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寒门祸害 > 全文阅读
寒门祸害txt下载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

    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

    ……

    《射雕英雄传》的开篇,跟着以往情节式的话本不同,跟那些靠着丑化恶人的说书人亦不同,这是真真切切地勾勒一个全新的武侠世界。

    开篇并没有单刀直入,没有小丑亮相,亦没有哗众取宠,一切都显得朴实无华,但偏偏能够引人入胜。

    再谈的取材,武侠无疑更有市场。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亦有投笔从戎的壮举,而天下很多的士子都有一个英雄梦。

    随着壮阔大草原的描写,驰马狩猎的飞扬,令到读者陷入于弯弓射大雕的豪迈而无法自拔。

    几乎仅仅是一个章节,就让人眼前一亮,深深地陷入这全新的武侠世界中,如同是久旱逢甘霖。

    “怎么没有了?”

    “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

    “究竟是何人所作,此乃大才也!”

    ……

    很多士子看后,毅然是对这名为《射雕英雄传》的产生了深厚的兴趣,甚至成为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在这个四书五经当道的时代,终究是小道。在很多士太夫眼里,却是难登大雅之堂,很多人对《射雕英雄传》充满着鄙视。

    却不管是褒是贬,《顺天日报》如期推出,而《射雕英雄传》同样在继续连载。

    《顺天日报》有别于《谈古论今》,它采用的是隔日发行模式,且仍然是免费发行,致使整个北京城的百姓都知晓有这种新鲜事物的出现。

    外界显得热热闹闹,顺天贡院的大门仍然紧闭,四千多名的考生已经在二平方的舍号呆了足足八天八夜。

    今天是会试的最后一天,王弘海大清早便起床洗漱,用炭火烤了一些肉脯,就着煮热的茶水对付一顿。

    联合商团赠送的人参还剩下小半,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吃掉一并解决掉,让到自己的精力保持着最佳的状态。

    在刚刚进来的时候,王弘海以为这九天八夜是地狱生活,会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只是慢慢地适应后,发现这种日子亦是不错,每天过的简单而充实。

    当然,作为一个习惯于每日沐浴的琼州人,已经“臭”了自己整整八天,这一点让他浑身不自在。

    纵使在京城这种初春天气,根本不会流汗,但他始终潜意识地认为自己脏兮兮的,很希望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整理好床铺,将床变回桌子,摆上纸笔墨砚,他便是继续昨日没有完成的考题。

    实质上,昨天他就能将全部考题完成,只是出于谨慎考虑,他并没有选择挑灯将最后一道考题完成。

    现在最后一道题的答案已经写在草纸上,只需要誊抄在考题纸上,那他的会试便全部完成。

    今天有着极充足的时间,他又是对这最后一道经史策进行修改,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在完成最后一次修改后,他将自己的状态调到最好,这才下笔对最后一道考题进行誊抄。

    由于是最后一道题目,且时间很是充裕,他将字体写得公公正正,注意着考试的任何细节,力争每一点都做到最好。

    当写下最后一个字,他忍着心里的小激动,微微放下悬着的心,总算是完成了。

    恰是这个时候,有官员和军士从面前的巷道经过,到里面的舍号收取试卷。

    王弘海被吓了一下,事因这满脸络腮胡的收卷官生得很吓人,皮肤比他还要黑一双铜铃大眼,如同是地狱的判官前来勾命。

    不好……

    王弘海被这闯进视线的收卷官惊到,手中的笔落下,脸色刷地白了。

    一旦试卷落下印号,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一律都上“登蓝榜”。此类考题不会经过朱笔誊抄,全部都是自动落榜,根本不会送给考官进行审卷。

    砰!

    王弘海脑海当即浮起“背水勇战”四个字,身体涌起了莫大的决心和欲望,左手用力一挥,堪堪在笔尖落在考卷前,将那支狼毫笔扫了出去。

    哎呀!

    一个声从隔壁传来,似乎同样是被这几个不速之客吓到了,特别是那个吓人的受卷官。

    只是他显然没有王弘海般幸运,却听到隔壁哭泣道:“吾卷己污,必上登蓝,今科又榜上无名矣。”

    辛辛苦苦准备三年,眼看交卷在即,却因一个长相吓人的受卷官而功亏一篑,这确实是够冤的。

    只是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一些大才之人就毁在小意外上。

    “何人喧哗!”

    一个随行官员亦不问缘由,似乎是要将这个喧哗之人直接逐出考场,打算让这个倒霉蛋是冤上加冤。

    倒是那位受考官显得心中有愧,伸手制止了那位随行官员,并让他走在前头。

    王弘海暗暗地侥幸,并不理会落在墙角的那支笔。他小心翼翼地将写好的试卷放置妥当,这才轻吐了一口浊气,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正是这时,明远楼传来一通鼓声,第一轮放行的时间开启。

    跟着以往的考试一般,会试同样分三次进行放行,最迟可到日暮交卷。

    王弘海向来才思敏捷,做题的速度历来远胜常人,看着考卷已经完成,且被刚刚的意外吓到。他生怕横生枝节,便是选择拉响铜铃,选择交卷离场。

    没多会,那位长得跟判官般的受卷官前来收卷,并给了他一个放行木牌。

    王弘海接过木牌的时候,打量一下这个收卷官一眼,发现这人并没显得多吓人,事情还得怪自己心志不坚。

    只是让他很侥幸的是,有着恩师的教诲,让到他战胜了恐惧,并顺利完成了会试。

    拿着那面光滑的黑色木牌,王弘海扛着带进来的被子和食物,朝着外面大步走去。

    他不是张扬的性子,哪怕年纪轻轻就以解元的身份到京赴考,但仍然保持着谦逊的作风。

    “这人是谁?真的好年轻啊!”

    在举人圈子里,年仅二十岁的王弘海显得很扎眼,难免引起一些人的好奇。

    “他是广东新科解元!”

    有人当即认出他的身份,却是令到旁人更是惊叹不已。

    “解元郎?不过是舞弊得来的!我可是听说了,广东去年的乡试案还没完,这会试的榜单张帖,一切自见分晓。”

    文人相轻,大抵如此。很多举人自认“光明磊落”,对着王弘海这位满身臭泥的解元郎充满了鄙视。

    王弘海充耳不闻,眼睛盯着徐徐打开的贡院大门,看到了一团白光落了进来。

    此时此刻,他的眼睛充满着渴望,只希望这次能够取得佳绩,让这些污言通通消失掉,甚至让恩师获得一个慧眼识英才的好名声。



    会试考试结束,只是离张榜还需要一个旬日,这段时间却是士子最煎熬的日子。

    能够走到这一步,且还选择争夺进士功名的举人,必定都是真才实学之人。彼此间的差距不会差得太离谱,除了一些真正的天纵奇才,谁高中都符合情理。

    实质上,纵使是那些天纵奇才,同样免不得担忧。会试成绩的高与低,直接关联到殿试的排名,关系到他们入仕后的天花板。若仅是上榜,那几乎跟二甲进士无缘,更别说要成为一名翰林官了。

    亦是如此,考完试的士子们都显得忧心忡忡,很多人干脆跑到青楼借酒消愁。

    当然,一些开篇破题错误的,或者发挥失常的,则已经默默地准备好包袱,已经做好随时离京的准备。

    王弘海自然不例外,亦是体会到这一种煎熬。

    不过煎熬才两天,他们这帮去年的新科举人都被叫到了顺天府衙,给恩师抓壮丁弄《顺天日报》。

    他心里并没有抱怨,且还隐隐很兴奋,很快就全心投入这项工作中。

    宁江似乎在兵部太闲了些,让参加考试的广东士子将答卷默写出来,然后极为兴奋地将卷子带走。

    众士子不由得面面相觑,却不知宁江是高兴于他们的发挥出名,还是纯粹是在幸灾乐祸。

    顺天府衙,众官吏从二堂散退,又是拉开了新一天的工作。

    黄仲达主持完点卯,这一项原本让他极享受的日常工作,当下却让他如坐针毡。

    自从袁州案揪出了严鸿的重大嫌疑,他便选用了拖字决来应付这件事,且做好应对林晧然借此事发难的准备。但偏偏地,林晧然似乎是忘了这个事情般,专心于他所筹办的《顺天日报》一事上。

    只是林晧然越是无动于衷,他越是认定林晧然是在准备大动作,肯定会借着这个事情坏掉他的名声,从而将他这位顺天府尹给撸下去。

    回到签押房内,心腹如同以往般准备了参茶,只是一盏参茶下肚,却仍然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虽然又是风平浪静的一次点卯早会,但他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始终觉得林晧然今天在堂下放的屁预示着某个讯号,他的大动作必将来临。

    “见过府尹大人!”陈通判从外面进来,恭敬地施礼道。

    黄仲达的眼睛微亮,显得急切地询问道“那小子是不是有动作了?”

    这些时日以来,他已经无心于日常事务,主要是盯着林晧然的一举一动,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是,或者不是!”陈通判点头又摇头,接着才说道“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林府丞今日突然决定,《顺天日报》不再免费,而是每一份收取十文钱。”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伸出双手,用两根食指比划了一个十字。

    “十文钱?他疯了不成?谁会这么傻,会花十文钱买那些低俗不堪的废纸!”黄仲达微微愕然,旋即冷声笑道。

    对于林晧然试图通过《顺天日报》创收来募集人员补充快班衙役的计划,他打一开始就极不看好。

    从古至今,能够卖钱的书籍莫不是名人大家的文章和诗篇,再不济亦是翰林院的那群大材的真知卓见,这几个府衙帖书倒腾出来的东西如何能入士子的法眼?

    亦是如此,他并没有进行阻拦这个事,反是看这个小子如何惨淡收场,从而成为京城的一个笑料。

    当下听说他们倒腾的废纸竟然要卖十文钱一份,在感到惊讶之余,更多还是荒谬,认为林晧然完全是异想天开。

    “陈通判,你没有听错吧?”何师爷同样感到匪夷所思,当即进行求证道。

    陈通判迎着黄仲达同样求证的目光,微微一笑地答道“此事千真万确,当下恐怕已经在街道上叫卖了。”

    “呵呵……谁会花十文钱买一份破纸!”何师爷自持见多识广,当即大摇其头道。

    “林府丞大概是在广东做惯了土霸王,以为这京城的士子亦会卖他的面子,所以才敢如此的狮子大开口!”陈通判显得幸灾乐祸地笑道。

    他之所以急匆匆带来这个消息,正是不看好《顺天日报》的销售前景,不看好林晧然这一项创收项目,而是要跟黄仲达分享这一件乐事。

    黄仲达的嘴角微微翘起,突然叫进来一名随从,直接吩咐道“去,买一份《顺天日报》。”

    面对陈通判和师爷不解的目光,他淡然笑道“咱们不能让林府丞真的一份都卖不出去!且明日点卯的时候,没有这份东西亦不行,本府尹还得说道此事呢!”

    何师爷闻言,当即竖起了大拇指,对明日的点卯充满着期待,这是要借这件事进行发难,无疑能有效地打击到林晧然。

    陈通判突然心里一动,却是对着黄仲达认真地说道“府尹大人,这第一期收费,免不得有人卖他面子。不若咱们再等等,等到第三期的数据出来再发难,如何?”

    “此举甚妙!一来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二来时机显得更好。”何师爷眼睛微亮,当即附和道。

    黄仲达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是恨透了林晧然。虽然知道等几日更好,但这种等待过于煎熬,跟当年等候会试张榜般难受。

    “东翁,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师爷看出黄仲达的犹豫不决,当即进行规劝道。

    黄仲达却是缓缓地摇头,眼睛微微眯起,充满着杀意地道“三期太长了,等第二期发行结束就行动,晚上咱们一起见一见孙通判他们几个。”

    “是!”陈通判和何师爷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应道。

    虽然他们以为三期数据更有说服力,这样才能狠狠地扇林晧然的耳光,但府尹大人显然是没有这个耐性了。

    只是林晧然如此瞎搞,十文钱的废纸必然没人光顾,哪怕只拿到一期的数据,亦足可以进行发难责备,狠狠地踩他一脚。

    他们的效率很高,当天傍晚就展开行动,拉拢人员准备针对林晧然,只待发难的日子来临。

    。

    顺天府丞署,值房候厅。

    这个原本是顺天府丞让下属官吏呆着等候的地方,此时却是大变样,改成了后世常见的办公大厅。一帮身穿着长衫的人员正端在这里的案前,认真地忙碌着手头的事务。

    在这里,既有顺天衙门一些不得志的帖书,亦有府丞大人的门生,还有顺天府丞从雷州府万里迢迢带到京城的一位小老头。

    康晚荣现在已经年近五旬,头上的须发已经花白,但跟着众人一起参与《顺天日报》的编辑工作,为着下一期的《顺天日报》做准备。

    三年前,他终于捞得了一个童生的功名,以为终于是时来运转。只是院试遇挫,让他终于明白科途无望,他算是上是这个时代最凄惨的读书人之一。

    为此,面对着家里的贫困和自身的加累赘,他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好在,吴道行恰好路经松子林搭救于他,并将他带回了雷州府衙,举荐给时任雷州知府的林晧然,让他从而有了新的活路。

    在彻底脱落四书五经后,他安心地在雷州府衙、广州府衙以及现在的顺天府衙帮林晧然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令到他对人生渐渐有了新的体悟。

    特别是看到林晧然的处事手腕,以及对雷州府和广州府和治理,让他明白圣人之学确实不在书里,而是蕴含在一些日常的事务之中。

    在赴京的途中,又让他拓宽了眼界,更清楚地看到他生活了将近大半辈子的大明朝,对所谓的圣人之学有了更深的理解。

    康晚荣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落魄到要寻死的老童生,此时他的身上多了一丝淡然,甚至是一丝睿智,能够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种种事务。

    “康总编,府丞大人让你进去!”

    一个差役来到近前,显得恭敬地说道。

    康晚荣正埋头写着东西,显得极投入的样子,对差役的话却是没有丝毫的反应。

    这名差役不明白府丞大人为何会看重这个有些呆傻,且仅是童生功名出身的小老头,但还是轻敲了一下桌面,将刚才的话又重述了一遍。

    康晚荣被这个动静打断了思路,眼睛茫然地望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差役,片刻似乎是终于接收到差役方才所说的话,便又是“哦”地一声。

    对于那一位给予他童生功名和谋生活儿的东家,他是打心底的尊敬。在他的心底,林晧然不仅是他的东家,而且还是他的老师。

    只是他心里却是明白,虽然二人是有师徒之实,但却很难有师徒之名。

    他不过是奋斗大半生才拿得童生功名的朽木,只有像王弘海这种天纵奇才方能成为“老师”的徒弟,他又何德何能让对方收下东家的门生刺呢?

    得知要召见于他,康晚荣将笔小心地搁置在书架上,又拿过镇纸石压住纸张,确认一切妥当后,他才匆匆起身朝着里面的值房走进去。

    身穿着正四品官服的林晧然显得官威日盛,正端坐在居西朝东的案前,手里翻着纸张在认真地阅览着。大概是受到吴山的影响,他的脸微微地敛着,不论忧喜似乎都是这一个表情。

    “东翁,您找我?”

    身穿着长衫的康晚荣走进来,显得恭敬地轻声施礼道。

    林晧然做事有雷厉风行的范儿,闻言便直接说道:“是的!我看过你的书稿,写得很好!只是人物还得再具体一些,不要过于脸谱化,一定要给读者留下鲜明的印象!”

    “谢东翁教诲!”康晚荣很是虚心受教道。

    在这些年的相处,以及赴京的路上,他没少讲到林晧然给虎妞讲一些武侠故意。得知这个故事为林晧然所编,但并没有录入书中,他是深感惋惜。

    得到林晧然的许可,加上虎妞的转述,他决定效仿昔日孔圣人的弟子编修《论语》般,将这个故事给编写出来,从而能够流传于世。

    事情本算是他的一个小爱好,但十多天前,林晧然却是突然问起了这一件事,而且要去了他先前所写下来的手稿。

    而后,在林晧然的指导下,他对《射雕英雄传》重新进行修改,并以他康晚荣的名义进行发表。只是他不愿意侵占老师的东西,在意识到确实不宜用老师的名义发表,便选用了“金庸”这个新号。

    林晧然微微点头,便是将手稿递回给他道:“你写得很好!拿回去做些修改,明日继续刊登在新一期的《顺天日报》上。”

    却不得不承认,吴道行看人还算挺准的,这个康晚荣确实是一个有才之人,其写作的能力天赋极高。或许阅历的缘故,加上在科举一途的不得志,反倒让康晚荣将他这种才能表现得更加出色。

    假以时日,其水准定然能够超越《射雕英雄传》,成为这个时代大师级的人物。

    “是!”

    康晚荣接过手稿,便是退了出去。实质上,他已经喜欢这种写作的感觉,喜欢这一种侠客精神,更是沉醉到武侠世界而无法自拔。

    事情有喜亦有忧,《顺天日报》的销售并佳。

    从免费到收费,这无疑是要经历一种阵痛。

    在享受到免费的福利后,突然间需要收取十文钱一份,确实令很多人一时接受不了。正如黄仲达所说的那般,古往今来值钱的书籍都是名师大家的文章或诗词,这些帖书倒腾出来的东西实在上不得台面。

    亦是如此,《顺天日报》收费版卖了一整天,结果卖出仅是几百份左右,而这点钱远远弥补不了《顺天日报》的成本和日常开销。

    “几百份?怎么会这么少?”

    林晧然看到最新销售数据的时候,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虽然深知收费之后,《顺天日报》的销量必然会雪崩,会有很多士子放弃阅读《顺天日报》,但这个销售数据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要知道,京城的读书人占比是最高的,特别还是京察和会试期间,识字的人员恐怕达到数十万之多。而当下大明读书人的腰包最鼓,书籍市场的份额少数也有几十万两。

    只是仅仅几两的销售额,实在是过于打击人的积极性,以致他都开始怀疑日报模式的可行性了。

    。



    “哈哈……几百份?”

    “这大概连用墨的钱都不够吧?”

    “呵呵……我听说已经欠了国子监印刷坊上千两银子了!”

    ……

    又是一天的点卯结束,黄仲达的参茶还没喝。陈通判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致使三人都已经开怀大笑起来。

    林晧然创办《顺天日报》,虽然得到黄仲达的口头支持,但却一文钱的拨款都没有。而为了《顺天日报》顺利发行,林晧然采用了欠债的模式,基本上是空手套白狼。

    如果是其他人,国子监印刷坊那边肯定不卖账,只是林晧然当初创立《谈古论今》结下了善缘。至于书雅斋,自然很是乐于帮林晧然做很多事。

    亦是如此,在《顺天日报》还没有打开市场的时候,已经欠下了国子监那边上千两的债务,且还是以顺天府衙的名义欠下的。

    黄仲达的眼睛微微地眯起,虽然他很希望一份都卖不掉,但知道这个不现实,毕竟京城有钱的读书人实在太多了。

    只是当下几百份的销售量,林晧然亦无法跟他交差了,证明《顺天日报》创收计划彻底破产。这亏欠国子监那边上千两的债务,便是林晧然的索命绳。

    如此大的“窟窿”,单靠着林晧然的俸禄来偿还的话,那他这辈子都还不上。只是要顺天府衙来填窟窿,那林晧然的乌纱帽亦就到头了。

    不论如何,这位被冠予“林算子”称号的林府丞,好日子已然是到头了。

    “府尹大人,我们是不是……”陈通判的脸还保持着兴奋,做了一个抹勃子的动作道。

    何师爷欲言而止,深知东翁是恨极了林晧然,恐怕是一天都等不了了。

    黄仲达是痛恨林晧然不假,但想到林晧然即将完犊子,反观显得更沉稳了一些,淡淡地说道:“咱们再等两天!”

    “那就让他多得瑟两日!”陈通判微微点头,显得恨恨地说道。

    虽然他跟林晧然不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但林晧然一旦接替黄仲达的位置,那他的仕途就会蒙上一层阴影。为了自身的利益,他必须站在黄仲达这一边,帮着黄仲达将林晧然给整死。

    黄仲达得到“喜讯”后,却是小动作不断。当天晚上又是宴请了一位属官,已然准备对林晧然进行发难,一举将林晧然给踹下十八层地狱之中。

    在顺天府衙暗波汹涌之时,实质这个大明朝的海疆亦显得不太平。

    富庶的江浙仍然紧锁门户,而随着一代军事天才胡宗宪的崛起,令到江浙的倭寇被迫南下福建和广东两地,致使两地的倭患加剧。

    正是这个月初,倭寇突然大举进犯福建的永宁卫城,指挥佥事王国瑞失守。永宁卫城被攻陷,倭寇大掠数日而去。

    消息传来,令到朝廷震惊,责令浙直总督胡宗宪尽快平福建、广东两地之祸。

    胡宗宪不负朝廷重望,任参将俞大猷为副总兵官,进入南赣会兵进剿。

    俞大猷遂统官军一万五千人迅速追击至闽赣交界的柏嵩岭,会兵后,破山寨,俘获萧晚,杀死一千二百余人,遣散胁从者二万人,取得了一场大捷。

    实质上,能够如此轻松得破敌,除了俞大猷的用兵如神外,还有就是广州府的崛起,令到很多反贼早已经溜到了广州谋生。

    张巷田,飞龙国王宫。

    四十多岁的张琏独自喝着闷酒,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大明官兵,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只是他却没有后悔举起反旗,这个腐朽的大明朝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大明的腐败,他是亲眼看在眼里,所以当年一怒而杀死了恶劣斑斑的族长。

    事实亦是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他这一个小小的山寨王举起反贼后,却是有十万人响应,这腐朽的大明有着太多的无产者了。

    “非大明之盛,实乃人和已失!”

    张琏面对着败局,将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却是发出一声感叹道。

    正是随着一个人的出现,却是彻底改变了整个广东的格局。借着开海之利,令到广东出现了从没有过的繁华,很多无产者又谋得了生路,时人莫不称颂林雷公。

    “石琚兄,看来你已经明悟了,我这个说客来得正是时候嘛!”一个中年男子跟随着林林朝曦走了出来,爽朗地笑着说道。

    张琏的眉头微蹙,却是不满地望着这位昔日的同乡道:“朕虽然是一个粗人,但大明建朝以来,还没听说谁称帝建元还能被招安的。”

    “石琚兄,你是误会了!我并非是替胡宗宪而来,而是受他人所托,特意来请您下南洋!”来人微微一笑,直接道明来意。

    “南洋?你是……”张琏望着这位昔日的同乡,隐隐间记得这人跟潮州翁家有往来密切,一个答案当即是呼之欲出。

    如果说,当下的大明朝还有化外之地的话,那必然是受联合商团把持住的南洋。而当下,有一个选项摆到了他的面前。

    眨眼间,会试的张榜日子来临。

    决定四千多名考生命运便在今日,他们是鱼跃龙门,还是要继续以寒窗为伴,都将会在今天这个大喜之日进行揭晓。

    却不仅是这帮考生,还有他们的亲朋好友,甚至是普通的老百姓,对这一天都显得格外的期待,都想知道哪位幸运儿会取得会元的功名。

    王弘海却如同往常般,一大清早起床认真地洗涮,然后直接步行到顺天府衙。

    由于顺天府衙离城东的广东会馆太远,他搬进了恩师为他准备的宅子里,在这里住了下来,每天都会步行前往顺天府衙府丞署帮忙。

    在进入府衙大门的时候,他看到几个同乡和几个相熟的帖书正跑向寅恭门,显得府衙有什么大事发生。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朝着那边走了过去,偷偷地探头观望二堂的情况。

    此时此刻,顺天府衙二堂显得剑拔弩张,这个点卯时刻似乎又要上演龙虎斗。



    从雷州府衙到广州府衙,再到这顺天府衙,林晧然都坚持每天卯时到堂中。

    跟着以往有所不同的是,他当下只能坐在堂下坐西朝东的座位上。只是这不失为一件好事,由于不需要端坐在堂上维持一府之尊的威严,故而他能够显得随心所欲一些。

    由于昨晚深夜才入睡,今天显得有些犯困,便坐在堂中微微眯着眼睛休息。打算这边点卯结果,便回府丞署补个觉。

    只是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当你想要日子过得平淡一些,却总会有一些烦心的事主动找上门来。

    “林府丞,本府尹听说你为了筹办《顺天日报》,已经欠下国子监一千三百两,可有此事?”黄仲达隐忍了几天,终于是展开了攻击道。

    咦?

    雷通判等人深知事情非同一般,纷纷望向了林晧然。《顺天日报》亏损之事,他们亦是知晓,但没有想到亏损如此严重。

    林晧然正想要偷偷休息一下,结果他还没找黄仲达的茬,黄仲达却反过来挑他的毛病了。心里轻轻一叹,抬眼望过去老实地道:“是!”

    “此事你打算如何解决?”黄仲达的心里暗爽,端着顺天府尹的威严进行追问道。

    林晧然心知对方有备而来,但还是淡淡地答道:“府尹大人,你是在关心《顺天日报》的经营呢?还是在担心这笔欠款呢?”

    “本府尹既关心《顺天日报》的经营,同样担忧这一笔数额庞大的欠款!”黄仲达的目光落向众人,显得官威十足地说道。

    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显得懒散地答道:“这《顺天日报》经营的事情,府尹大人就不用操心了,本府丞自然会处理妥当!至于欠款的事,这更不用担心,欠款的事以此便会解决!”

    虽然他说得客气,但语气中透露着硬气,潜意词是:黄仲达别插手我的事务。

    一时之间,堂中的气氛一凝,再度呈现出龙虎相斗的场面。

    不得不说,自从林晧然来了这里之后,且开始展露他的獠牙,这个顺天府衙便不得安宁。特别是这向来的平静无波的点卯,时不时便上演火星撞地球的一幕。

    别说是躲在远处偷看的王弘海等人,哪怕是在堂中的属官,这时大气都不敢粗喘。

    黄仲达在“瞪眼睛”上吃过亏,且并没有绝对压制住这小子的霸气,转而给陈通判使了一个眼色。

    陈通判心领神会,当即跳出来进行指责道:“林府丞,你别妄想逃避这个问题?这一期才卖出几百份,只有几两银子进账,但欠着国子监刻坊一千三百两银子,这笔钱什么时候才能还得上?”

    雷通判等人听着两者的差距,心里亦是微微发怵。虽然他们不懂经营,但《顺天日报》的收入才几两,却欠着一千三百两的巨款,明显就是入不敷出。

    “国子监都不急,你急啥呢?”墨飞选择站了出来,明确地支持着林晧然。

    林晧然将雷通判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有人已经给黄仲达拉扰了,而墨飞当下还如此的挺他,心知这才是他的铁杆。

    陈通判明显是有备而来,当即进行反驳道:“我是希望在能力范围解决掉这事,而不是拖到亏损几千、几万两,那时整个府衙都无力偿还了。”

    雷通判等人微微点头,发现陈通判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如果《顺天日报》当真是一个毒瘤,当下应该马上切除,而不是拖到病入膏肓。

    “这一千三百两是给国子监的预付款,是包括后面几期印刷的钱,你别在这里混淆视听,搞得我们欠国子监很多钱似的。只要《顺天日报》的销路打开,这些钱自然轻松还上!”林晧然已经听出了味道,当即进行解释道。

    这货分明是在这里偷换概念,从而让雷通判等人误以为《顺天日报》的经营很糟糕,甚至会拖垮整个顺天府衙的财政。

    黄仲达拿出了掌印官的威严,显得不可反驳地说道:“林府丞,你不能拿顺天府衙进行冒险,我以顺天府尹的身份命令你即刻停下!”

    林晧然深深一叹,发现这黄仲达还真能坏事。

    明明是很好的生财之道,虽然遇到一点挫折,但想办法解决便是。只是这货却不愿意跟他同舟共济,反而想要对他落井下石。

    只是他却不能怪黄仲达,毕竟他们是政敌,而他确实已经开始觊觎顺天府尹的宝座。

    林晧然明白事情变得棘手,当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对着众人说道:“《谈古论今》刚刚创立的时候,本府丞到国子监监刻坊印了一千本,所有人都说本府丞是疯了。但你们看看现在,《谈古论今》每期销售多少册呢?”

    为了减轻一些压力,以及得到雷通判等人的支持,他不得不抛出一些东西。

    “什么?《谈古论今》真是你创立的?”

    黄仲达等人当即一惊,显得无比震惊地望向林晧然道。

    要知道,《谈古论今》不仅拥有着超凡的影响力,能够让一个不起眼的士子一夜成为天下知名的大才子,其创收能力更是惊人。

    每期几万两的销售额,每年有着逾十万两的进项,令到翰林院那间清水衙门富得流油,翰林官的福利已经远超其他衙门。

    虽然有传闻说是林晧然创办的《谈古论今》,但总编一直都是礼部尚书吴山,而林晧然的文章在前期并没有见刊,故而所有人都认为是一个谣言。

    只是当下,作为事件的主角已经亲口承认,那这个传闻便是事实,那一份单期最高销量达到三十万册的《谈古论今》果真是林晧然所创。

    “《谈古论今》虽然是本官牵的头,但主要还是翰林院修检厅众同僚努力的结果。如今本官想要说的是,当下《顺天日报》刚刚起步,你们真希望《顺天日报》能够有所作为的话,就别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拖后腿了。”林晧然先是作了一个解释,接着若的所指地说道。



    雷推官等人被林然的话打动,亦是深以为然,这时确实是应该同舟共济的时候。r?anw?e?nw?en`com

    如果半个月不到就亏了一千三百两确实吓人了些,但若包括着后面几期的预付款,且林然又拥有成功的经验,倒还值得继续冒险。

    陈通判的眼睛却是一亮,当即捕捉到“拖后腿”三个关键字,深知这个时候发难最有效果,当即冷哼一声继续发难道:“这一码归一码,咱们顺天府衙几个帖书倒腾的文章能跟翰林院的大材相提并论的吗?现在的问题是咱们已经欠下国子监一千三百两,而《顺天日报》的销量不佳,我们现在应该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陈通判说得不错,我们应当即刻解决这个问题,不能让这个问题继续恶化下去!”孙通判突然站出来,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道。

    咦?

    雷通判等人纷纷望向孙通判,却没想到这人竟然站到了黄仲达那一边,心里感到一阵惊讶外,同时意识到黄仲达这一次是有备而来。

    墨飞心里却是一急,当即站出来进行指责道:“你们二个是不是耳聋了?林府丞既然能成功创立《谈古论今,那肯定就同样能让《顺天日报》取得成功。现在正是最困难的时刻,咱们应该全力支持于他,你们这个时候还想要窝里斗吗?”

    雷推官等人听到这番话,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官场哪有那么多的道义,正因为现在处于艰难时刻,黄仲达这帮人才更要落井下石,趁着这个机会将林然给除掉。

    “墨推官,我看你才是被某人给蛊惑了。顺天府衙出了一千三百两的大窟窿,咱们当下必须想办法解决,而不是让问题恶化!”陈通判自然不会就此旗息鼓,而是继续进攻道。

    “以前的成功,并不能代表当下,我亦不赞同继续冒险!”孙通判已经选择站到黄仲达那边,这时亦是毫不手软地道。

    正因为林然有过如此成功的经验,有将《顺天日报》经营起来的可能,此刻更不能手软,要借此良机对林然痛下杀手。

    林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孙通判,同时亦望向了其他人。

    在官场之中,他需要同盟者,但却从来不打算滥竽充数。只有患难才能见人心,却不知道还有谁站到了黄仲达那一边。

    雷通判突然站了出来,并朗声地说道:“咱们创办《顺天日报》不足半个月,当下只不过遇点小挫折就要放弃,这跟朝令夕改又有何区别?诸位可别忘了,林府丞还负责着大明的开海,当下广东市舶司每年有数十万两的进项,难道我们就不能给林府丞多一点信任吗?”

    咦?

    陈通判和孙通判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一直都盯着林然的年龄,却几乎遗忘林然下放到广东主持开海之事,更是创下了极为辉煌的战绩。

    如果真谈到经营,纵使整个大明朝,恐怕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比林然更厉害的官员来了。

    “够了!”

    却是这时,堂上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传来。

    众人纷纷望向了黄仲达,这位一直不哼声的顺天府尹,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

    黄仲达的身上显得是官威,当机立断地说道:“鉴于《顺天日报》亏损严重,本府尹决定暂停《顺天日报》发行!”

    很显然,他要一意孤行,结束这一场争执。

    暂停?

    雷通判却是没有想到黄仲达会直接赤着胳膊上阵,不由得担忧地望向了林然。

    这个决定无疑是要断林然的炊,纵使林然有千般的本领,只要《顺天日报》无法继续发行,那林然就要承担《顺天日报》失败的后果。

    王弘海等人躲在影壁后面,听到黄仲达如此的决定,心里暗感不好。

    “且慢!”

    林然终于开口,进行制止道。

    “林府丞,你要清楚,本府尹才是顺天府衙的正堂!”黄仲达已经打定主意要置林然于死地,此刻亦是图尽匕现地眯着眼睛说道。

    不论是哪个时代,一把手都有着无上的权威。像顺天府衙内部的大小事务,往往都是府尹一言而决,只要不落下把柄即可。

    黄仲达是顺天府尹,他一意孤行要《顺天日报》停刊,还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这终究是等级分明的时代,像嘉靖要给自己的生父升格为皇上,纵使百官站出来拦阻,最终还是这个懂得耍流氓的皇帝胜利了。

    墨飞有着文官的傲骨,当即站出来厉声进行指责道:“黄府尹,你如此的蛮不讲理强行停刊,分明就是在挟公报私!”

    雷通判等人自然看透这一点,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墨推官,注意你的言行,当心本官上疏参你一个藐视上官之罪!”黄仲达的老脸微微一红,但还是凌厉地反击道。

    林然看着墨飞还要进行争辩,微微抬起手进行制止,然后微笑地望向了黄仲达。

    官场的险恶,大抵便是如此。你想要老老实实地做一些实事,其他人不仅不会出手相助,反倒会趁机在背后拍砖头。

    墨飞憋着一肚子的火,有着痛骂黄仲达的决心。只是看着林然抬手制止,还是强忍了下来,深知他这个小小的正六品推官确实还没有资格跟黄仲达斗牛。

    林然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微笑着望向黄仲达出乎意料地说道:“府尹大人,《顺天日报》恐怕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

    “林府丞,请注意你的身份!你是顺天府丞,本官才是顺天府尹,顺天府衙还轮不到你作主!”黄仲达冷哼一声,当即摆出顺天府尹的身份道。

    雷通判等人欲言而止,事情确实是如。纵使他们所有的属官站出来反对黄仲达,但黄仲达一意孤行,谁都阻拦不住他的决定。

    林然的脸色不改,微笑着淡淡地说道:“府尹大人是误会了!并非是下官不愿意停刊,而是实在停不了,因为这里会涉及到多起商业纠纷!”

    “什么商业纠纷?”黄仲达微微不解地询问道。

    雷通判等人亦是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不明白停止《顺天日报》为何会引发商业纠纷。

    林晧然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显得从容淡然地说道:“我们《顺天日报》已经跟联合酒楼和联合铁器商城签了协议!《顺天日报》在他们开业当天做宣传,将他们的开业信息刊登在报纸上,为他们做为期十天的推广。如有违约,则需要陪付他们十倍的银两!”

    “十倍的银两是多少?”有官员当即追问道。

    黄仲达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只是事以至此,他亦只能是见机行事了。

    林晧然迎着众官员好奇的目光,淡淡地说道:“一万两!”

    唏……

    当听到这个天文数字,整个大堂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本以为一千三百两就够大了,但如今出现了一个一万两,当真是超乎想象。

    “等等……府丞大人,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将他们开业的信息刊登在《顺天日报》上,便能得到一千两的宣传费?”雷通判率先反应过来,显得吃惊地瞪着眼睛追问道。

    陈通判和孙通判咽着吐沫,屏息凝神地望向了林晧然,期待着不一定的答案。

    林晧然击破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很是坚定地点头道:“正是!除了这两家外,还有潇湘楼等几个商户,虽然没有跟我们签订合约,但他们已经支付了五百两的筹劳!”

    前两家,自然是他拉的关系户。至于后面几家,特别是潇湘楼,这是看到宵春楼苏若若一举成为京城名妓后,从而看到了《顺天日报》的“造星”能力。

    在当下名妓的身价动辄几千两,别说区区数百两的投入,只要《顺天日报》真能将他们某个姑娘捧红,上千两的宣传费用亦肯掏。

    总共一千五百两的宣传收入摆到了桌面上,跟着那一千三百两的国子监欠款,这收支直抵,竟然还有着足足二百两的赢余。

    这……

    黄仲达等人听着这番话后,发现事情跟他们想象得并不一样。《顺天日报》并不是亏损严重,而是利润相当丰厚,这奇怪的宣传收入越乎想象。

    “府尹大人,若是下官知晓你如此朝秦暮楚,那本府丞就不会签订这种商业合同了!”林晧然抬头望向了黄仲达,微笑着说道。

    “此事当真?”黄仲达强忍着镇定,带着几分怀疑地追问道。

    林晧然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扭头望向院中的吏员和在籍差役,对着下面吩咐道:“张虎,你到府丞署找孙先生,将账本拿过来!”

    “是!”张虎是城西的捕头,当即便是领命匆匆而去。

    张虎本就是雷厉风行的作风,而又是林晧然交待下来的事情,动作显得很快。没多会,他便将那份账本带到了堂上。

    面对着堂中的诸多上官,他却径直来到了林晧然面前,并将账本双手恭敬地递给林晧然,毅然是要以林晧然为尊。

    直到林晧然吩咐,他才将账本送到公堂上的黄仲达。

    黄仲达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翻开了账本,只是随着账本翻开,整个人如遭雷击。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宣传费收入,且还附带着相关的商业协议,跟林晧然所说丝毫不差。

    他当然有强制《顺天日报》停刊的权力,但所产生的后果,同样需要他这位顺天府尹来承担。就像林晧然无力承担一千三百两的亏损般,他黄仲达又有什么能力负担起一万两的赔偿呢?

    权力是相对的,他拥有着一票决定权,但同样需要为所做出的决定负责。一旦停刊,那他这个顺天府尹恐怕就要到头了。

    这……

    雷通判等人看着形势突转急下,在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亦是充满敬佩地望向了林晧然。这位年轻的府丞大人,给了他们大多的惊喜。

    陈通判和孙通判则是探头望着黄仲达,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否正如林晧然所说这般。

    黄仲达将账本放下,显得无比艰难地做出决定道:“既然已经跟这几个商户签了协议,那就应当遵守契约,《顺天日报》……继续发刊!”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黄仲达的脸上。

    黄仲达刚刚一意孤行要停刊,但当下却即刻认怂了,还当众宣布《顺天日报》继续发刊,这个举动真可谓是打脸了。

    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翘起,却是低头玩弄着指甲里面的死皮道:“《顺天日报》当下的销量确实不佳,但昨天书雅斋的李掌柜还是愿意以三千两买下!既然府尹大人如此不信任本府丞,那干脆卖了得,本官亦好落得一身轻松!”

    黄仲达的脸色微敛,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不肯罢休。

    “府尹大人,既然已经授权给林府丞创立《顺天日报》,咱们就不宜过多插手!如果动辄就要停刊,那趁着现在价格不错,干脆是卖了得!”雷通判当即心领神会,站出来认真地表态道。

    其他官员纷纷表示支持,哪怕是中止的官员亦是响应,却不是真要相助于林晧然,而是对黄仲达这个“独裁者”的反击。

    虽然黄仲达是正堂官,但谁都希望黄仲达能够民主一些,而不是如此的一意孤行。

    “《顺天日报》之事,本府尹以后不再过问!”黄仲达强忍着怒火摞下一句话,然后气冲冲地离开。

    他本以为能够很轻松地搞死林晧然,但发现还是失算了,将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在这一场战役中,他又再次败下阵来。

    完全可以想象,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还需要继续面对这位强势的顺天府丞。在这个点卯时刻,分分钟会上演龙虎斗。

    “林府丞,下官有话要说!”

    孙通判看着黄仲达离开,可怜巴巴地望向林晧然乞求道。

    “既然已经在本官背后捅刀子了,咱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林晧然轻睥了一眼,当即亦是转身朝着府丞署而去。

    他可不想做仁慈的人,不然在官场迟早要为自己的善良买单。孙通判被拉拢过去,证明这人跟他根本不是一条心的,又何必再继续拉拢于他。

    最为重要的是,若是他今日原谅了孙通判,雷通判等人下次可能更容易被黄仲达拉拢。

    “完蛋了!”

    孙通判傻傻地望着远去的林晧然,整个人如遭雷击。

    本以为,凭着他在顺天府衙的声望和地位,且林晧然正是“用人之致”,无论如何都会原谅他一回。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府丞根本不是仁慈的性子。

    雷通判等人看着失意的孙通判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同样是回到了自己的衙署。

    随着从官员纷纷返回各自的衙署,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式结束。

    林然的心情谈不上多好,毕竟只是挡住黄仲达的一波攻击,但实质没有给黄仲达造成多太的伤害,仅仅得到黄仲达不再插手《顺天日报》事务的许诺。

    只是官场历来险恶,向来都是你死我活。他跟黄仲达一天没有决出胜负,还没有将黄仲达踢出顺天府衙,那他就不能掉以轻心。

    回到府丞署,康晚荣等人都到齐了。他们这帮人似乎知道刚刚发生的事,《顺天日报》差点被黄仲达解散,此时眼睛都充斥着感激之情。

    林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在这个临时办公大厅停了下来,对着康晚荣等人认真地说道:“今天将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只要你们用心干,我保证不会亏待大家!”

    “是!”

    康晚荣等人齐声响应,显得是斗志高昂地道。特别是那几个帖书,他们隐隐看到了光明的未来,这时拥有着强烈的干劲。

    朝阳高升,顺天贡院内。

    身穿二品官服的尹台经过一个月的“牢狱之灾”,终于看到了自由的曙光。跟着几位考官商议后,他亲自敲定了会试的最终排名,而后开始揭开弥封。

    在揭开一个个考生名字,并填写在一张大红纸上的时候,一支支报喜队伍便开始全城出动了。只是这里有一个小细节,在填写榜单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位书吏亦在誊抄。

    “捷报福建泉州老爷,陈讳家旺,高中壬戌科会试第三百名,金銮殿上面圣!”

    ……

    一个差役骑着快马朝着福建会馆奔来,拉开了壬戌科会试报喜的序幕。

    全城的百姓亦是纷纷出动,守在某些会馆或客栈前。只要有报喜队伍前来,他们便会跟着报喜队伍一起过去,或是趁机讨点喜钱,又或是趁机吃个喜席。

    举人拥有五百亩的免税田,且太多都是出身于富贵之家,他们的腰包都很鼓。

    面对着这一件人生如此的大喜事,别说只是打赏点喜钱,哪怕是败光他身上的所有银两,他们都不会感到半点心疼。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而等待更是折磨人。

    广东会馆,一帮举人正候在大厅中,大多数人都显得是坐立不安。

    “捷报广东广州老爷,肖讳旭,高中壬戌科会试第二百三十五名,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广东潮州老爷,翁讳远贵,高中壬戌科会试第二百零九名,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广东雷州老爷,陈讳忠引,高中壬戌科会试第一百四十名,金銮殿上面圣!”

    ……

    一个个高中的名单出炉,令到高中者喜不自抑,甚至有人当场痛哭了起来。为了这么一个进士名额,很多人熬白了满头的青丝。

    身穿着士子衣服的王弘海亦是坐在桌前,原本今天想要在府丞署帮忙的,但却被他的恩师打发了回来。实质上,他今天确实无法静下心来,此刻亦是无比渴望着高中。

    只是越是如此,老天却越不遂他意。眨眼间,都已经报到了第一百名,但仍然没有他王弘海的名字,令到他显得极为不安。

    令到他更受煎熬的是,一旦他这次真的落榜,那他就是愧对恩师的期待和栽培,恐怕是没脸到顺天府衙面见恩师了。

    此时此刻,四千多名还没有中的考生,亦是感到着一种如同身处地狱般的煎熬。

    中则,光宗耀祖,醉卧美人塌;败则,挑灯夜读,以寒窗为伴。

    今天,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一天。

    顺天贡院将最后一位会元的名字揭晓的时候,一个书吏迅速地誊抄下这个名字,然后将一份名单递给了一个捕头。

    这名捕头拿过名单当即就冲出了顺天贡院,骑上早已经候在门口的一匹快马,直接朝着国子监的方向快马加鞭而去。

    下午时分,顺天贡院的门口帖出了高中者的完整榜单。只是围在那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令很多人根本就挤不出去。

    特别是一些普通的士子,根本是敌不过那些拥有家仆的举人考生,他们被完完全挤在外面,只能是远远地望着那张大红榜。

    “会元,南直隶苏州人士,王锡爵。”

    在得知今科的会元后,很多人直接便是离开了。却不是他们不关心其他的中举者,各省的中举情况,而是观榜者太多,绝大多数人根本挤不进去。

    “《顺天日报》!顺天日报!这里有京城会试高中的名单,一份只需要五文钱!”

    稍晚时分,一帮身穿统一服饰的孩童扛着背包,在北京城的各条大街小道大声地叫卖了起来。而这些报纸似乎是刚刚印制出来,还残留着一股墨香。

    “会试最全的名单?我要了!”

    “竟然降到五文钱了?那我要了!”

    “顺天府衙出品有保障,我也要一份!”

    ……

    太多数人并不愿意特地跑到处于东南角的顺天贡院一趟,且听其他人转述又难免发生差错,听着五文钱就能看最完整的榜单,当即便是掏钱买了下来。

    这五文钱确实是亲民的价格,在这一个纸张和笔墨高昂的时代,且还能阅读到如此有用的信息,当真是赚到的感觉。

    最为重要的是,这份《顺天日报》不仅有会试的完整榜单,还有着很多北京城的新鲜资讯,另外还有一个颇有意思的连载。

    亦是如此,到入暮时分,《顺天日报》竟然卖出了二万多份。这还是因为国子监印刷不足,不然这个销售数字还会更高。

    前几天,林然对《顺天日报》的销量问题隐而不发,正是要等候这一个销售时机,想要借着这股春风将《顺天日报》推向整个北京城。

    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顺天日报》借着会试发榜的契机,加上采用报童的方式进行直销,可谓是一炮而红,算是打开了北京城这个庞大的市场。

    至于想要看笑话的黄仲达,看着《顺天日报》如此的火爆,看着仅仅降五文钱便卖到脱销,在这件事上算是彻底死心了。

    无逸殿值房,檀香袅袅。

    身穿着蟒炮的老严嵩伏首在案前,雪白而浓密的眉毛遮掩住眼睛,若不是时而持笔在纸上写着小字,定让人错以为是在打盹。

    胡宗宪并没有让他感到失望,江西和广东的战事已经相继平定,而剩下的福建倭寇显得猖獗,但实质并不足为虑。

    纵观整个大明,当下最大的威胁已经不在南边,而是北边的蒙古。只是要解决这北边的问题,无疑是劳民伤财之举,且圣上不会容下一个拥有如此战功的三边总督存在。

    “从速移师福建,清剿倭寇,还南边安定!”

    严嵩手持着手笔,屏息凝神,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小字。在写好这行小字后,他又小心地糊在奏疏上,一切都显得轻车熟路。

    每日票拟、写青词、试丹和奏事,已然成为他当下生活的全部,特别是老伴去世后,这西苑宛如真的成了他的家一般。

    只是他有一种感觉,在这里的时间恐怕不会太长了。

    一来,他已经是风烛残年,身体可谓是灯尽油干,很多事情已经越来越力不从事;二来,虽然圣上对他还算恩宠,但这是建立在他能分忧的基础上,但当下他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不合圣意。

    最为重要的是,旁边的万寿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重修着,且所耗费的银两竟然是大大地低于严世蕃给他的估价。

    “严阁老,徐阁老求见!”正是失神间,一个阁吏进来轻声地提醒道。

    严嵩对徐阶自然是无比熟悉,当即吩咐将人引进来。

    徐阶进来后,朝着严嵩恭敬地施礼道:“见过元辅大人!”

    “华亭,你来了,坐吧!”严嵩抬起那只干枯的手,温和地说道。

    徐阶施礼道谢,却是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恭敬地说道:“谢元辅!这一份是外察的处置名单,还请元辅大人过目!”

    朝廷考核百官,分为外察和京察。外察是朝廷针对地方官员的一次大考察,对一些不称职的官员会直接免职处置。

    故而,每当到了外察之年,入京的地方官员都极为惶恐不安,纷纷在京中找关系,只希望能够逃过这一场大浩劫。

    按着现行的制度,外察由吏部尚书孰朴主持,都察院和科道拥有监察的权力,故而名单主要还是出自于吏部尚书孰朴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之手。

    郭朴在这一次外察中,表现出了铁面无私的一面。打今年春节开始,他几乎就没有见过亲朋好友,似乎真不会为谁徇情。

    只是对于严嵩而言,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郭朴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跟严嵩的恩怨姑且不提,而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嘉靖二年的进士,跟徐阶既是同乡又是同科。

    由着这两位主持这一次的外察,严党哪里还能有好果子吃的?

    “得年老者和才力不及者共计二十四人,有……”

    严嵩接过那份名单翻开,心里却是黯然一叹,尽管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心里难免还是感到了几分怅然若失。

    在六年前,时任吏部尚书的李默亦是如此,拿着严党的人动手,大有将严党之人清洗干净的意图。

    好在,李默自己犯诨,竟然得罪了圣上,最终死在狱中,改由李本主持了那一年的外察和京察,反倒让他将百官清洗了一轮。

    时至今日,这所谓的外察和京察,已经成为他们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手段。

    严嵩并没有完全老糊涂,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郭朴的动机,却是微微点了点头,淡淡地对徐阶说道:“嗯,我知道了!”

    “下官先行告退了!”徐阶拱手施礼,同时观察着严嵩的反应。只是让他失望了,对这份名单,严嵩既没有暴怒亦没有表示认可。

    面对着这位老狐狸,他心里其实还是有所忌惮的。不论是前期的夏言,还是后来的李默,最终都被严嵩翻盘,最后更是落得了惨死的下场。

    当下,他这算是一次对严嵩的试探,却不知道严嵩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还击,徐阶心里其实有些忐忑不安地从值房中走了出来。

    徐阶想着事情会微微低头,走回到自己的案前才发现多出了一个次,当即被吓了一跳,旋即责怪道:“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高大的中年男子自然是徐璠,打从因负责重建万寿宫,他毅然是将徐阶的值房当成他休息之所。面对着老爹的责备,他举着茶杯显得理所当然地说道:“爹,我渴了,过来喝茶!”

    徐阶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如何不知这小子喝茶只是一个幌子,但却没有戳破的意思。

    “爹,他有什么反应?”徐璠压着声音询问道。

    徐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到自己的案前坐下,带着说教的语气道:“你觉得到了这种位置的人,会将情绪写在脸上吗?”

    “爹,臧继芳此人不堪大用,你真该将他的名字填上?”徐璠喝了一口茶,有些埋怨地说道。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没好气地说道:“你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你看到有哪个老师会对门生下毒手的吗?当年我不出手救杨继盛,你可知你爹承受了多大的非议?”

    臧继芳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被时任主考官的徐阶在会试中点为第二十七名,是徐阶的门生之一。去年调任松江知府,但此人性格刚直,虽然顾及徐阶的师生情,但对徐府在松江的所做所为大有抱打不平的意思。

    徐璠对着老爹这位不太听话的门生有所不满,故而动了换一个的心思,只是深知当下还真不是出手的好时机。且顶多只能调往他处,而不是直接免职。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又是认真地询问道:“万寿宫那边没问题吧?”

    “没有,好着呢!”徐璠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徐阶却是认真地叮嘱道:“现在到了工期的最后阶段,切不可松懈!”

    “知道了!”徐璠点头道。

    徐璠喝过茶水,便离开了无逸殿,朝着工地那边走去。

    在那原是一片废墟的地方,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这里已经出现一座规模显得更大的宫殿,用不着多久便会正式建成。



    小时雍坊,严府。

    严世蕃自从回家守制后,毅然成了一个肥宅,整天就呆在家里花天酒地。只是住着面积占几条街的相府,养着姿色上乘的美妾,亦让他挑不出多少毛病来。

    不过他虽然离开了工部左侍郎的位置,但对朝政还是很是关心,仍然在幕后默默地操纵着严党。除了收受着孝敬银外,还继续党同伐异。

    只是他的雄心壮志却遭到了一盆冷水,最重要的人事权已经不在严党的手里,当下郭朴正借着外察之机“血洗”严党。

    跟着朝中的京官相比,外官才是他严世蕃捞钱的最重要渠道。若是这一刀砍下去,不仅断了他花费多年才经营起来的关系网,而且还断了他的财路。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严世蕃急得如同热坑上的蚂蚁,面对着苏娘想出的新花样,亦是全然没有兴趣。一时之间,这些美人和美酒都变得索然无味,他更渴望那种无上的权势。

    待到傍晚时分,严世蕃终于在书房中见到了老爹,显得欣喜地打招呼道:“爹,你可回来了!”

    严世蕃在得知发生如此大的事件后,亦是派信使给老爹递条子,希望老爹今天能回来一趟。由于守制在家,他至今都不敢踏足内阁一步。

    “事情你都知道了?”

    严嵩在老奴严三的掺扶下,在书房中一张精致的竹椅坐下,声音显得很苍老地说道。

    书房弥漫着一股檀香,且这里点起了银丝炭,令到房间如同春日般暖和,而一名侍女则送来了严嵩喜欢的上等龙井。

    严世蕃并不需要严嵩这边的消息,其在通政司和西苑都有眼线,这时显得咬牙切齿地说道:“郭质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胆敢如此跟我们作对,他是活腻了吗?”

    虽然他早知晓郭朴跟他们家不对付,毕竟孰朴是夏言的门生,而郭朴当年在翰林院的时候,跟吴山都得到了夏言的照顾,但没想到孰朴竟然真敢拿他们严党进行开刀。

    严嵩接过茶盏,靠在一个软枕上,身体显得舒服了不少,这才徐徐地开口道:“这亦不算全然跟我们作对,郭朴要处置之人或老或贪或酷,都是有所依据的,算是在秉公办事!”

    “爹,你是不是真老糊涂了,这名单上有一半是咱们的人,这明摆着就是针对咱们!”严世蕃激动地瞪起那只独眼,又是危言耸听地说道:“接下来的京察,若还是由他郭质夫主持的话,那我们就真要被连根拔起了!”

    严党为何势大?

    正是在六年前,借着外察和京察的机会,对整个大明的官场清洗了一遍。特别是罢免了两京科道官三十八人,从而确立了他们严党的超然地位。

    只是若任由孰朴通过外察和京察进行清洗,那严党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而他严世蕃的财路和权势更是被一刀斩断了。

    正是如此,在郭朴露出獠牙的时候,他严世蕃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只希望如同当年惩治李默般,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郭质夫弄死。

    严嵩心里暗叹一声,但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爹还没有老糊涂,且不说这里大部分人确实应该免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任用的是什么人!难道你还没有看出,这事其实是皇上的意思吗?”

    去年的时候,原吏部尚书吴鹏突然被皇上勒令致仕,严嵩推举了小舅子欧阳必进接替吏部尚书这个要职,打算保住严党的绝对势力,守信这最重要的人事权。

    只是在欧阳必进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圣上突然勒令欧阳必进致仕,选用了跟严嵩并不对付的孰朴为新任的吏部尚书。

    大明的首辅终究不是宰相,对六部堂官压根就没有直接的任免权,甚至不存在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一旦失去皇上的支持,而六部尚书又不听命于他,那他这个首辅简直就是一个摆设。

    圣上突然勒令欧阳必进致仕,选用郭朴出任吏部尚书,这无疑跟当年选用李默出任吏部尚书一般,实质是要对他的严党进行一场敲打。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想着要进行反扑。纵使是将郭朴弄了下来,还会有徐朴、张朴上去,届时会引起皇上更大的不满。

    正是如此,他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而是要老老实实地配合着由孰朴主持的这一次外察,让孰朴将一些严党的骨干剔除掉。

    有着圣眷,则会拥有一切。而一旦失去了圣眷,别说是严党的势力,恐怕他这个大明首辅的位置亦是给拱手让人了。

    “爹,你任劳任怨地服侍了他几十年,我千方百计帮着他将各个工程弄好,难道他就如此的无情无义吗?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严世蕃一点就通,但还是愤恨地大声道。

    严嵩发须皆张,索然大怒地厉声指责道:“严世蕃,你说什么混账话!”

    严三正要送水进来,听着这番话后,却是朝着院子瞧了一眼,匆匆地将门给关上,生怕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会传出去。

    “爹,你就知道忠忠忠,你都成了他朱厚熜的家奴了!”严世蕃的脾气亦是上来了,指着西苑的方向又是大声地质问道:“你看看现在六部九卿里面,还有几个是咱们的人?若是再继续被削弱下去,咱们严党无法立足于朝堂,爹你的地位亦不保!”

    严嵩被气得不轻,从竹椅上坐立起来,指着严世蕃哆哆嗦嗦地指责道:“作为大明的臣子,莫非还要跟君父作对不成?”

    “屁君父,不过就一个薄情寡义的自私鬼,当下就已经想着卸磨杀驴了!”严世蕃今天算是霍出去了,转身便是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出道。

    严嵩虽然气得脸部抽搐,但更担忧着严府上上下下的几十条人命,用尽力气地喊道:“严世蕃,你可别做蠢事!”

    知子莫若父,这个儿子是天质聪慧,但却管不住性子。一旦冲动起来,完全不计后果,甚至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