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城外大营,中军帐外环卫着一群西厂番子。
“国公爷,皇上意思你可是明白了?”西厂提督曹化淳将几个随身的番子支出去,正色问道。
张世泽听曹化淳说完,便是带着团营总督董琦、参将齐正远等一批新军将领起身,皱眉问道:
“皇上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国公爷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曹化淳冷笑一声,见张世泽面露不解,不似不知,这才解释说道:
“刘泽清那个犯上作乱的贼子留在山东就是一大祸害,此番朝廷两次大捷,京、团两营新军名头已经打响了。”
“圣上的意思,就是将军饷发到山东官兵手中,趁此时机把刘泽清做了。”
张世泽先是毫不犹豫的点头接下这份差事,而后面色沉吟的跟随曹化淳走出帐外。
毕竟这刘泽清不必姜襄和王承胤,山东一带各路官军不听约束已久,许多文臣武将不明不白的死在那里。
原来的朝廷根本没有现在这种京营、团营和各地忠君之士奉诏赶来的勤王大军,既不敢过问,也不敢多管,实在是混乱。
看着几十车的白银,张世泽点头道:
“那刘泽清的事在下也多有耳闻,左营聚众几十万,朝廷管束不及,但刘部只有数万,倒是可以一试。”
曹化淳闻言放下心来,这时候董琦伸出手摸了摸车轮,蹲下来问道:
“此次前往山东发饷,皇上是否下诏让团营同去?”
良乡大捷的一部分原因是由于甲子营的牢狱罪犯奋勇,自那以后,崇祯皇帝便是下诏,将立有功勋的甲子营兵将赦免无罪,并且赐下银两,准许他们各自回乡。
实际上,这些银两甲子营的兵士们虽然收下,但大部分人都是京城人士,此番戴罪立功,本来就是功勋之身,又有谁会回家无所事事?
新编团营主力除甲子营以外,还有驸马巩永固负责招募、编练的乙子营,再加上前段时间整合在一起的京畿一带的各卫禁军,总人数也有接近四万。
新编团营战斗力等各个方面虽然都不如京营,但董琦还是非常有信心,他倒没有什么私心,深知一切都是崇祯给的,随手一道圣旨就能再给收回去。
况且,自己以及部下的家人都在京师,在这种乱世,自然是要争着出去立些功勋才是。
曹化淳却是摇摇头,说道:
“京畿一带尚且不稳,陛下对团营及腾骧四卫营另有安排,此次便只是京营和一些勤王军出征。”
曹化淳话中有话,先是看了一眼天边,又道: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锦衣卫的通令应当已是传到山东千户所了吧!接下来老奴要传陛下口谕。”
张世泽和董琦等人对视一眼,带着新军将领纷纷半跪在地。
“大明皇帝口谕:英国公记住,敌退我进,敌进我退,不可与敌力战。以保存实力,摧敌军心为上,刘泽清的部下,也都曾是大明的臣子。”
“臣等谨记!”
......
山东,临清州。
在年初的时候,作为山东总兵的刘泽清与唐通、黄得功等人分先后接到朝廷勤王诏令。
山东一带的各路官军虽然都听闻朝廷诏令勤王的事,但人人只求自保,没有谁敢于妄动,都是待价而沽的打算。
当时刘泽清正在青州府屯驻,作为朝廷正选的山东总兵,接到诏令之后这货的表现倒还中肯,先在青州府一带聚齐兵马,说是择日誓师勤王。
传诏的太监大概也觉得山东是虎狼之地,也没管刘泽清是不是在演戏,反正传完了诏便是马不停蹄的离开了。
可谁也没想到,刘泽清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在青州一带聚了两个多月的兵,眼见崇祯皇帝为南贼被虏的形势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却直奔临清去了。
也是,那个时候朝廷忙于自保,根本无暇顾及刘泽清这支亦兵亦贼的官军。
青州到临清要穿过整个济南府,由于朝廷的补发军饷活动还没有达到山东一带,刘部多年无饷,再加上刘泽清因为猜忌朝廷故意不给山东发饷,便是开始无所顾虑的劫掠百姓。
刘部数万官军,沿途所至却和流贼毫无二致,影响实际上更甚于流贼。
现在这种时候,无论李自成、张献忠还是多尔衮,但凡稍微有争夺天下这种心思的,都是不约而同的开始约束部下,大家都知道,起码要在明面上收拢民心。
在崇祯皇帝的诏令之下,现如今的明廷居于天时,所作所为实际上也是收拢将士和百姓忠心的做法。
刘泽清尚且不如左良玉,历史上的左良玉还动过清君侧的心思,他却不然,和吴三桂一样都是打着坐观成败,好当一方走狗的心思。
刘部抵达临清州城时,守城参将刘孔和听闻刘泽清沿途所作所为,便是又恐又怒,以朝廷旨意为由拒纳刘部入城。
刘泽清自恃所部数万之众,悍然指挥部卒围攻临清州城,大约是三个多月前,付出了较大代价的刘部总算是攻破临清州城。
紧跟着,奋勇守城的参将刘孔和与知州都被刘泽清所杀,守城的两千余名朝廷官兵被屠戮一空,刘泽清则谎称剿贼大胜,将首级封为验功。
刘部驻扎至今数月有余,而临清一带已成鬼域。
但凡刘部官军所至,百姓皆是哭嚎遍地,稍有姿色的妇女都要担心自己被奸淫,百姓家中就算关紧门窗日夜不出,也还是会有官兵挨家挨户的搜刮。
刘泽清种种行为,几乎和左良玉如出一辙,就崇祯十七年来看,造成的影响比左营还要更甚。
除此之外,有传闻说刘泽清此前许多功劳都是利用职权抢夺武定州参将邱磊,兖州总兵牟文绶等山东军将的功劳,实际由自己所立的是屈指可数。
然而就算这样,山东一带的文臣武将也还是少有人上疏弹劾刘泽清骄横跋扈之事,因为大家都知道刘泽清桀骜虽不如高杰,但这仍只会给自己招致杀身之货。
早在许多年前开始,朝廷便是只会处置无职无权的文臣,对刘泽清这等拥有重兵的实镇总兵根本不会下狠手。
刘泽清深知此理,自己麾下的数万兵马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若是没了这些兵马,他比一个土寇尚且不如,谁又会当他是山东总兵。
这天一大早,刘泽清刚刚起来用清水洗好脸,正在擦拭,美滋滋的想着待会儿去寻昨夜周家的小娘子好生温存一番。
可就在这种时候,一名家丁不适时宜的匆匆忙忙跑进来,说是巡抚王大人和京师来的新任监察御史即将抵达临清州境内,让他出城相迎。
听见这话,刘泽清厌烦的摆摆手,满心欢喜转瞬间荡然无存。
实际上,昨日晚间刘泽清便从朝中东林某臣那里得到了可靠消息,说是崇祯皇帝在冬暖阁杖毙了五位大臣,并且原任的户部侍郎党崇雅被打发到山东来干监察御史。
前面的消息让刘泽清高兴不少,毕竟在他看来,崇祯杀伐越重,杀的越多,这大明的朝政也便是会越混乱,自己也就更能趁机浑水摸鱼。
当听见后面消息的时候,却让刘泽清一丁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监察御史虽然只是七品官,但却是以天子之名监察地方官员,名义上甚至对自己这种实镇一方的总兵官权利要大。
监察御史在太平年代也算是位高权重,鲜少有人敢于招惹,武将被他们一纸奏折便身败名裂的更加比比皆是。
但是现在,这种官员在手握重兵的刘泽清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崇祯皇帝的心思向来都很简单,刘泽清也不用做什么仔细的考虑,这姓党的显然就是朝廷安排过来监视自己的。
说怕倒是不必,在地方上就只有兖州总兵牟文绶、屯驻武定州的参将邱磊,还有登莱总兵陈洪范有实力与刘部抗衡。
只是就连这这三位,平日都是对刘泽清毕恭毕敬,几乎不会有什么正面冲突的情况发生,上次刘泽清没有奉诏勤王,这三个人虽然颇有微词,但却没有一个敢说出什么忤逆之言。
现在刘泽清之所以没有做的像左良玉那么绝,正是因为觉得自己还没那个实力与朝廷撕破脸皮,更何况,他也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这监察御史忽然派过来,虽然明知是崇祯用来监视自己的,应付起来总归还是麻烦,刘泽清遂是放下厌烦之情,对家丁队官说道:
“派人告诉下面的将士们,最近两天这监察御史新到,让他们都悠着点,起码明面上给他点面子!”
家丁队官点点头,却是面露狠色的道:
“大帅,要不要属下派死士——?”
“你他娘的是傻了?”刘泽清二话不说回头便是一脚过去,劈头盖脸骂道:“这个党崇雅是天启年的进士,崇祯四年还做过四川道的监察御史,不是个省油的灯!”
“况且这东林党都是些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人家巴不得你下杀手,杀了他轻而易举,但那可是成全了他人美名,自损利益的事!到时候本帅被朝廷猜忌,又该如何收场?”
“大帅英明,属下佩服!”虽说被毫不留情的踹了一脚,但那家丁队官仍是丁点儿怒气不敢有,立马讪笑着说道。
刘泽清十分满意,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哼哼唧唧的跨上马,说道:
“召集家丁,跟着本帅去迎接监察御史和巡抚大人!”
新任监察御史党崇雅来了,刘泽清却又不能不见,并且起码在明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只能带着部下在临清州城外列队相迎。
远远来了一队车马,为首两人都穿着大明朝的文官制服,左侧的是现任山东巡抚王公壁,落后半个马位的则是由户部督饷侍郎贬为山东道监察御史的党崇雅。
看着眼前松松垮垮的官兵们,党崇雅这才意识到京师的团营和京营和这些官兵有何不同。
起码在衣甲和兵械上,京师的兵马都已经改头换面,经过良乡大捷之后,许多人就连站在那里流露出来的精气神都和这种地方上的兵马不一样。
一路走来,党崇雅原本心中天下太平的天真想法彻底被打破,在京师待久的他万万没有意识到现如今这个天下究竟是乱成了什么样子。
经过简单的寒暄,刘泽清亲自将党崇雅等人引到官厅的大堂上。
按照大明文贵武贱的习俗,山东巡抚王公壁和监察御史党崇雅分座在主客座上,刘泽清和几个参将则分别落座在下位。
不多时,刘泽清起身拱手笑道:
“这山东穷乡僻壤,也没甚么好招待党大人的,尽管如此,但末将仍需略尽地主之谊。来,给党大人上茶!”
看着被家丁端上来的清茶,党崇雅咽了下喉咙,竟然笑着推了回去,“刘大帅好意本官心领了,稍歇即可,稍歇即可。”
闻言,刘泽清面色一怔,数秒之后却是哈哈大笑,凝眸又道:“党大人难道是怕本帅谋你不成?”
听见刘泽清话中称呼的变化,党崇雅也是连忙摆手,略微急促的道:
“非也非也,下官身为监察御史,职责便是代天子监察地方,新官上任,怎可因私废公,贪图一己之利?”
党崇雅倒也奇怪,无论刘泽清再怎么坚持,都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对刘部官兵端上来的任何东西均是目不斜视。
“呵呵。”刘泽清‘砰’的一声,略微用力的将茶碗放回桌案之上,冷冷道:
“既然党大人执意如此,末将倒也不好逼迫了,只是末将有一事不明。皇上派党大人来此,可曾提过我山东军饷之事?”
“呃......”党崇雅哑口无言,崇祯皇帝当时就是把自己给轰出冬暖阁,军饷这种大事哪里轮得到自己。
见这位新来的京官不吭声,下面的刘部军将们顿时将脸色沉了下去,不少人都是议论纷纷。
参将董虎看来是个糙汉,‘彭’地拍一下桌案,起身大大咧咧道:
“早在几个月前大同、宣镇就已经将积欠的军饷补齐。京畿一带也开始补发军饷,据说在月初,就连山海关都增派了三百八十万辽饷,为何独独我山东一地没有!?”
“就是!是何道理?”
“我等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百战沙场,可却足足两年零八个月未曾发饷,将士们穿的破破烂烂和叫花子一样,手中刀甚至都有豁口,这仗还怎么打!”
山东巡抚王公壁虽是本地高官,但表现却和党崇雅别无二致,浑身瑟瑟发抖却说不出一句可以安抚人心的话来。
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在这些只认钱不认人的粗鄙莽夫面前,纵然王公壁位高权重,纵使党崇雅巧舌如簧,却依旧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刘泽清看着惊慌失措的山东巡抚和监察御史,却是毫无征兆地举起手,大声道:
“都闭嘴!在两位大人面前,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这些人说话!”
“还不快滚!”
刘泽清和属下这波戏着实精彩,唬得王公壁那是一愣一愣的。
不过大家都是混官场的,刘泽清这点小心思谁还不清楚,党崇雅那更是从京师这深水池子走出来的,如今不过是势不如人,只能闷声不吭罢了。
“全国上下那么多地方,补发军饷自要一点点来,山东也是我大明的一部分,陛下仁德圣明,又怎么会忘了?刘大帅多虑了。”党崇雅擦擦汗,强自说道。
刘泽清轻轻一笑,似是无意的说道:
“这件事情,末将倒也听闻了。不过末将理解是一方面,让属下那些糙汉理解便又是一方面,这些人可向来不知什么朝廷法度。”
说着,刘泽清话音一变,“若是那帮家伙因军饷之事不服从管教,末将也怕只能望洋兴叹,无可奈何了。”
党崇雅自然听得出刘泽清话中的威胁之意,只是就军饷这方面他根本不知道内情,换句话说,自己本就是因党争失利而被被排斥出京之人,又能得到什么消息。
“下官此来一路,倒也听说了一些传闻,刘大帅部下胁迫百姓,便合了朝廷法度吗?”忽然间,党崇雅笑吟吟道。
此话一出,堂上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刘泽清更是面色一沉,三人静默半晌,最终刘泽清却是道:
“不知御史大人是从哪听见的传闻,本帅怎么丝毫不知?呵呵,若御史大人是从某位山野村夫那里听来的,那本帅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本地姓周——”党崇雅听见的自然不是从普通百姓那里,下意识的便是要出言回驳,话才刚说了一半便是戛然而止。
刘泽清面色大变,霍然起身,二话不说便是带着部下跑出官厅。
对于刘泽清来说,杀良充公之事干的委实已经不少了,在临清驻扎这么久,本地的一些大户小户情形他自然早都知晓。
按党崇雅所说,这话不是从贩夫走卒嘴里说出来的,又姓周,那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因为临清州姓周的大户只有一家。
“糊涂,我真是糊涂了!”党崇雅见到气势汹汹带着家丁队转出官厅的刘泽清,也是懊恼不已。
山东巡抚王公壁毕竟还是山东本地的高官,刘泽清的脾性他颇为了解,这货肯定是马不停蹄的找人报复去了。
当下,王公壁有些责怪的道:“党大人,你这?”
党崇雅自知犯了大错,倒也是不敢多说。
他先是在京师亲眼见到将高起潜处斩那一幕,再出来见到沿途惨绝人寰的场景,来到临清,本以为有朝廷总兵屯驻,情况应该好上一些。
但没成想,官兵做派更甚于流贼,这一切的一切早就使得党崇雅心思紊乱,直到现在,他心中才生出悔过之意。
若早知地方如此,朝堂之上,身为重臣,就该奉己为公,向皇上进献一些好的言论,还搞什么党争!
不知现在下决心为朝廷和百姓办些实事,还算不算晚。
“彭!”
当天晚间,周宅大门果真是被人毫无征兆的一脚踹开,紧跟着刘泽清便是带着一批家丁气势汹汹跑进来。
仆人们见这批官兵各自手中提着刀枪,显然是不怀好意,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一下子都是退到了内院。
“你们,你们——”周管家听到动静赶紧披上外衣跑出来,见到居然又是刘泽清这贼总兵,当下上前就要阻拦。
可这次刘泽清不是来寻周宅小娘子寻欢作乐的,满腔愤怒的他见到这管家迎过来,毫不留情便是一刀上去。
“小的们,周定私通流贼,将所有男丁杀了,将这宅子封了!”刘泽清挥着带血的钢刀,扯着嗓门喊道。
刘部的家丁们不比寻常官兵,相当于刘泽清用全部身家养的私兵,听见主子的话那也是没什么犹豫,纷纷冲进各门各院,掀起一阵鸡飞狗跳的大喊大叫。
“刘泽清,你这狗贼,奸淫吾妻吾女,纵兵攻城迫害刘总兵与知州大人,武夫弄权,与兵匪何异!你不得好死!!”
周定穿着绿色绸袍被刘部家丁强抓出来,面对刘泽清和他的家丁,似乎自知时日无多,不见了平常的憨态,当下也是破口大骂。
“哈哈哈。”刘泽清一脚直奔周定面门踹过去,另一只脚踩在他胸膛之上,脚下一边用力,一边说道:
“本帅就奸淫你妻你女了,这回不仅前日,待会儿本帅杀了你,还要让麾下兵将一同寻乐,你奈我何!?”
说着,刘泽清一把将钢刀插到周定小腹,看着别人无力又气的情形,方才的愤怒似乎是消散了不少,恶狠狠道:
“向御史告本帅?好!那老子倒是要看看,你这殷殷期盼的天子,究竟敢不敢动我一根毫毛!”
正在这时,刘部的家丁队官将周定之妻从内房中抓出来,一把将其衣裳扯掉,哈哈大笑着道:
“周定,这么些年了,你却还是不知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我家大帅,即便是皇上,也不敢轻易招惹!”
刘泽清厌恶的将周定尸体踢到一边,将晕倒的周家女儿抱在怀里向屋内走去,挥手道:“将男丁全杀了,首级封为验功,剩下的女子你们就分了吧!”
早就等着此话的家丁们顿时雀跃异常,纷纷高呼:
“大帅英明!”
......
三日之后,山东兖州府。
“好个贼子!”兖州杂号总兵牟文绶听见三日前在临清发生的事,当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决意便要带兵前往临清质问。
“多年以来,本将忍他多时!这贼厮不奉诏勤王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敢在天子御史面前做出此等行径,与那李贼、献贼又有何异?”
“正是因为此贼,山东才有如今这种局面!”
牟文绶的族第牟文举和他一样,都是忠于朝廷,前几月的时候两兄弟在兖州聚兵北上,正是因为刘部的阻拦才未能勤王。
牟文举心中惊怒交加,但他心中对自己这大哥十分了解,自然明白他在震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当便是劝道:
“哥,兖州只是有兵三千,那刘部却聚众数万,咱们再不服,也只得忍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咱们连饷银都许久未发,难道还能盼着那朝廷出兵出银不成?”
牟文绶这么多年之所以忍受刘泽清在头上拉屎撒尿,就是因为势力不如,而刘泽清经营山东多年,部众早已遍布六府之境。
就连自己这兖州往北不远,就有一处刘部驻扎的营盘,这营中人数不多,主要还是为了监视兖州的动作。
更何况刘泽清身边又跟着数万兵匪,岂是他三千兖州兵便能抗衡的,念及于此,牟文绶也只能是愤恨的一拍桌案,不想再说。
“将军,锦衣卫李千户到了。”
“锦衣卫千户所的人来干什么?”牟文绶有些意外,早就听说皇帝在京师将三厂一卫又重建,难道锦衣卫已经渗透到山东了不成。
“谁说不是呢,莫非...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牟文举也觉得蹊跷,山东虽然有常驻地方的锦衣卫千户所,但现在锦衣卫的职权不比从前,甚至出过不少让人大跌眼镜的破事。
实际上,常驻地方的锦衣卫和普通官差并无甚么大区别,除了首脑的百户、千户以外,大多数人都不会穿着绣春刀和飞鱼服。
在很多人看来,那只是京师南北镇抚司衙门天子亲信的标配,更多是身份高贵的象征意义,寻常的走卒差役怎么会有那个福分。
锦衣卫前往缉拿人犯,历来都是代天子行事,可是现如今这个乱世,在不少地方甚至都有锦衣卫被来有权有势之人当街打死的事情。
这种事影响恶劣,但朝廷无力处置,后来几乎都是不了了之,所以但凡有点私兵的武将便不会再将他们当什么事儿。
听见自己族第的话,原本打算不见的牟文绶却突然改变主意,如今皇帝颇有仁圣之名,又重视武人,自己对锦衣卫应当也该有起码的尊敬才是。
想了想,牟文绶整理下常服,说道:
“请他进来。”
待李千户入堂落座,牟文举便起身站在牟文绶身后,笑着道:“李千户这么远来到兖州府,想必不是要和我兄弟二人闲话家常吧?”
李曦也是笑了笑,说道:
“这次本官前来,实则是带着朝中的意思,为牟总兵宋喜来了。”
“哦?”牟文绶闻言起了兴趣,吩咐下人上茶,这才道:“不知李千户所送何喜?”
“当然是大喜!”李曦也是显得与寻常时候不同,一口将茶水喝尽,说道:“前几日本官从朝中得到消息,陛下有意整理山东乱局,惩处刘泽清。”
李曦后面的话是贴着牟文绶耳朵轻声所说,牟文绶前面满不在意,听见这话后当即是面色大变,挥手把下人和家丁全都打发出去后却轻笑一声,反声道:
“在这山东,何人不知刘部势大,李千户就不要拿末将开涮了。”
“去年兵科给事中韩如愈韩大人路过山东,本来是要在末将这兖州停留些时日,只因为表露弹劾刘贼之意,便是在济南为刘贼所杀。”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时朝廷就连个切责都没有,竟然闷声不吭,如今刘部今非昔比,聚众数万,怎么陛下倒突然兴起惩处刘泽清的心思了呢?”
“今时不同往日啊!”言语之中,李曦倒像是有些急了,“良乡大捷,官军击溃十几万大顺军,新上任的宣镇总兵高杰斩杀建奴的饶余郡王阿巴泰,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大捷。“
听见这番话,牟文绶也是有些意动,的确,在他这种寻常武夫的角度来看,这崇祯十七年的各个方面,大明的确都是在朝中兴的方向发展。
说着,李曦有意无意把玩着茶碗,继续道: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种情况下,皇上怎么能容得下一个刘泽清在山东跳来跳去?早不搞是因为还不到时候,如今时候到了,自然是要斩草除根。”
“怎么斩草除根,就凭你们这些连大户都不敢招惹的锦衣卫?”牟文举话不饶人,说的十分直白,听见之后,李曦顿时觉得面子上挂不太住。
“呵呵。”沉默半晌,李曦起身拍拍屁股,说道:“本官原本是接到京师镇抚司传书,说陛下待除掉刘泽清之后,有意以牟将军为下任山东总兵。”
说到这里,李曦冷笑一声,“看来陛下是看走了眼,你们牟家两兄弟不似传闻那般忠君为国,听到刘泽清的名号便是吓得屁滚尿流了。”
说罢,李曦拂袖便要离去。
“你放屁!”牟文举当时喝骂出声,“你以为这兖州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屋内动静一出,外面顿时传来一阵盔甲刀枪碰撞的声音,李曦心道不好,紧跟着果然见到哗啦啦跑进来一批身穿铁甲的家丁,均是面色不善。
“怎么?”李曦额头冷汗渗出,强作镇定,回身冷声问道:“难道你牟文绶也想学那刘泽清,做犯上作乱的贼子不成!”
“退下!”听到这话,一直坐在主位上的牟文绶猛然间大喝一声。
牟文举得意洋洋,本以为自己族哥是要替自己出头,下令杀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锦衣卫千户,没成想,牟文绶却是回身给了他一巴掌。
“这......”
家丁们起初有些迟疑,都搞不懂自家将军是真心实意还是在演戏,但看见牟文绶回身毫不留情给了牟文举一巴掌,顿时便是惶恐的四散退去。
实际上,包括牟文举和李曦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有这种戏剧性的转折,兄弟之情深厚的牟文绶居然会对自己之弟下手,实在是意外。
牟文绶攥紧拳头,先是朝李曦配了个不是,而后才是回身怒声道:
“好个不知忠君道义的混小子,老母含辛茹苦将你拉扯成人,是为了让你和当今天子作对的?”
牟文举不是刘泽清,当然知道自己大哥自诩忠义的忠君之心,当下也是追悔莫及,捂着通红的脸庞不敢吭声。
看见这种情形,李曦倒是有些坐不住了,赶紧当和事佬,劝道:“算了算了,牟少将军也是一时冲动,打也打了,将军不必过于切责。”
“若是此番不好好教训教训这混小子,将来他还敢做的更甚!”牟文绶冷哼一声,回身斩钉截铁的朝李曦抱拳说道:
“既是陛下的意思,身为臣子的必当遵行,末将择日便点齐麾下兵马,北上与那刘泽清决一死战!”
“就算是死,也能入得忠烈祠堂,死而无憾了!”
牟文举见大哥如此,为表心中之意,先是向李曦道歉,而后赶紧抱拳喊道:“大哥所言甚是,末将也愿北上,与那流贼不死不休!”
“哈哈哈!”见此情景,李曦心道大事已成,自己也算是立了一大功,当下赶紧补充说道:
“两位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担忧,此番英国公奉了陛下旨意,亲率京营兵马南下,并且已经备足东昌府各路官军积欠的军饷。届时王师齐聚,必教那刘贼全家死绝!”
闻言,牟文绶和牟文举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激动说道:
“如此甚好!”
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党崇雅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实际上,来到临清后的半个月他也还是没反应过来。
仅仅第一天到任的晚上,刘泽清就给他来了个威胁性十足的下马威。
党崇雅起初心乱如麻,不小心透露了提供情报的临清本地士绅姓周,谁想到刘泽清就像一条闻见气味儿的饿狼,夜里就去把周家给砸了。
就连周家的老爷周定都被刘泽清给当众砍下了头,自然,周家之中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子也都是被这贼子收入囊中,据说整整半月都没出来,每夜的日子简直比居住在紫禁城的崇祯皇帝都要快活。
想要为此编造名目也很简单,直说周家和流贼互相勾结,或者城内有闻香教余党藏匿于此就结了。
反正人都砍了,朝廷以前不会动刘泽清,这次想必还是一样,怎么说还不是刘泽清一句话的事儿,在山东又有谁敢多说一个不字。
这下马威着实把党崇雅吓得不轻,整日在院内如坐针毡,想出去走走却总发现身后有鬼鬼祟祟的人跟踪。
党崇雅白日食饭无味,夜不能安寝,半个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大圈。
似乎是跟自家大帅学的,那些刘部的兵痞们也是异常嚣张、大胆,根本不把他这所谓的监察御史放在眼里,所以说成跟踪也不尽然,其实就是身后几米的地方紧贴着着几个刘部军兵罢了。
刘泽清似乎也得到些风声,一反常态,安排属下军兵将新到任的监察御史党崇雅和山东巡抚衙门控制得死死的,自认为万无一失。
如今就连巡抚王公壁出去办点事都要先和刘部的人说句通融才行,可见在本地这些军兵究竟已经跋扈到了何等地步。
兖州总兵牟文绶与其族第牟文举在和锦衣卫千户李曦密谈的时候,屯驻在武定州的参将邱磊营中也来了一个姓王的锦衣卫百户。
此人所说和李曦大体相差不大,反正就是朝廷即将整治山东,要在发饷的同时将刘泽清制服的消息。
武定州这个地方经常有贼寇和土匪袭扰,在前几年还曾经几次有建奴过境,邱磊屯驻于此从未有失,而且常有大小战功。
武定兵只有三千余人,但却都是骁勇数战之辈,比起一般的地方官军甚至称得上善战,邱磊也是山东一带能让刘泽清为数不多感到忌惮与棘手之人。
对邱磊越是忌惮,刘泽清便越是打压。
武定州的功劳刘泽清向来是能抢则抢,不能抢则挡,所以邱磊多年以来都是在朝中默默无闻,压根没有半点升赏下来。
这个邱磊是糙汉中的糙汉,与其他大多数的本地军将一样,他也是对刘泽清又怕又恨。
听见朝廷要整治山东,邱磊答应的甚至比牟文绶、牟文举两人都要痛快。
起初这个锦衣卫百户也是有所怀疑,但后来根据百姓和其它武定兵的描述,按平日做派压来看,这个邱磊压根根不像是会作假的人,也便是放下心来。
这次一并接到消息的山东军将还有很多,但凡同刘泽清有着新仇旧恨,并且稍有实力的地方军将都有锦衣卫千户所的人前往告知。
山东的锦衣卫全力出动,半月之间便是将这个消息闹得沸沸扬扬。
各地朝廷军将多因为得到朝廷许诺而蠢蠢欲动,也有不少人打算隔岸观火、依附人数较多的一方浑水摸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在牟文绶、邱磊、杨御藩等总兵的动员之下,崇祯十七年八月末,山东一带是大兵云集,频频发生官军之间的火拼。
首先动作的便是兖州总兵牟文绶,他与族第牟文举秘密准备了六七天,动员族内甲兵八百,总计率两千八百人北上,在一夜之间就将刘部驻扎在兖州城以北十余里的营地杀得片甲不留。
邱磊不甘落后,王百户走后,便是将城防交给部下游击和知州衙门的民兵负责,亲自率兵三千直奔临清,同样将沿途的刘部兵马杀的溃败不堪。
最能让山东军将动容的,还是杨御藩的向背,此人是前三屯总兵杨肇基之子,名将之后,在山东一带威名较高。
杨御藩之名许多人已经是如雷贯耳,提及他的父亲杨肇基,就连刘泽清和黄得功等人都要畏惧万分。
杨肇基先后在大同、辽东、中原各地作战,沙场三十余载,威名赫赫。
时人有‘贼虏闻杨帅之名而丧胆’之说,武勋方面来看,杨肇基也是自万历年间辽东总兵李成梁之后,首个被朝廷授以五花封诰,死后谥‘武襄’的武将。
自牟文绶与邱磊之后,杨肇基率镇守在莱州一带的五千杨部劲旅西进,誓师与刘部决战。
杨肇基的决定让山东一带本打算观望的许多军将都决定跟随前往临清,一时间,作恶多端的刘部成了众矢之的。
自己的地盘发生这么大的乱子,刘泽清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起初他觉得不过是地方军将不服从管教,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九月初的时候,一名原属凤阳总兵刘良佐的游击将军从临淮来到临清,告诉刘泽清朝廷决定整治山东的事,这才引起他的重视。
“这些不过是传闻,何必当真?”刘泽清怀中抱着本地勾栏的头牌,边亲便满不在乎的说道。
听见这话,他身旁的家丁队官倒是害怕起来,“大,大帅,这已经不是传闻了,咱们留驻在兖州、武定还有莱州一带的营盘,有十几个都已经七八天没有消息了。”
“你说什么!”刘泽清吓了一跳,再三询问确认发现他没有在和自己开玩笑,又是唾沫四溅的吼道:“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大帅息怒,大帅息怒,小的本来也没当回事儿,谁成想......”家丁队官说的可怜,但实际上这七八天都在一个本地大户家中去干那不可言说之事,哪里顾得上什么外地消息。
刘泽清再也顾不得和一旁妓女温存,先是将她扔到一边,紧跟着又是一脚将那跪在地上求饶的家丁队官踹翻,抽出刀喊道:
“都赶紧收拾收拾,跟着本帅去凤阳!”
周围正在玩乐的家丁们最开始甚至没听见刘泽清的话,直到刘泽清愤怒的掀翻桌子,抽了其中一个家丁一个大嘴巴子,其他人才是一脸懵逼的看向他。
看家丁们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和传令,刘泽清收回刀看向那游击将军,边走边道:
“看来这山东是待不下去了,花马刘在凤阳势力不小,本帅还是先去避避风头!”
尽管刘泽清现在还不知道朝廷为何要置他于死地,但他却也不是傻子。
牟文绶两兄弟还有邱磊,那都是当地人称的悍将,杨御藩虽然也是个杂号总兵,可却是名将之后,威严比自己也是不逞多让。
刘泽清有自知之明,他们的部下虽然不多,但起码也要比自己属下这些兵油子强多了,平日被压着不过是因为自己兵士众多。
现在这帮人在朝廷一纸诏令下居然尽释前嫌,联合起来与自己作对,再加上一帮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或者早就与自己有仇有恨的人不断煽风点火,临清显然已经不是久留之地。
时逢乱世,刘泽清清楚地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手底下这点兵还在,那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左良玉就是鲜明的例子,日后自己就算回不来山东,随随便便攻下一个地方当个土霸王还是绰绰有余。
到时候缺钱缺粮了便劫掠一番,若是能有所丰收,还能和左营一样,越扩越大,直到自成一营,让朝廷生不出整治自己的心思为止。
若是运气好,没准还能混个爵位留名青史。
想到这里,刘泽清不经意间露出淫荡的笑容,似乎已经遇见自己不久之后过着皇帝般的逍遥日子。
不过回到现实之中,看着周围异常混乱的部下,刘泽清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不断催促让他们快些行事。
可现状却事与愿违,平日几乎不经任何操训,由各种流民和兵痞临时聚拢在一起的刘部突然经历这种临时的调动,显然不是那么容易。
光召集众将决定撤往凤阳,刘泽清便是花费了快一个时辰,更别提还要将命令传达下去,让各部聚拢兵马一块逃亡。
刘部在临清一带驻扎了半年,临清城被祸害的损失了近三成人口,百姓是又恨又惧,听说其余官军都在朝这里赶来,更是一股脑的收拾行礼开始逃难。
所以听见这个消息,高兴的实际上只有城内士绅与文官,刘部军兵慌乱,百姓更是畏官军如虎,玩儿命般的往城外逃难。
不多时,一名家丁慌慌张张自街边跑来,边跑边喊:“大帅不好了,老爷子那边儿出事了!”
“你说什么?”刘泽清听见这话才忽地想起来,自己家眷还安置在日照,当下便是急切的问道:“我爹我娘他们那儿出什么事了?”
“老爷子...还有老夫人她们...都被贼人给害了。”那兵士说到一半,已经是泣不成声。
据这兵士所说,似乎是本地卫所的一个屯驻千总部下忽然发生哗变,在一天夜里杀了千总,并且趁势闯进刘府之中。
刘泽清留在日照的家人总共十几口人,就连老少都没能幸存。
事已至此,暴跳如雷的刘泽清根本顾不上这兵士是不是在假惺惺的做派,在原地无头苍蝇一般的转来转去,最后却也只能愤恨的一脚踹在墙上。
“若让本帅知道是谁干的,非要活剐了他!”
事情的发展让许多人都觉得十分富有戏剧性,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其它官军还没来得及动手,却是刘部自己的人先乱了起来,将刘泽清家眷屠戮一空还只是其中一件事。
各处刘部的军兵失去了统一指挥,所作所为和数年前流窜各地的流贼无异,若不是有其余效忠朝廷的官军奉旨清剿,早就是成灾成难了。
“日照的参将呢,给本帅叫来!”忽然间,刘泽清好像想到什么一样,瞪着血红的大眼怒吼道。
负责日照一带的参将被家丁叫来,早就听说此事的他实际上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不等刘泽清说什么便开始连连求饶,就是怕愤怒之中的刘泽清会迁怒于自己。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满心愤懑的刘泽清此时急需一个出气筒,甚至没有象征性的问出几句话,便是不顾众人的劝阻,亲自动手将这在刘部之中地位不低的参将给砍了,算是出了这口闷气。
看着满地的血迹,周围刘部军将都是噤若寒蝉,各自大眼瞪小眼,就连被视作亲信的家丁队官都是咽了下口水,下意识的远离刘泽清几步。
......
“哈哈哈,这刘贼是自寻死路,杀得好,杀得好啊!”被软禁在驿馆之中的监察御史党崇雅听闻此事当即大笑不已,看样子似乎十分痛快。
的确,党崇雅自从被崇祯皇帝从冬暖阁轰出来之后,还是头一次这么痛快,感觉到连日以来的胸闷都被发泄出去,就好像年轻了几岁一样。
朝廷整治刘泽清的事在锦衣卫的宣传之下,如今已经传遍了整个山东,这些文官自然也是察觉到周围的风言风语和近日刘部军兵慌乱的来回调动。
今日更是反常,平日用来监视他们的人都不剩下几个,官员们都是兴奋不已。
“是啊,这次刘贼就算死不成,今后也不会继续待在山东为非作歹了,皇上这是替地方除了一大害呀!”
“皇上圣明,我朝之福啊!”
官员们正在议论时,却忽然见到门外仅剩下的几个军兵匆忙跑进小巷子里,看来也是趁乱逃了。
见此情景,官员们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胆子却渐渐大了起来,党崇雅小心翼翼来到院中,见到街上不少来回逃难的百姓和开始作乱的刘部军兵,面色大变。
党崇雅和官员们拉住其中几个人急切的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起初的百姓忙着逃难,并不会有人去理他们,直到他们找到一个拉着女儿的妇人时,才听见更为振奋人心的消息。
“诸位大人还不知道?”那妇人小心翼翼接过党崇雅递来的几两碎银,害怕地说道:
“朝廷的京营快到了,听说是皇上的旨意,要杀刘泽清呢。”
党崇雅闻言更是疑惑,赶紧拽住要跑的妇人,继续问道:“既是皇上下旨杀刘贼,这是替民除害之事,汝等为何要跑?”
“大人有所不知。”妇人提及此事,也是满脸的怨恨,说道:“朝廷的官军向来是一个德行,杀了这个,还有那个,若不趁乱逃走,日后还不是要留在城内受人欺凌!”
“大人见谅,民女是真的要走了。”
望着抱起女儿头也不回跟随民众逃难的妇人,党崇雅和一种官员都是面容沉重,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激动之情。
是啊,这妇人所说何尝不是党崇雅他们的担忧之处。
刘泽清骄横跋扈,在地方上纵兵弄权,但是谁知道杀了刘泽清,会不会再来个张泽清?
这种乱世之下,找一个黄得功、杨御藩这种为国忠义的将领很难,但左良玉和刘泽清之辈却遍地都是。
现在的临清州城内外满是慌乱逃难的人群,许多刘部兵将接到主帅撤离临清的消息之后,着实是高兴坏了。
按他们所想,自己在这临清待了半年之久,每日都快闲出屁来了,因为百姓都穷个底儿掉,早就是抢无所抢了。
山东总兵刘泽清还是高看了自己的威望以及手下这些兵痞的能力,实际上,听到他命令后,有八成人都根本没当回事。
说起来,他们也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身上穿的还有手中拿的便是全部家当,最多就是想在临走之前抢上最后一把。
这些人打着这样的心思在城中作乱,便是百姓惧怕官兵更甚贼匪的根源所在。
在这种乱世,就连京畿一带都没能再说什么平安,天子脚下甚至都有九品小吏以权谋私、欺压百姓,直接导致几条街物价飞涨的事情发生,更别提兵匪纵横的山东一带了。
官兵在这里对于百姓而言,和贼匪没有任何区别。
“得得得。”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却是张世泽向武定州参将邱磊与杨御藩等部传令的标兵回来了。
据标兵所说,其余部分的官军除了前些日按计划在清河聚齐的,剩下那些都已经抵达临清城各门之外,打算将刘部的主力围歼在这里。
京营的兵士们穿着崭新的锁子甲,头顶戴着闪闪发亮的云翅盔,手中则提着统一制式的钢刀和长枪,昂首挺胸的站在一起。
除此之外,队列两侧还跟着一些步弓手和火铳手,京营在周围的官军之中,显然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许多人也明白,现在的京营不再是好看的花架子了,经过崇祯皇帝亲自整治,还有英国公张世泽的下营操训之后,称得上今非昔比。
虽然战斗力比起贼匪老营和建奴甲兵还是有所不及,但那良乡大捷的赫赫威名还是每个人都听过。
“英国公,刘贼在城上,说要与你说话。”一名本地的游击将军快步跑过来说道。
张世泽本想直接拒绝再下令进攻,但想起方才标兵说的牟文绶、杨御藩等部等部兵马还在集结,安排好属下事宜之后,点点头亲自驾马前往临清州城南门。
刘泽清一手在下面握着长枪,另一手则搭在城墙上,见骑着白色战马,身披深红色盔甲的人停在弓箭射程之外,大声笑着说道:
“想必阁下便是良乡大捷的主帅英国公了,久仰大名啊!”
“想必眼前这位贼眉鼠眼的小人,便是妄图对抗朝廷、违逆圣上,人称刘贼的刘大帅了吧!”说着,张世泽面庞之上升起一抹嘲弄之意。
听着张世泽毫不留情的话,刘泽清顿时气急,也是将右手的长枪更紧握住,强笑说道:“英国公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末将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之心,苍天可鉴,岂有僭越之理!”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陛下两年多未曾发饷,弟兄们衣裳都是破的,末将也难做的紧,就等着朝廷救济以解燃眉之急。”
“可谁成想,如今朝廷不加饷银换械也罢,居然还如此做派,可真是寒了我山东将士的心哪!”
刘泽清说着,其余的刘部军将也都是嗡嗡议论起来。
这话真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就连安置家人的银子都没有,谁还会替这个朝廷卖命,除非是个傻子。
刘泽清邪邪一笑,似乎吃定了张世泽没有钱发饷,要知道,这两年多以来积欠的军饷还有各种器械可不是个小数目,一次性拿出来,除非这张世泽随身带着几十万两白银!
“呵呵。”张世泽闻言面色不动,似乎对刘泽清以此为借口早有所料,自己并没有急着说什么,只是挥手下令,静静等在那里。
不多时,从队列中走出一名司礼太监,身后跟着一排衣着华贵的大汉将军,齐声喊道:
“大明皇帝口谕:听说了将士们的困境,朕是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替大伙难过!”
“朝廷没钱吗,朝廷是真的没钱。但是朕身为皇帝,不能老是待在皇宫里难过,像个婆娘似的!就算缩减宫用,朕也要把军饷挤出来发到大伙手上!”
“这五十万两,是朕补发东昌府以及各位将士多年累欠的军饷,这仅仅是第一批!”
“除此之外,朕还给大家一个承诺,只要放下兵器,在春节之前,朕会补发山东其余五府之境所有的积欠军饷,让大伙可以过上一个好年!”
“朕明白大伙的难处,不怪大伙。所以此次‘只诛首恶,从者皆免’,只要放下兵器的,便还是大明的臣子,还是朕的子民!”
刘泽清看着城下车上白花花的银子,暗自咽了下口水,听见周围兵士蠢蠢欲动的议论声,更是面色大变。
“荒唐!大同姜家、宣府王家都是时代将门,血战沙场,但是看看朝廷是如何对待他们的?”
“京师屡兴大狱,今年之中,又有多少人被诛杀九族?若轻信此话,吾等日后必遭清算,后世永无宁日!”刘泽清对自己下面的人委实不太自信,生怕会因此发生兵变,当下是扯着脖子喊道。
张世泽闻言大怒,将太监挥退,策马上前斥道:“刘贼,休要哗众取宠!”
话刚喊道这里,刘泽清面色猛变,从城墙下面掏出长枪,吼道:
“去死!”
刘泽清心里明白,就从崇祯皇帝处置姜襄还有王承胤的方式来看,自己一旦被抓,定是难逃一死,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拼命一搏。
从耿仲明、孔有德还有尚可喜他们投清受到的待遇来看,刘泽清觉得自己身为山东总兵,投清就算不能混个王爷,爵位也是板上钉钉。
当然,一切都得要从这临清城内杀出去才行。
长枪酝酿已久,刘泽清又是狗急跳墙,以十成力气狠命掷出,此刻就如同离弦的箭簇一样朝城下的张世泽旋飞过去。
“噗——”毫无准备之下,张世泽只能是下意识的朝左侧闪避,但这长枪来势迅猛,还是被刺中右肩。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刘泽清在城上看不太清细节,只能见到张世泽被自己一枪刺中惨叫着落马,周围的兵士见状也是面色震惊,些许打算归顺朝廷之人当下又是不敢妄动。
刘泽清兴奋地一拍城墙,抽刀喊道:
“弟兄们,朝廷无德,跟着老子杀出去渡海投清,也能保一个在世功名!”
“放屁,你想投鞑子,还要问老子手上这把刀答应不答应!”刘泽清刚刚喊完,城下被射倒的张世泽便没事人一般站了起来。
“英国公威武!”京营兵士们见到自家主将如此神勇,纷纷士气大振,挥舞刀枪喊叫起来。
张世泽握住插在身上那杆长枪,抽出刀指向刘泽清,高声喊道:“皇上谕旨,只诛首恶,从者皆免,汝等还不放下刀枪,各自归家!”
周围的大汉将军以及京营兵士纷纷跟着喊起来,听得如此,城头那些刘部军兵面色动容者甚众,不少人都开始打心中的小九九。
正待这时,杨御藩带着几千杨部兵马支援过来,他挥手指向城头,怒声道:
“刘泽清,你坏事做尽,居然还想学那孔有德渡海投清?今日的临清,便是你葬身之处!”
“你赶紧带着家丁下城抵挡!”刘泽清见大势已去,实际上已无顽抗之意,满心都是想着如何能逃出山东投清。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自觉比孔有德、尚可喜之流要强很多的刘泽清,此刻心中依旧全无悔过之意,只是对自己为何不提早离开山东投清而耿耿于怀。
“你怎么还不动弹?”刘泽清喊完半天,却见到自己的家丁队官李化鲸仍旧站在原地,顿时吐沫横飞的怒骂过去,下意识的就是伸脚踹过去。
“对不起了大帅,你要投清,咱可不愿陪着你渡海!”李化鲸这次却灵活的朝旁闪过,手握在刀柄上冷笑着说道:
“大帅,事已至此,您还是束手就擒吧!”
李化鲸和一些家丁不怀好意的看向刘泽清,手中刀枪也是对准这边,很显然是要临阵倒戈,刘泽清蹬蹬后退几步,不可置信的道:
“李化鲸!本帅平日对你不薄,为何要如此待我?”
“不薄!”李化鲸毫无反驳之意,只是不断冷笑,说道:“可是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朝廷大军四面合围啊大帅,良禽择木而栖,弟兄们也要为家人找个活路才行!”
刘泽清听着这话,不等李化鲸说完最后一句,猛然间便是将刀挥刺出去,手起刀落,直接将李化鲸的左手胳膊砍下。
接下来他也没有给李化鲸任何说话的机会,手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扑朔朔。滚落在地,“还有谁想背叛本帅??”
见周围兵士面露惊恐的后退,刘泽清指着城下蚂蚁一般开始攻城的各路官兵,扯嗓子吼道:“跟本帅杀出重围的,本帅既往不咎,等到了清国那边,还另有重赏!”
“杀!”
刘泽清话音刚落,牟文举带着兖州兵跳上城墙,直接与城头一些摇摆不定的刘部兵马杀成头破血流。
见牟文绶还未登城,刘泽清对牟文举这牟家小弟倒也是毫无惧怕之情,上前几步便是一刀力劈华山。
牟文举刚刚砍杀一个刘部家丁,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却忽闻风声,想都没想便是头朝下向前一滚,总算狼狈躲过刘泽清这刀。
抬起头一看,却惊异的发现自己原本站着的地方留有一道深深的痕迹,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刘泽清追上几步又是一刀。
毫无准备之下,牟文举只得举刀横档,没成想这一刀却直接将他右手虎口震裂,就连刀都没能拿住,‘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刘泽清自知已无任何退路,唯一的出路便是带着属下军兵一路杀出城,凭借自己山东总兵的身份和这些兵马,也能受到多尔衮礼遇,在清国之内混个不错的差事。
牟文举低估了刘泽清的战斗力,根本没想到战功全靠抢的刘泽清会有这么大力气,没了刀,右手又使不上力气,当下只得不断的左闪右躲。
刘泽清得势不饶人,对牟文举穷追猛打,直到将其逼入死角,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刀插入小腹,使劲搅了搅。
牟文绶刚刚登城,正在寻找自己族第,却忽然见到刘泽清举起一颗十分熟悉的头颅,顿时火冒三丈,狂奔喊道:
“文举!刘泽清,老子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牟文绶和麾下本营族兵都是震怒异常,牟文禄、牟海锡、牟海奇、牟世孝、牟世星等各自奋勇无比,一心只想着为牟文举报仇。
“轰隆——”
正待这时,城下传来一声巨响,却是临清州城的南门被众人推倒。
京营兵将及杨御藩等部官兵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冲入城内,武定州邱磊等部这时也从其余各门方向合围而来,满城都是打着朝廷旗号的官军。
刘部被撵的到处乱窜,根本抵抗不住,一部分已经泄气,扔下手中刀枪开始投降,仅剩一成左右还跟着刘泽清且战且退,朝城内小巷退散。
不过谁也没想到,就连城内的百姓都对刘泽清恨之入骨。
除却一些逃难出城的,大部分百姓听见朝廷兵马沿街大喊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声音后,便是鼓起勇气用各种物件堵成路障。
各自的女眷和孩子被留在家中,一群各种年龄的男丁拿着各式农具钉耙堵在巷口,见刘部军兵被追赶过来,纷纷是喊叫着冲出去,痛打落水狗。
待杨御藩带人追赶过去的时候,却见到这样一副百姓和刘部溃兵打斗在一起的场面,所有人都是满脸的震惊之情。
武定州参将邱磊要带着部下冲过去,杨御藩却是挥手阻挡,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怔怔站在原地看着这惨烈的一幕。
实际上,受刘部欺压半年之久的临清百姓们和这些溃兵都有血仇,比起某些官兵而言,更为奋勇。
除却大部分拼斗的,有些人竟然直接抱在刘部溃兵的身上去咬,满地都是耳朵、碎肉和残肢,入耳全都是溃兵们的惨嚎声。
一名刘部溃兵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百姓按在地上,另一个百姓则高高举起石块向那溃兵握着刀的右胳膊狠砸过去。
“啊!!!”
只听一声惨嚎,那溃兵直接痛晕过去,但百姓们显然不想就此放过他,那举着石块的百姓开始一直砸,直到硬生生将溃兵的胳膊砸断,砸成血肉模糊为止。
刘泽清此刻更是欲死不得,欲跑不能,百姓越来越多,溃兵被官军打怕丧失战斗力,此刻一心只想逃跑,更是无从抵抗。
其余各部的官兵都是停在巷外,各自面面相抵,因为没有人敢这个时候进去,这他娘的还是平日里温和的普通百姓吗,简直是一群疯子啊!
一群百姓扑在刘泽清身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将他咬成血肉模糊之状。
刘泽清一刀劈死一个老人,紧跟着再一脚踹翻另一人,可后脑处忽然遭受重击,一个百姓用木棍直接将他砸懵。
紧跟着,几个百姓用钉耙将刘泽清固定在地上,扑将上去,接下来的场面,便是闻讯赶来的牟文绶等人都觉得触目惊心,一些胆子小的,更是不敢直视。
事后,在营内养伤的张世泽看见被京营兵士抬进来的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同样是神情动容。
身在皇宫的崇祯皇帝看见来自山东临清的奏报之后,心情实在很复杂。
原本按崇祯皇帝的意思,是打算将刘泽清押解到京师来凌迟处死,就连手艺精湛的刽子手都找好了。
崇祯皇帝想着,山东总兵刘泽清做为拥有实权的地方军将被朝廷弄死,刘良佐、左良玉还有那些不安分守己的军将今后行事也许会稍微有所顾忌。
如果是这样,可能就有两户百姓因此而逃脱原本的性命,但谁成想出了这种事儿,实实在在是谁都没想到的。
武将被老百姓生吞活剥而死,还有刘泽清那些家丁,据张世泽奏折所呈,事后清查的时候,几乎没有几个人还能辨认面容。
这等事开朝以来还是头一遭,刘泽清也算是借自己之手,在某一方面青史留名了,由此可见,百姓是如何将刘泽清此类骄悍害民的弄权武将恨之入骨。
想到这里,崇祯皇帝忽然想起后世某部电视剧的桥段,问道:
“临清一带民风如何?”
王承恩早便是差人将临清之事探查清楚,自己也曾翻阅东厂档案,当下是从容回道:
“启奏陛下,临清民风彪悍,自洪武年开始,本地民众便是常有冲突发生,如今更是频繁械斗。”
崇祯皇帝是后世来的,自然知道大明这家丁制度养出来的家丁战斗力如何。
刘泽清一众家丁也是身披铁甲,手持钢刀,算得上究竟操战之士,虽然兵败如山倒,但怎么会被一群百姓操着钉耙和锄头歼灭在小巷子里?
若这批百姓战斗力真是如此强悍,若能招募为兵,训化己用,自然最好。
“哦?”本有此意的崇祯皇帝听见王承恩的话更加生出兴趣,笑着问道:“百姓因何械斗。”
王承恩立即说道:“回陛下,临清城外有两处赭石矿,含量极为丰富。天启年的时候,东厂曾在此地设过矿监,收取矿税,并且由此向京城输送矿石,打造铁器。”
“正是因为此地民风彪悍,不易管教,后来东厂收拢在京外的势力,便是将此处弃置不管,至今如此。”
听到这些话,崇祯皇帝点点头,当即下令道:
“传诏,让张世泽在临清多待些时日,看看有没有百姓想加入京营,为国效力!”
“老奴这就去办。”
......
时间倒回前几日,在张世泽率京营南下围歼刘泽清的时候,京畿东北百余里处的蓟镇一带也是官军密集,不断有车马往来,热闹地很。
蓟镇是大明赖以成防的九边重镇之一,辖区囊括永平、昌平、密云一带,永乐年间定额,常年驻扎边军八万五千余人,为京师东北藩屏。
蓟镇一带由塞外越边而入的河流甚多,在两千华里的防线上,文册上提及曾驻扎兵马的大小隘口便有一百九十余处,重要的关隘也有四十余处。
崇祯皇帝后世还浅读过两篇孙子兵法,这可是活脱脱历来兵家必争的险关要地啊。
甚至于,刚解除自挂东南枝危机的崇祯皇帝不等将国内平定,就已经开始想来日大明征服天下的伟大宏图了。
等到将来国力允许,东部的山海关,把中部的喜峰口、潘家口,西部的古北口、居庸关给连成一片,建奴又算个球。
给他五十年,打不进来可能自己先被自己给玩儿死了。
灭了建奴之后再把大宁卫重建起来,给蒙古人来个同化,再和北边儿的俄罗斯争一争领土啥的,还不是美滋滋。
回到事实上,崇祯皇帝一脸的憧憬便是化为乌云,还是先把眼前吴三桂索饷银的屁事儿给解决了再说吧!
历史上整个大明二百多年,从洪武永乐到现在的崇祯,北边烽警年年都有,尤其是北撤大宁弃开平,西弃哈密丢河套之后,几无安枕之日。
危及大明命运的重大事变和战争,一共有五次,全都和蓟镇脱不开关系。
一是发生在古北口的“庚戍之变”,嘉靖二十九年的时候,鞑靼部酋长俺答率大军进攻大同,大同总兵仇鸾是个怂蛋,重金贿赂俺答,让他勿攻大同而转攻他镇。
俺答也是个直性子,拿了人家的礼物以后还真就不去大同了,顺水推舟转攻古北口,一面佯攻,牵制守军兵力,一面从西侧的黄榆沟毁边墙偷袭而入。
古北口失陷以后,俺答乘势破蓟州,克怀柔,取昌平,下通州,纵兵四掠,直逼京师城下,嘉靖皇帝震惊不已,急令各镇入京救援,然而俺答在京畿一带饱掠八日才由古北口退出。
三是嘉靖三十八年的潘家口之战,又是鞑靼部的首领,这次是个叫锡林阿的,还是用声东击西的办法先攻蓟镇东部的义院口和冷口,趁着时任蓟辽总督的王抒调兵东进,趁机从中部攻破潘家口,继而西掠遵化、丰润、玉田、蓟州等地。
四是洪山口之战,天启七年的时候,建奴老奴酋黄台吉进攻宁远,锦州兵败后,于崇祯二年转攻蓟镇的龙井关、大安口、洪山口。
建奴攻陷遵化,继续西进连下三河、通州,直逼京师城下,攻打德胜门、广渠门、芦沟桥、永定门,京师危机。
建奴诸将纷纷要求攻下北京,老奴酋灵机一动,觉得大明还不到该亡的时候,况且拿下一个空荡荡的北京也是屁用没有。
再者说来,那个时候,中原那片的农民土匪闹的还不响亮,现在赫赫大名的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当时是官兵,张献忠还是个屁民。
老奴酋黄台吉挥师东进陷香河,迁安、滦州、永平四城,从冷口退出长城。
五便是昌平之战,崇祯九年四月,黄台吉又带着建奴从独石口进入居庸关,突破防备薄弱的蓟镇而直奔昌平,遍蹂京畿。
那次入寇,建奴大掠良乡、顺义、清河、怀柔、宝坻、房山、涿州、永清等地,杀死男丁,奸**女,由此而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崇祯皇帝印象中的重大转折点,除了后世砖家们津津乐道的土木之变外,几步全都发生在蓟镇。
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由此见到蓟镇之戍牵动全局的形势,这也是崇祯皇帝解除上吊的燃眉之急以后,执意复设蓟镇三团营的重心所在。
西有嘉峪关,中有镇北台,东有山海关。
巍峨的山海关西‘迎恩门’的城头上戍立着一整排身穿黑色盔甲的吴军兵士,他们目不转睛盯着前方,身上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才能具备的凶煞之气。
高高耸立在主城之上的箭楼前不仅挂着象征大明的玄鸟旗,一旁的‘吴’字高招旗也是与之遥相呼应,毫不示弱,让人感觉到说不出的奇怪。
不多时,守卫在城头的一名吴军把总眼眉一皱,忽然扯脖子喊道:
“有烟尘,登城!!”
“这是何意,还不速速开城!”
唐通身穿崇祯皇帝御赐的金纹盔甲,腰间悬带宝剑,每每想到自己和高杰在京城宣胜的时候,说话间便是颇有豪气之意,整个人的面貌看起来都已经与往常不同。
不过城头的吴军把总却并不买账,哼一声道:“对不起了唐大帅,没有我家爵爷的命令,就算您是来发饷的,那也进不得此门!”
唐通闻言抬头看了看头顶‘迎恩门’这三个大字,却是呵呵冷笑一声。
转身回顾身后的几十车饷银,唐通心知无可奈何,无奈之下正要催促快些上报,但转念一想,却又含笑道:
“小兄弟,你误会了。本帅找的是朝廷在山海关的总兵,不是吴三桂。”
说罢,唐通身后众将均是点头,说是让高第开城相迎,城上的吴军把总听不懂唐通这话外之意,只是面色不动的道:
“什么总兵不总兵?这山海关是我家爵爷说了算,没有爵爷的命令,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不开门!”
听见这话,唐通身边参将袁之琦心中震惊,冷笑几句,“若来的是当今皇帝,他吴三桂难不成也敢不开门!?”
那把总闻言正要说话,却忽然间反应过来,知道这种话不是他能轻易说出口去接的,便是闭紧双唇故意不吭声,紧跟着脖子一扭,权当没听见。
袁之琦也没什么办法,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眼前那人。
唐通做手势示意他心安,而后则是阴恻恻笑了笑,不过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反正方才那番话已经足够证明一些东西。
大约过了两炷香,唐通等一应朝廷兵马在城外等到人困马乏的时候,城头总算是传来一声略有歉意的大笑。
唐通、袁之琦等人抬头一看,却见一名面色中正,身材魁梧,穿着厚黑铁甲的大将站在城头,拍着城砖大声训斥道:
“怎么办的事,朝廷发饷,那是咱们关宁军求之不得的事,赶紧开城,赶紧开城!”
在场这些自然不是傻子,都知道吴三桂在演戏给自己看,当下都是满脸的不买账,在心中骂了句恬不知耻。
吴三桂带着夏国相等一批人高马大的吴军将领出城迎接,唐通等朝廷军将虽是以发饷而来,但当他们见到周围戒备森严的吴军兵士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各有心思。
军将们比起文官而言,一般的步骤都是能省便省,谁也不愿在这俗套上多花功夫,相互大笑几句,客套一番,便是纷纷顺着‘迎恩门’下的护城河进了城。
唐通看了几眼瓮城周围不断走动的吴军兵士,似笑非笑的道:
“平西伯从宁远撤军入卫山海关,应当是下了很大决心吧?”
“哪里哪里,陛下有命,为臣子的怎么能不遵从。”吴三桂笑着打哈哈,但心中却也明白唐通意在提醒自己,吴军在山海关是客非主。
唐通见吴三桂跟自己打马虎眼,当下也不愿多说,几句有的没的之后,一行人走过吴军营来到宏伟的钟鼓楼前。
这时候唐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说道:
“怎么没见高总兵?本候在离京之前,陛下可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将这三百万两饷银发到每一个在关上的将士手中,见不到高总兵,这银子也就是发不得了。”
吴三桂闻言脑中飞快的思索片刻,在刚才他沿途沿途留意观察了唐通麾下这些来自京畿兵马的阵容。
虽然已经比在松锦一带见到那次好了许多,但是在见惯大阵仗的吴军面前,却还是显得羸弱不堪,看来这些兵马的战斗力似乎也就比原本关上的高第部强上一些而已。
由于如上的心思,吴三桂心中立刻对唐通在良乡城外野战击溃阿巴泰的大捷产生疑虑,原来的忌惮之情消失,只是剩下百思难解的疑问。
毕竟,就连他自己手中的八千关宁铁骑想要正面击败清军骑兵,也是非常吃力的,就凭唐通这样的兵马,怎么能做得到?
况且,唐通也是松锦之役的八名总兵之一,当时唐军的战斗力各部官军都是有目共睹,为何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达到足以正面击溃清军骑兵的程度?
同样的,在这种种疑问之下,吴三桂心中不免对这支朝廷的‘得胜之师’生出轻视之情,听到唐通的话以后,便笑着回道:
“哦!是末将的错,还没来得及通告高总兵,有罪有罪。”
唐通听见这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高第要么是已经跟着吴三桂混了,要么就是早被架空,根本没什么实权了。
这一路走过来,唐通看见的东西已然不少。
吴三桂在山海关横行无阻,目中无人,吴军遍地都是,却根本看不见几个朝廷的兵士在原岗位上放哨。
原本应该由朝廷兵马戍卫的东西罗城、南北翼城,甚至各个营房及眼前的钟鼓楼上,都已经根本看不见任何朝廷兵马的影子,无一例外,全都是吴军的人。
更甚于,吴三桂以及他麾下那些兵将,根本没有穿着朝廷的制式盔甲,想到这里,唐通不禁觉得吴三桂这个人有些可怕。
多年以来,吴三桂一直标榜忠君为国,而祖氏、吴氏在世代辽东将门,到底利用权势干了些什么,唐通尚还不清楚,但有一件事已经能得到印证。
早些年京师一带便是有关于祖氏、吴氏在辽东巨富,自成体系,自行打造盔甲兵刃的传闻。
由于上报的人属阉党,所以根本没有人在意,就连当时的崇祯皇帝都不相信,所有人都觉得不过是阉党弄权的伎俩。
当时的吴三桂屡立大功而频频被崇祯皇帝赏识,甚至有‘勇冠三军’的称号,许多人根本不相信,如此‘忠义’的一个人,居然会在地方弄权。
但如今看来,这件事不仅是真的,如今在唐通看来,吴三桂骄横跋扈,其忤逆反心已是昭然若揭。
这种事就如同洪武年间人称‘清廉’的刑部尚书开济后被查出乃是巨贪一样,令人觉得万分讽刺和恶心。
不多时,山海关总兵高第这才在四名吴军兵士前后左右的夹带之下来到钟鼓楼前。
见到唐通,曾同为总兵的高第深感两人上次见面至今的天差地别。
上次见面的时候,高第和唐通都是总兵,但是如今,唐通野战击溃阿巴泰立得大功,封爵定西候,与靖南候黄得功齐名,其部众也是声威显赫的得胜之师。
转头再看看自己,镇守山海关多年,却还是个总兵,未有寸进。
虽说麾下听令的部众仍有五万余人,但现在的情况却还不如当年,自己被吴三桂软禁在镇府,亲信都被监视起来,在自家的地盘上说话也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