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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鼓楼一带。

    由于城南的衙门众多,反倒是城北显得更加热闹。这里有着应有尽有的商品,还有着各种各类的美食,另外还出现了卖报者。

    “站住!”

    一个清脆的喊声突然传起,令到这里热闹的气氛受到了冲击。那些正在街上闲逛的人纷纷避让,却见一个动作矫健的青年男子窜过,而后面是一个身穿捕快服的女孩正在喊着抓贼。

    对于这一幕,很多百姓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不论是多么尽职的捕快,都被现实磨掉棱角,对一些欺凌现象最终都会视而不见,只有府丞的这个妹妹虎妞才会如此的一如既往。

    据不完全数据统计,单是鼓楼这一带,被虎妞亲手逮进府衙大牢的地痞或扒手就已经不至二十人,虎妞毅然成为了鼓楼的保护神。

    当下看着他抓贼,不论是出于虎妞正义的支持,还是担心阻碍到这位官家大小姐而惹祸上身,街道上的百姓纷纷进行避让。

    被追的青年男子二十多岁的模样,身形矮瘦,但显得结实。这脚下宛如生风般,跑得很快,眨眼就从一些准备协助官府的百姓面身经过。

    只是他对北京城的地形似乎并不熟悉,原计划是要借助巷道逃跑,结果从热闹的街道拐进巷道,却一头撞进了一个死胡同。

    虎妞等人亦是紧追不舍,还没等那个青年男子从死胡同中退出来,虎妞和张虎等人就已经堵在了胡同口,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跑啊!怎么不跑了?”

    马朝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显得生气地质问道。

    “你这么心……心虚,一定是坏蛋!”

    虎妞一路跑来,亦是累得不轻,咽着吐沫满脸认真地指责道。

    实质上,这个事情并不太,她刚刚带着捕快巡街。看着这个青年男子形迹可疑,她便出声喝止他,却不曾想这个青年男子心虚而逃,故而她带着人要抓这个可疑的人。

    两个捕快走过来要抓人,却见这个青年男子突然间发难,趁那个胖捕快稍不留情,一把将他推向了另一个瘦捕快,然后借机逃向胡同口。

    这个青年男子穿着普普通通,跟着一般的卖柴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但身形确实显得健硕,整个人突然间爆发,宛如一只豹子般。

    哎呀!

    就在他打算击倒马朝离开,结果被他所忽视的虎妞突然发难,一个扫堂脚精准地击向青年男子的下盘,当即将这个青年男子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虎妞早已经不是普通的小丫头,在将这人撂倒在地上后,迅速从腰间拨出青铜剑,指向了还躺在地上的青年男子。

    那两个捕快已经反应过来,看到摔倒在地上的青年男子,当即扑上去将其制服。那个刚刚被推倒的胖捕快,还狠狠地捧了他一拳。

    青年男子受了一拳,显得愤怒地质问道:“你们为何要抓我?”

    “哪来那么多废话!”马朝亦是听令于虎妞,这时没好气地答道。

    那个见多识广的瘦捕快蹙起眉头,对着马朝认真地说道:“马捕头,这人的口音不太对劲!”

    “咦?”马朝亦是反应过来,并上下打量着这个青年男子,发现确实是有些问题,当即进行询问道:“你是哪里的人!”

    “我……我是宣府的!”青年男子答道。

    “宣府?我看你就是北边的奸细,带走!”马朝冷冷地打量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飘忽,当即将心里的怀疑说了出来道。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奸细,我真是宣府的人!”青年男子被两名捕快押着要送往顺天府衙,当即大声地喊道。

    这里的动静却是引起了不少百姓的关注,却见一个中年男子看着这一幕,特别是看到那个青年男子被押出来,急忙低下头匆匆离开。

    间谍,自古有之,而其称谓繁多,如间、间者、谍、谍者、邦谍、帮贼、细作、游侦、伣、谍人、侯正、邦汋、内应等。

    大明当下跟蒙古正处于敌对之中,故而双方都有派遣间谍潜伏在对方的地盘上,从事着各种间谍活动,甚至是暗杀行动。

    顺天府衙,府丞署。

    身穿着绯红官服的林晧然正端坐在案前,聚精会神地处理着日常事务。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他跟黄仲达的争斗不断,但对手上的工作从来都没有马虎对待,而是兢兢业业地做好这一个顺天府丞。

    现在他工作的重心放在北京城的治安和《顺天日报》上,前者倒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后者可谓是蒸蒸日上来形容。

    《顺天日报》的收入来源跟《谈古论今》有所不同,《谈古论今》是纯粹的销售收入,而《顺天日报》则是销售收入和广告收入两大块。

    这其实亦是迫于无奈,《谈古论今》走的是高端路线,其文章出自翰林院那些大材或满腹经纶的士子,别说只卖区区二钱,哪怕每本卖上二两都有很多人趋之若鹜。

    反观《顺天日报》的编辑部,却注定只能走大众化路线。先前《顺天日报》一份十文钱都被嫌贵,如果不在广告这块做点文章,这份报纸根本办不下去,更别说赚钱招募人员了。

    亦是好在,他兼走广告收入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除了联合商团那边关系户外,还引来了京城的青楼大户,收入显得十分的可观。

    另外,借着这一次会试的时机,《顺天日报》还推出一百两一个“喜庆某某士子高中”的豆腐块,却是供不应求,竟然有好几十人愿意掏钱“庆贺”。

    现在《顺天日报》的销售已经达到几千份,而又有着丰厚的广告收入,这些办报无疑算是成功了。

    “按着计划进行招聘,多招一些得力的人手,不能要那些偷奸耍滑之徒!”

    林晧然跟着孙吉祥商讨一些细节后,当即将这件事交由他操办。

    当下有了《顺天日报》这个财源,那快班衙役扩充自然提上日程。这样既能增加了府衙的实力,又能更有效地维持北京城的秩序,可谓是一举两得。

    正是这时,一个身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虎妞走得路来可谓是虎虎生威,由于林晧然的纵容和宠爱,她进来这里从来都不需要通禀。

    她看到端坐在案前的林晧然,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显得一片雪亮,仰起脸蛋进行询问道:“哥,你猜我抓到了什么?”

    有的人将心思埋藏在心底,有人却浮在脸上,而林晧然属于前者,虎妞则属于后者。虎妞的蛾眉微微张开,还轻轻地扬起,正彰显着她愉悦的心情。

    “东翁,那我先行告退了!”孙吉祥会心一笑,朝着林晧然恭敬地施礼道。

    “有劳先生了!”林晧然轻轻点头,这才扭头望向脸蛋红彤彤的虎妞,然后抄起案上的一份新闻稿边阅读边道:“你又爬树掏鸟窝了?”

    “不是!”虎妞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一本正经地摇头道。

    林晧然看着这一份新闻稿,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便是随口又猜道:“到日忠坊那边抓鱼了?”

    为了让《顺天日报》得到更多的赞誉,他让编辑部在京城搜索一些礼教的正面人物进行宣扬。对下是拉拢广大的劳苦大众,对上则是帮助宣传礼教。

    只是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宛平县郭家庄某位孝子家贫,妻子生下一女,担心影响供养母亲,遂而将女儿抛于河中,专心孝敬于母亲。

    这或者符合这时代礼教中的孝悌,但却不符合他的善恶观,这种行径不仅不值得为其宣扬,反倒应该进行严厉的谴责。

    “不是!”虎妞看出哥哥是专注于工作,蹙起小眉头又是摇头道。

    林晧然将这份新闻稿打落后,继续进行敷衍道:“那就是抓泥鳅了!”

    “哎呀,现在天气还这么冷,我怎么会下河嘛!”虎妞拉长证据进行埋怨,并揭开迷底道:“哥,我告诉你哦,我抓到了一个蒙古人的奸细!”

    说到“奸细”的时候,她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毅然是格外进行了强调,仿佛这是一种稀罕动物般。

    “奸细?”林晧然听到这个词,颇感意外地抬起道。

    虎妞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得意地瞟了林晧然一眼,这才转身对着外面的捕快道:“将人押进来吧!”

    林晧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脸色凝重地打量着被押进来的青年男子。如果有大规模细作潜入北京城,而他却无所作为的话,这无疑算是一种失职。

    “见到府丞大人还是跪下!”两个捕快将人绑得严严实实,其中一个捕快踢了青年男子的腿后窝子,逼得他跪了下来。

    “请大人明察!小人叫王宽,并非蒙古人的间谍,而是大明间谍王忠国的后代!”王宽跪下后,当即表露身份喊冤道。

    虎妞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认真地脆声询问道:“你既然是我们大明的人,那你刚才为什么这么怕我呀?我不过是让你站住,你先站着便是,为什么要跑呀?”

    “启禀大人,小人有难言之隐!小人并没……没有回到军籍,至今还是一个黑户,我……我怕你们又逮我到县牢里关上小半个月!”王宽显得吞吞吐吐地解释道。

    王宽的父亲是大明派遣到蒙古的密探,隶属于兵部,主要是探听蒙古的军情。只是他父亲突然被杀,他选择携带着弟妹逃回大明。

    虽然他有着父亲的信物,但兵部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迟迟拖着不肯给他建立一份军籍,致使他当下是大明的一名黑户。

    他身上虽流着明人的血液,但母亲却是一位蒙古人,且并没有明人的身份,再加上他的口音问题,让到他在北京城的处境显得很是尴尬。

    虎妞听到这个解释后,暗暗地吐着舌头,有些担忧地望向了哥哥。

    原以为,这是一个蒙古人的奸细,她特别跑来哥哥这里领个功,让哥哥别整个说她就会抓一些小毛贼。万万没有想到,她似乎是抓错了好人。

    “你爹叫王忠国,你叫王宽,这可对?”林晧然瞟了虎妞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进行询问道。

    “不错,请大人明察!”王宽显得诚恳地进行请求道。

    “本官定会派人到兵部进行核实!不过鉴于你的口音问题,你还得在牢里呆上一二天!”林晧然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显得公事公力地说道。

    王宽听到又要被关上一二天,心里当即感到一阵失落。只是听到后面一句话的时候,眼睛当即一亮,显得振奋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出其不意地许诺道:“如果你的身份核查无误的话,兵部那边你可以继续等消息,但本府丞可以会给你建一个民籍!”

    大明的兵部并没有专门的情报长官,而文官的变动历来频繁,这些年的兵部尚书不知换了多少,故而谁都不会轻易冒险接收王宽。

    若是王宽仍然忠于大明还好,一旦王宽早已经反叛,真实身份是蒙古人借机派遣过来的奸细,那他们可是要受到牵连的。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兵部面对逃回来的王宽,定然先核实王宽是不是蒙古人的奸细。但纵使证实王宽不是奸细,恐怕还会如当下拖着王宽的军籍,不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主动去承担风险。

    不得不承认,大明当下对间谍系统并不够重视,对这些派遣到蒙古的间谍更没有珍惜的意思。如此的做法,若是传到了蒙古那边,恐怕很令那些效忠于大明的间谍寒心。

    林晧然当下是位低权轻,根本插手不到兵部的事务上。只是他无疑还是有些怜悯之心,却是尽一份微薄之力,帮助这一位烈士的后代。

    “谢府丞大人!”王宽的眼睛呛着泪水,认认真真地施礼感谢道。

    虽然他是在蒙古长大的,但他父亲却是打小给他灌输他是一个大明人,而他亦是以大明人而骄傲。只是这次重返大明,却落得如此尴尬的处境,令到他极为失望。

    不过好在,一切都雨过天晴,他身上不仅流着大明人的血,而且即将拥有大明人的户籍。



    “带他下去!”

    林晧然抬起手,让那两名捕快将王宽押到牢房里。

    虎妞看着人被押走,却是来了一些兴趣,显得认真地询问道:“哥,间者是做什么的呀?他们是不是很厉害呢?”

    “我只知道他们很危险!”林晧然看着这个蠢蠢欲动的野丫头,当即板着脸没好气地回答道。

    虎妞微蹙着眉头,当即进行埋怨道:“哎呀,我只是问你间者是做什么的,他们厉不厉害,你跟我说危险做什么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如果真这么无聊,你就回广东玩去,别想着跑到北边!”林晧然继续板着脸,认真地告诫道。

    由于《射雕英雄传》的横空出世,却是引发了一场武侠热。受涉及的不仅是那些普通的读书人,还是虎妞这个热丫头,已经嚷嚷着要保家卫国了。

    “曾阿牛他们的案子没有处理好,我哪里都不去!”虎妞将脸一抬,朝着休息间的那张属于她的竹椅走了过去道。

    林晧然无奈地望着这个妹妹一眼,虽然年纪并不大,但做事却是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执着,有着很明确的善恶观念,至今还盯着那两起案子。

    叫进来一名书吏,直接派遣他到兵部去核实王宽的身份。

    王宽自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这些人的安置无疑会影响到间谍这个群体的积极性,关乎着大明的情报系统工作。

    如果将来某天由他来担任宣大总督,甚至是主持跟蒙古的交战,这个情报工作必须要做好。若是将情报工作做好,很多事情便能够事半功倍。

    身处于这个官场中,虽然他离权柄还很遥远,但他已经开始考虑着如此捍卫着这个大集体的利益。当今大明不仅是朱家的天下,亦是他们士大夫的天下,更是……天下百姓的天下。

    喔……

    虎妞却没有太复杂的心思,躺在那张竹椅上,一阵困意袭来。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便卷缩在那张竹椅上,片刻便睡着了。

    林晧然放下手上的公务,来到竹椅前,看着睡得正香的虎妞。虎妞的眼睫毛很长,那个可爱的小鼻子轻微地喘气,整个人如同一个瓷妹妹般。

    他轻轻地帮着虎妞盖好毯子,生怕外面筑巢的燕子吵着这个野丫头,又将门窗关紧,这才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处理着日常事务。

    虎妞睡觉并不老实,轻踢了一下毯子,整个人已经陷入另一个时空般。在她的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土生土长的地方,成为了那个贪玩的放牛娃。

    这一觉,她睡得很舒坦,梦到了以前那个长林村,梦到了哥哥在卧虎山上砍柴,梦到她大青石等着哥哥考取功名回来,还梦到她跟着一帮小伙伴在溪边摸鱼。

    只是在半梦半醒间,却被哥哥的声音给吵醒了。

    虎妞先是伸了伸懒腰,然后询着声音望了过去,却见哥哥竟然坐在案前,而他的前面规规矩矩站着的年轻人正是王弘海。

    林晧然面对着这个得意门生,却是用极严厉的口气说道:“这不是你能够任性的事情!你若还想要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想要为百姓多做一些事情,那就得按着这一套规矩来!”

    林晧然去年将年仅十九岁的王弘海选为广东解元,这无疑承担着不小的言论压力,甚至有人打算利用王弘海落榜来攻击于他。

    结果王弘海不负重望,不仅没有在会试中落榜,反而考取了会试的第十名。这个成绩在两京十三省的新科解元中是最好的,无疑可以跟天下人交待,甚至林晧然还得到慧眼识才的美誉。

    若是王弘海能够在接下来的殿试保持着这种好成绩,他便能够机会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只是年轻是好事,但有时亦会是坏事。

    按着时下的官场潜规则,会试高中的三百名学子第二天便要到尹台那里乖乖地递上门生刺,从而结下双方的师生关系。

    但会试的榜单公布都已经好几天了,王弘海却是迟迟没有动静。至今他还没有前去拜见尹台,更没有乖乖地将门生刺送上,这种行动无疑为官场所不容。

    林晧然得知这件事,当即将王弘海叫到了跟前进行了训斥。

    “他是我的师公,并不是我的老师!”王弘海低着头看着脚趾头,小声地进行重申道。

    在这一个问题上,确实有些尴尬。林晧然是尹台的门生,而王弘海是林晧然的门生,故而尹台自然是王弘海的师公了。

    “你现在已经一只脚踏进仕途,算是半个官场中人了,那就不能如此的意气用事!我已经修书一封,算是为你求了情,你明日一早一并带过去,主动认个错!”林晧然的火气消了一些,并递上一封书信道。

    “老师,我只做他的徒孙,真的不行吗?”王弘海伸手接过书信,但还是带着几分希冀地询问道。

    林晧然轻叹了一声,当年他又何曾想要认吴山这个没有前途的老师,但官场的游戏规则便是如此,所以很认真地摇头道:“不行!这是官场的规则,且这一个规则牢为可破!”

    这个规则的得利群体是众阁臣和礼部尚书等大佬,又有着翰林院的支持,几乎是不可能推翻的一项制度。不论是严嵩,还是徐阶,都不会站出来反对这个制度。

    实质上,徐阶算是这个规则的最大得利者。

    不仅将门生臧继芳安排担任松江知府,从而保护自己老家的利益,且安排很多门生进入了言官系统,从而成为他攻击严嵩的利器。

    这些刚刚进入官场的菜鸟不管愿不愿意,只能是接受着命运的安排,依附在某位大佬的身边。

    这一届还算是好的,有时各党为了平衡各方的利益,却会从南京选一个边缘人物进行充任。像上一届的会试主考官是南京吏部右侍郎李玑,当时已经年近八十了。

    但却不得不承认,正是这种看似合情合理的官场规矩,致使明朝后期的党争加剧,很多资源和人才都毁于这种内耗上。

    “学生领命!”王弘海算是被上了一堂政治课,显得失落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并拱手道。

    “下去吧!”林晧然看着他是想通了,便是淡淡地抬手道。

    王弘海退了出去,却没有在外面的办工厅逗留,而是直接离开了顺天府衙。

    当下他已经不在《顺天日报》做事,因为接下来还要应付最后一场殿试,所以他已经被林晧然打发回家温习了。不过他并不是返回广东会馆,而是在附近的宅子里住下,偶尔还会主动过来帮些忙。



    眨眼间,二月到了最后一天,春雨轻轻地洒在这座古城上。

    小时雍坊,严府。

    由于今天是休沐日,这里跟以往般显得很是热闹,很多官员纷纷前来拜见。或是面见于严世藩,又或是前来求见于严嵩。

    虽然六部九卿中,严党的成员凋零,但很多京官还是以严世蕃马首是瞻。不论时下的谣言如何,严嵩仍然是大明的首辅,严府仍然是门庭若市。

    严世蕃虽然不再担任工部左侍郎,成为一名仅有监生功名的守孝人,但他的权势从来都不是来自于他身处的官职,而是得益于老父的权势。

    他身穿一套素色的程子衣,很随意地坐在暖阁的正座上。只是身上并没有多少高官的威风劲,反倒显得跋扈,那张胖脸很是不可一世的样子。

    在这里的诸多官员中,太多数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手里还握着一些官员的罪证,毅然是没有将这帮人放在眼里。

    工部左侍郎刘伯跃,左副都御史董威、左佥都御史张雨等严党骨干都到了这里,另外还有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罗文龙。

    “都说说,这事该怎么整?”

    严世蕃早就想要对郭朴进行反扑,但他终究不是“自由身”。这些天亦是憋着火气,等到今天这一个休沐日,这才将这帮人召集过来商讨对策。

    “上书弹劾他!”

    “他恐怕亦不干净,咱们搜罗他的罪证!”

    “不错,我们罗列出他的罪行,然后一同上书弹劾他!”

    ……

    堂中的众官员纷纷出谋划策,显得同仇敌忾的模样,意见很快达成一致,打定主意要扳倒这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吏部尚书。

    “那弹劾他什么罪名呢?”

    严世蕃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模样,整个人却显得很冷静,似笑非笑地望着众人直接询问道。

    这……

    众官员刚刚的激动劲不变了,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能够爬到这个位置的人,其实本身的弱点都不多。

    孰朴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以庶吉士进行翰林院,历编修、侍读、侍讲、侍讲学士,后来直接升任礼部右侍郎,去年接替欧阳必进成为新任的吏部尚书。

    其实从去年开始,他们一直掌控的吏部尚书这个重要的位置旁落,那时便有了板倒孰朴的心思。只是孰朴这人跟太多清流一般,除了写青词谄媚于圣上,根本没有什么能让人诟病的地方。

    当下想要找到孰朴的罪名,无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废法行私?”

    左佥都御史张雨不愧出身于言官系统,当即便是提议道。

    “由谁来上书弹劾呢?”

    严世蕃的目光落在众官员的身上,又是进行询问道。

    这……

    堂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又是大眼瞪小眼,却是谁都不敢轻易淌这一场浑水。

    却是谁的心里都很清楚,除非真有孰朴徇私的证据,否则单靠着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根本无法以此来扳倒颇得圣上宠信的孰朴。

    最为重要的是,这次外察结束后,很可能跟六年前一般,接着又进行京察。如果孰朴被扳倒自然是好事,但万一扳不倒,事情就变得大条了。

    孰朴一旦主持的京察,针对的是他们这帮呆在京城的官。五品官员以下考察不合格者或降或免,而四品以上官员考察不合格者由圣上决定去留。

    他们当下站出来弹劾于孰朴,当孰朴主持京察之时,又岂会轻易放过他们。

    亦是如此,大家当即都是人人自危,谁都不愿意做这一个出头鸟,真的站出来上奏疏弹劾郭朴废法行私。

    “怎么?这个时候,呸……都不吭声了?”

    严世蕃似乎早就意料到这一幕般,喉咙有痰堵了去,当即将痰吐在一旁的痰盂上,然后似笑非笑地对着众官员大声地进行质问道。

    “小阁老,您可别误会!当下站出来弹劾郭朴废法行私,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根本是扳不倒郭朴!”工部左侍郎刘伯跃站了出来,接着又是提议道:“如果严阁老肯借此出手,我等必然会上奏疏,定能将孰朴置于死地!”

    “这事不能麻烦到我爹!”严世蕃的脸色微寒,当即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说他当下根本请不动他爹,而要他爹亲自出马灭了孰朴,必然会加剧圣上对老爹的不满。若是要牺牲老爹跟圣上的君臣关系换取孰朴下台,这根本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最为重要的是,经过这些天的冷静思考,他亦是意识到事情没有想象中简单。这事是圣上借孰朴的手,以外察和京察的名义,对他们势力强大的严党进行清流。

    如果这个时候老爹站出来进行阻挠,这确实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反倒会加剧这对君臣间的关系,甚至会让老爹的位置变得不牢固。

    “如果严阁老不出马的话,单凭着我们这帮人,恐怕不可能扳倒天官?”一个官员亦是不乐观地摇头道。

    “你们真是一群饭桶,难道就这么一点出息吗?不过是一个郭朴,就让你们如此害怕了?”严世蕃显得极不满意,直接进行挖苦众人道。

    “我们不是害怕,是想要从长计议!”

    “对!我们应该从长计议,想一个两全方法!”

    “小阁老,您是瞧错我了,你想要怎么做,尽管吩咐便是!”

    ……

    众官员亦是怕恼火严世蕃,当即纷纷进行解释,甚至有人已经直接表忠了。相对于孰朴的怒火,他们时下更在意严世蕃,这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你们都听好了!我爹晚上会宴请郭质夫,如果郭质夫懂事的话,这一件事恐怕就此罢休,不然你们全都给我上奏疏弹劾郭质夫,让他看看我们的厉害!”严世蕃心里早就有了计划,对着众人大声地说道。

    众官员心里既是忧又是喜,喜的是严阁老亲自找郭朴谈话,忧的是一旦谈判失败,那他们这帮人就得跟着严世蕃进行“胡闹”了。

    。



    严世蕃将话说完,又是吆喝着道:“都愣着做啥,喝酒喝酒!”

    众官员交流一下眼色,纷纷端起酒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们继续享用着这些上好的佳肴和美酒,至于后面的事情如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纵使严世蕃真的要“胡闹”,那他们这帮人亦只好依命行事,发动一切力量强行将郭朴从吏部尚书的宝座上拉下来。

    严世蕃将酒杯的酒一饮而尽,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地翘起。他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整这一出,看似是狂妄之举,实则另藏深意。

    夜幕降临,整个北京城亮起了盏盏的灯火。

    有人说过,夜晚越是灯火璀璨的城市,这座城市便越是繁华。而在这座北京城中,除去那至高无上的西苑外,便是小时雍的相府。

    严府是在几座大宅子的基础上重新修建而成,每个院落都是灯火辉煌,那些衣着亮丽的侍女端着果盘行走其中,彰显着这里的兴盛。

    严嵩所住的院落却是寻常,并没有显得过于奢华,一切都很是普通的样子。书房除了飘散在空气中的顶级檀香外,里面的布置显得很寻常,跟普通人家的书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见过元辅大人!”

    郭朴依约而来,虽然贵为吏部尚书,又深得圣上信赖,但面对这位老首辅还是保持着恭敬的态度,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严木来到严嵩跟着,轻声地提醒了一句,正在打嗑的严嵩这才茫然地抬起头,旋即抬起枯瘦的手掌道:“哦,这片刻的功夫竟然又犯困了!质夫,请坐吧!”

    随着身体的老迈,特别去年欧阳淑端的突然去世,令到严嵩的身体是每况日下,很多东西都已经显得是力不从心了。

    “谢元辅大人!”郭朴又是恭敬地施礼,便在旁边的椅子坐下道。

    郭朴今年五十岁出头,在普通人眼里算是很老了,但在这个官场之中,特别是在严嵩面前,他无疑还显得很年轻。

    严嵩接过严木递上来的浓茶,喝了一口提了提神,这才缓缓地说道:“今日请你过来!一是老夫想见见你,想知道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难事。二是你的外察官员名单老夫看过了,但心里却有一些疑惑,你主持外察的评官标准是什么?”

    “谢元辅大人关心,最近一切安好!至于外察的选官标准,下官身负皇恩和元辅大人的期望,并不敢有徇私之举,对所有官员一视同仁!对地方官员的考核,有德者上,失德者下;有能者上,无能者下。”郭朴显得很是耿直,侃侃而谈地回答道。

    实质上,在这一次外察中,他裁决了很多高龄的地方官员,但面对着已经八十三岁的严嵩,却没有当面提及这一点。

    严嵩不置可否地继续品茶,突然进行询问道:“江西按察副使杨炽和江西袁州知府孙思桧,你如何看待此二人?”

    都说人老成精,这无疑是一种巧妙的试探。

    刚刚闻讯赶来的严世蕃正要从外面迈过门槛进来,但听到老爹的这个问话后,那只独眼当即凌厉地望向了端坐在凳子上的郭朴。

    郭朴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以庶吉士入翰林院,跟着夏言在京城有着九年的师生情,对着严家父子无疑是有着敌视的情绪。

    亦是如此,他跟严党有着天然的敌对性。或者正是因为这一点,圣上在考虑新任吏部尚书人选之时,郭朴这个礼部右侍郎反倒是意外当选了。

    本次外察,郭朴却是拿着严党大肆开刀,宛如当年的李默般来势汹汹。

    严嵩却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应战,而是将孰朴叫了过来,并进行讨价还价。

    如果郭朴跟当年的李默般,半点还价的余地都没有,那双方只能是一战到底。而是郭朴懂得协商的话,那双方无疑还有谈判的余地。

    现如今,一道选择题便摆到了郭朴的面前,让他从中做出选择,或者是表明他对严党的真正态度。

    “此二人入官已经入官六年,但在任期内却毫无建树,实属平庸之辈,故而下官认为不宜再用!”郭朴略作深思,便一本正经地答道。

    咦?

    严世蕃的眼睛微微眯起,深深地打量着郭朴,心里已经默默地生起了一团烈火,决定动用一切力量将这个不识抬举的吏部尚书灭掉。

    虽然灭掉郭朴之后,肯定不会是他们严党的人接任吏部尚书,圣上必定会另选他人。

    但纵观朝野上下,有胆量跟着他们严党硬着对干的官员不多,而新任的吏部尚书必定要比这个又臭又硬的郭朴更要圆滑。

    “据老夫所知,这二人虽然没有耀眼的功绩,但历来处事稳妥,且在去年平叛江西矿工起事中有过军功,此二人并不是平庸之人!”严嵩耐着性子,缓缓地开口说道。

    问题再次抛回给孰朴,要么是一意孤行,要么就是选择退让。

    严木接过严嵩递回来的茶盏,小心地将茶盏放在桌面上,同时用眼睛的余光睥了郭朴一眼,心里却是黯然一叹。

    若是仍然由吴鹏担任吏部尚书,事情哪会变得如此的复杂。他们这边只需要列一个名单,吴鹏便会照章执行,一切都会有条不紊。

    只是当下圣上已经起了猜忌之人,有意敲打他们严党,不让他们严党继续做大。

    “此次是下官失察,此二人乃良才也!下官回去后,便会重拟一份名单,再上呈元辅大人审批!”郭朴选择了退让,显得恭敬地施礼道。

    身处于官场中,且又时时面见于圣上,致使他的脸上常年都带着面具。不管是面对着什么,他的脸色总能够保持着平静,到了如今,他都不知道自己对严嵩是敌是友。

    此言一出,压抑在书房内的浊气一扫而光。

    “郭朴,江西按察副使杨安排到广东担任广东巡抚,江西袁州知府孙思桧则调到广东担任广东监察副使兼广东巡海道副使吧!另外,广东左布政使汪柏就平调到他省吧!”严世蕃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当即显得大大咧咧地走进来说道。

    郭朴跟严世蕃是旧识,早就习惯于严世蕃这种不可一世的嚣张劲,又是看了严嵩一眼,当即便是答应道:“既然是严侍郎所荐,必属良才,下官定会安排!”

    一场原本要剑拔弩张的大动干戈,在一刻算是消失去无形。

    政治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你死我活,更多还是利益的妥协。严党需要守着自己的利益,而郭朴则需要完成皇差以及保住自身的权势,双方实则有着妥协的基础。

    严世蕃看着郭朴还算懂事,对郭朴的敌意明显减弱,并有意拉扰地道:“郭大人,咱好久没喝酒了,呆会到我那里吃一盂吧!”

    “严侍郎的美意,本官心领了。只是本官当下身负要务,不敢沾酒水,还请见谅!”郭朴是要进行妥协不假,但并不可能依附到严家父子这里,故而很明确地拒绝道。

    论到恩宠,他跟袁炜都成为了青词高手,如今都得到了当下圣上的青睐和重用。袁炜成为内阁的阁臣,而他同样不算差,成为执管天下官员的天官。

    他当下根本不需要依附严家父子,之所以不敢对严党下死手。一来是严嵩跟圣上有二十多年的君臣情份,严嵩当下仍然是首辅,其地位仍然高高在上;二来是他虽然贵为吏部尚书,但根基并不稳。

    从翰林院到礼部,再到现在的吏部尚书,虽然官运亨通,但却少了一些底蕴。他既没有吴山的声望,也没有三百名能为他冲锋陷阵的门生,还没有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培养出嫡系。

    当下他若跟严党作对无疑是以卵击石,之所以外察剔除的严党人员多了一些,一方面是要向朝野和皇上“交差”,另一方面则是他对于严党的一种小试探。

    在跟严党的相处中,涉及到一个分寸问题,这便是政治的一种艺术。

    “既然不肯赏脸,那便罢了,但有些事情可不许再胡来了!”严世蕃撞了一鼻子灰,那张胖脸当即显得不友善,半是威胁地道。

    孰朴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亦难保持着微笑。这严世蕃实在是太过于目中无人了,不过是仗着老爹的权势,竟然将他这个堂堂的吏部尚书都不放在眼里。

    “严世蕃,你给我闭嘴……咳咳!”严嵩的脸色微寒,当即进行喝斥。只是气一时顺不过来,当即咳嗽几声,一旁的严木急忙帮他顺气。

    严世蕃听到老父的喝斥,且看着老父这番模样,当即摊开双手道:“行,行,我闭嘴!”

    在严木的帮助下,严嵩的气终于顺了过来,对着郭朴又是说道:“质夫,你尽管安心办差!我跟皇上都是一个样,希望剔除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员,继续保持当今的盛世!”

    “下官谨遵元辅大人的教诲,定不教元辅大人失望!”郭朴急忙进行施礼,且显得郑重地表态道。

    严嵩对着郭朴微微点头,对着严世蕃又是吩咐道:“这年龄上来了,人就容易困乏,我就不留你了!严世蕃,帮我送送郭大人!”

    “那下官先行告退了!”郭朴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恭敬地施礼道。

    严世蕃抬手一只手,对着孰朴显得冷淡地说道:“郭大人,请吧!”

    “不敢让严侍郎相送,本官告辞了!”郭朴深知严世蕃的秉性,却是推迟着道。

    严世蕃虽然是目中无人,但亦知晓郭朴当下的重要性。他坚持将人送出了院门,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是重提了广东之事。

    “本官定会安排的,告辞!”郭朴答应了下来,便是转身离开。

    虽然不明白严世蕃为何会对广东的事情如此看重,但这是严世蕃所开出的最重要条件。一旦不按他的意思执行,没准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真的会乱来,会发动严党的人弹劾于他。

    一旦到了那时,不说他能不能保住这个位置,对他的前途无疑会形成负面的影响。牺牲林晧然和汪柏方面的广东利益,这亦是迫于无奈之举了。

    至于林晧然和汪柏如何反应,会不会生出不满的情绪,这已经不是他所要考虑的事了。他堂堂的吏部尚书不敢得罪严党,但欺负于汪柏和林晧然还是跟捏软柿子一般?

    走出了严府大宅,外面早已经漆黑一片,且刮着丝丝冰冷的晚风。他钻进早已经候在外面的轿子,便朝着大时雍坊而回。

    严世蕃将人送走,便腆着肚子又回到了书房中,整个人显得很傲慢的模样。

    虽然严党遭到了削弱,但这个郭朴还算是懂事,知道他严党的厉害。当下安排着人员到广东任要职,很多事情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严嵩已经年迈,整个人的精神状况显得并不好,身子已经盖上了一张毯子,正是微微地闭着眼睛,似乎是听到严世蕃的吐痰声,突然开口询问道:“你为何安排杨炽和孙思桧他们二人到广东?”

    随着吴鹏去职,而严嵩亦是自感老迈,当下的严党的掌舵人其实是严世蕃。地方官员如何安排,如何捍卫严党的利益,甚至是如何进行捞钱,这全都由着严世蕃在操作。

    到了如今,很多严党中人只知严世蕃,而不知严嵩。

    “爹,可不止是我们,徐华亭亦借着这个机会安排人到广东呢!”严世蕃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显得轻描淡写地道。

    “这是为何!”严嵩微微不解地询问道。

    严世蕃倒了一杯茶,嘴角挂着冷笑地说道:“自然是一个利字!当下广东那边开海,一船货物有数万两的利益,特别是那雷州布都跑到江浙来了,让人如何不心动?”

    “你可以想办法分一杯羹,但林晧然这人不可惹,别啥都想要一个人吞下!”严嵩对广东的情况有所了解,便是认真地告诫道。

    严世蕃喝了一口茶水,冷哼一声,显得不屑地说道:“他不过就一个小小的正四品顺天府丞,我凭什么要跟他分着吃?”

    “如果真的如此一般,他能将广东市舶司短短几年就经营成年入数十万的衙门?他能捍卫住广东海疆太平?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圣上的眼睛亮着,起码林晧然在圣上心里便是一个能用之人。若不是他年纪实在太过于年轻,他去年回京就不是顺天府尹,而是六部的户部侍郎!”严嵩的眼睛睁开,并认真地说道。

    “我会小心一些!”严世蕃将茶杯放下,便站起来准备离开。

    在这次外察中,他可谓是“大失血”,已经打定主意要从广东那里“补血”,如何会轻易进行妥协。广东已然成为他新猎物,甚至是他收入的重要来源地。

    。



    严嵩看着离开的儿子,却是重重地一叹,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安。

    如果说,他还能看穿郭朴这个人的话,那林晧然无疑是一个例外。这人有能力且有心计,关键还如此的年轻,却是他最不愿意招惹的人。

    当下他们严家势大,自然还能拿捏于林晧然。但若是到了将来,等他进了棺材,那时却难免要遭受林晧然的报复,甚至是要对他的名义进行清算。

    虽然他忠心于圣上,很多事情都是按着圣上的意思去办。只是自古以来,又有哪朝哪代会将罪责推到君父身上,都是下面的臣子来背祸。

    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名誉,还是以后的子孙着想,都不该去招惹这个林算子。

    “去请林晧然给我请来吧!”严嵩思量片刻,突然悠悠地吩咐道。

    严木先是一愣,接着扭头望向外面院中的夜色,却是苦笑地答道:“林府丞住在城北,这一来一回不知得恐怕得一个多时辰,不若等到下次休沐日吧!”

    严嵩轻叹了一声,无奈地点了点头。

    对于一般的官员而言,这月底是两天连休,但对他而言,历来仅仅给自己一天假期。他之所以能够得到圣上的恩宠,除了他的能力之外,还有就是这种日夜侍候的忠心。

    不论是徐阶,还是袁炜,又或者是郭朴,他们能够得到圣上的重用,并不是他们的能力有多出众,主要还是他们通过青词表现出各自忠心的一面。

    在这个嘉靖朝,圣上要的并不是能臣和贤臣,而是一些有能力的忠臣。不论谁想要上位,单凭能力还远远不够,都得在“忠”字做文章。

    随着年纪的增长,严嵩知晓自身能力的下降,更是咬着这一个“忠”字不放。哪怕是休沐日,他亦是坚持陪伴在圣上的身边。

    三月的北京城,迎来了一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

    清晨的阳光洒在这座古城的屋顶和青砖街道上,一群黑色的燕子在半空中翱翔,很多富贵人家纷纷乘坐马车到郊外踏青。

    “走咯!”

    身穿着淡红色对襟儒裙的虎妞像模像样地坐在马车上,轻轻地将手中的鞭子扬起,打在前面枣红大马的屁股上,驾着马车朝着城西的阜成门而去。

    借着这一个休沐日,她亦是生起了另样的心思,组织起这一次的踏青之行,决定带着整天宅在家里的哥哥到城外领略春光。

    当然,最重要还是她有些厌倦了这座充满墨香的古城,更喜欢充斥着乡土气味的山野风光。

    跟着虎妞的后面还有一辆高大的马车,马车上端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青春少女。

    少女盘起一头乌黑的秀发,斜插着一支珠花钗,一张精致的瓜子脸,眼珠子黑漆漆的,肌肤胜雪,身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红梅,整个人透着一股青春的气息。

    纵使只有她一个人在车厢内,但仍然端端正正地坐立于车中,眼睛保持着平视,显得仪静体闲,淡雅处多了几分出尘气质,一副大家闺秀的完美形象。

    只是她的两颊晕红,那双白皙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一方绣着“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的手帕,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紧张。

    受到虎妞的邀约,吴秋雨今天跟随着虎妞一起到西城外踏青,而她母亲并没有跟随。一想到那个未来的夫君就坐在前面的马车上,她就忍不住感到一阵紧张。

    从立下婚约开始,她便知道自己一生要跟这个男人度过。而这些年,她亦是做好了准备,准备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规划着婚后的种种生活。

    只是当这种生活来临的时候,她却又感到了阵阵的不安,不敢拥有太多的期望。特别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不知道那个男人如何看她,喜不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

    而今天,算是她跟他比较“单独”的一次会面,让她既是期待又是惶恐不安,甚至一度想着找个借口不参加这次踏青之行。

    在吴秋雨的胡思乱想中,车队缓缓地朝着阜成门而去,很快就出了西城门。呈现在众人眼中的,却是一片开阔地。

    由于已经三月,很多农夫牵着耕牛在田间进行劳作,那一面面方形的农田宛如一面面大大小小的镜子般,显现着一副春耕的美景。

    身穿士子衣服的林晧然端坐在马车上,脸上显得古井无波,揪起车帘看着这帮在田间劳作的百姓。当下他是顺天府丞,对这片土地拥有着管辖权,固而亦是很关心着城外的情况。

    灵海三月春,

    万里无片云。

    耕田老黄牛,

    无视过路人。

    ……

    林晧然看着车窗外的春耕景象,脑海却浮起了如此的诗句。只是看着农夫的衣着,看着时不时出现的庄子,眼睛却闪过一抹忧愁。

    这城西属于宛平县地界,治下可谓是平畴沃野,是一处适合于耕作的好地方。但这些田地资源给官家霸占了,百姓所拥有田产占比很少。

    以皇庄和赐田赏地为例,这里便将全县一半以上的好田地占了去,县中的老百姓沦为皇庄或勋贵的佃农,世世代代为皇家或朱家人耕作。

    除此之外,一些勋贵还隐匿庄田。嘉靖三十九年五月,当今圣上派遣御史沈阳、户部郎中张大化清理畿内庄田,清出隐冒庄田之数为二千五百二十九余顷。

    统治上层对土地的贪婪,以及他们千方百计地避税,这已经成为大明的一大顽疾。试想一下,京城之地都尚且如此,地方无疑更是严重。

    “哥,到了!”

    虎妞所选的地方是在一处湖泊的旁边,却没有林晧然那么多的想法。她将马勒住后,扭头提醒了一句,便跳下了马车,已然是陶醉在郊外的风光之中。

    这里的地面钻出了嫩绿的青草,有些地方还开了不知名的小花,河边的柳树长出了新枝,湖中有几只水鸟在嬉戏,一切都显得是春意盎然。

    林晧然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这番美景,发现到城外走走还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突然若有所感,扭头望向不远处的马车,却见一个美人儿从马车下来,一时间竟然痴了。



    吴秋雨的相貌虽然还带着几分青稚,但身上已经有着大家闺秀的气质。从马车上下来,举手投足间显得是规规矩矩的,整个人很是优雅的模样。

    十七岁,在后世还是一个天真散漫的少女,但在这个时代,特别是出世于官宦之家,却已经多了几分女子的风韵。

    刚在青草地上站她,她举望四下张望,发现林晧然炽热的目光望来,那张精致的脸蛋刷地红了,宛如一个红苹果般。

    “秋雨姐姐,你快过来瞧瞧,这里有好多蝌蚪!”

    虎妞领着小兔等人已经率先跑到了湖边,发现湖中有很多一团团的小黑点,待看清是何物后,兴奋地朝着这边招手脆声道。

    “小姐,我们过去瞧瞧!”

    贴身丫环金锁是一个活泼的性子,当即急切地提议道。

    她们的生活圈子几乎所有时间都呆在吴宅,平时连出吴宅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是到这城外踏青。此时看出这湖光春色,整个人宛如出笼的小鸟般。

    吴秋雨轻轻地点头,亦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远离林晧然。虽然她心里极是想跟林晧然相处,但当人就在眼前之时,却又羞涩地想要逃离,心里如同是小鹿乱撞。

    林晧然看着吴秋雨朝着湖边跑去,并没有到湖边凑热闹的打算,而是在湖畔的一块干净的大青石坐下。默默地领略着这片山野风光,以及湖边出现的几拨游人。

    在这湖边,已然有着几拔人在这里踏青,这里显得很热闹。或是官员携带着家眷,或是一帮士子出行,又或是才子和佳人,亦有几个衣着漂亮的女子一同出游。

    “这里的景色不错,不过早年给景王圈起来了,今年突然又开放,大概是要收拢下人心吧!”一副富家公子装扮的杨富田走了过来,显得大大咧咧地说道。

    林晧然知道景王虽然被安排到安陆州就藩,但对皇位却仍然不死心。

    景王得到以严世蕃为首的严党力量支持,宫中又有母妃在吹枕边风,连家眷都还留在京中,去年到安陆州收点租子便又借口返回了京城。

    只是林晧然很是清楚,不论景王如何的不死心。随着严嵩的倒台,裕王儿子的诞生,他的野心只能迎来一盆冰凉的冷水。

    “严府那边什么动静?”林晧然当下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利益之争上,只有自身一步步强大,这样才能有助于他将来走上更高的位置。

    杨富田瞧了瞧左右,这才小声地说道:“严嵩昨夜见了郭朴!”

    这些年,杨富田一副财主形象,跟谁都能够称兄道弟。而随着联合商团的成立和崛起,在得到更大的资金支持下,他亦是组建了一张渗透极深的情报网。

    “说什么了?”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当即追问道。

    杨富田的脸上浮现凝重的表现,很是认真地说道:“他们好像是做了妥协!严世蕃要将江西按察副使杨安排到广东担任广东巡抚,江西袁州知府孙思桧则调到广东担任广东监察副使兼广东巡海道副使,广东左布政使汪柏要平调他省!”

    “严世蕃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林晧然听到这一个坏消息,眼睛微微眯起道。

    如果真按着如此安排,加上两广总督张臬应该在京察中调离或退休,整个广东无疑要落到严党的手里,任由他们恣意妄为。

    只是广东是由他发展起来的,且那里有着他所爱护的百姓,这已经不仅是他个人的事情,更事关广东的兴衰荣辱。

    昔日的交趾为何会哗变,给黎朝崛起的机会?还不是朝廷派遣的官员过于贪婪所致,致使当地的百姓苦不堪言,最终才举起了反旗。

    当下严世蕃真的执掌广东,以着严世蕃这种贪婪的性子,非得将广东搞得鸡犬不宁。不仅会破灭广东的发展势头,甚至会将广东带向深渊。

    杨富田是广东人,对广东自然有着极深的感情,亦是愤愤地说道:“师兄,咱们可不能让他这般胡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只是我们实在太过于弱小了,所以他们这次完全是将我们当成了软柿子!”林晧然轻叹了一口,悠悠地说道。

    杨富田深知他们确实是底蕴不足,别说要跟严世蕃叫板,哪怕吏部尚书郭朴亦是不敢轻易得罪。当下两边的势力达成了共识,他们只有被欺负的份了。

    只是想着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要落到严世蕃的手里,杨富田显得不甘地认真询问道:“师兄,这事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今天先见一见郭朴吧!”林晧然面对着这一个棘手的难题,显得情绪不高地答道。

    在他的最初的预想中,郭朴会拿出豪情壮志,借着外察的机会对严党直接进行疯狂的血洗。徐阶亦是亮出屠刀,支持着郭朴的血洗行动,从而对严党进行重创。

    只是在当下嘉靖朝所营造出的氛围中,多是一些唯利是图的官员,少了那种公正无私之士。

    纵观朝野,在这帮上位的重臣中,要不就是借助青词,要么就是进献宝物,亦或者是趋炎附势于严嵩或徐阶,鲜有真正的能臣上位。

    特别是夏言和李默先后惨死,令到整个官场的风气早就变了味,人人都想着自身的利益,鲜有真正考虑国家利益的贤臣。

    郭朴显然亦是不例外,他虽然靠着青词得到重用,但没有李默那种壮志。他出于自身的利益出发,不仅没有对严党进行疯狂的血洗,反而跟严党进行了妥协。

    当然,这种事情亦不能全怪责于郭朴。毕竟严嵩仍然得到嘉靖的恩宠,是嘉靖最宠信的臣子,而孰朴在这一点根本还比不上,跟严嵩相斗无疑是以卵击石。

    亦是如此,严党和郭朴并没有进行龙虎斗,反倒是殃及了林晧然这边的利益。

    不过当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晧然倒不是全然没有预案,但无疑会让到事情变得更加的复杂,亦失去坐收渔利之机。

    杨富田对林晧然还是很信任的,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是应该先找孰朴,争取从郭朴身上寻求突破口,让郭朴帮忙从中周旋。

    只是对于林晧然面见郭朴的结果,他却不敢抱太高的期待,毕竟事实已经证明郭朴并不是李默,郭朴很可能还会跟严党进行妥协。

    “你帮我好好留意一下徐阶的动静,我觉得他这段时间过于平静了!”

    林晧然深知接下来的朝局将属于徐阶,而徐阶这些时日没有太动静,显得有些反常,让到他不得不防着这个最善于隐忍的大明次辅。

    “好的,我会派人盯着!”

    杨富田对林晧然的事情很是看重,当即认真地点头道。

    正是这时,前面传来了争执声,二人便是询声望去。

    却见虎妞站在最前面,正跟着其中一个华服公子进行着吵架,双方点起了一些火药味。

    “知不知道我大哥是谁?”

    “我不管是谁,你们再过来一步就休怪我不客气!”

    “哎呦,这丫头……当真是蚂蚁打喷嚏——好大的口气啊!”

    ……

    那几个公子哥簇拥着一个公子哥想要凑到这一边,似乎是看上了吴秋雨,结果给虎妞严厉地喝止,不允许他们再踏进一步。

    咦?

    林晧然看着那边的情况,眉头微微地蹙起。这个时代男女有别,这几个公子哥如此凑过来,不说并不符合礼数,更是在对他的一种挑衅。

    “真是扫兴,咱们走!”

    那个被簇拥的公子哥显得不快的样子,但看着虎妞的气势不弱,且饭缸和林福等人第一时间逼了过去,令到他亦是知难而退,心知这帮人是不好惹的主。

    实质上,一般人富贵人家或是到城东、城北郊外,很少人会凑到城西这里来,毕竟这里附近大时雍坊和小时雍坊,都是六部九卿的家眷。

    林晧然已经准备过去,但看到那个为首的公子哥知难而退,便是又重新坐了下来。

    杨富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突然开口道:“师兄,可知那位公子是谁吗?”

    “谁?”林晧然心里亦是好奇,当即进行询问道。

    “郭朴的二儿子!”杨富田认真地答道。

    林晧然略感到意外,却没想到世界这般小,竟然在这里遇上了孰朴家的公子哥。

    “这子凭父贵,郭朴现在担任吏部尚书,当下孰朴又正在主持外察!一些官员找不着郭朴,却难免会在郭朴的儿子身上下功夫,倒是便宜了这小子,听说有人将宵春楼的头牌都送到他的府上了。”杨富田显得羡慕地说道。

    林晧然听着杨富田的情报,看着那位扬长而去的郭大公子,一个主意却是涌上心头。

    三月的天,当真是变幻莫测。

    东边突然响起一声春雷,一场春雨从天空洒了下来。踏青的人再也顾不得这湖光山色,纷纷进行逃窜,或是找大树避雨,又或是直接乘坐马车朝着北京城而回。

    “雨来了,咱们快到马车上避雨!”

    虎妞带着小兔等人在湖边筑起石坝捉鱼,正将一尾小鱼捧到木桶中。结果一粒雨水打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让到她疑惑地抬起头,那双迷茫的大眼睛很快就反应过来,指挥着大伙进行避雨道。

    吴秋雨顾不得千金大小姐的形象,举着双手遮着头顶,宛如是当年那个横冲直撞的青春少女般,朝着一辆高大的马车快步跑了过去。

    这场春雨并不大,但却透着一股冷凉。一旦被这场春雨淋得浑身湿透,却难免因此会染上风寒,令人不得不重视起来。

    吴秋雨的身材偏瘦,双腿笔直而修长,整个人显得是动如脱兔般。她很快就钻进了她的马车内,并用手帕擦拭掉落在身上的水珠子。

    却是这时,马车的车帘被揪开,从外面钻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她困惑地抬头一瞧,整张脸刷地红了,心脏更是砰砰地强烈跳动着。

    林晧然的身上落了不少的雨珠子,正想要进行擦拭,结果看到里面的吴秋雨先是一愣,但旋即微笑着打招呼道:“秋雨,好久不见!”

    这时代的男女想要见一次面,哪怕二人已经立下婚约,但实质并不容易。特别林晧然搬到城北,这种见面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好……好久不见!你……你怎么能上我的车呢?”吴秋雨的脸蛋宛如红苹果般,显得结结巴巴地说道。

    林晧然先是一愣,接着将双手一摊,显是戏谑地说道:“这是我的马车!我还没有说你,你怎么上我的马车呢?”

    啊?

    吴秋雨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只顾着往马车这边跑,却没注意这辆并不是她的马车,连忙进行道歉道:“我……我这就下去!”

    林晧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外面正下着雨呢!我又不是大灰狼,你怕什么呢,先在这里呆着避雨吧!”

    吴秋雨的脸皮极薄,被林晧然用力这么一抓,身上的血液直往脑袋上涌,脑袋嗡嗡地作响,整个人根本无疑思考了。

    而她本不是那种叛逆的少女,性子中更多是逆来顺受,当下被林晧然堵着,而林晧然说得又在理,便没有坚持着要离开。

    林晧然看着她害羞的模样大感有趣,身子故意凑得更近。他长相清秀,倒符合这个时代女子的审美观,无疑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了。

    “哥,秋雨姐姐是不是在你的马车上?”虎妞不合事宜地出现,揪开车帘直接询问道。

    林晧然的脸皮倒很厚,轻轻地点头应了一声。只是苦了胆小如鼠的吴秋雨,整张脸蛋刷地白了,仿佛是被人撞破奸情般。

    “那人齐了,我们回城!”

    虎妞像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般,当即决定结束这次踏青之行,车队当即浩浩荡荡地朝着北京城而回。

    这一路上,倒是便宜了林晧然,宛如大灰狼般面对着一只胆小的小白兔。只是他亦是明白这时代的礼数,倒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回到城中,这场春雨停歇,被冲洗过的街道显得很干净。

    林晧然并没有朝城北而回,而是沿着宣武门大街前往大时雍坊,先将吴秋雨给送回去,然后带着拜帖到郭府求见郭朴。



    大时雍坊,郭府,一间比较普通的宅子。

    林晧然来到门前,林福上前叩门,并将一份拜帖递给了门房。

    虽然他还没有单独拜见过郭朴,但年初二在吴山家里见过一次,前阵子吴山又带着他前来拜见过一次,已然算是给对方留下足够深的印象了。

    且他是以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出身,被当今圣上赐大明文魁之名,又在广东开海一事表现出色,今成为最年轻的正四品京官,他本身亦算是一面耀眼的金字招牌。

    不论是他个人的面子,还是吴山未来女婿的身份,都足以让郭朴见他一面。

    他对郭朴的印象不好亦不坏。这个人能爬到这个位置自然是有能力的,郭朴在吴山面前亦没有摆显其吏部尚书的架子,性子显得很是随和。

    当然,郭朴在吴山面前确实没有太过于骄傲的底气。

    毕竟他的进士出身要排在探花及第的吴山之后,且这些年一直都是吴山的辅官,担任礼部右侍郎一职。现在被提拔到吏部尚书这个要职上,但论到资质和士子中的声望,却还要屈于吴山之下。

    由此看来,郭朴这个的真实面孔如何,还真不好判断。

    “哟!这不是刚才那个小娘子的相好吗?怎么跑到我家府上来了?是来求我爹办事吧?”郭大公子游玩而归,对着站在门口的林晧然显得傲慢地大声道。

    林晧然侧身看到郭大公子耀武扬威地走来,却没想到世界会如此的小,今天已经跟这位郭大公子是第二次打照面了。

    却见这个郭大公子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生得浓眉大眼,相貌跟孰朴有几分相似,身形显得较为高挑,一副公子哥的派头,卖相倒还算不错。

    只是配着这身过于奢华的行头,加上那张耀武扬威的脸,整个人却令人反感。

    林晧然装着这才知晓他的身份一般,脸上带着微笑地拱手道:“原来你是郭尚书家的公子,失敬失敬了!”

    虽然这次算是有求于郭朴,但他的身份和地位同样摆在这里,自然不会对郭大公子大拍马屁,只是保持着表面的礼数罢了。

    郭大公子似乎不是这般以为,却将林晧然当成诸多求他爹办事的人员之一,轻蔑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然后进行询问道:“今天那个嚣张的小丫头是谁?”

    “正是舍妹!”林晧然自是知道他指的是谁,便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郭大公子轻哼一声,严厉地进行告诫道:“本公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原来是在虚张声势!你回去让她给本公子小心点!若是下次再撞见她,还如此的无礼,本公子定让她好瞧!”

    “我会将此话带到!”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翘起,并打下保票道。

    郭大公子的目光从林晧然身上收回,在进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

    他在外面能够耀武扬威,但在家里的地位并不高,更没有影响他老爹做决定的能力,所以没有插手林晧然事情的打算,当即是扬长而去。

    郭大公子刚刚进去,管家却是从里面走了出来。

    咦?

    林晧然看着管家那张充满歉意的脸,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敢情这一位高高在上的吏部尚书今天是不打算见他了。

    管家走出来站定,先是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这才温和地说道:“我家老爷说了!他当下主持外察事宜,谁都不见!”

    却不知从何时起,主持外察或京察的官员都喜欢闭门谢客,似乎是要跟所有人都要划清界限,从而标榜着自身的清廉。

    只是这一个做法,往往只是针对那些找不着门路的地方官员,将他们冠冕堂皇地拒之门外。但一些有门路的官员还是会被接见,鲜有李默那种真正公正无私的吏部尚书。

    当下用这个理由拒绝林晧然,敢情是将林晧然当成那种找不着门路的官员,这无疑算是一种轻视。

    “下官此次是有要事求见郭大人,当真不能通容吗?”林晧然认真地打量着管家,又是进行重申道。

    管家轻轻地摇头,仍然拒绝地说道:“小人已经跟我家老爷说了,但我家老爷说他不负责顺天府衙之事。林大人,还是请回吧!”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涌起了一股烦躁。

    这郭朴若真跟李默般铁面无私亦就罢了,但偏偏就是唯利是图之人。当下避而不见,且还用这种理由拒绝于他,摆明就是没将他林晧然放在眼里。

    若不是吴山贵为礼部尚书,且在士林有着极强的声望,又离入阁仅有半步之遥,恐怕亦不会被他郭朴放在眼里了。

    由此看来,这位被后世被青词宰相的人,实质生得一双势利眼,为人处事还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当然,这次避而不见亦是透露了一个信息。郭朴恐怕是猜到了他这次的来意,所以才选择闭门不见,已经打定主意要牺牲广东方面的利益,且还会将汪柏调出广东。

    事情似乎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广东方面正朝着最恶劣的结果走去,甚至最终真会落入严世蕃之手。

    “十九叔,我刚来的时候,还见着一名身穿五品官服的人从里面出来,他这分明就是借口不想见你!”林福显得很不愤,轻声地说道。

    林晧然如何不知孰朴这是一个借口,此时心里亦是生起了一团火气,但还是压着火气地吩咐道:“到广东商会!”

    他来京城赴任之前,原本是想要借着今天的大地震,从而浑水摸鱼。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官场中人个个都是人精。这些大佬并没有上演什么龙虎斗,反倒是要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米,而他竟然被当成了盘中餐。

    不过他亦不会真的坐以待毙,他心里却是清楚:这帮大人物个个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哪怕户部尚书高耀亦有着他的利益需求,他们很难达成利益共同体。

    当下,徐阶对严嵩已然是蠢蠢欲动,甚至已经是弯弓搭箭,只要想办法将这京城的水搅浑,其实还是有机会坐收鱼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