去领罚吧!”

    这个家丁被吓得腿一软,当即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事情亦是凑巧,他恰好到朝阳门那边办事,结果得知事情已经是“东窗事发”,那座宅子的两具尸体被翻了出来。

    “此事当真?”

    严鸿正是那座宅子的真正租客,前些时日没少往那边跑。只是出了那件事后,他才老实地呆在家里,而那件事宛如一根刺令他浑身不自在。

    但万万没有想到,世上竟然有这般巧的事情。

    他秘密用来金屋藏娇的宅子,明明还是半年的租期,结果才空置几天,便被原主人给卖了。新买主偏偏还进行翻新,从而将那两具尸体找了出来。

    “此事千真万确!小的纵使有一万个胆,亦不怕欺骗公子您啊!”家丁有着邀功的心思,显得很肯定地点头应道。

    “严木呢?”严鸿是一个智慧之人,当即想到严木是一个极关键的人物。

    不管是将严木藏起来,还是直接进行灭口,都是最好的解决手段。只要将线索斩断,凭着严府的地位,量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亦不敢拿他怎么办。

    “小的刚回来的时候,听说严管事出去喝酒了!”家丁认真地回禀道。

    “快!让所有人出动,务必将他找回来!”严鸿深知这人的关键,当即下达指令道。

    这一场雨已经停歇,而夜幕降临在北京城中。

    严木喝了些小酒,正乐悠悠地从一间青楼走了出来,还不忘朝着相送的相对挥手道别,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凭着他的小精明,这些年捞了不少的银子。只是他却没有将银子攒起来置宅子或买小妾,而是拿来这烟花之地进行挥霍,扑在这个温柔乡中。

    “将他拿下!”几个人影蹲守在胡同口,看着他出现,为首的青年汉子大喝一声道。

    严木的酒顿时醒了一半,侍看清这帮竟然是官府中人,当即不屑地自报家门道:“你们敢!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我家公子乃当朝首辅的长孙严鸿是也!”

    “少废话,抓的就是你!”捕头王汉冷哼一声,却是板着脸道。

    严木本以为这些捕快要跪地求饶,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还胆敢缉拿于他,不过他的眼睛当即一喜,却见严府的一大帮人朝着这里而来。

    顺天府衙,后宅。

    黄仲达吃过小酒,心情显得很是不错。却是因为潇湘楼的相好给他送来了书信儿,想要他过去一叙,那一句“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让他浑身舒软。

    不过他并不是不晓轻重的人,不说今年是六年一次的京察大年,当下顺天府衙来了一只虎崽仔,他如何能够授人以柄?

    只是想着今天林晧然的态度,想着那小子连尸体都不敢多瞧一眼,发现似乎是高估了对方,这小子实则不过如此而已。

    “墨推官求见?让他进来吧!”

    黄仲达刚刚回到签押房准备处理公务,听到衙役进行汇报,便是轻轻地抬手道。虽然深知墨飞是那小子的人,但却不得不承认,墨飞还是有几分能耐,是一位很称职的推官。

    身穿着六品官服的墨飞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朝着坐在案前的黄仲达施礼道:“府尹大人,那位租客已经缉拿归案,请大人发落!”

    黄仲达听到人犯落网,眼睛当即微微一亮。虽然知道这起命案并不复杂,但能如此快捷地将凶手缉拿归案,无疑给他的政绩添上出彩的一笔。

    “好!将人犯押至二堂,本府要连夜提审!”黄仲达想在一天之内便结案,当即决定连夜提审,表现出他这位顺天知府伸张正义和勤勉的一面。

    却是这时,师爷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嘴里直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黄仲达的眉头微微蹙起,对这个总喜欢小题大做的师爷早生不满,但还是强压下火气,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有什么事待会再说!本府尹现在就要提审犯人,将那位恶徒绳之以法,以正法典!”

    “这……万万不可啊!”师爷脸色显得一阵苍白,当即进行阻拦道。

    黄仲达显得更加的不满,直接进行教训道:“何师爷,这有何不可?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位租客是严木,他是严府长孙严鸿的亲信!”何师爷急得眼泪都溢了出来,很是认真地说道。

    严木?严鸿的亲信?

    黄仲达听到这个身价,嘴巴微微地张开,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地伫立在那里,突然间觉得这个信息量好大。



    黄仲达听到租客的身份,自然不会傻傻地认为严木就是真凶。结合着租下那座宅子的租金,以及那具打扮漂亮的女尸,这是一个仆人能够拥有的吗?

    真相不言而喻,真正租赁宅子的人是严木的主子严鸿,当今首辅严嵩的长孙。除此之外,他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方,隐隐有一只黑手在操纵这一切。

    “那位租客是严木,你怎么不早说!”黄仲达的脑袋一片混乱,直接将心里的抱怨说了出来,对着墨推官厉声质问道。

    在调查袁州案件中,其中便提及到严木这个人,正是严家大公子严鸿的亲信。如果他事先知道租客是这个名字,他必定先进行核查,而不会冒冒失失地下令抓人。

    只是如此重要的租客名字,墨推官今天竟然闭口不提,让他由始至终都以为仅是一起简单的案件,甚至还想要秉公处置凶犯。

    这本是一起进退自如的案件,甚至能够以此换得更多的东西,但此刻却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下官以为租客是谁并不重要!还请府尹大人秉公断案,还被害者一个公道,将凶徒绳之以法!”墨推官脸不改色,显得正义凛然地道。

    “不重要?你想让本官审严阁老的长孙……的仆人,你说不重要?”黄仲达的脸色浮现了罕见的怒容,亦是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正所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当下严嵩还身居首辅之位,朝堂上下遍布着严党中人,他一个小小的正三品顺天府尹要动严家人,这分明就是自寻死路,是在为那个小子腾位置。

    似乎是突然想到什么般,黄仲达又是愤怒地指责道:“我知道了!你跟林晧然事先是知道的,你们今天故意误导本官,其实是在给本官下套!”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当事情水落石出之时,回忆先前的种种,总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林晧然今天异常的恭敬,墨推官有意隐去租客的信息,却是让他一脚踩到了大麻烦。

    “严本这名字太过普通,下官亦不知道这位便是严鸿的仆人严木。不过依本官之见,纵使严木是严家的仆人,理应按律法办!”墨飞进行推脱,然后显得正义凛然地发表观点道。

    黄仲达当即被气得牙齿“咯吱”作响,这货不仅推得一干二净,竟然还想要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却是恨不得生啖了这个人以及背后的那个小子。

    “请大人即刻提审严木!”墨飞似乎是不嫌事大般,当即又是提议道。

    黄仲达的愤怒值当即爆表,再也不顾作为顺天府尹的风度,指着大门方向显得怒不可遏地咆哮道:“滚!给老子滚!”

    当下提审严木的话,万一严木在公堂一口咬向严鸿,说那个宅子是他替严鸿租的,那这一件事真的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他身上是打着徐党的铬印不假,但徐阶对自己的弟子都能见死不见,他不过是徐党的一个边缘人,徐阶又怎么会出手救他呢?

    到了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叫那小子是“林算子”,这小子实在是太阴险了。

    正所谓,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不管他如何处理这件事,必定都要给人落下把柄,他这个顺天府尹的宝座已然变得岌岌可危。

    墨推官看着黄仲达确实没有勇气惩办严鸿,便是失望地转身离开。

    只是他刚走,得知消息的陈通判就急急地赶过来了。

    对于陈通判而言,事情确实是太条了。向来精明的黄府尹,竟然亦会有如此犯诨的时候,竟然胆敢拿严鸿开刀,这分明是在自寻死路。

    “府尹大人,你怎么能动严府呢?且不说,这样扳不倒严嵩,徐阁老恐怕亦不会出手救你!”陈通判进来后,当即微微抱怨地道。

    却不怪他如此的紧张,他跟黄仲达的命运已然是联系在一起。若是黄仲达真的倒下了,新上台的林晧然哪里还会饶得他,今后的日子他必将是万劫不复。

    黄仲达很想说这次是给那小子给阴了,他根本不知道案件会牵扯到严府,但面子使然,却是淡淡地说道:“我没有打算动严府,这是一个误会,我会尽力化解这个误会!”

    他可没有这么强的正义感,在大明朝能够熬上他这种位置上,恐怕亦不会有谁为了两条无关重要的人命,而赌上自己美好的前程。

    “误会?府尹大人,那现在要怎样做?”陈通判狐疑地望着黄仲达,当即进行追问道。

    黄仲达心里早有了主意,抬头望着屋檐,显得无比坚决地吐了一个字道:“拖”。

    在官场之中,很多事情就是靠“拖”字来解决的。哪怕当年的大礼仪之争,圣上正是靠这一个“拖”字,这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当下这起案件,自然是审不得。现在还能将嫌疑锁定在严木身上,而若进行审理的话,如果矛头指向严鸿,那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只是想要卖严府一个面子,将严木直接放回去的话,这样恐怕亦不行。当下证据都指向严木,严木是最大的嫌疑人,人还被抓回了大牢,哪里还能轻易将严木放掉的道理。

    正是如此,对于这一件棘手的案件,他决定采用一个“拖”字诀。拖着不对严木进行审理,但同样不会释放严木,让到严府那边将屁股擦干净。

    要是刑部那边敢过问这起案件,那他就直接推给刑部,让刑部来处理这种事,看他们有没有胆子对这起案件进行审理。

    主意打定之后,虽然他心里隐隐还是感到一些不安,觉得那小子要比想象中阴险,但无疑能够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跟他所预料的差不了太多,严府的说客很快便到来了,正是身居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董威,严党的一名重要干将。

    虽然二人是同品阶,但对方身处于六部衙门,且还是拥有监察百官之权的监察院,自然是要以对方的身份要更高。



    黄仲达亲自出门相迎,将董威引到了客厅,并让仆人送来了上等的铁观音。他跟董威虽然有过共事的经历,但并没有过深的交情。

    董威现任察院右副都御史,算得上是都察院的第四把手,在都察院有着极深的影响力,喝过一口香茗,便是进行试探道:“本官听闻,黄府尹将严公子的仆人缉拿了,不知所为何事呢?”

    仿佛这仅是随口一问,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甚至都没有望向黄仲达。

    黄仲达自然知道对方的来意,但没有点破地答道:“严大人,实在是这个严木胆大包天!今天有人前来报案,说在新买的宅子中发现了尸体,而经过本官的调查,租下这宅子的租客正是这个严木!虽然不能以此断定这事是严木所为,但其嫌疑最大。本府尹事先并不知晓租住这宅子的人是严木,亦是多得墨推官专于公务,不仅查出了租客是严木,而且还将他抓了回来。”

    董威手持着茶盖轻泼着热茶,目光落在了黄仲达身上,已经看出这人不是有意针对严家。当然,他亦不可能仅凭黄仲达的几句话,便会放下戒备。

    董威轻呷了一口茶,继续进行试探道:“黄府尹,那你打算如何处置严木呢?”

    “当下是会试期间,而顺天府衙的第一要务还是要保障会试顺利进行,这个案件恐怕要在会试结束后再提审了!”黄仲达显得真切地说道。

    董威端着茶盏,认真地问着黄仲达道:“黄府尹此话当真?”

    有着七八天的时间,无疑可以做很多的事情了。他之所以着急地赶过来,正是要给黄仲达施予压力,让他推迟提审严木,从而帮着严府赢得时间。

    “如有违背,天厌之!”黄仲达许下誓言道。

    董威很满意黄仲达的表态,深知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只要不是徐阶在背后支持黄仲达,借着这个案件对严鸿下狠手,那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二人聊了一会,便相约下次再叙。

    董威是坐在马车而来,在离开顺天府衙后,当即便赶回了严府。

    严世蕃在等着消息,而旁边正坐着严鸿。严鸿在得知严木被抓之后,却是只能求助于父亲,让父亲帮着他擦屁股。

    董威到了堂中,面对严世蕃显得很是恭敬,当即将交流的结果进行了汇报。

    严世蕃的脸色微缓,却是淡淡地说道:“那就牺牲严木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想要推得一干二净,恐怕还真的不太可能了。但让严木去担责,无疑还能堵住各方面的嘴。

    严鸿却是一急,但发现严世蕃朝着他睥来,当即像是霜打的茄子。终究而言,他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在外面是风光无限,但在家里的处境却很尴尬。

    二月的北京城,清晨总会被白雾缭绕,从天空鸟瞰,仿佛是一个仙境般。

    卯时三刻,顺天府衙二堂。

    身穿着绯红官服的黄仲达跟以往般来到堂上,他是一个很注重官容的人,将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显得威风凛凛的样子。

    雷推官清点人数,然后又当堂向黄仲达进行汇报。

    尽管顺天府衙已经出现了两座山头,但黄仲达终究是顺天府尹,是顺天府名义上的首官,故而黄仲达显得很是底气的样子。

    黄仲达微微点头,便是对着堂下的属官道:“若是无事的话,大家都散去吧!”

    树欲静,风不止。

    黄仲达自然想要平静无波,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话刚落,李推官便站出来道:“下官听说昨晚抓到了昨日血案的疑犯,却不知道府尹大人什么时候进行提理呢?”

    来了!

    黄仲达的注意力却不在李推官身上,而是扭头望向端坐在堂中的林晧然。事情的始作甬者正是这个小子,当下他想要拖着,这小子哪里会让他如意。

    只是他亦不是吃素的,心中早有托词地说道:“此案还有诸多的疑点,侍本府尹核查清楚后,择日再开堂审理!”

    “府尹大人,不知还有哪些疑点?”李通判进行追问道。

    黄仲达心里冷冷一笑,显得故弄玄虚地道:“这些疑点暂时还不可公开,而此案我已经交由陈通判跟进,李通判还是将精力放在其他事务上吧!”

    “下官定不负府尹大人所托!”陈通判当即站出来,显得狗腿子般拱手道。

    黄仲达看着李通判哑口无言,心里涌起几分得意劲,瞟了一眼林晧然,便是朗声地说道:“今天到此为止,大家都散了吧!”

    “且慢!”

    一直不吭声的林晧然却是突然开口,令到整个大堂的气氛当即一窒,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这位前途无量的府丞大人身上。

    黄仲达心里早就充满着怨气,看着林晧然竟然不惜赤胳上阵,当即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府丞,莫不是以为本府尹如此处置不妥,要强加干涉不成?”

    “府尹大人误会了,下官并不是为了昨日的血案,而是为了先前袁州李氏的案子!”林晧然迎着黄仲达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解释道。

    黄仲达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得罪严府,便是继续采用拖字诀道:“那个案子目前还在调查阶段,林府丞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林晧然轻轻地摇头,显得语出惊人地说道:“并非是下官着急,而是下官以为凭当下的证据,现在可以将袁鸿收监了!”

    可以将袁鸿收监?这都是哪跟哪?

    且不说,万万不能对袁鸿动手,这又哪冒出来的证据,哪里能够缉拿袁鸿呢?

    黄仲达和陈通判都显得很是吃惊,不明白林晧然为何如此大放厥词,黄仲达认真地询问道:“林府丞,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吗?”

    “本府丞从不开玩笑!”林晧然的目光接向黄仲达,显得一本正经地朗声答道。

    咚咚咚……

    却是这时,顺天府衙门口的鸣冤鼓骤然响起。

    黄仲达听到这个鼓声,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击在心房般,隐隐间觉得此事跟林晧然有关,便是扭头望向这个似乎有备而来的小子,却不知道他又要唱哪一出。



    咚咚咚……

    顺天府衙的鸣冤鼓很大,比天下所有府衙的鸣冤鼓都要大。??  ??w?w?w?.?r?an?wenA`com此时正在急促地响起来,而击鼓之人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站在那里卖力地用鼓槌敲打着鼓面。

    守在这里的两名身材高大的衙役,一般时候都不会允许鸣冤者如此的放肆,更别说现在正是大老爷正在点卯的时刻。

    只是今天,他们二人却显得没睡醒似的,对老太太的举动充耳不闻,站在那里显得是昏昏欲睡。

    听到后面传来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他们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并装模作样地上前阻止这位老太太的“恶劣行径”。

    一个典吏走了出来,先是不满地瞪了一眼这两个失职的衙差,然后脸色显得不善地对老太太进行询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击鼓?”

    “老身袁州李氏,今日要再状告袁鸿!”李老太太丢下鼓槌,递上状纸朗声地道。

    典吏接过那份状纸,让着李老太太在这里侯着,便转身急步朝着二堂而去。

    二堂的官员还没有散去,他们正在堂中交头接耳,显得是议论纷纷。看着书吏将状纸带了回来,他们都好奇地望向黄仲达,不知因何要击鸣冤鼓。

    黄仲达伸手接过那份状纸,看着开头先是一愣,疑惑地瞧了林然一眼。林然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一切都跟他无关一般。

    黄仲达又低头继续往下看状纸的内容,只是脸色越来越凝重,突然震惊地望向了林然,眼睛的瞳孔急促地收缩起来。

    咦?

    雷通判等人都是善于察颜观色的人,看着黄仲达脸上的异样反应,深知肯定是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黄府尹,发生什么事了?”林然似乎浑然不知的样子,显得明知故地询问道。

    黄仲达微微平复了一下心境,但还是忍不住震惊,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昨日从井里捞出的那具女尸……真的是藩氏?”

    雷通判等人听到这个问话,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目光纷纷落向了林然

    大家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谁才是真正租客这个问题上,究竟严木是凶手,还是幕后真凶是严鸿。但谁都没有想到,死者同样大有文章。

    “不错!下官按着大人的指示,将死者的面容绘成画像,让快班的衙差张贴于城中,结果李老太太寻来,认得那具女尸便是她的孙媳妇藩氏。”林然微微点头,说出了整个事情的全部经过。

    “什么?那具女尸就是藩氏?”

    “这么说来,严鸿当真在袁州夺人妻?”

    “呵呵……现在恐怕已经不是夺妻了,而是杀人!”

    ……

    雷通判等人得知这个消息后,脸上亦是震惊万分,然后纷纷交头接耳地进行激烈的讨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有震撼力了。

    去年严嵩的结发妻子欧阳淑端去世,严鸿负责护送祖母的灵柩返乡并安葬。只是在这期间,看到李公子的妻子藩氏貌美如花,一时间便是动了心。

    藩氏经常光顾严氏布行,致使严鸿前去调戏。却不知道怎么的,藩氏跟严鸿竟然就好上了,二人甚至不避讳地缠到一起。

    事情到了这里,通常要么是藩氏跟李公子和离,要么就是严鸿抛弃王氏。只是因守制,严鸿却无法纳藩氏为妾,且王公子似乎没有休妻的念头。

    按着李老太太所述,严鸿为了得到她的孙媳妇藩氏,指使袁州府衙缉拿她的孙子下狱,并嫁祸于她孙子是某起命案的凶手。

    她这次万里迢迢赴京,正是要讨一个公道。

    先前黄仲达以李老太太的一面之词,而不打算接下这一起案件,后来还是林然的执意要求下,他才选择受理这起案件。

    只是时至今日,黄仲达都以证据不充分,没有选择将严鸿缉拿回来,更没有推进这个案件的侦查,甚至他本人都快忘了这个案件。

    人算不如天算,昨天那具漂亮的女尸竟然是“被严鸿拐走的”藩氏,案情到了这里,无疑算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先前还可以说都是李太太的一面之词,可以借着核实李老太太的话进行拖延。但当下藩氏死于京城,且还死在严鸿家奴所租的宅子之中,严鸿无疑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这起案件不仅关系到王公子是否蒙受不白之冤,还关系到藩氏的死亡真相,现在确实是应该将严鸿缉拿回来审问了。

    “府尹大人,请即刻将严鸿缉拿归案,并奏请刑部对李公子的案件进行重审!”墨推官第一时间站了出来,显得义正辞严地提议道。

    雷通判等官员交换了一个眼色,当即一并上前请求道:“请府尹大人即刻将严鸿缉拿归案,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除了有数的几个官员没有表态,这绝大部分的官员都选择站在林然这一边,要求黄仲达将严鸿抓回来进行审理。

    这……

    黄仲达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顺天府衙哪里还是他黄仲达的“一言堂”,当下他分明已经成为了“孤家寡人”,不由得又望向了身穿绯红官服的林然。

    他终于明白那小子为何被称为“林算子”了,在隐瞒租客严木的同时,还将死者藩氏的身份亦是隐瞒住了,亏他还傻傻地答应画像来寻找死者的身份。

    实质上,他倒是冤枉了林然。

    虽然林然当时是有所怀疑,但却无法断定那具女尸就是藩氏。亦是由李老太太认尸后,他才确定那具女尸的身份,从而决定在今天点卯之时,给黄仲达一个小小的“惊喜”。

    “府尹大人,我记得昨日您跟下官说过,一定要将杀害藩氏的凶徒绳之以法、以正法典,为何今日突然忘了?”林然看着黄仲达的眼睛飘忽,当即进行质问道。

    当下已经确定女尸的身份后,先前一直被拖着的袁州案无疑是取得了新的突破,证明严鸿确实存在强掳藩氏的重大嫌疑,自然没有理由放任严鸿不管。

    砰!

    黄府仲面对着林然及诸位属官的步步紧逼,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整个人扑通在地,便是昏了过去。这要他下令抓严鸿,分明是要他自毁前程,但他能不抓吗?



    顺天府衙,后宅。

    黄仲达从床上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失神地望着床顶,整个人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几岁般。向来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这时显得很散乱,而他已经不再无暇顾及这些细节。

    纵横官场近二十年,自认已经修炼得如火纯青,但到头来竟然会栽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

    这一位头顶光环的新府丞到来之时,他只当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小子,以为很轻松地踢出顺天府衙。但事实上,这却是他人生悲剧的开始。

    由他所掌控的顺天府势力迅速瓦解,致使他这位顺天府尹不再一言九鼎,在上次的争斗更是被逼向林然低头,当下又掉进了这一个大坑里面。

    现如今,他的处境可谓是进退两难。

    进则,开罪于严府,极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退则,背负一个“失职”的恶名,而今年是六年一次的京察大年,这个污点足可以让他被贬谪或丢官。

    辛辛苦苦熬到这一个位置,原本还有更上一层的机会,但仅是一个多月的时候,所有都成为了泡影,他从天堂坠到了地狱。

    “东翁,你醒了啊!”何师爷就守坐在床前的凳子上,突然看到黄仲达睁开了眼睛,显得很是欣喜地惊喜道。

    黄仲达已然是清醒过来,回到了残忍的现实之中,先是轻叹一声,然后认真地询问道:“本官昏倒后,他有什么动作?”

    经过这一遭,他算是真正看清了这位天纵奇才。仅是随手而为的布局,就已经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他还有什么理由轻视于对方呢?

    如果在以前,有人说林然必然入阁拜相,他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但如今,有人说林然不能入阁拜相,他才觉得是一个笑话。

    “东翁晕倒后,林府丞亲自将你送了回来,还告诫大家别将事情传出去!”何师爷倒知晓这个“他”是谁,便是老实地回答道。

    黄仲达不知林然是出于什么考虑,为何会选择维护他的尊严,但心中还是涌起了一丝淡淡的感激,却是情绪低落地询问道:“先生,你以为当下该怎么办?”

    “东翁,这个案件咱们还得先拖着,起码得给严府那边一些时间,让严府自己想办法进行脱身!”师爷稍作思索,当即给出建议道。

    黄仲达的脸上露出苦涩之色,悠悠地说道:“不说林然他们会不会给本官时间,若是本官这般强拖着的话,这个位置恐怕很难保住了!”

    当下的案情已经指向了严鸿,严鸿不仅事涉对王公子进行栽赃嫁祸,还是思诚坊血案的最大嫌疑人,焉有不将他抓回来的道理?

    他如此拖着不缉拿严鸿,却难免要落下口舌,那些政敌和言官又焉能会轻易放过他,而他又凭什么继续呆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

    “两害相权取其轻,,舍其重!”师爷沉默片刻,显得认真地劝道。

    黄仲达将眼睛缓缓地合上,深知不仅很难再谋求上进,连保住当下的位置都是一种奢望,轻轻地颌首,但却是恨恨地说道:“本官就算要倒下,那亦不会让那小子好过!”

    原本前途无量的顺天府尹就此蒙上阴影,若说没有一点怨气是不可能的,而黄仲达不管是为了尊严,还是胸中的怨气,他都能给林然还予颜色。

    顺天贡院,玄字巷号舍内。

    王弘海在号舍里又睡了一觉,从睡梦中慢慢地清醒过来,睁看眼睛便看到蔚蓝的天空。今天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几只春燕翱翔在蓝天上,对面青砖墙上的一株小草伸出了嫩叶,一切都显得这般的美好。

    跟着以往一般,他起床之后,先是将被子整理并放置一边,接着将前面的号板放到上面,从而这“床”便变成了“桌”。

    到巷道的大水缸中取水,洗漱完毕之后,他用火盆烤了一些肉干和果脯,这是联合商团给他们提供的上品。虽然味道说不上多好,但跟着其他的考生相比,却是要好上一大截。

    除此之外,他又掏出了一根人参咬了一口,顿时有一种能量的补充。这是联合商团私底下赠予他的,其他的广东考生似乎都有,但都没有他的人参这么好。

    吃过早饭后,试题便被发了下来,今天是会试的第二场。

    跟着乡试有所不同,会试的换场是不允许他们这帮考生离开贡院,故而他们昨天交卷后,仍然要留在这贡院过夜。他们要连考三场,要在这个号舍呆上九天八夜。

    这种日子无疑是一种折磨,但却是他们想要夺取进士功名,必然要经历的一种折磨。而他来自于大风肆虐和酷暑难熬的琼州,性子中有一种韧性。

    “拼十年寒窗挑灯苦读不畏难,携双亲期盼背水勇战定夺魁!”

    王弘海将纸笔墨砚依次摆好,砚是广东肇庆产的端砚。在展开试题之前,他先是望向墙上的一行字,脸上露出会心一笑。

    恩师在临行前的叮嘱,他不仅记在心里,还将这句话誊写在墙上。而这番话仿佛有魔力般,让他在第一场考试中不感到紧张,甚至感觉到恩师就在身边默默地鼓励着他。

    如果此次会试能取得好成绩,他认为有一大半功名,要归功于如此明灯般的恩师。

    这一场考的是论、判、诏、诰之类的官场公文的规范写作,得益于他父亲及祖父的缘故,对这些内容很小就耳濡目染。

    故而,只要他不显得过于紧张,这些题目肯定不会有问题的,能够应对自如。

    仅用了一天半的时间,他就已经将全部试题做完。

    他将试题小心地装回到牛皮袋中,抬头望着青砖墙上的湛蓝天空,脸上却是闪过一抹忧色。对于此次的成绩如何,他的心里仍然没有底。

    他知道外面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的成绩,一旦他在这次会试中考得不好的话,那些小人必然会立刻跳出来,借此来攻击他恩师。

    二月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好月份,京城中多了一些忙碌的春燕。府丞署的屋檐上,两只春燕啄着新泥,正在那里筑起了一个新巢。

    一个身穿着捕快服饰的女孩从外面进来,眯着包子脸站在屋檐下,瞧了一会那个新巢,突然急匆匆地走进府丞值房。

    虎妞对燕巢格外的有兴趣,几乎天天都会过来瞅一眼燕巢的筑巢情况,以致最后演变成她来看燕窝顺带瞅一眼哥哥。

    身穿着绯红官服的林晧然正跟着李云虎商量着事情,瞧着虎妞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便是停止了说话,将目光落在这个身穿捕快服的野丫头身上。

    自从上次献宝后,虎妞名正言顺地进入顺天府衙,并跟在雷州城和广州城一般,时常浩浩荡荡地领着捕快上街巡逻。

    仅是这短短的时间里,城北的百姓就已经知道了虎妞的赫赫威名,一个极有正义感的府丞大人的妹妹。

    令人无奈的是,这时代的人都喜欢将父子或家人当成一个整体,认为“有其父必有其子”,以为虎妞充满正义,他这个虎妞哥哥亦不会差到哪里去。

    亦是如此,他这位顺天府丞的声望因为虎妞的缘故,反倒是有所提升。

    “哥,外面的燕巢快筑好了,你要不要瞧一瞧呀?”虎妞指着外面,满脸认真地脆声道。

    李云虎对虎妞的观感很好,闻言抬眼望了门外一眼,只是年纪摆在这里,自然不打算出去凑这个童趣。

    “燕巢有什么好瞧的,这吵吵闹闹的,改天我捅了它!”林晧然更不会凑这种童趣,显得无奈且带着恶意地说道。

    虎妞的眼睛微瞪,万万没想到一片好意得到这个结果,旋即极为认真地告诫道:“哥,这燕巢不能捅的,燕巢会给你带来好运的好东西。”

    “这完全没有科学根据的说法,你不能这么容易轻信别人的话!”林晧然自是不相信这个论断,显得无奈地反过来告诫道。

    虎妞的眉头紧蹙,显得据理力争地道:“哎呀!怎么就没有科学根据了?以前我们家穷的时候,我们家里就没燕巢,咱家饭都吃不饱。后来我们家里盖了新房子,马上就来了燕子筑巢,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厉害了?”

    说到最后,虎妞那张粉雕玉琢写满了认真,露出标志性的“不骗你”表情。

    林晧然看着她说得认真,甚至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隐隐流露着紧张,便是退一步道:“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我们家厉不厉害,主要还是看我们兄妹,而不是一个燕巢。”

    “我们当然要努力了,但燕巢能给我们带来好运,这燕巢肯定不能捅……这事是妈妈说的。”虎妞坚持己见,并盖棺定论地强调道。

    李云虎笑道:“林大人,咱们广东确实有此说法,这春燕筑巢确实能带来好运!”

    “哥,你听到没有,李员外都这么说,这燕巢是不能捅的!”虎妞得到援助,当即更是底气十足地告诫道。

    “行了,行了,不捅便是!”林晧然倒不是真要捅这个燕巢,他才不会无奈地做这种事,只是图一时嘴爽罢了。

    虎妞的眼睛眯了一下,却是保留着几分怀疑,显得警惕地盯着林晧然。

    林晧然却不理会这个野丫头,转而对着李云虎道:“李员外,那《顺天日报》之事,就有劳你了。”

    为了解决顺天府捕厅的财政问题,能够招聘更多的快班衙役,林晧然决定推出《顺天日报》进行创收。

    《顺天日报》有别于《谈古论今》,它跟后世的报纸相似,主要刊登最新的资讯。所面对的人群以低层读书人为主,甚至是普通的老百姓。

    为了能够让这份报纸一炮而红,林晧然近些时日搜罗了不少素材,更是精心炮制很多重磅的内容。

    只是林晧然从来不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一套,想要《顺天日报》能够迅速打开京城的市场,既要足够的噱头又要完善的销售渠道。

    亦好在,他有过去创办《谈古论今》的经验,又拥有着这方面的资源,故而做起事情要更显得得心应手。

    别的暂且不提,单是印刷器材这一块,就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由于成本的原因,很多作坊还采用制板印刷技术,纵容是采用最先进的活字印刷技术,亦是以木活字和泥活字。

    木和泥不仅使用寿命短,其印刷的质量更是差强人意,阅读起来甚至要连蒙带猜,这极影响读者的阅读体验。

    最好的材质自然是铜活字印刷技术,能够让读者减少很多的麻烦,有助于读者的好感度。不过这里却有一个难点,由于汉字由形演化而来,每个字都有着一个形态,致使需要动用几十万个铜模字。

    另外,为了满足士太夫对书法的要求,甚至还要一个字准备几个字模,如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就得准备二十一个“之”字。

    一套简单版的铜活字印刷器材就要花费几万银两,却不是普通的作坊能承担得起,顺天府衙同样没有能力承担。

    只是这些关于钱的难题,在林晧然面前,却是迎刃而解。当然不是自己置办,而是要借助《谈古论今》的生产作坊。

    “林大人,尽可放心,在下必然全力办好这件事!”李云虎面对林晧然交过来的重担,连忙答应道。

    《顺天日报》借着书雅斋推广,不说其中蕴藏的惊人利润,单是林晧然所交待的事,他就肯定竭尽所能。

    林晧然当下不仅是顺天府丞,更是他们联合商团的灵魂人物。纵使在《顺天日报》上亏了,但能有益于林晧然的仕途,这都算是一笔划算的好买卖。

    林晧然交待了一些细节问题后,亲自将李云虎送到值房门口。

    《顺天日报》不仅关系能否扩招快班衙役,更涉及到他以后的政治资源,所以他实质很是重视这个事情。

    “林大人,请留步!”李云虎对林晧然是打心底的尊敬,在迈过门槛后,却不敢让林晧然多送一步,自认是消受不起,连忙情真意切地阻止道。

    “李员外,慢走!”林晧然并没有选择继续相关,抬手微笑地说道。

    李云虎施了礼,这才转身离开,打算回去布局《顺天日报》的宣传事宜。

    林晧然目送着李云虎离开,正要转身回值房,但看着院子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由得乐了起来。

    却见虎妞微微地弯着身子,正悄悄地将原本堆放在院中角落的竹杆通过一个窗子送走,远离这屋檐上的燕巢。



    朝卯晚申,这是大明当下的官员出勤制度,而现今林然不再担任一府的掌印官,故而申时便会直接离开府衙返家。

    顺天府衙在正北偏东的灵椿坊,位于城北的安定门附近一带,离林然所居住的日忠坊宅子并不算远。

    林然有时坐马车,有时乘坐轿子,而有时干脆直接走着回去。虎妞是从来不乘坐轿子,到远的地方先直接选择坐马车,如果从顺天府衙回家就肯定走着回去

    下衙的时候,虎妞恰好在府衙。她正拿着一根冰糖葫芦,时而会认真地舔上一口,跟着阿丽坐在顺天府衙门前石狮子旁边聊着天,言语间似乎还在担忧着燕巢。

    “走了!”

    林然走出府衙门口,便是看到虎妞这个丫头。他发现这丫头肚子里根本藏不着话,特别跟阿丽更是什么都说,却是无奈地地远远招呼道。

    虎妞正说得投入,还准备伸长舌头去舔一口冰糖葫芦,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回过头寻声望了过来,又是迟疑了一下,这才脆脆地应了一声。

    林然站在台阶上,看着虎妞从高台跃身跳下,接着朝他这边急匆匆而来,毅然是一个活力四射的野丫头,脸上不由得露出苦笑。

    虎妞这个野丫头谈不上机灵,特别在吃东西的时候,反应明显要慢半拍。只是她却比绝大多数人更有原则,一旦认准又会奋不顾身,且有着非比常人的胆魄。

    “哥,我刚才在鼓楼那边抓了两个小偷,他们起初还想抵赖,但钱袋多少钱他们都不知道,而且张虎认出他们二人是城东的惯偷!”虎妞跑过来后,显得颇有成就感地说道。

    “嗯,再接再厉,抓更多的小偷!”林然进行鼓励,只是看着虎妞显得蠢蠢欲动,便是睥了一眼直接打消她的歪念道:“这个月你都必须呆在城北,除此之外哪里都不能去,特别是城南那边。”

    对于这个野丫头的闯祸能力,他算是早就有所领教。故而打进入京城的那一天起,他就将虎妞牢牢地看住,对她的行动进行了约束。

    亦在好,虎妞这个丫头虽然野性十足,但对他这个哥哥还算尊重,他所说的话只有是有道理的,她一般都不会忤逆。

    虎妞看着小心思被戳穿,当即撅起嘴巴,微微地进行抱怨道:“哎呀,城北这里的坏蛋都被我抓得差不多了,而且听说现在会试期间,那些小偷和坏蛋都跑到顺天贡院了。”

    林然却是充耳不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开这个口,不能让这野丫头胡作非为。终究而言,北京城是大明的帝都,这里的关系户实在太多太多了。

    虽然现在已经在顺天府衙立了足,只是他始终还不是顺天府尹,手上的资源很是有限,根本还不能让一些大人物忌惮。

    虎妞虽然很想到处惩奸除恶,但深知哥哥亦是为她的安全考虑,看着哥哥不肯松口,显得没有任何的介怀,便又是主动聊起了哥哥的婚事。

    在某些事上,虎妞显得比林然还要懂得多,却是一件件都跟着林然讲解着婚前的准备,以及结婚时的种种流程。

    阿丽手持着一把刀,默默地跟在虎妞和林然的后面,警惕着四周的动静。有时亦会倾听这对兄妹的谈话,但极少会插话,如同一个影子般。

    夕阳只有几缕金光落在天空,整个北京城渐渐地染上了暮色,前面有丝丝的晚风吹来。

    前面有个小坡,一个老汉正在卖力地拉着一车不值钱的土陶器。

    车上的土陶器显得很重,而坡显得陡峭,只是生活的压力,令到拉车的老汉不敢松懈,如一头老牛般艰难地爬坡而上。

    虎妞看到后,马上招呼阿丽和饭缸,快步上前帮着将车子推上去。

    老汉已经是满头大汗,似乎随时都要力竭一般。当感受到后面传递的助力,令到他如释重负,很轻松地拉完了后半程。

    老汉在坡上停下车来,匆匆用汗布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子,对着虎妞认真地表示感谢道:“刚刚好险,多谢这位小姐相助!以前都是我跟小儿子一起拉上这个坡的,只是他被调去服徭役修万寿宫了,而今天买主催得急,老汉这才破着头皮送货,却不想险些就要毁在这里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是心有余悸,已然不敢去想象翻车的后果。

    “没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虎妞如江湖儿女般,显得浑然不在意地挥挥衣袖地转身离开。

    老汉欣慰地望着这个小女孩飘然离开,只是看到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然,却又是微微一愣,眼睛有诧异和不解。

    林然发现虎妞一蹦一跳的,显得很开始的模样,便是无奈地询问道:“虎妞,你帮人推一下车子,又不是捡到宝贝,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哥,能帮到别人,我心里就很开心。”虎妞抬脸望着林然,显得认真地说道。

    林然轻叹了一口气,进行教导地说道:“你这是替别人活了啊?你没听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天下人负我,这是多好的至理誓言!”

    “哥,这话是不对的!所以我一直觉得:曹操是一个大坏蛋,刘备才是一个好人!”虎妞进行纠正,并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然的眉头微蹙,认真地教导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既白,人是很复杂的!”

    “不管怎么复杂,我们都要做好人!”虎妞认可地点头,但很是坚定地说道。

    林然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没有吭声。

    同样是身处于权力的漩涡中,严嵩这位因厌恶官场而回乡休养十年的贤臣沦陷了,成为了一名被清流痛恨的大奸臣,而吴山为了心中的明君贤臣,却仍然能够放弃唾手可得的入阁机会。

    如此看来,不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官场的这个大染缸上,而是能不能如同虎妞般坚定而正直。



    离开府衙还显得很早,走回来的时间亦不算长,但回到胡同口却已经天黑了。?  ww?w?.?

    只不是管是贪玩的虎妞,还是比较宅的林然,却都没有什么任何的抱怨声。反倒随着临近自家宅子,他们二人都闻到了家里那种温馨的味道。

    宽大的青砖巷道已经黑了下来,但最里面的宅子却是亮起了灯火,府门前的两盏大灯笼已经高高地挂了起来,仿佛灯塔般为着夜归人指明方向。

    “我回来了!”

    虎妞显得精力很充沛,朝着那扇敞开的大门突然迅速地冲了过去。

    林然谈不上多累,但这一路走来,已经有些气喘了。抬头看着虎妞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纵使是想要成为野丫头,这没有过人的体能和精力,恐怕亦是无法胜任。

    “林大人,你让我好等啊!”

    待走到门前的时候,却发现旁边停着一辆马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从昏暗中传来。

    咦?

    林然询声望向,借着灯光打量着来人。原以为是哪一位当朝大佬,但从马车下来的中年男子却穿着一套仆人的衣物,竟然是哪家的大管家。

    “我是严府的管家严三,这是我家严世蕃少爷给你的请帖,让你今晚到府上一趟!”严三将一份装裱精美的帖子递过来,显得冷傲地说道。

    正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这严三作为严府的管家,地位自然显得超然。恐怕是看惯了太多卑躬屈膝的侍郎和地方总督、巡抚,毅然是没却一位小小的正四品顺天府丞放在眼里。

    林然并没有恼羞成怒,这点城府还是有的,不动声色地接过那份精美的请帖。严三将帖子递给林然后,连招呼都不打,转身直接上车离开。

    林然对着这傲慢的仆人,脸上浮起一抹苦笑,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胡同口。只是对于严世蕃邀请他的企图,一时却是拿捏不准。

    严鸿的案子落在顺天府衙,一旦严鸿背负恶名,那严世蕃这位做父亲同样难逃其咎,甚至严嵩都要受到一定程度的牵连。

    亦是如此,严世蕃无论如何都要选择保证严鸿安然无事,不能让严鸿背负杀人和嫁祸于人的罪名,极有可能对他这位顺天府丞进行安抚。

    当然,严世蕃上次索要联合作坊股份的事情还没有定案,亦有可能是要冲着这个事情而来。

    “老爷,广东商会的杨员外、赵员外和黄员外在偏厅等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商!”刚刚进到家门,管家林金元迎上来进行汇报道。

    林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很想即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一起在这里等他。不过有的时候,沉稳不仅是给对手看的,还得给自己人瞧。

    “你让他们再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便出来见他们!”

    林然沉吟片刻,并没有当即前往客厅进行会客,而是选择返回内宅换上一套居家衣物,对着管家林金元淡淡地吩咐道。

    客厅,茶香袅袅。

    杨春来等人看着林然进来,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般,心里显得安定了不少。特别看着林然显得沉稳的样子,让他们更感到踏实。

    “让诸位久等了!”

    林然在主人的位置坐下,显得温和地说道。

    “是我们荒唐,叨扰林大人了!”

    杨春来等人站起来一并摇头,显得歉意地说道。

    林然让他们坐下后,显得不着紧的样子,握着茶盖轻拨着滚烫的茶水。待到气氛差不多了,这才抬头平静地询问道:“诸位今夜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呢?”

    杨大富早已经是憋不住,显得愤愤地说道:“林大人,严世蕃突然咬定就要四成,扬言少一分一厘都不行,让我们今晚就给他一个确切答复!”

    自从上次严世蕃狮子大开口后,联合商团这边亦是派出人员跟严世蕃那边进行洽谈,严世蕃那边似乎有退让的意思。却不曾想,今天却突然画风大变,竟然咬着四成不放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杨春来落后于杨富田,却是咬牙切齿地表达着不满道。

    林然轻呷了一口茶水,脸上露出苦笑地说道:“看来严世蕃刚刚给本官帖子,并不是要本官到严府喝酒,而是要本官去满足他的念欲啊!”

    原以为严世蕃是要安抚一下他这位顺天府丞,让他不要将严鸿的案子闹大,甚至是对这个案子眨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一次,他显然又是猜错了。严世蕃似乎压根不将他这位顺天府丞放在眼里,却是非要让联合商团大出血,对联合作坊是势在必得。

    最为重要的是,以着严世蕃如此贪婪的性子。若是知晓联合商团的真正家底,恐怕更会步步紧逼,甚至要将联合商团的家底据为己有。

    “林大人,我们万万不能妥协啊!”杨大富看着林然保持着镇定,当即显得担忧地劝道。

    林然仍然没有进行表态,而是扭头望向赵富贵认真地询问道:“赵员外,你怎么看呢?”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赵富贵的眼睛微微眯起,显得杀意十足地答道。

    事关到联合商团的利益,甚至是生死存亡。哪怕向来喜欢息事宁人的赵富贵,心里亦是生起了斗志,旗帜鲜明地表达了态度。

    林然不知严世蕃是被徐阶的“卖孙女”迷惑了,还是当真看不清目前的形势,竟然还如此的四下树敌。按着历史的进程,随着万寿宫建成,徐阶算是全面超越严嵩,严嵩的位置变得岌岌可危。

    只是当下的历史难免会改变,林然并不打算虚以委蛇,将联合商团的命运交给徐阶,当即下达决定地说道:“那就飞信给广东那边,让沈六爷他们做好准备,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甚至是一场恶战!”

    “是!”黄大富等人大声地应许,眼睛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实质上,他们确实有底气如此。联合商团在广东的势力不仅渗透到官员中,而且还包括士绅和衙门的小官小吏,根本不可能凭着一位上官就能够拔除的。

    以雷州的联合作坊为例,一旦雷州知府想要带着差役或雷州卫对联合作坊进行查封,且不说能不能调动差役和雷州卫,单是雷州百姓和联合作坊女职工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没他们。

    不管是任何缘由,一旦会激起到民变,其头上的乌纱帽就难保了。

    林然吹掉浮在茶水上的一根茶梗,突然又淡淡地说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你们先将手头的事情放一放,配合一下李云虎的工作,咱们得给严世蕃一点颜色!”

    明明都已经麻烦缠身,严世蕃却还打着联合作坊的主意,林然却不介意添上一把火。



    二月初十,《谈古论今》新一期按时发行。

    这份由翰林院修检厅出品的刊物,每期发行量都达到十万册之巨,已经成为当下最具影响力和权威性的刊物。

    最为重要的是,这份刊物拥有着“造星”能力,令到天下的士子趋之若鹜。

    跟着后世很多英语弱门生一般,一些学子并非才学不济,而是他们并不擅于死记硬背。在当下这个四书五经的时代,却偏偏要磨掉学子的才思敏捷,让他们投入这种呆板的圣人之学中。

    纵使是他们才华横溢,纵使他们能灵活运用,纵使他们拥有真正的治国之策。但在科举上,却是屡屡遭受挫折。

    徐渭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明明才华横溢,被后世冠予明朝三大才子,却迟迟没能在乡试中举。

    只是随着《谈古论今》横空出世,这些憋屈的学子有了施展才华的舞台,很多有才华的士子逐渐崭露头角,甚至得到重用。

    像科举不得志的江西刘永全,凭着《治洪策》被河道总督视为坐上宾,更是奏请朝廷重用于他。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不经觉间,很多被埋没的士子得到了展露才华的机会,而随着他们的强势崛起,又反过来宣扬了《谈古论今》的权威性。

    在这几年冒出来的才子,其文章都是先后见于《谈古论今》,然后才声名鹊起。若哪位以大才子自居,但其文章却不见于《谈古论今》,必定是遭致旁人的嗤笑。

    现在正逢会试期间,又逢京察大年,天下士子和官员云集于京城。《谈古论今》新一期刚刚发行,当天就销售一空。

    如此火爆的销售场面,除了天下士子的热捧外,还有本期的质量确实要高于往期。

    本期最大的看点,并不在于时政篇,而是安排在后面的寓言《河中石兽》:沧州南一寺临河干,山门圮于河,二石兽并沉焉。阅十余岁,僧募金重修,求二石兽于水中,竟不可得。以为顺流下矣,棹数小舟,曳铁钯,寻十余里无迹。

    ……

    话说,沧州南部有一座寺庙靠近河岸,佛寺的外门倒塌在河中,门前两只石兽一起沉入河中。过了十多年,寺僧们募集金钱重修寺庙,在河中寻找两只石兽,到底没能找到。寺僧们认为石兽顺流而下了,于是划着几只小船,拖着铁钯,向下游寻找了十多里,没找到它们的踪迹。

    一位讲学家在寺庙里设馆教书,听说了这件事笑着说:“你们这些人不能探求事物的道理,这石兽不是木片,怎么能被洪水带走呢?是石头的特点应该是又硬又重,河沙的特点是又松又轻,石兽埋没在沙里,越沉越深罢了。顺流而下寻找它们,不是很荒唐吗?”大家都很信服,认为这是正确的言论。

    一位老河兵听说了之后,又笑着说:“凡是落入河中的石头,都应当在上游寻找它。因为石头的特点是又硬又重,河沙的特点是又松又轻,水不能冲走石头,但河水撞击石头返回的冲击力,一定会将石头底下迎着水流的地方冲刷成为坑洞,越冲越深,当坑洞延伸到石头底部的一半时,石头必定倾倒在坑洞里。照这样多次冲刷,石头又会多次向前翻转,不停地转动,石兽反而逆流而上了。到下游寻找石兽,本来就荒唐了;在原地寻找它们,不是更荒唐吗?”

    寺僧们依照老河兵的话去做,果然在几米(里)外的上流找到了石兽。既然这样,那么天下的事,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的情况太多了,怎么能根据某个道理就主观判断呢?

    ……

    寓言,自然是要于通过简单的故事寓法于教,从而达到宣教的目标。

    在这则《河中石兽》中,通过寺僧、讲学家和老河兵的观点,宛如抽丝剥茧般揭露事实真相。

    这个寓言一出,其他版块黯然失色,特别时政版是老生常谈的漕弊,并没有引起士子的反响。

    “这才是真正的寓言,前几期都是些什么嘛!”

    “这石头会往上走,是不是真的?”

    “河道总督都说是真事,你说是真是假?”

    ……

    没有争议,就不会有热点。正是在这种争执和不可思议中,新一期的《谈古论今》显得极是火爆,各大书行纷纷告罄。

    只是所有的购买者都注意到一件怪事。凡是购买《谈古论今》,都会得到赠送一份《顺天日报》。

    谁都不会拒绝免费的午餐,看到这份纸张轻柔、印刷精良的报纸,很多士子都选择带回家,且还会认真进行阅读。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都感到极有意思。虽然是褒贬不一,但这份名为《顺天日报》的东西,正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甚至成为很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城西金城坊将军胡同有一石,其形如犬,疑为昔日将军府一忠犬所化。”

    “城北北居贤坊柏林寺,院中百年槐木已枯数年,今有飞虹落入树中,枯木逢生,乃天地之吉兆也。”

    “外城白纸坊宵春楼,有女姓苏名若若,其貌似苏小小,其才琴双绝,疑为转世者。”

    ……

    在一些豆腐块中,充斥着大量的似是而非的讯息,且都是一些能勾起人的好奇心的东西。只是你想要否认它,却又偏偏不能,因为所刊登的讯息能够查证一二。

    这时代的人还是比较纯朴的,看过报纸后,很多人竟然选择前往将军胡同、柏林寺,甚至直接前往宵春楼一睹苏若若的风采。

    特别是这位名不经传的苏若若,几乎就眨眼间挤身于名妓之列,好奇者如过江之鲫,纷纷想要一睹这位酷似苏小小的妓者。

    除此之外,顺天日报还蹭了会试的热门,刊登了两京十三省的解元郎信息,让到普通人亦能够知晓一些厉害参考举人的情况。

    不过,《顺天日报》最大的版面,却是用于刊登一本名为《射雕英雄传》的,其作者化名金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