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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强崇祯txt下载

    “别躲在下面,起来开炮,开炮啊!”

    瓮城东翼,胡茂珍将几个抱头躲在垛口下面的炮手挨个揪起来,扯着嗓子不断大喊。

    跟着高杰南北转战多年,流贼当过,山贼土匪也都干过,最后还是当了从前自己声声唾骂的官军,没关系,人活着不都是争这一口气吗。

    贼人,谁愿意当?

    跟着朝廷,起码有了正统名号,比流贼听起来强了一百倍不止,而且如今皇帝对待文人狠毒,对待武人却十分荫厚,正是立功之时。

    最惨的时候,胡茂珍跟着高杰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人,即便是那个时候,他也从没想过弃高杰而去的事儿。

    说实在的,这普天之下其他人胡茂珍不了解,但要说高杰,是他最佩服的一个,高杰去哪儿,那就跟着他到哪儿!

    一段时间之后,炮手总算是在胡茂珍的威逼利诱之下手忙脚乱的开始装炮,装弹的时候,炮手浑身都在不停的颤抖,胡茂珍不会鼓捣火炮,只能是焦急的看着。

    不一会儿,一颗铅弹从瓮城东翼疾射而出,歪歪斜斜掉在城下流贼大军之中,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炸飞数个流贼。

    胡茂珍点点头,一边喊一边朝其它告罄的地方去支援,嘴里继续喊着:“继续,不要停,一直开炮!”

    “可是将军,这...炮管通红,要是不更换,不仅容易炸膛,而且射击的精度都已经大不如前了。”几个炮手面面相抵,有些害怕。

    “更换这东西要多久?”闻言,胡茂珍面色一怒,刚问完话,那炮手正在回答,胡茂珍的思绪却陡然间飞到头顶去了。

    就在炮手回话的时候,胡茂珍耳朵一动,听到一阵十分尖锐的声音正在倾泻而下,像极了方才射出去的炮弹,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随手一撑,直接翻到下面女墙之中。

    紧接着,方才胡茂珍站着的地方被一颗来自远处山坡上的铅弹砸中,垛口碎裂,碎石横飞,那几个炮手和经过的兵士都已经不翼而飞,原地也是变成一个小血坑。

    “真他吗晦气!”常年的沙场生涯,让胡茂珍这种人早就对此类情形司空见惯,就算有人在自己眼前被砍死,也是根本不会皱一下眉头。

    当下,他也只是拍打身上碎石尘土,再跳上城墙指挥作战,跑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跑的,大不了就是战死。

    高杰一直都觉着能到如今这个地步,完全是拜自己一时冲动所致,眼下正带着家丁亲自顶在前面。

    刚砍死一个登上城墙的流贼,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就连想都没想,高杰下意识的朝身侧闪避,紧接着一把长刀带着风声就朝他方才站的位置竖劈过来。

    高杰用的兵器与寻常人不同,常人作战都用刀枪,就连鞑子也是如此,可他却用铁杖,一根铁杖挥舞的虎虎生风,再加上他本身的气力就异于常人,一般刀枪根本难以抵挡。

    闪过去的下一刻,高杰立马就挥着铁杖杀回来。

    可能根本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之快的速度,那名趁着高杰闪躲空隙登上城头的流贼头领还没站稳就突然遭受重击,喷了一口鲜血,被直接抽飞下城头。

    在不远处的大顺军马队之中,几名头领都是哈哈大笑,张鼐指着正在苦苦支撑的宣镇明军,兴奋地说道:

    “汝候,这次夺取固关的头功,弟兄们替您老拿下了!”

    刘宗敏也是哈哈一笑,说道:

    “那高杰不是说连关外的清鞑子都能打赢吗,如今在我大顺面前被打成这样,看来那清鞑子也和这帮官军一个尿性,根本没甚么战斗力!”

    其余大顺军的将领并没有和清军交过手的,与阿济格交过手的刘芳亮所部已经被全歼在固关了,张鼐虽然算大顺军中的老资格,可也就是跟官军来来去去的打过,自然不知道鞑清的战斗力,当下是冷笑几声,说道:

    “汝候说的不错,官军战斗力也就这样,鞑子这么多年都没打进关来,可见战斗力也实在是不怎么样,不然不早就打进关了!”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刘宗敏和其他人都是深信不疑,鞑子要是真有明军吹的那么强,怎么到现在还被困在辽左那个穷困之地入不得关?

    这时候的大顺军已经和去年不同,除了人数优势以外,各种攻城器械都非常完备。

    除了云梯以外,甚至还有简单的攻城塔和运送兵士到城下攻击城门的盾车,远处山坡上也立着不下于城内火力的重炮。

    打到现在,虽然高杰把守的瓮城还没有丢失,但固关南北城关的官军不如宣镇兵马,已经是摇摇欲坠,几次被流贼打上城头,眼见就要丢关了。

    现在的战场上,流贼的马队和刘宗敏在远处不停转圈,可却根本不会进入其中,为的只是形成威慑力,伺机捡漏,步卒则遍地都是,完全散开来,固关的每一个垛口都有无数流贼蜂拥而上。

    不过官军却也异常奋勇,虽然人数不及对方,散落在各处的兵丁却也鲜少有逃跑的,都是就地取材,死命朝流贼反击,南北关城被大顺军打下来几次,官军又硬生生夺回来,几乎一直重复这个过程。

    “保护督师!”

    战斗到这个时候,就连陈奇瑜所在的主关城都已经显得力不从心。

    虽然有牟文绶和牟文举两人带着家丁压阵,但其余山东兵和西北大营的新兵鲜少见过甚么大阵仗,再加上长久以来早就是精疲力竭,面对凶悍的流贼,几乎都是一面倒的被屠杀。

    现在陈奇瑜能做的,也就是一直站在上面,让底下奋战的兵士能看到自己还在,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两方已经完全焦灼在一起,什么计策都没用,厮杀就完事了。

    垛口前面的一名官兵正要将手中石块扔下去砸死下面那个流贼,流贼眼中闪烁着恐惧,显然非常害怕。

    可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这官兵还没等将石块扔下去,下面一个眼尖的流贼步弓手立即对准这边,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方才爬梯子的流贼看见机会,立马咬着刀子跳进城内,周围那些官兵几乎都是新兵,见到面相凶狠的流贼,几个人都是禁不住吓得浑身一颤,竟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官兵这么一愣,虽然时间非常短,但登城的流贼却捉到了机会,先是将嘴里的刀重新握在手上,继而踏前一步,狠狠刺过去。

    那官兵身上穿着统一配发的鸳鸯袄,虽然看着厚实,可实际上的防护却等于没有,几乎是没什么阻碍就被刺穿,从没受过这种伤势的他,开始大喊大叫,又被那流贼补了一脚,直接落下城去。

    “杀官兵!”

    就在这打斗的功夫,在这名流贼身后,又有更多的流贼登上城,他们单手握住腰刀,上城之后直接转身奔着官军杀过去。

    官军反应过来,在军将的率领下迎击而来。

    一个官兵正在从流贼身上搜刮金银,却冷不防从左侧垛口跳上来一个流贼,这流贼身上披着铁甲,手里也提着钢刀,是个久经善战的老营。

    这官兵有些害怕,转身便逃,却被那老贼拽起来,手舞足蹈的反抗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结果那老贼直接割破了他的喉咙,捂着不断喷血的伤口,那官兵嘴中不断发出“呃呃”的声音,一头朝城下栽落下去。

    “快跑,快跑啊!”

    “城破了,城破了!”

    面对杀气腾腾的流贼,官军在数量变得更少之后,很快就显得捉襟见肘,根本无法保证每段城墙都有足够的人数。

    流贼却好像无边无际,你杀了一个,下面还有更多,不知道是流贼还是官兵在喊“城破了”,反正传到本就惊心的官兵耳中,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快,北关城的官军轰地一声炸开,再也没有任何抵抗之心,都是不断大喊大叫,有的跪地求饶,有的也是扔下刀枪到处乱窜,就连某些军将都是不见任何影子。

    然而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处,杀红眼的流贼六亲不认,无论投降还是抵抗的,都是一刀下去,一下子,北关城上简直成了大屠杀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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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各营基本都已经登上城墙了,刘宗敏也是放下心来,将手里的刀握紧,对身旁的张鼐命令道:

    “你马上带着剩下的人跟上去,给我留下三百个老营就行,我带着他们去把高蛮子彻底了解了,反正瓮城那边咱们的人数也不少!”说着,刘宗敏眼中闪烁出些许忌惮之色,说道:“吩咐下去,说就算战功不抢,高蛮子手底下的宣镇官军也必须把他们全歼了!”

    “这高蛮子被我打垮了无数次,却又能一次次站起来,如今竟然成了这股官军的主力,这次甚么其余的骡马、人丁还有功劳我都不要了,你张鼐带着人去抢就行,反正都是咱们中军的,有我在,还有人敢抢头功不成!”

    刘宗敏驾马奔着瓮城而去,头也不回的喊道:

    “张鼐,我就带着这三百人把高蛮子和他手低下那几个老对头都给结果了,只要这高蛮子还活着,这心里就老是觉得不安稳。”

    听着刘宗敏这番话,张鼐心中也有些惊讶,或许就连他和刘宗敏自己都没注意到,高杰如今在他们眼中,已然从最初那个一打击溃的废物,成了这支官军中最为悍勇的存在。

    这个时候刘宗敏已经跑远了,张鼐没来得及接话,只是点点头,点了三百名老营马队和一个头领,吩咐他们保护好刘宗敏,自己则是直接拎着兵器催马带其余人跟上去抢功劳。

    到了现在,战场上的形势越来越清晰。

    北关城上的官军被彻底击溃,被大顺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各路官军逃的逃,降的降,战死的战死,根本不可能再形成统一的抵抗,北关已经彻底被大顺军握在手里。

    南关也是摇摇欲坠几次被大顺军抢到手里,唯一还在守着的,就只有山东军和西北大营新军把守的主关城还有宣府军所在的瓮城。

    大顺军也谈不上什么阵型,完全是老一套人海战术堆上去,让官军杀之不及,往往你刚杀了这个人,旁侧和后面就又会跳上来好几个,再加上官军都是疲惫不堪,根本应付不过来。

    主关城还好,一些北关和其余城楼垛口上败退的官军,只要还有抵抗之心的,都会自发聚齐手下所能召集的兵丁前往主关城。

    陈奇瑜也知道,步卒们再退就没有地方退了,最后的时刻到了。

    想到这里,陈奇瑜看了一眼瓮城,实在是奇怪,自己这主关城都已经这样了,瓮城竟然还没失陷。

    此刻的瓮城,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大顺军的浪潮不断拍打在上面,宣镇军的兵马虽然显得捉襟见肘,但关上却一直坚若磐石,从未失陷。

    眼下高杰的宣府军已经快拼光,只剩下一千人不到,可就是这点人却硬生生扛住数倍于自己的流贼大军,保证瓮城从未有失。

    赶到瓮城下面的刘宗敏看着这个场面,瞳孔微微收缩,这还是自己了解的那个高杰吗,他手底下这支军队,还是以往被大顺一打就散的花架子吗?

    毫不夸张的对比,此时宣府军表现出来的这种战斗力,就是自己手下老营都未必能有,这到底是怎么让高杰练出来的。

    “闪开!!!”

    忽然间,气愤至极的刘宗敏一巴掌把一名正要登城的小头领拍到一边,咬上钢刀,带着自己手下那三百老营杀气腾腾的便是开始奔着关城攀爬。

    “我去,刘宗敏!??”负责守卫这段关城上的胡茂珍看见下面来人如此熟悉,再擦擦眼睛边上的血迹仔细一看,当即吓了一跳。

    “快快快,拿着弓箭的,拿着火器的,都他吗给老子朝下仍!”在恐惧的激励之下,胡茂珍反正也是前所未有的迅速,他挥舞着手中刀,唾沫横飞的喊道:

    “下面这些人,千万不能让他们上来,有什么都招呼下去,不要留着!”

    兵士们立即跑过来朝下射箭,火器兵也是紧张的装填子药,并且还有不少兵士向这边运送檑木和石块,但战场太乱,处处都是贼人,再加上物资已经几乎是山穷水尽,一时很难调集到足够的东西。

    看上面的官兵要放箭,刘宗敏倒是毫无慌张,右手紧紧握在梯子上,身子那么一转,转到梯子的另一侧直接躲过这一波箭雨。

    紧接着,下面的老营递上来一面盾牌,刘宗敏拿着盾牌开始更快的攀爬。

    见到这个景象,胡茂珍不由得慌了,心想老是在后面看着不是那么回事儿,一把推开步弓手,抬起石块就朝下扔。

    谁成想,刘宗敏侧身一闪,竟然又躲过去了。

    眼看这杀神越来越近,方才那么久都硬抗过来的胡茂珍一下子却兴起了逃跑的念头,转头一看,见高杰还顶在那边奋力厮杀,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做这种事,有些手足无措。

    胡茂珍不知道是留在这还是逃,刘宗敏却一心一意想要上去杀了他,就在这犹豫的一小段时间,刘宗敏已经一只手按在城墙上翻了进来。

    “狗贼,老子跟你拼了!”

    这个时候,就是逃都来不及了,胡茂珍心下绝望,虽然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打得过刘宗敏,他却还是大喊一声,当先一脚踹过去。

    胡茂珍心里明白,在这段城墙上,最大的就是他,要是他直接就跑了,势必会造成军心浮动,带动不少人一块跑。

    到时候守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兄弟的城关失陷了却是因为他胡茂珍,让一种军将都无法翻身,这难道就是对高杰提拔自己的报答?

    不,报答不是这么玩的!

    看见胡茂珍鼓足勇气奔着自己来了,还以为他会抱头鼠窜的刘宗敏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也仅仅局限在意外罢了,面对胡茂珍这一脚,刘宗敏冷哼一声,稍微一闪就是躲过。

    别看这刘宗敏块头大,却是灵活异常,胡茂珍这一脚还没收回来的电光火石之间,刘宗敏反身一刀,直接将他右腿砍断。

    “啊!!!”

    胡茂珍惨嚎一声,巨大的痛楚让他连手里的刀都攥不稳落在地上,直接坐下来捂着自己的断腿哀嚎,用极度怨毒的眼神看着刘宗敏。

    “刘宗敏,你——”

    不待他把话说完,刘宗敏一步上前,一刀挥出,一颗人头落地,看着胡茂珍的人头,刘宗敏满脸冷淡,甚至都不屑于去捡,直接将其踢到一边。

    胡茂珍对于刘宗敏来说,甚至连开胃菜都不是,在这整个战场上,在刘宗敏心中值得他重视的,也就只有那人称高蛮子善使铁杖的家伙。



    正在苦战的高杰闻讯,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手持铁杖立于城墙之上,恨道:“贼匹夫刘宗敏,快来与老子一战,今日必要手刃了你!”

    自打归了朝廷,高杰打的几乎都是常人难以应付的硬仗。

    从前的事就不提了,在宣镇时由于八大蝗商出卖,遭遇阿济格鞑清骑兵埋伏,亏得老天宠幸,让高杰寻到一处小城,苦战之后这才反败为胜。

    即便这样,高杰部下最为悍勇的李成栋被阿济格砍了。

    还有这次,跟随自己的胡茂珍已经大大小小数十战,是最老的资格,甚至阿济格那次他都挺过来了,可却被这刘宗敏两刀砍死,毫无还手的余地。

    砍在他心,痛在己心,高杰当即暴走,看那阵势,不杀刘宗敏誓不罢休。

    “哈哈哈,高蛮子,死的会是你!”

    刘宗敏知道高杰护短,杀胡茂珍就是为了激他发怒,见这厮果真上当,丢下部下直奔自己而来,当下倒是异常开心。

    “李本深,这里交给你,老子去手刃了那贼匹夫,给兄弟报仇!”高杰二话不说,提着铁杖便是杀气腾腾的直奔刘宗敏而去。

    李本深是高杰手下另一号勇将,也是他的外甥,从前跟着干过山贼土匪,自打归顺朝廷以来,虽然同样桀骜不训,但却从未二次叛降。

    若一般人见到高杰此时这个样子,怕是都要吓得魂飞天外,更别提鼓起勇气来抵挡了,可刘宗敏却不以为然,拿起自己的大刀,正面迎了上去。

    一杖一刀,交相呼应,短时间内倒是杀的难解难分。

    高杰虚晃一招,见刘宗敏想也不想便是闪躲,当下哈哈大笑一声,笑骂道:“贼匹夫,人言你膂力过人,能举千斤,今日一见,老子却当你如同草芥!”

    刘宗敏也是个急性子,当下被高杰激的嘿嘿直冷笑,怒声道:“高蛮子,今日你是插翅也难逃,还不束手就擒,到时候本候还能向闯王求得你一条全尸!”

    “你也就这点成材了,闯王?”

    不待刘宗敏言罢,高杰却是暗抓一把土沙撒过去,继而挥杖跃起,趁刘宗敏举手横档之际又挺起铁杖一捅,直接击中刘宗敏小腹。

    这一下真是不轻,刘宗敏被打了个正着,再加上高杰气力异于常人,口吐鲜血,连连后撤几步才是稳住身形。

    高杰完全是趁你病要你命的打法,见刘宗敏势弱,更是凶神恶煞的步步紧逼,一杖接着一杖,直打的刘宗敏毫无还手之力。

    余贼这时纷纷跟随上城,见主将势颓,来不及惊讶,纷纷喊叫着进围上前,高杰眼见贼人越来越多,心道无法击杀刘宗敏,便是转向杀贼。

    高杰单手铁杖,又从地上捡起一口大刀,双手挥舞,连杀十余名老贼,众贼正胆怯不敢前进之时,刘宗敏却是怒骂一句杀将过来。

    “翻山鹞,你找死!!”

    高杰听刘宗敏连自己旧在闯营时的绰号都叫了出来,当下笑的更欢了,自然知道这直肠子的贼匹夫已经被自己彻底激怒。

    来不及反应,高杰直接被刘宗敏一个扫堂腿击倒,未等他鲤鱼打挺起身再战,刘宗敏当头便劈下一刀,高杰自忖难以在刀落之前起身,便转而翻滚躲闪。

    且听“砰”的一声,方才两人所在之处顿时出现一道极深的刀痕,高杰暗暗心惊,亏得老子闪得快,不然被这一刀劈中,怕不是要直接去见了自己老爹。

    “翻山鹞,今日你必定死在我的手上!”

    见刘宗敏又在说话,高杰面色不动,右脚却早已暗暗在地上勾住一杆铁枪,抓住时机猛地向上一挑,其势迅如闪电,直奔刘宗敏面门而去。

    刘宗敏见状来不及把要说的话说完,急闪堪堪躲过,可这铁枪却势头不减的刺到他身后一名老贼身上,只听这老贼大叫一声,捂住痛楚翻身打滚。

    刘宗敏大怒,从老贼身上拔出铁枪,回身奔高杰猛刺,高杰连连闪避,右手铁杖酝酿气力,出手一杖将刘宗敏手中铁枪打断。

    旁边老贼越来越多,直将高杰围的水泄不通,纷纷持枪刺去,这个时候的刘宗敏已经对高杰十分忌惮,不敢托大,见状并没有多说什么。

    高杰正要还击,却被其余老贼围攻而不得不再次放弃,连撤几步,双眸在关城上不断扫视,见到一块大石,将铁杖扔在地上举起大石向众贼砸去。

    众贼有人直接跳下城头,有人无处闪避被直接砸成肉泥,也有人扔下兵器向后逃跑,形态各异。

    高杰用脚挑起铁杖,正要再度上前,却突然从关城之后传来一阵喊杀声,凝神仔细一听,高杰顿时大喜,大笑道:

    “贼匹夫,看来天不亡老子,哈哈哈!”

    刘宗敏起初还以为是高杰又在耍阴谋诡计,可紧接着就有一个老营兵屁滚尿流的跑过来,嘴里不断喊着:

    “援兵来了,朝廷的援兵来了!”

    喊完,这老营兵居然扔下兵器开始原路向城下爬。

    刘宗敏回身一看,却看见令他不敢相信的一幕,固关主关上忽然多出了无数深黑色衣甲的兵士,在他们的带领下,原本苦苦支撑的官军迅速复起,将已经登上城头的大顺军杀得溃败不堪。

    一阵酸倒牙的声音传来,固关的城门被人打开,一队队黑色衣甲的官兵从中冲杀出来,追上大顺军不由分说就是砍杀,就算投降,一样会被毫不留情的杀掉。

    这些黑色衣甲兵士喊着统一的口号,随之而出的还有大批穿着关外服饰的骑兵,这些骑兵个顶个的骁勇,在愈发混乱的战场上,却像一柄利剑般直接贯穿了整个大顺军的胸腹。

    在刘宗敏眼中,一个穿着金黄色盔甲异常显然的人登上固关城头,就连陈奇瑜和牟文绶等人都在向他行礼。

    只见这人抽出手中宝剑,朝山头方向李自成大帐方向一指,那些官军更是如同瞬间打了兴奋剂,疯了一样的开始反攻。

    “大明皇帝万岁!”

    “大明皇帝万岁!”

    听到官兵喊叫的声音,就连刘宗敏都明白过来了,这个穿着金色盔甲的,竟然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朱由检,这怎么可能啊?

    由于崇祯皇帝带着禁军亲临战场,形势一瞬间被逆转过来,大顺军人数还是比禁军多了数倍,但气势却已经完全崩溃。

    在前头人马溃败下来之后,后面的人以为援军定然很多,而且这种新式盔甲和颜色上与关宁军极其相似,众贼本就心中惧怕,听到官军“万岁”的口号之后,更加是心惊胆颤,毫无战心。

    不多时,山坡上的营帐被人收了起来,传令兵气喘吁吁跑来,说是闯王有令,鸣金收兵,择日再战。

    刘宗敏气愤之余,甚至能远远瞧见,李自成面对这样一种局面,竟然是直接收拾收拾上马跑路了。



    士气高涨,高喊为了皇帝,悍不畏死的向那些流贼反击,就是眼下官军的真实写照。

    两方打了大约有两个时辰的功夫,且不说官军这边已经摇摇欲坠,就连流贼都是疲惫不堪,眼下这固关就像历史上山海关之战的翻版一样。

    历史上,李自成和吴三桂在山海关外打了大半天,吴三桂也是苦苦支撑,眼见要玩完不行了,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斗即将结束的时候,奸诈的奴酋多尔衮突然带着鞑清军队杀了出来。

    那个时候的鞑清就和眼下禁军一样,根本不需要怎么打,喊着口号这么一冲,大顺军便是全面溃败。

    无论历史上的山海关之战,还是眼下这固关之战,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自始至终大顺军的人数都是最多的,所谓兵败如山倒,到了那个时候,就跟人数没什么关系了,完全是士气在作怪。

    战场上突然出了一个巨大的变故,大顺军那边精疲力尽,援军却是精神抖擞,再加上根本不知道对方人数,对方因为援军和皇帝亲自到来的种种原因变得士气如虹,一下子就形成两极反转的情况。

    这个时候,就算再疲惫的官兵,都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毕竟对于许多人来说,为皇帝打仗原本只是口号,可皇帝就在后边看着自己打仗,这可是人生中第一次。

    再者说来,现在这禁军可真是和原来的京营不一样了,一出马就击溃了流贼,要是这时候不上去,这辈子都不用上了。

    这时候固关上不少原本的官军所用都是老式火绳鸟铳,打响一次之后想要再打下一次,需要很多十分繁琐的过程,可战场形势不容等待,眼下正是争夺军功的时候,容不得再去搞什么火铳。

    大部分火铳兵打响一次之后,来不及上药,直接就把手中火铳跨在肩上,随便找来刀枪提在手上跟着禁军大部队狂奔,要赶到前面去,打死一个,就是一份军功。

    其实叫官兵如此奋勇的还不只是战场形势,许多人可都清楚的记得,崇祯皇帝在去年发过一次罪己诏,又发布了与撤销军户屯田制类似的旨意。

    里面明确说了,军功要落实到每一个兵士头上,而且每一个战死的大明官兵,都有资格到京城的忠烈祠供奉,就算不为自己将来,也要为自己战死的兄弟和家人赚一份名声。

    相比其它开始狂奔的官军,禁军则是不同,许多基层军官一直都在喊着口令维持阵型,城头观战的陈奇瑜发现,这支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的禁军,就算追击,都是在呈阵列整齐推进。

    看着身侧崇祯皇帝脸上自信的笑容,陈奇瑜总算放下心来,就从眼下情形来看,这支禁军与原本糜烂的京营真真切切是有着天壤之别。

    为了不被对方抓到反击的破绽,大部分军官都是严格约束属下,就算追击,还是成批成批的追击,这样一来,就算有心反击的流贼也根本成不了气候。

    其实这也是张世泽早就有的谋划,早在前往固关之前的那天夜里,张世泽就召集了吴启华、常世隆、胡海龙三名禁军总兵商量过各种打法。

    商讨完毕之后,三人各自回营,又告诉李世遥等十二名把总将官,李世遥等人再继续向下,命令就这么一级一级传下去,由于禁军建制分明,所以效率非常高。

    三人中吴启华是本就十团营的旧将,并且威望履历都不低,其余两人则不然,都是提拔上来的新锐,常世隆之前是通州卫参将,胡海龙则是一名来自保定的副将。

    说新锐,是因为他们从前根本没有在京营供职,这是第一次被诏到禁军序列为将,若说战斗经验,两人根本不比其它人差,不然也不可能被选中担任总兵这等要职。

    比如常世隆,常年在通州一带留守,操训新兵和老兵都得心应手,为人处事非常圆滑,懂得变通,并且沉稳冷静,不会被局势影响到心智。

    就连十分不待见武夫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都不得不对崇祯任用常世隆为禁军三大总兵之一心悦诚服,称此为“利国利民,使兵安定”之举。

    至于胡海龙,为人心狠手辣,可作战悍勇,对朝廷也忠心耿耿。

    在任保定副将之前,胡海龙就因为战功被提拔成游击将军,又跟随总督杨文岳在各处援剿,武力过人,对流贼的打法非常熟悉,曾被杨文岳在奏疏中盛赞为“保定三府之内最勇”。

    当时张世泽提出的担忧是禁军兵士以往并没有上过战场,打顺风仗虽然都会,可如今流贼经过多年阵战,早已非最初的模样,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对方抓住机会翻盘。

    胡海龙虽然凶悍,但并非没有脑子,多年援剿与流贼的鏖战生涯,自是对此深有体会。

    崇祯前十年间他曾前往五省援剿,中原各路官军战斗时直接击溃流贼常有,但突然被杀个回马枪导致失败的事着实不少。

    究其原因,便是官军追击之时往往笃定已经胜利,开始争夺军功与物资,忽略了流贼人数上的优势,如今固关的官军便是如此。

    流贼眼见官军由于追击而阵势大乱,回兵一冲,几乎总能奏效,可眼下却是不成,作为主力的禁军并没有乱象,缓步前进,似乎一点都不急。

    两相僵持之下,一些流贼老营忍不住率先反击,可他们往往刚调转回头准备冲击,还没等坐骑迈开蹄子的时候,就被禁军之中的遂发火枪阵列击落下马。

    这支前来增援的明军似乎与往常明军有所不同,且不说从上到下面貌一新的盔甲和兵械,就连火器都变得锐利无比,百步左右,居然能直接击透流贼老营马队的马甲,造成重伤。

    由于禁军阵列齐整,火枪手身后就紧紧跟着稳步前进的步卒,这些纵横中原的老营兵觉得冲上去也难以击溃对方,又一次尝到只能看着对方却不能回击的痛楚。

    上一次他们尝到这种痛苦,还是与孙传庭秦军车阵对战的时候,此刻回想起来,秦军的车阵简直无懈可击,四面八方都有火枪兵射击,就像一处稳步前进的壁垒一样,十分难缠。

    若不是眼前这名皇帝不断催促,使得孙传庭仓促作战,想要击败秦军还得多花费些功夫才行。

    眼下禁军的遂发火枪比之秦军火器甚至更利,老营兵的意志并不是钢铁,相反,他们比那些普通正兵更为圆滑。

    面对这种只能被动被杀的局面,对方又阵列整齐,毫无反击成功的可能,自然立马就意识到自己才是案板上鱼肉,等被对方步卒接近之后就连逃跑都不可能了。

    流贼老营兵纵横中原靠的不是鞑清那般一味硬拼,这个时候,原先打着反击主意的人放弃,根本不敢再打,纷纷调拨马头向后面狂奔。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跑了。



    “侯爷,要不要再争取一下......”

    张鼐带着队伍气喘吁吁的从前方撤回来,看了一眼其余狼狈窜逃的人,又想起十几年前被官军追成抱头鼠窜的时候,当下也是有些不甘心。

    怎么过了这么久,还要过这种憋屈的日子?

    “走!快走!!”

    尽管刘宗敏战时常好冲动行事,但关键时刻倒也是有决断之辈,听到张鼐问话,他倒是毫不犹豫的大吼几句。

    这也是李自成喜欢刘宗敏的地方,此人虽然跋扈,但却是大顺军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战事僵持时他可以事先士卒的带队前压,甚至不畏生死,替李自成压住局面。

    当战事一面倒之后,根本不剩下什么翻盘希望的时候,李自成都是只顾自己,那个时候的刘宗敏往往也会秉持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原则,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

    事后两人又会心照不宣的聚到一起,再次用老营拉起队伍。

    此刻还留在城墙上没逃的,多半是要跟随刘宗敏死战的角色,个个都有替自家汝候去死的觉悟,逃跑这个命令倒不用张鼐多提,众人见刘宗敏下城,自然就没了死战的心思,纷纷原路逃下城。

    好在他们是老营,多年以来,被官军追得遍地跑这种局面倒也不是没遇见过,如何处理早就烂熟于心。

    眼下虽然看着是四散而逃,但大部分老营却是有根据的在逃,不久之后就能绕回营地找见队伍,这也是多年来他们能一直存在的原因,论逃,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就算这几日有个别人找不到,他们也能从百姓口中打听到官军和大顺军的动向,回归队伍只是时间罢了。

    由于禁军队伍在防备流贼反击,所以追击获取的战果相当有限,等吴启华等人带队赶到瓮城时,这些猴子一般的老贼早就逃的无影无踪,追之不及。

    当然,无论是谁,在逃命地时候也根本不会顾及除自己以外的人或事物,每个老贼下城之后都是赶紧寻到自己绑着的坐骑,寻了个没有官兵的方向,拼命抽打马匹想要离开战场。

    由于他们跟随刘宗敏登城,这些坐骑根本没有什么体力消耗,在上面骑手如此快频率的抽打之下,跑起来那速度与乌尔迈率领的朵**兵也是不相上下。

    不知道跑了多久,张鼐回头一看,没有在地平线上见到任何官军追兵的足迹,这才是发觉右手因为长时间的抽打而有些酸痛,开始龇牙咧嘴的慢慢减速停下来。

    张鼐揉了揉生疼的右肩,抬头看一眼才刚暗下去的天色,回头见到跟在自己身边那些丧老营甚至都不到五十人,个个都和丧家之犬一样,鼻子一酸,却是气的差点哭了出来。

    这种画面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太熟悉了,在中原转战的时候,虽然有胜仗的风光,但最开始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像这样被撵着到处跑。

    那个时候的大顺军,可谓丧气到了极点,当初貌似团结的各路义军也在官兵打击之下开始变质,床榻天刘国能等等一大批威望甚高的头领开始投奔官军,闯营内部也开始分裂。

    自西安开朝大顺以来,张鼐被封为中军武威将军,觉得自己总算是苦尽甘来,可以光宗耀祖了,可没成想,到现在还是被官兵追着打。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不断的胡思乱想之下,张鼐不经意说出了这样一句有些悲观的话。

    周围老营人人都是造的灰头土脸,听到张鼐说完,各自也是想起从前流寇生活,现在这么看来,委实没有太大变化。

    其实无论李自成给自己冠冕堂皇的加了多少皇帝名头,流贼们又是被堂而皇之的分封成什么职位,面对延续了两百七十多年的大明,各自心中都还觉得自己是个贼。

    这是骨子里的,除非彻底拿下北京,不然这个想法不会变。

    一个老营甩了甩头,打马到水边,看了看周围环境,叹气说道:“将军,咱们这是跑到蔓水边上来了,趁着天还没黑,回营吧?”

    这老营的话带着询问,显然是有些不确定和不愿意的意思。

    张鼐听了也是重重叹口气,催马到蔓水前,看到对岸的村庄,说道:“今夜天色已黑,明日再回营,到那里修整一晚再说。”

    号称百万的大顺军,实际人数虽然没有一百万,但五十万上下总还是有的,与算上援军总数都还不到十万的官军交战,怎么能打成这个样子?

    折损了几成人马还不知道,这种军势对比之下,只要拿不下固关就是失败,更别提几十万大军都被打散,简直想都不敢想。

    对岸的村庄中荒无人烟,看样子至少几个月都没人来过,这队老营也寻了个靠水的地方住下,入夜之后,一群流贼围坐在篝火旁,都是不住的唉声叹气。

    本以为会这次和以前一样望风披靡,谁想到居然是这个样子。

    其实张鼐根本不想回大营,有时候他还真就觉得在外面无忧无虑的感觉要好,作为刘宗敏手下第一号人物,又是李自成养子,很多事都得他来做。

    刘宗敏部下有事多来询问张鼐,为了刘部和李自成本部兵马的融合,他又要斡旋于两者之间,有时候被迫去做这些背离昔日起义兄弟道义的事情,真是感觉厌烦至极。

    如此大的失败,在这几年的战斗中可算是头一份了,要是就这么回去,今夜绝无安宁之时,被罚倒是其次,张鼐深知,到时候帐内诸将谁都不服谁,又会是一片争吵景象。

    这种情况他经历的越多,也就就越来越厌烦,想到这里,张鼐将头盔扯下来扔到脚边,面色阴沉的说道:

    “现在还留在我身边的,都是我张鼐最为信任的兄弟,既然大家是兄弟,把话说透了才能保证没人吃亏,说句实话,我不想回去了。”

    张鼐这话一出,周围老营之间的关系倒一下子亲近不少。

    其实共同作战这么多年,互相之间的感情早就超越了一般兄弟之情,根本没了什么上下分隔,最初在水边问话的那个老营一愣,看了一眼围坐在身边的人,点头说道:

    “张爷放心,弟兄们都是明事理的,不会多嘴,你去哪都跟着你!”

    听到熟悉的称呼,张鼐眼眶有些湿润,招呼几声,把人都聚拢在身边,有些心寒的问道:“老五,跟着我几年了?”

    最初那老营闻言一愣,老老实实回道:“张爷,有五年了!”

    “嗯,五年,你还算少的!”张鼐点点头,扯着嗓子说道:“最初跟着咱张爷的十几号人全都死了,一个都没剩下,到现在有十几年了!可咱们和官军来来去去打了十几年,得到什么了?”

    “当初喊着闯王来了不纳粮,可给咱们编口号的那位军师呢,早就跟着皇帝在京城干了,转眼再看看山西,家乡邻里日子好了吗?一丁点都没好,反倒越来越穷了!”

    说着,张鼐声音中已经有了些许哭腔和愤慨之情,继续说道:

    “弟兄们和官军打了十几年仗,家人因为造反被牵连杀的,跟着闯王打江山战死的,还有今日死去的那些人,说句实话,没有几十万也该有十几万了,这种日子,我算是过够了!”

    下面的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纷纷点头,赶紧七嘴八舌的附和上,其实张鼐今日说出来的,早就是他们这些老营的看法,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后悔最初跟着造反这个决定。

    “那,张爷,你想怎么办?”最初那老营问完话,周围还在议论的人赶紧静下来,等待最中间那人的决定。

    张鼐眼珠转了转,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咬牙道:

    “跟着闯王和汝候这些年,我张鼐算是仁至义尽,该为自己家人和孩子想想后路,总不能让他们一直背负贼人骂名!”

    “兄弟们,要跟张爷我投奔官军的,都起来!”



    “皇上,禁军兵士阵亡八十三人,受伤二百零六人!”

    在关城内的总督府,原本陈奇瑜的位置上此时却是崇祯皇帝坐在上面,听到吴启华的汇报,崇祯点点头,微微皱起眉头。

    看到崇祯皇帝的神情,陈奇瑜有些不明白,这个伤损在他看来,实际上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这禁军头一次上阵就能有这样的成绩,实在是难得。

    然而这个伤亡比例在崇祯皇帝看来,委实是在意料之外。

    崇祯皇帝已经探听好战场形势,之所以没有直接让禁军投入,一是考虑到眼下禁军大部分都是只知道遵循命令的新兵蛋子,怕刚上去就被打残。

    二则是崇祯皇帝想起了历史上的山海关之战,想把多尔衮用的套路原封不动的再发到李自成手上,果然,大顺军还是特别吃这一套的。

    这次禁军到底干了些什么,大部分人都是看到了,之所以在那不断吹嘘禁军战斗力,无非是阿谀奉承罢了,崇祯皇帝早就对这一套免疫,当时在主关城上看的一清二楚。

    禁军上去的时候流贼已经打的精疲力竭,这次上去一冲流贼就溃散了,剩下无非是列着阵型收拾战场,就这样还造成近三百人的伤亡,崇祯皇帝心中可以说是非常不满意。

    “皇上,其余各路兵马总共伤亡一万三千五百余人,战死四千余人,受伤的有近万人,不过还有三百八十多名弟兄重伤,有些人就算是好转,今后怕也上不得阵,挥不动刀枪了。”这次上来禀报的,是山东总兵牟文绶的族弟牟文举。

    看崇祯皇帝和陈奇瑜面色都有些低沉,牟文举有些犹豫,请示了自己族哥之后,在边上又迟疑一阵才是上前继续禀报道:

    “有不少弟兄已经不行了,您看,要不要过去看看?”

    牟文举这话说得很有名堂,首先他整句都没提“皇上”,虽然按例是在向崇祯皇帝禀报,说话的时候却一直在看着陈奇瑜,圆滑的很。

    在大明其它的军营之中主将与督抚亲临营内看望伤员,这也就代表着那些人不再有上阵价值,伤好后就将面临着劝退,军旅生涯便是到头了。

    可陈奇瑜为总督时却没有这样的说法,每次战后,无论大战还是小战,无论营内事务有多繁杂忙碌,他总是要亲自下营探望手上军兵。

    在去年固关大捷之间的那天晚上,陈奇瑜说过的话,所有兵士直到现在都还是口口相传。

    当时,陈奇瑜目睹重伤员不治身亡之后,居然在营内当着众将的面潸然落泪,还说“部下将兵皆我子侄”,以致三军感动,皆愿为其死战。

    陈奇瑜亲自要求下属将领要把阵亡将士家属的钱财发放到每个人手上,并且在第二天就向崇祯请示将重伤身亡将士入忠烈祠供奉。

    听到厂卫关于此事的汇报之后,崇祯皇帝立即对陈奇瑜的请示予以批准,并且对陈奇瑜赞叹不已,称“自传庭殁,无复有能胜任总督者,至奇瑜止。”

    陈奇瑜赞赏的看了一眼牟文举,对他方才的表现予以肯定。

    牟文举方才的做法颇有门道,皇帝万金之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询问让他下军营,不然就会让崇祯皇帝赶到面上无光,成了逼君下营,乃是不忠不义之举。

    更何况,崇祯皇帝为了区区固关再次御驾亲征已经让陈奇瑜意外不已,要是再让九五至尊的皇帝下营看望那些粗鄙军士,就有些过分了。

    “陈爱卿曾说部下皆为子侄,朕觉得在理,所以今日朕也说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都是朕的子民,你们为了朕,为了大明英勇作战而受伤,若是不去看看,朕于心何忍?朕又成了什么样的人?”

    说完,崇祯皇帝见有人欲劝,直接起身走下座位,朝牟文举问道:“伤兵都安置在何处,朕要亲自去探望。”

    牟文举一下子愣住,天可怜见,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和皇帝接触,就连皇帝说话时口中吐出的气息都能流转在脸上,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当下,反应过来的牟文举赶紧侧身让开一个身位,低着头做出请的姿势,卑恭万分的说道:“回皇上,伤兵所在就在关后避风处,请皇上及总督大人随我来。”

    崇祯皇帝并没有其他人想的那么复杂,身为后世过来人,对待性命的看法与当代人自然不同,就算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民心,这些将士为了自己死战,自己去看看还是最起码该做的。

    跟着牟文举来到关后避风处,崇祯皇帝看着躺在地上铺着毛毡上面的伤员们,再看见他们所处的房屋又乱又脏,更是于心不忍。

    正要回头呵斥陈奇瑜,崇祯皇帝瞥眼见到有些伤员看着自己的眼神,这才将要说出去的话咽回肚子里。

    这个年头,战场上轻伤倒好,留下战争伤疤足够吹嘘一辈子,也有了一个难忘的经历,可重伤员就难了,伤愈残疾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情况,大部分人都是在哀嚎中痛苦的死去,极其凄惨。

    崇祯皇帝走进屋内的时候,许多重伤员躺在毛毡上已经根本没了气息,身子也是一动不动,有的人甚至身下毛毡都被血水浸透,连地上都被染成紫黑色。

    至于在战场上被炮弹击中或是被刀枪砍中手脚脑袋的,更是惨不忍睹,崇祯皇帝挨个走过每一名伤员身前,看到许多人死去的伤员都还张着嘴,表情非常痛苦。

    饶是后世的崇祯皇帝有些玩世不恭,看见此情此景也还是双目发红,刚走几步,却听到有人在拼命的喊着一个称呼,赶紧几步过去,见到是一个轻伤员正摇晃着一名气息微弱的重伤员又哭又喊。

    这名轻伤员看来运气不错,伤在胳膊边上,是皮外伤,可他口中那哥哥运气就不怎么样了,眼睛没了一个,脸上都是已经凝固的血迹,胸口又被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明显是经过一场血战之后才不屈战死。

    这兵士口中的哥哥气息非常微弱,明眼人都知道,就算大罗金仙下凡都是救不活了,而且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嘴唇微张,似乎在极力要说出什么。

    崇祯皇帝心里一抽,难受得很,先是摆手示意其他人离远,顾不得毛毡上的血迹泥土,一手撑在上面,将耳朵贴近,细细聆听。

    这名重伤员只剩下一个眼睛,所以崇祯皇帝根本不知道他到底看没看见自己,只能听到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不断重复几个字:

    “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过不多久,这名伤兵逐渐没了声息,崇祯缓缓直起身子,眼眶已然是红润了,身为现代人的崇祯想不到,他的到来对这些正在战场上死战的兵士是多么重要。

    这个年代,底下的兵士甚至是府道衙门中的每一个杂役都知道自己是为朝廷办事,是为了朝廷战斗,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己口口声称为其效忠的皇帝,天下间又有多少人见过他的样子,听他真真切切的说出一句人话。

    这些事从前那个崇祯没有办,那自己就要替他办了,底下兵士的生命同样重要,同样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抛弃的。

    就在崇祯脑海中下决定的时候,边上那名轻伤员此时也顾不得皇帝就在自己身边,再也忍不住,直接趴到自己刚刚死去哥哥尸体旁嚎啕大哭。

    这声音撕心裂肺,就连见惯了此类情景的高杰等人也是为之动容。

    在后世的时候,崇祯知道身为统帅要坚强自律,自身作则,不能在下属面前轻易露出脆弱的感情,但自己不是统帅,是这大明朝的皇帝。

    各种滋味充斥在心头,崇祯总算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擦了擦通红的眼角,朝伤兵营内所有人弯下身去,用沙哑且略带有恨意的声音说道:

    “自朕登极以来,虽有扭转乾坤之志,然天下形势却愈发糜烂,仔细想来,非建奴所言天命,实乃朕之过!将士们都是好样的,当得起朕这一拜!”

    这一拜,是现在的崇祯放下皇帝架子,替历史上的崇祯皇帝向所有兵士赔礼,更是现在的崇祯对这些誓死捍卫大明的兵将的敬佩之意。

    紧接着,崇祯直起身看向陈奇瑜,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传朕的旨意,今后三年之内,要在全国各州府增设医务所,在太医院培养医师下派之前,暂抽调惠民药局医士充入其中,专为兵士与衙役治病疗伤。太医院医师到任之后,考察胜任的药局医士,准许留任。”

    “传朕口诏回京,医务所一惠民药局相同,隶属太医院,其中设置的官职与俸薪,让魏藻德和蒋德璟必须在明日晚前拿出一个可行的章程,朕回去看过后,立即下发全国施行,刻不容缓!”

    说着,崇祯皇帝面色沉下来,又道:“命东厂严密监察,若有人胆敢贪污用于治疗将士伤病的任何公银与药材,一律革职问罪!”

    崇祯皇帝这番话都是发自肺腑,不亲自下来看看,还真不知道底层兵士的治疗条件这么差,战争是这么无情。

    如今国内被流贼搅和的到处战火,更是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那亲者自然是华夏子孙,仇者便是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建奴、洋人还有一部分蒙古人。

    其实在崇祯皇帝心里,建奴从来都不是心腹大患,他担心的是大明能不能在如今进步的潮流中追赶上去,甚至超过欧洲,让华夏再度屹立世界之巅。

    在那里大哭的轻伤员起初见到皇帝在朝自己道歉,已经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正当他愣着看向其余伤员的时候,却又听崇祯皇帝当着众人下发在全国增设医务室的旨意,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崇祯皇帝说完话以后,周围除了伤员和跟随前来的文臣武将以外,又被诸多兵士围得水泄不通,不少人眼中都是和那亲兵一样的神色,既兴奋又不知所措。

    在许多人看来,今日发生的事在往日他们想都不敢想,皇帝亲自下营已经是先例,更别提当众向将士道歉,当众宣布旨意了,这根本是做梦都不可能梦到的事啊。

    起初那轻伤员愣住半晌,把崇祯话里的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也许是哥哥死在自己面前的刺激,又或许是崇祯皇帝对兵士的亲切让他鼓足勇气,这伤员猛地磕头大声喊道:

    “皇上,您有什么错?您没有错!有错的,是天下间那些贪官污吏,是欺压我们的那些将军总兵,是侵占民田的那些官绅地主啊!!”

    说到这里,那轻伤员已经有些什么都不顾的意思,跪在那里朝围过来的兵士哭喊道:“这一仗,咱们大捷了,而这场大捷,是弟兄们用性命为皇上争来的啊!!!”

    听到这话,无论禁军兵士还是那些原本官兵都是不自觉的点点头。

    是啊,算上前来支援的禁军,官兵总数才十几万人,对方却有至少五十万之多,苦战两个时辰,用伤亡一万多人的代价守住了固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大捷!

    除此之外,这场大捷中还有突厥种的兀良哈人助战,这更是自成祖年间朵**兵为大明皇帝作战后的首次,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辉煌胜利。

    自己能见证这样的大捷,甚至亲自参与其中,能吹一辈子!

    周围将士的情绪彻底被调动起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一整营的人,直到最后,整个固关内都是官军的欢呼声,他们都在喊同一句话:

    “万岁!!万岁!!”

    ......

    崇祯十八年十二月,崇祯皇帝率崭新组建完成的禁军出征驰援固关,此战之中,号称百万的大顺军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失败,被彻底击溃。

    李自成狼狈逃回太原,在与刘宗敏、高一功等人会合之后,决意放弃太原,在汾州留下后劲营左果毅将军张能把守以后,率领残兵败将连夜逃往潼关。

    崇祯皇帝在胜利的第二天返程回京处理事务,但留下英国公张世泽听从陈奇瑜调派,追剿流贼残余。

    陈奇瑜与张世泽等趁势收复太原,白广恩与周遇吉闻官军大捷,自宁武关而出,分别收复岢岚州、代州地区,定襄一代的大顺官员惧怕官军来攻,开城投降朝廷,借以邀功,被陈奇瑜急令斩首。

    此后数日之间,西至兴县,东达榆枣关的各州府县城纷纷被各路官军收复,至十二月底,官军在陈奇瑜的率领下收复整个太原府境,大举进逼汾州。

    汾州城下,高杰部宣府军与乌尔迈率领的兀良哈骑兵奋勇当先,余部人人当先,大破张能所部十万大顺军。

    此战之中,高杰率先登城,挥杖杀张能,亲砍顺旗,宣府军斩首两千余级,叙为首功,兀良哈镇亦斩首一千八百,叙为次功。

    汾州之战后,官军士气高涨,当日收复汾州境内全部城镇,逃往辽州的大顺武威将军张鼐放弃抵抗,表示愿与白广恩同,率部于辽州反正。



    虽然连战连捷,但陈奇瑜仍然不敢太过奔放。

    山西省内除了大同,虽然已经收复了太原府,眼见是整个府境都要收复,可陈奇瑜却偏偏在汾州之战后停下了脚步。

    陈奇瑜上次就是因为轻敌才被流贼钻了空子逃走,这次复任以来一直都是小心谨慎,当然他在这个所有人都急于争功的时候却选择准备稳扎稳打,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其一,太原已得,山西门户大开,下面诸多地区虽然还被流贼占据,但想要收复也就是一波南下的事,更何况李自成如今怕早已逃回潼关,收复太原也是迟早之事。

    其二,太原府刚刚收复一个月都没到,定然有贼寇残余,就连崇祯皇帝曾亲自坐镇整改过的真、保一带都不说非常安稳,更何况汾、辽以下平阳府、泽州、潞州、沁州境内还有数不清的流寇余孽。

    正是以上这两点,让陈奇瑜停下脚步,开始清算得失,重新建设收复地区,制定新的剿贼计划,官军和流贼之间的战争,显然还有一段的路要走。

    陈奇瑜没有和鞑清战斗过,对于剿贼却有颇多心得。

    很多战斗明军即便取得了优势,也难以转换成决定性的优势,因为流寇主力老营都是有坐骑的马贼,很多时候可以打不过就跑,官军走后又聚合起来,形成一股势力。

    曾经陈奇瑜也和历史上的崇祯皇帝说过,流贼主力只有一个老营,一旦老营被消灭殆尽,其余流贼只需稍稍抚慰,就可以让他们扛着锄头继续回乡种地。

    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明知这个道理却对此嗤之以鼻,各地将帅虽然对流贼穷追猛打,但自身实力一直在损伤,流贼老营却丝毫未动,最终总算是被拖垮。

    而自崇祯三年以来,明军中便是开始以步卒为主,即便有少部分马兵存在,将官们也是根本不敢追击,生怕追击之后被流贼杀个回马枪而丢失宝贵马兵资源。

    所以至今李自成常有大败,死伤的人也不少,可却越做越大,直达到甲申年称帝建国的地步,这里和《大明劫》中孙传庭说过的一句话很像:

    “李自成可以输他个十回八回,可我却一次都输不起。”

    可想而知,孙传庭对流贼的本质已经看得很清楚,陈奇瑜如今想法和孙传庭差不多。

    太原输了一次已经让明军伤筋动骨,差点没被李自成抓住机会一波平推,全靠崇祯皇帝御驾亲征激起的士气和禁军的加入才扭转过来,要是自己再失误,就将成了天下的罪人,由不得不谨慎。

    张鼐在辽州反正,说得好听,陈奇瑜也想不明白这贼厮是打着当年车厢峡的心思故技重施,还是真心实意的要学白广恩,难以确定之下,只得上疏请示崇祯皇帝。

    对此,刚刚回到京城的崇祯皇帝却比较释怀,很快就决定接受张鼐的投降,不过此后转任山海卫指挥同知,为游击将军,驻抚宁城。

    并且朝廷要求张鼐彻底解散部众,将代州城防交给官军,隔日只带五十名老营前往上任。

    历史上这张鼐能主动联明扛虏,说明还有些大局意识,最后死湖南石牛寨战死不降鞑清,也算汉家勇士。

    就这两点,崇祯皇帝觉得张鼐还是应该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不过毕竟流贼降而后反之事已成习惯,很多次李自成和张献忠都是靠投降死灰复燃,不得不防。

    思前想后,崇祯皇帝对张鼐的处置和在太原投降的蔺养成差不多,蔺养成如今被打发到黄得功帐下守喜风口,张鼐则任山海卫指挥同知,调往抚宁城屯守,防备吴三桂。

    其实,对于崇祯皇帝来说,交给蔺养成和张鼐的都是留则有益,去之无害,可有可无的两个地方。

    喜风口自天启年来就失去了御边的效用,仓促之间黄得功想要恢复其效能也很困难,至于山海卫更不用说,此地的指挥使早就和辽东军穿了一条裤子,本地卫所军士对辽东军惧怕更甚于朝廷。

    让张鼐去上任,要是他真的想为朝廷尽份心力,倒有可能起到特殊效果,就算他伺机再反,崇祯皇帝也能在翻手之间将他彻底平定。

    抚宁城是四战之地,以北不远便是山海关,以西几里就到了新划分的兀良哈镇境内,往南则是天津海防都督张名振负责,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崇祯十九年正月初三,守卫辽州的大顺军开始无条件向明军投降。

    解散的大顺军部众上缴衣甲、军械之后被发配回原籍为民,老营的名单被张鼐亲自整理出来交给新上任的知州和守备手中,共有三百余人。

    除了那日晚上和张鼐烤火的老营以外,其余那些都是后打听到风声逃过来的,这些老营中的五十人会跟着张鼐前往山海卫上任。

    其余那些人除了一些罪大恶极的被发配回籍以外,大部分人都得到了一些卫所基层军官的职务,被调往山东登莱、云南、四川、宣大九边一带为朝廷效力。

    经过一段时日的调派,原本在辽州境内的大顺军基本不剩下什么,大部分人被发回原籍,其余的就算被任命官职,也多是天南海北,再难以聚齐。

    抚宁城也算是山海关附近比较大的城池之一,周围村镇和人口都有不少,加上地理原因特殊,今日又新入主了不少兀良哈种的蒙古人,除此之外,山海卫治所以及一些地方衙门都在城内设有总署。

    张鼐走水路来到抚宁城的时候,已经是崇祯十九年正月初七,时任山海卫指挥使的许彪非常热情的接待了他,并没有对从前是贼人的张鼐有任何闲言碎语。

    张鼐虽然跟着李自成转战南北,但毕竟官场上还太过稚嫩。

    许彪的一番甜言蜜语之下,张鼐和手下老营毫无防范,都对这种款待非常满意,喝的酩酊大醉,就这么被灌倒在城内。

    许彪虽然不是奉命驻守在抚宁,但毕竟是山海卫指挥使,附近就这一个抚宁还算大城,不在这里称王称霸,难道还去乡下小城住不成?

    虽然在心中对张鼐深有不爽,可他却还不敢公然杀害崇祯皇帝钦点的同知。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京畿一带几乎所有军将都忠于大明,黄得功、杨御藩和张名振等人都是狠角色,若被问罪,自己就算手下有些军力,在这些人手下也是毫无逃脱的可能。

    所以许彪只是在第二日派家丁队将张鼐一行人分别监管起来,不得出入,暗自修书联络吴三桂,打算尽快将这个烫手的山芋弄到山海关。



    对于许彪来说,张鼐是个烫手的山芋,可对于身在山海关的吴三桂来说,收下张鼐与否,这更是让他难受不已的一个决断。

    其实身为辽东军阀的吴氏对于许彪这种人根本瞧不上眼,平时充其量也就是派个人联络一下以示结好之意,毕竟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可要说收不收下张鼐是为了许彪考虑,这就谈不上了。

    吴三桂虽然是朝廷的平西伯,但手底下都是辽东军的各系将佐,每一步都要考虑吴氏甚至整个辽东军派系的利益。

    如今山海关内虽然还是吴三桂占据绝对势力,但朝廷势力已然在萌芽之中,不得不防。

    甲申年之前,高第自己在山海关斗不过吴三桂,他的部众也没有辽东军多,可自甲申年唐通来山海关上任之后,这形势就发生变化了。

    首先,唐通是崇祯皇帝钦点驻守山海关的副将,其次,唐通在去您有过一次大功,据说是正面击溃阿济格率领的鞑清骑兵,这更是让不知真实情况的吴三桂对唐通手下兵马有些忌惮。

    与鞑清军队作战多年的他,深知鞑清骑兵野战的厉害,即便是如今辽东军,出城野战也不说能完全得胜。

    高第的兵马主要分布在山海关左翼城,是个无足轻重的地方,而且人数也不多,根本不足为虑,可唐通部下却有数万人之多,无论分散还是聚合都是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

    许彪正得意洋洋,还以为自己是为吴三桂分忧,他却没想到,收到消息的吴三桂简直气得不轻,这无论收不收下,都是稳赔不赚的买卖。

    张鼐何许人也,即便吴三桂没入关剿过匪,却也是听说过他的名号。

    李自成帐下五营中势力最强的便是刘宗敏手下中军,这中军又分为正标、左标、右标三明将军分别统领,其中那正标武威将军便是张鼐。

    “张鼐竟然能投降朝廷?”吴三桂在大堂转来转去,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又问道:“消息可是准确?”

    夏国相其实也不敢相信,张鼐在大顺中的地位可是仅次于刘宗敏、高一功那些人,他若能真心实意的投降朝廷,那可就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消息准确,可是爵爷,这张鼐怕不是诚心归顺,把他留在抚宁城也好!要是这贼厮再反,咱们大可以剿灭了他立功,就算退一步也可以让朝廷出兵去剿,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夏国相的意思,就是他根本不信张鼐是真的投降了朝廷,认为他是意图东山再起。

    吴三桂也明白,要是把这个人弄到山海关里来,这山海关可就凑成一桌麻将了,高第、唐通还有这张鼐,都是口是心非的货色,到时候就不好办了,怕不是会乱成一锅稀粥。

    “那好,就按你说的办,传话回去,不要把张鼐送到山海关来。”

    吴三桂也是个当机立断的主,一下子就明白其中厉害,他吴氏一族目前可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山海关和辽东军,一个都不能出乱子。

    ......

    “摄政王,关内明军大捷,李自成丢失太原,退保潼关!”入夜,一名清军斥候在盛京城内摄政王府下马,行色匆匆跑进大堂,直接跪下说道。

    “李自成居然败了,他怎么会败呢,他不是有百万大军吗?”多尔衮有些意外,这李自成眼看着就要替大清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败啊。

    “呵呵,这李自成之败,倒也并非全然不可能。”范文程自信一笑,胸有成竹说道:“奴才早就说过,这流贼全是乌合之众,关内如今的督师是陈奇瑜,此人可是自洪亨九、孙传庭以来最富有韬略的督师。”

    事实上,这次从朵颜一带回师之后,多尔衮也是满心愤怒。

    这次和去年那次可被打了两次脸,还是“啪啪”的打,去年说要入关争夺天下,最后在京城低下窝了一段时间,阿济格和不知名的汉人军队打了一场,损兵折将撤回关内。

    朵颜这次更有意思,多尔衮刚到境内打算大展拳脚,冷不丁接到皇太后旨意让自己撤回去,待回盛京见到宁完我那颗人头,多次的忍耐已经到极限,多尔衮的愤怒便直接爆发出来。

    事实上,如今多尔衮虽然低调,但他在鞑清中的地位和威势,却远比任何人要高。

    多尔衮长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当众发怒,不仅福临被吓得一声不敢吭,就连布木布泰也是花枝乱颤,毫无皇太后的威严可言。

    众王公大臣更不用说了,都是唯唯诺诺,生怕多尔衮一个不愿意砍了自己。

    不过正相反,汉奸们和满人想法不同,多尔衮见到宁完我脑袋之后发怒,被他们认为是因为此事发怒,一时间,汉奸们都是备受感动。

    自己主子多么善解人意,自己主子多么护犊子,能当鞑清的奴才,能做鞑清的狗,简直是祖祖辈辈修来的福分,那是最大的荣幸。

    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就在汉奸们备受感动,不断前往摄政王府献计献策的时候,多尔衮却将他们臭骂一顿,拒之门外。

    最后,汉奸们只得在满洲贵族的嗤笑中灰溜溜跑回去。

    事实上,这次布木布泰叫多尔衮回来,一是借以安抚朝中王公大臣不安分的内心,二也是觉得如今大清能否入关全赖多尔衮一身,想要劝他稳妥为上,率兵稳住局势。

    可是这次,多尔衮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在传来明军大捷的消息之前,就已经在动员八旗兵马,打算再入关一次,给汉人看看满洲勇士的实力。

    事实上,听到这次大捷的多尔衮,对这次入关也有些担忧。

    以往那些次从墙子岭和青山口入关,明军几乎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全部都缩在城内瑟瑟发抖,敢于出城野战的明军都被击溃。

    就算在面对卢象升率领的那支天雄军的时候,战斗也不是很艰难,而且那次卢象升还是在做困兽之斗,战斗力比往常要高,根本不是正常明军该有的战斗力。

    可是在固关的这场战斗,十几万明军竟然击溃了一百万大顺军,甚至杀的大顺军连太原都待不住,一路连克汾州、辽州,以往明军战斗力不可能飙升的这么快。

    那么问题来了,那支新建成的禁军到底有多强?

    多尔衮和范文程等人合计一番以后,觉得这支禁军人数搞不好会在十五万上下,甚至可能有二十万,应该是明军在故意说少人数来夸功,不然怎么可能击溃一百万的大顺军。

    而且这支禁军绝不会是汉人阿哈们所说那样全都是新兵,在多尔衮看来,能第一仗打出这种战绩的,新兵基本不可能,只能是崇祯皇帝从直隶山东一带调动的精锐明军。

    本来清军就是孤军深入掳掠人口牛羊和物资,这样一支禁军在京畿留守的时候,那损失定然惨重,倒不如趁着此次机会再入关搞上一次。

    说做就做,多尔衮当天晚上和范文程计定,便以福临的名义下旨召集八旗内王公贵族来摄政王府商议出兵入关之事。



    其实,此次入关,也是多尔衮替自己积攒声望的机会,虽然眼下的八旗内部他已然是没有冠名的皇帝,但毕竟还不是皇帝。

    要说多尔衮完全不想自己称帝,那根本不存在。

    可毕竟时势不允许,以豪格为首的两黄旗贵族,还有以济尔哈朗和代善为主的老旧派王公大臣,哪一个都不希望他多尔衮来做这个皇帝。

    不少王公贵族虽然平日表现异常尊敬,但暗处又不知又多少双眼睛在虎视眈眈。

    这些黄台吉遗留下来的老旧势力就是莫名的祸患,若是不将其连根拔起,多尔衮担心迟早有一天会生变,可要想做到这一切,没有在八旗内更高的权威根本难以实现。

    去年入关一无所获,自己虽然平定了金、复两州汉人的叛乱,但那毕竟是自家闹剧,根本算不得甚么功勋,再加上今年兀良哈诸部的向背,更是让多尔衮一度处在风口浪尖上。

    此时的他,急需一场可以稳定地位的胜利,不然豪格势必要拿这些事来说话,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免不得又要开始火拼。

    议定之后,多尔衮在第二天早晨便是带着两白旗的王公大臣进宫“面圣”。

    布木布泰和福临形同傀儡,但却又不完全是傀儡,布木布泰和多尔衮本人之间纠缠不清,这些事像豪格、代善等人心里都明白,只是没有多说。

    摄政王和皇太后有一腿,那当今皇上到底是谁的骨血?毕竟是关乎皇家颜面,这都是不好听也不好说的事儿,没谁有那个胆子和想法。

    鞑清的这个皇太后算是颇有成见的女子,虽然屈身于多尔衮,但却与多尔衮貌合神离,常做一些与他利益相背离之事,可见并非真心实意。

    多尔衮带着这么多人前来,目的正是逼迫他们两个退让,福临彷徨无计,布木布泰也是毫无办法,只得让福临加封多尔衮为扬威大将军,率领八旗军队再次入关。

    由于多尔衮在没有告知其他人的时候就已经在私自调集军队,所以鞑清兵马几乎在当日就集结完毕,这次清军采取的还是老路线,从喜风口入关。

    这次多尔衮依然选择从喜风口入关也是有自己的考量,首先按往常来讲,这附近基本没有什么明军驻守,入关相对容易,其次喜风口外围便是朵颜地界,顺手能先把朵颜收拾了,为自己留下退路。

    朵颜一带对于崇祯皇帝来说是留之无用,弃则可惜的地方,毕竟是在关外,要想长久守住,不迁徙汉民是根本做不到的,单这一项来说就是个大工程。

    就算迁徙过去了,现在的明军野战也根本打不赢清军,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最后最可能的结果,就是朵颜一带没有守住,反而失去了大批的百姓和兵士,怎么算都是弊大于利。

    可换个角度来看,朵颜一带的兀良哈三卫,却是多尔衮的必争之地。

    吴三桂现在对鞑清态度依旧不明不暗,现在多尔衮只能确定他有自己的小算盘,并不是死心塌地忠于明国,除此之外,却也看不出来吴三桂投奔鞑清的决心有多么强烈。

    就这样看来,此次指望吴三桂能火种送炭、主动献关显然是痴人说梦,更可能因此提早暴露行踪,进而多尔衮也就只有一个选择:从边墙入关劫掠京师,出一出这口恶气。

    一提起入关劫掠,这些鞑清的王公大臣们甚至比去年入关争夺北京城还要更加精神起劲,现下在鞑清内部,进入大明作战可是贵族们人人争抢着随军的好差事。

    看似庞然大物的大明帝国如今就好像一只肥胖到走不动路的肥羊,只要有领兵出征的机会,就肯定能在这肥羊身上切下肉或是拔下羊毛,从而拿到前程,得到升迁。

    甚至于,一些领兵的贵族根本不需要亲自提刀上阵,明国军队的战斗力他们许多人都见识过,很多时候,下几道命令后等着前程飞到手上就行了。

    用那些汉人地话说,如此简单的事情,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离开盛京境内之后,多尔衮与朵颜一带残留的清军会合,第一步就是向还留在这里的兀良哈诸部倾斜心中怒火。

    包括翁牛特部和已成一盘散沙的乌齐叶特两大部在内,几乎所有还留在朵颜地界的兀良哈部族都惨遭清军屠戮,死伤数以万计。

    在清军毫不留情的逼迫之下,一部分没了家园的兀良哈人选择逃入关内投奔已经归顺明廷的兀良哈本部,另一部分人则离开生存多年的家乡远走戈壁,前往土默特和察哈尔草原散居。

    多尔衮用血腥手段激起了清军的好战心,紧接着又把察哈尔一部分的部众迁徙于此,设置新的都统,将朵颜地区彻底纳入版图之内。

    在出兵后的一个月之后,多尔衮来到喜峰口关城下,却见到了不同寻常的一幕。

    此时的喜峰口已然不是前些年最后一次来时候记忆中那样,原本破旧的关城得到修缮,看起来坚实无比,原本城头飘扬的老旧大旗也被换成了崭新的玄鸟旗,象征着大明。

    除此之外,关城之外又立着拒马,挖了长长一道壕沟以及各种防御工事,城头上守卫的明军虽然不多,但却精神不错,没有最初那种萎靡气息。

    今年在太原投降朝廷,原本是大顺旗下分守太原的武威将军蔺养成,他虽然也算是跟李自成征战南北,见过大阵仗,但却从没有和关外清军交过手。

    本身就对吹成神乎其神的清军心有忌惮,到任之后也明白此地得失与否与自己身家性命相关,一直都是谨慎小心。

    蔺养成毕竟是穷苦出身的屁民,虽然身为镇守主将,但却根本没甚么上官架子,亲自带队修缮关城,亲自动手挖掘防御工事。

    甚至于在崇祯十九年的七月份,他还不止一次的向抚宁城内永平知府衙门投递文书,说城关上的火器和将士盔甲太过老旧,要求下发新的制式装备,不然根本难以守住喜风口。

    当然了,他的这些文书知府看过之后就直接扔到一边儿了,喃喃道:“什么东西!本来就是个流贼降将,还指望自己能给他甚么好处?”

    说起来,这流贼还简直是天真,皇上让他去守那可有可无的喜风口,那是压根就没指望能守住,说破天也就是皇上给蔺养成扔到必死的地儿来个借刀杀人罢了,自己给他物资还不是浪费。

    这物资给过去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鞑子抢去,到时候还不是给鞑子做了嫁衣,再说了,要是把物资给他,这厮再反了怎么办,流贼可都是没心没肺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