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昔泽冷冷的看了和颂一眼。
“今日大主司之话我便算是记下来,但我并不会承你情,今后若是鸿祯敢在昊天地界有所异动,我绝不会姑息。”
和颂将扇子摇了一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郑昔泽转身拂袖离去。
今夜是春花节,依律夜间不宵禁,飞羽卫彻夜巡守,郑昔泽刚下了山就碰见巡查的飞羽卫。
见郑昔泽深夜从如此黑暗之中下来,以为是什么不法之徒,当下拦住了两人。
“你们是谁,深夜在此行走!”
锐思立即提了剑。
“大胆!连廷尉上大夫也敢拦,你们是不要命了吗!”
“廷尉上大夫?”
值守将领提了灯向前凑了凑,火光正好照亮了郑昔泽的脸,值守将领大惊。
“郑大人!小人不识,唐突了大人,望大人恕罪!”
郑昔泽看了看这一群巡查卫,又瞧了瞧这人迹罕至的地方。
“你们怎么会来着?”
“噢,在下是接到了百姓线报,说这边有山虎出没,时常袭扰百姓,所以才特来抓捕。”
值守将领答道。
“山虎?”
“是。”
郑昔泽挥挥手。
“知道了,去吧。”
值守将领低头领命。
待郑昔泽走后,值守将领身边兵士悄悄上前。
“这郑大人这么大晚上的在这深山之中,着实有些奇怪。”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值守将领低声呵斥。
“管好自己的就行了。”
“是。”
兵士连忙低头噤声。
一行人继续往山林中走。
只听黑夜里林叶簌簌,空中像是有人腾跃,值守将领立即从身后掏出弓箭。
“谁!”
夜空只听踏步之声,值守将领神色一凛,立刻放出一箭。
只见空中之人旋转了几个来回落地。
“现在的巡城守兵做事都如此没有章法吗?”
和颂摇着扇子转了身说道。
值守将领看了看少爷做派的和颂,刚想说些什么、
“少爷,少爷!”
一大帮仆从从山下跑上来。
“自修大主司,您说约见友人,可到现在还没回来,主上担心您,特意命我等来寻您。”
“娘?”
和颂开口,
“知道了,我们走吧。”
“等等!”
值守将领将和颂一拦。
“深夜在这深山之中,谁知道你是不是什么歹人?”
“哎呀,这位军大哥,”一个领头似的仆从谄媚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塞给值守将领。
“我家少爷可是鼎鼎有名的人,此番是为了在这与友人会面,怎么会是歹人呢,这点银子给各位军大哥们喝点酒用,这事就这么算了。”
值守将领将袋子在手中掂了掂,露出三分笑意。
“走吧走吧。”
“好嘞!”
仆从躬身,请和颂下山。
值守将领见和颂一行人走远,转头对身旁的两个兵士开口。
“你们两,跟着他们,看看他们是去哪里?”
“大人?”
兵士有些不解。
“自从上次王都出事后,太尉大人就嘱咐我等必要严加防范不法之徒,我看这少爷奇怪的很,跟去悄悄。”
“是。”
和颂端着扇子走在大街上,身后跟了一众仆从好不招摇。
“他们跟来了吗?”
和颂将扇子捂住脸问道。
领头的仆从微微回了头,跟着的兵士立马侧身闪到一边。
“跟着在。”
“好,那就让他们跟着,再绕两圈,咱们回府。”
和颂神情莫测道。
“是。”
第二日是个晴日,方世府中却一派凝重。
“你说,你派去的人跟到了鸿祯商会大主司的府邸?”
方世坐在四方椅上问道。
“是,而且那人似乎是生怕有人跟踪,在街面上绕了几个来回才回府。”
值守将领拱手回答。
方世似是在思索什么,抬手。
“你昨夜在那山上可发现了什么?”
“只发现了一个破庙,没有发生异常。”
值守将领仔细回想说道。
“若是没什么特别,谁会在深夜在那种地方见面,再查,从里到外翻一遍。”
方世说道。
“对了,”值守将领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天臣等巡守,还在山下看到了郑大人。”
“郑大人?哪个郑大人?”
“郑昔泽,郑大人。”
值守将领小心翼翼说道。
“他怎么也在那儿?”
方世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小的也不知。”
“知道了,你先去查那间破庙。”
方世让值守将领退下,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堂中思索。
郑昔泽是王上的左膀右臂,为人正直,应是不会与人勾结,可……他忽而想到了康浩,那样一个温良纯善之人,也会做出此等悖逆的举动,又怎么不让人心惊。
想到这儿,他站起身子,要不,去找左相商量一下?
即墨清和府上依旧青葱草绿,廊亭外燃着点点焚香,方世到时即墨清和正在下着一盘棋。
“左相大人。”
方世躬身行礼。
即墨清和让手下人将棋盘撤了去。
“今日方世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方世面色有些犹豫,拱手。
“昨夜飞羽卫巡城时,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地方,我心中不安,才来向左相讨教。”
“何事不寻常?”
即墨清和问道。
方世将飞羽卫发现的破庙一一告诉即墨清和,同时也言明了郑昔泽之事。
“自修?”
即墨清和皱了皱眉,自修当初既已遁走,此刻就绝对不会再大张旗鼓的出现在王都,看来是有人蓄意谋划,是鸿祯,苏素宜?
“是,飞羽卫是如此回禀的。”
方世答道。
即墨清和站起身,
“郑大人的心性你我都清楚,他那样刚正不阿之人,我想他不会做此等事,想来也有可能是有人恶意引导,想要从中得利。”
“恶意引导,从中得利?”方世抿嘴沉思,
“那此事,左相看,是否呈报给王上。”
“暂时不需,”
即墨清和摆手,
“郑大人是朝廷栋梁,凭空的揣测只会加深猜忌揣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左相大人之意,我明白了。”
方世低头像是有了决定。
凉风习习,方世走后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兆钰便匆匆前来。
“公子,亦冬传话,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起。”
“好,”
即墨清和背过身子看向眼前竹林。
“即刻开始,此事速战速决,绝不能再拖了。”
“是,”兆钰领了命,抬头时又问了一句。
“公子为何如此着急。”
即墨清和将修长的手指在衣袖上摩挲了两下。
“苏素宜想是已经开始有所动作,她野心太大,若不加以压制,必是大患。”
“公子英明。”
兆钰低头。
这头方世回到府邸,却接了飞羽卫的传讯,心中惊骇,立马吩咐前往城西半坡。
飞羽卫将那破庙层层把守,见方世到来连忙让出一条路。
“密室在哪儿?”
方世甩袖急切问道。
“大人,这边。”
将领引着方世来到后院一处边角落。
“小的也是无意间发现,没想到机关竟能打开。”
将领声音也有些不可思议。
“里面有什么?”
方世追问道。
将领拱手。
“里面就几本破书,小的也看不懂,但内置整洁,想来是有人时时前来打扫。”
方世走进里面,发现密室桌案上确实摆着几本书稿,他绕了绕这个不太宽敞的密室,忽然觉得屋子构造有些奇怪。
他轻轻的敲击墙壁,不对,又转而敲另一边,传来一阵空洞的回音。
“大人,空的!”
将领惊呼道。
“打开!”
方世一声令下,飞羽卫连忙上前掰开缝隙。
映在方世眼前的只有一本像账册一般的书卷,方世伸手拿起卷册,翻了两页,但只这两页,却让他差些将书卷掉下来。
“大人,怎么了?”
见方世面色不对,将领低声问。
方世定了定神,
“你们继续搜查,我要进宫一趟!”
春花节刚过便是如此好天气,稽薪心情甚好,批完当日奏章便让烁格找些新鲜的菜品做来尝尝。
侍奴通报方世求见,稽薪挥手便让他进来。
“今日非上朝日,方世你怎么来了。”
方世见到稽薪立马跪下。
“臣,臣无意查到一物,心中惶恐,特来呈于王上!”
烁格接过方世手中账册,呈给了稽薪。
稽薪翻了两页,面色虽是有些异样,但并未动怒。
“此账本,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前夜飞羽卫巡城,偶遇郑大人从城西半坡下来,后来又遇见了鸿祯商会大主司,臣怕会有歹人,便让飞羽卫查一查半坡上之物,没想到在一间破庙里发现了这个密室,此物惊骇,臣不敢藏匿,一拿到就立马来呈于王上,望王上定夺!”
稽薪将账本翻了又翻,鸿祯商会大主司,自修回来了?
“你可知,此账本代表何意?”
方世低声有些颤抖着说道。
“郑大人与鸿祯商会有金钱勾结,或许,鸿祯进入昊天,也是郑大人的授意……”
稽薪将账本放在桌案上。
“此事关系重大,未查明之前,一个字也不需透露,你可明白?”
“臣明白,谨遵王命!”
方世低头说道。
“王上?”
方世走后,稽薪又翻看了两页账目,面色有些难堪,烁格有些担忧开口。
“此事看起来没那么简单,烁格,召康博顺。”
“是。”
稽薪起身走出殿外,看殿下似是万年屹立的巍峨宫城,轻声叹了一口气,她确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但这环环相扣,更像是要将整个昊天套入局中。
除了王宫,整个昊天明面上一派和谐,实则暗流涌动。
维运商会突生异变,许多主事纷纷站出来指责景洪倒行逆施,先是以风行令使得商会与朝廷相争,造成商会元气大伤。
后来又是被人翻出这行首之位实则只是暂代,当年前行首维于诗失踪,景洪临危受命,说到底这景洪也不算正统的行首。
景洪没了鬼面人,手中能出谋划策之人就更少了,此刻维运商会突然翻天,他心急如焚,他身为行首,多年经营,手中也不止眼前这一点底牌。
他立马吩咐手下人对反对他的主事产业进行打压,没成想却频频收到不好的消息。
“行首,这,这可怎么好啊。”
孟学林一脸愁容,若是此刻景洪还能再镇定些,或许能够发现,孟学林脸上虽是堆着愁苦的模样,但低头时却隐隐闪过一丝嘲弄。
“是谁在暗中操作,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伤我至此!”
景洪怒喝拍桌。
“行首!不好了!”
一个侍奴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
“刚刚急报,维运商会三十四位主事已发出主事令,说是不再承认您……”
“什么!”
景洪将桌上茶机拍飞。
“废物!”
“还有,行首您手里的产业,要么因着私藏违禁品被官府查封,要么被乞丐儿骚扰,今日,竟没有一个开的了门的,若是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啊。”
侍奴紧张道。
景洪站起身。
“走,去商会!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我背后做手脚!”
“是。”
孟学林连忙点头,眼中闪过半分得意。
昊天王宫中,康博顺乔装上了殿,稽薪站在殿外城墙上,红衣华服随微风翻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王上。”
康博顺站在稽薪行礼。
“康卿,你来了。”
稽薪依旧背对着他说道。
康博顺神色坚毅。
“王上前段时间命臣探查之事,臣已有了初步结果,但仍需证实。”
“无妨,”
稽薪挥了挥手。
“本王要你去查一查。鸿祯商会大主司自修,是否确实还在王都。”
康博顺神色一凛,躬身点头。
“是。”
“这件事十万火急,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稽薪继续说道。
“臣明白,定当以最快速度查出,还有,”康博顺语气有丝丝的难以置信。“臣探查那夜王上遇袭之事,有人说,那夜除了旭日长老,左相大人,亭中还有维运行首景洪和其他二人。”
“其余两人的身份打探清楚了吗?”
稽薪转身道。
“臣惭愧,还未探查到。”
康博顺面上有些羞愧。
“此事不急,先查出昊天鸿祯之人是否为自修,你先下去吧。”
稽薪说道。
“王上,”
康博顺刚想退下又微微顿了步伐。
“有传闻,左相与维运景洪有私交,曾以自身手令为其开方便之门。”
稽薪手上顿了顿。
“本王知道了。”
随即又转过身去,康博顺见稽薪似是不愿再多谈,自然识趣的退了下去。
稽薪望向朦胧天色,忽而想起月下的那个吻,无双公子,智计无双,稽薪承认,从一开始她便想利用即墨清和的才华稳定局势,也承认被他吸引,甚至愿意试着倾心于他。
他一次次的舍身相救,她一次次的放弃原则,君臣间这等情谊又岂是主仆二字可以摘得清的,她虽未尝情爱,但她看得出,即墨清和眼中有她,若非局势瞬息万变,本已打算……
清和,你莫要让我失望。
景洪到了维运商会中,只见主事齐聚,气氛似是凝重,景洪更是气恼。
“怎么,各位今日齐聚一堂都不记得叫我这个行首一起了?”
“你竟然还敢来!”
一主事见到景洪进来大声道,
“当初若不是你执意与朝廷相争,我等何至于损失如此多产业!”
景洪心中一怒。
“当初你们不也同意如此做?如今输了便来怪到我头上!”
“景行首莫恼怒。”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从人群后走出一褐衣男子
“景行首当初以风行令驱使我等,莫不是自己都不记得了?”
景洪眯着眼看了看眼前之人,此人似乎叫亦冬,在主事里并不显眼,却善于交际,人缘极好。
“说到底,景行首当年临危受命,未走过维运行首推选流程,也算不得真正的行首。”
“噢?”景洪眼中寒光更甚,“这位主事是想当着出头鸟?”
亦冬哈哈大笑,眼中暗含戏谑。
“我还知道,行首需从长老中选取,要由三十四位主事,四位主司共同参与,超过半数者才可当通过。”
景洪见商会中人皆是有些忿忿不平冷笑。
“既然知道规矩,就该知道,如今长老中多已隐退,又有何人现在能主持大局。”
“这个就不劳景洪行首费心了!”
跟在景洪身后的孟学林突然开口道。
景洪转过身,似是第一次见孟学林这般模样。
“你!”
孟学林直起身子,不复平日那般谄媚。
“这行首当久了,还真是容易忘形。”
亦冬略带倨傲的躬了躬身。
“景行首,不对,很快就不会是了,你不会又忘了,维运商会中还有一个合议长老吧。”
“合议长老?”
景洪脸色大变。
“你是说,即墨清和!”
“承蒙景行首还能记得我。”
不远处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让出来一条路。
只见即墨清和银冠长袍,腰间锦绣云锻显得精致华贵,步步走来仿若脚下生风,天人之姿泯灭众人。
“即墨清和,你竟然算计我?”
景洪怒极道。
即墨清和将云袖往身后一带。
“我未曾算计过你,只是你行事悖逆又毫无章法,众人皆觉得你无法再胜任行首之位,这才请我出来主持大局。”
“是,”孟学林站出来道。
“我等已通过维运商会最中正的选举,即墨大人确是如今唯一能力挽狂澜之人,况且你早已不得人心,充洲分会还因你与我们断交,这样的人,又有何德何能统领我们?”
景洪气的面色发青,指着即墨清和不停颤抖。
“你……你……”
“景洪,”即墨清和声音冷漠的叫了他的名字。
“若我是你,此刻,我会主动走出去,以免自己再生难堪。”
景洪眼中充血,转身甩袖离去。
跟着他一同前来的侍奴面面相觑。
“主上,如今可怎么办?”
景洪攥紧了马车边的围栏。
“把即墨清和当了维运商会行首给我传出去,传的人尽皆知最好,他既然如此陷害于我,那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是!”
即墨清和做了维运商会行首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昊天,朝中上下人等皆是哗然,弗图与郑昔泽频频递上折子请求面圣,王上稽薪却是紧闭宫门谁也不见,似是对此事毫不在意。
是夜,康博顺再次乔装进入内殿,稽薪眉头紧锁看眼前的线报,听到烁格通报,将信件放在火盆中燃尽,才抬头问道。
“康博顺,结果如何?”
康博顺拱手:“回王上,臣多方查探,确定如今的鸿祯商会大主司自修确实在府中。”
“知道了。”
稽薪眼神冷了冷。
“王上,”
康博顺心中有话,犹豫着又开口道。
“臣斗胆,私自去查探了左相大人与维运商会之事,民间传言,所言非虚,左相大人确实已经坐上了维运商会行首的位置。”
稽薪坐在软座上,伸手敲了敲手边茶盏。
“前行首景洪呢?”
“据说被左相大人当面羞辱,愤然离去,这左相大人当上维运行首的消息,也是他最先传出去的。”
康博顺眼神复杂答道。
稽薪点点头。
“继续盯着鸿祯商会在王都的动静。”
康博顺见稽薪没有再继续追问的意思,终是低下头领命离去。
康博顺走后,烁格给稽薪端上了一碗雪参粥。
“王上,你今日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多少吃点吧。”
稽薪看了一眼粥。
“放桌上吧。”
烁格有些担忧的看了面色难看的稽薪一眼,将雪参粥轻轻放在稽薪身旁。
“王上,臣斗胆,无论此事最终如何定局,臣都会一直陪在王上左右,绝不背叛。”
稽薪微微露出半分笑意。
“本王知道,你先下去吧。”
见稽薪似是有些疲惫,烁格低头躬身离了殿内。
殿内烛火摇曳,稽薪一身紫衣绸缎盯着火光。
“背叛?”
稽薪心中一声声自问,她表现的再自持再冷静,可这在眼前的事实也由不得她再镇定筹谋。
即墨清和是她百般试探,托付信任之人,郑昔泽由她一手提拔委以重任,可如今这般场面,当朝左相做了昊天第一商会之主,廷尉上大夫被指与它国商会有勾结。
她不停的提醒自己,也许事实并不如眼前看到这般,想到痛处稽薪还是一拂袖将桌上书籍摔了出去。
烁格在殿外听到殿内的动静心中咯噔一声,再侧耳听了一会听到里面又没了声响才稍稍安心了些。
稽薪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眼中一片清明,盛满坚定。
既然为这昊天的王,就要对昊天,对黎民百姓负责。
深夜寂静,景洪的府邸却是肃杀气息浓厚。
景洪被手持长剑的兆钰的逼至角落,他眼底充血,看向兆钰身后的即墨清和。
“你这个小人!你算计我,还想杀我灭口!”
兆钰眉头一皱,立即在景洪手臂上划了一刀,景洪一时吃痛倒在地上。
“你竟然对公子不敬。”
即墨清和神情淡然的看了看景洪鲜血直涌的手臂。
“小人?若是比小人,怎么比的上景洪行首当年杀了自己结拜大哥的壮举。”
即墨清和表情突然有些阴冷的愤恨。
“维运商会前行首维于诗,当初跟随戎成大帝创立维运商会,是何等的丰功伟绩,他救下你,教你读书习字,甚至一心想让你继承维运商会行首的位置,你呢?”
景洪突然被扒开过往眼中惊恐。
“你,景洪,与月落旧民君华长老串通,杀死维于诗,夺了维运商会,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你有什么颜面说别人小人!”
即墨清和总是一副世外公子的模样,何曾有如此模样。
“你是谁?”
景洪大声叫道。
“你是谁!你是来索命的吗!我不想杀他的!我真的不想杀他的!那是个意外,那时候兄嫂怀了孕,我害怕……但我真的没有杀他!”
“兄嫂?”
即墨清和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
“九年前,义父遭数十名黑衣人袭击,为了保护我,重伤身死,要不是你与君华勾结,我义父隐居山林这么多年,又何至于连个坟冢都没有?”
景洪胳膊越发疼痛,可心中更加惊异。
“九年前?可长老告诉我,二十多年前,兄长就死了,你……”
景洪突然想起来什么。
“即墨清和,即墨嵩婧,兄嫂本家姓即墨……难道你是……?”
景洪一句话让困扰了即墨清和多年的疑问突然都串在了一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义父每每闭门祭拜一个写着嵩婧的牌位,为什么直到身死都没有说出为何他要隐居,为何遭人追杀,甚至从未提过让他复仇。
“哈哈哈哈,”
即墨清和突然笑起来,笑声竟是透着丝丝悲凉。
“要不是当年的黑衣人自报家门,我到现在都不会知道,我父亲的仇人是谁。”
即墨清和盯紧了景洪。
“你的兄长,我的父亲,为了你,隐居深山十多年,隐瞒他亲子身世真相,甚至不惜冠上一个义父的名号,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口半分有关你的恶行。”
他是不想杀你,甚至,不想迁怒于你,即墨清和在心中说。
景洪越看即墨清和越觉得与那年意气风发的维于诗别无二致,他当年虽是给维于诗下了毒,却并不致命,当君华告诉他维于诗已死后他也一度崩溃过。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年少时的兄长之恩,朋友之谊,到后面争权夺利,天各一方。
景洪突然想到那些年一起走过的巍峨山川,湖泊菏泽,这个中年男人此时终于忍不住掩面大声哭泣。
“兄长!”
即墨清和一时得了真相,看到景洪有些癫狂的模样,转身出了房门,府中众人早已被支走,即墨清和仰头看天,闭上眼睛忍住胸中疼痛。
“公子,现在怎么办?”
兆钰见即墨清和出来,也跟着出来向他躬身问道。
即墨清和转过头看了看屋内,
“给他一个痛快吧。”
兆钰点点头,正欲上前,房内却忽然一整乒乒乓乓的声音,随后火光一片,只听到景洪在房中大喊。
“兄长,为弟来向您赔罪了!”
即墨清和眼神暗了暗,站在一旁看着不断蔓延的火势,只觉得此刻无声,多年筹谋竟是如此终结,其中曲折是非更难以为人说。
“谁知道,到头来,于我也是一场空而已。”
即墨清和轻声道。
兆钰站在即墨清和身后。
“此人不仁不义,这是他应有的下场,公子常教导我们君子长身,因果循环,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果了,公子如今大计已成,可喜可贺。”
“因果循环。”
即墨清和向前走了一步看了看王宫的方向。
“不知我种下的因,又会得出什么样的果。”
开霁王都的僻静院落中,自修接了一封密信站于院中。
洪畴依旧做着他的木工,木器摩擦间认真侧耳听着自修方向的动静。
“她定然不知道,你竟早就布下了如此多的暗线,即便是到了开霁,也依旧能知晓这五洲动向。”
洪畴有些感叹开口道。
自修与他相处这些天,看到他已几乎没了争权夺利的心思,做事也没有再多避讳他。
“这些不该你管。”
自修冷声道。
洪畴将手中的木具吹了吹,摸索了身边的拐杖站起身。
“我去看看厨房里给你炖的鸽子汤好了吗。”
洪畴本就习武,如今虽是瞎了,但耳朵却因此变得更加灵敏,多数事靠着听也能完成,自修在开霁这段时间,洪畴见他日日忙碌,便时常下厨做些好吃的。
后来一次因为灶火不慎险些伤了,自修才吩咐游兮以后他做饭都要跟着他。
洪畴未曾婚配,也未有一儿半女,一朝伤残竟无人知问,自修偶尔会觉得,这可怜人对可怜人,倒是有趣。
“自修,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洪畴将炖好的鸽子汤放到桌子上,为自修盛了一碗开口。
“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退路吗?”
自修接过汤碗,却没有立即喝下去。
洪畴微微叹了口气。
“如此,那便去做吧。”
“你如此清心寡欲,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放下仇恨,说些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狗屁言语呢。”
自修转头盯着洪畴道。
“我没有权力劝说你什么,”洪畴自嘲一声,“若是恨,那段在黑屋里不见天日的绝望时光已经将我的恨消耗殆尽,如今能触摸到这世间万物对我来说已经是恩赐。”
“但你不同。”
洪畴将手边拐杖握的紧了些。
“你还有大好年华,还有心中的抱负,我又有什么资格劝你同我一起守在黑暗中。”
自修敛眉,低头喝了一口鸽子汤。
“你放心,无论此路如何危险,我定会护你周全。”
自修的声音虽是冷漠的,但语气中比之前稍稍是软了些,洪畴眼中透着半分感动。
“少爷!昊天急函!”
游兮跑了进来。
自修接过信件拆了开,脸色渐变。
“即墨清和,怎么敢,怎么敢……”
测试头部 “怎么了?”
洪畴听到自修语气有些不对问道。
“昊天国左相即墨清和,已成为维运商会行首。”
自修一字一句读着急函上的文字。
“即墨清和?五洲八国一向政商分离,虽没有明文律法,但早已墨守成规,他身为左相身居高位,竟然还敢冒这大不韪,当真不怕君主猜忌降罪?”
洪畴皱眉道。
自修将信件拍在桌案上。
“我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当初即便是知道了他与维运商会有关联,也猜想是为大局稳定,况且那时他为救小薪时的焦急不是假的。”
“我算准了他会一心一意辅佐小薪,才放心前来开霁筹谋,没想到竟是如此狼子野心……”
自修越想越是心惊。
“不行,我得立刻去昊天!”
洪畴低头思虑了一下。
“带我一起吧,或许我还能帮些忙。”
自修看了看脸上带着些许担忧的洪畴。
“好。”
云端锦华,万里昭彰,昊天朝廷上第一次如此剑拔弩张,原本大势的左相大人此时却成为了众矢之的,连其党派之人此时也不敢公开为其申辩。
“左相既然身居朝廷要职,又怎可当商会的行首!这有违法度!”
莫良骏带着怒火大声说道,本来他已逐渐接受即墨清和与王上连理之事,可如今这即墨清和竟……
弗图虽是欣赏即墨清和,但终究同朝为官,他又一心为稽薪着想,如今此事一出心中也不太痛快。
“虽在我朝没有明文规定不能从商,但政商有别多是避讳,此事甚是不妥。”
“左相是朝廷首甫,我等不能妄议,此事令人心惊,不知左相大人作何解释。”
郑昔泽挥袖直问即墨清和。
稽薪坐在殿上看了半天没有出声,此事虽是即墨清和有失,但若是详纠其法理,左相党派完全可以在朝堂上争论一番。
可今日,这些人却缄默不言,显然都是被封了口,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即墨清和到底想做什么?
即墨清和今日着了一身月华锦袍,戴着银玉翠冠,后置两根飘带,转身间行姿成风,清朗双目绝世公子,任谁也没法将他与精于算计的商人放在一起。
“本相只是临危受命当了这行首,别无他想,本相忠于朝廷,忠于王上。”
即墨清和拱手抬头看向稽薪。
“如今维运也算是收了国有,此事暂且就不要提了。”
稽薪看了看即墨清和,出声道。
“可……”
郑昔泽脸上有些不忿刚想开口。
“昊天国境已有五年没有修整,左相明日便启程去菏泽查看边境换防事宜吧。”
稽薪站起身冷声道。
众臣听稽薪如此安排,当下心中都思量起来,王上看似毫不在意左相之事,但其实却是将左相调去了边关,这是要削权啊,难道……
有人偷偷看了眼郑昔泽,这朝堂,又要变天了?
稽薪看了看神态各异的官员们。
“郑卿劳苦功高,特赐休沐一月,在府中好好休养。”
此事让人措手不及,郑昔泽陡然抬头看向稽薪,稽薪却是没有理会他的眼神。
“退朝。”
内殿中,稽薪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
“王上,左相大人求见。”
“咦?竟只有他一人?”
稽薪抬起头,
“本王还以为郑昔泽也会来。”
“郑大人也来了,只是刚到门外,看到左相大人也在等您召见,转了身便拂袖离去。”
烁格低头答道。测试尾部
,最快更新知君莫若相最新章节!“郑昔泽这性子,倒是怎么都改不了。”
稽薪轻声笑了笑。
“让清和进来吧。”
听到稽薪同意,即墨清和走进殿内,稽薪半躺着,随手将手中书卷扔了下去,书卷直直的掉在了即墨清和脚边。
即墨清和的步伐顿了一顿,低头看上脚边的书册,是《猎石传》,他呼吸一滞,半蹲下将书捡了起来。
“王上,何必拿这些书册出气。”
“不然呢,”稽薪不怒反笑。
“拿左相大人出气吗?”
即墨清和将书册拿在手里掂了两下,轻轻的放在稽薪面前的桌案上。
“若是王上愿意,臣万死不辞。”
即墨清和声音清浅,透着满满的温柔,稽薪直起身子,打量了即墨清和一番。
“清和,有时候本王真的不知道,你对本王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稽薪随手将即墨清和摆在桌案上的书挥到地上,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即墨清和跟在她身后没有言语,只是安静的陪着她。
稽薪走到当初带即墨清和一起看过的高台处,她站在那儿,云袖锦服被微微吹起一角,显得有些萧索。
“王上可愿听臣解释。”
即墨清和在稽薪身后轻声开口。
稽薪转过身。
“这次会是真的吗?”
“臣虽有所隐瞒,但从未欺骗过王上。”
即墨清和敛了眉眼。
稽薪似是不想再看他,又背过身去看远处宫殿。
“好,你说。”
“臣入朝堂,曾确实为了维运商会,但臣自始至终,从未忘了自己的职责,从未忘过对王上的承诺。”
即墨清和抬头看了看天。
“臣的义父是维运前行首维于诗,臣从小与他生活在山林里,他教臣读书写字,教臣武功谋略,十五岁的时候,臣与义父遭维运商会追杀,义父为保护臣而死,那时候臣就发誓,此仇不共戴天。”
“后来臣遇到了师父,从此跟随师父左右,步步谋划,直到将维运商会彻底掌握,将仇人所珍视之物一一摧毁。”
稽薪将手搭在石柱上开口。
“你那仇人,是景洪吧。”
“是。”即墨清和上前了一步。
“可惜纵使臣百般谋划,结局却依旧可笑,景洪虽是曾为了行首之位伤了义父,但他甚至不知道义父当年还活在世上,而臣的义父,为了这个兄弟景洪,隐瞒了臣十五年事情的真相,甚至到最后身死也告诉臣无需复仇,也许对他来说,他根本不在意景洪夺取维运行首,甚至不在意景洪有杀他之心。”
稽薪听出即墨清和声音中有些不同往日的悲怆。
“也许你的义父告诉你无需复仇,是为了保护你。”
“那不告诉我原来我是他的亲子呢。”
即墨清和的气息常是平和的,少有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候,稽薪转过头,盯住即墨清和的眸子。
“若告诉你,你是否会为了自己父亲曾经所受的伤害和背叛心有愤恨,会不会一生背负这样的枷锁。”
稽薪声音有些空灵。
“虽然我幼时就没见过爹娘,但我相信,这天下,怕是没有爹娘不为儿女着想的。”
即墨清和忽而想到苏素宜,自修的那个狠辣的娘亲,可再看稽薪尚怀憧憬的脸,终还是点了头。
“前尘往事,昨日之日不可留。”
稽薪却是眼神突然冷了一些。
“既是前尘往事,为何闭口不言,你瞒了我多少事,即墨清和,你曾有一刻信过我吗?”
即墨清和微怔,稽薪却是袖口一甩,扔出一封信函。
“以手令引诱景洪,为维运开方便之门,中书舍人丁翰杰,左相亲卫兆玉,维运主事亦冬,即墨清和,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觉得我动不了你任由你戏耍!”
会有这么一天,即墨清和知道,当初他让兆玉去保护丁翰杰便知晓,王都里暗探无数,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但他推演无数,这一步棋,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一步。
“王上!手令之事我无话可说,但无论是旭日还是琼玉,那都是最好的破局之法,我对王上说的每一句话皆出自真心,从不曾有一丝一毫悖逆之心。”
即墨清和半跪下来道。
“真心?”
稽薪走了两步,看了看低着头的即墨清和也半蹲了下来,直视着即墨清和的眼睛。
“清和,有时候我实在是看不透你,明明是做错事的人,却永远高贵清冷的仿佛所有事皆非出自你手,你在商会步步为营,在朝堂安插党羽,我全心信任你,但你呢?”
即墨清和回望稽薪,看着她眼底逐渐黯淡的失望,心口突觉微微的疼痛。
“愿为知己者死,王上,我虽并未说出全部实情,但这份承诺,却是我心底最深的牵挂,其心所向,九死不悔。”
即墨清和的声音有些暗沉的嘶哑,稽薪忽然觉得两人的姿势有些奇怪,即墨清和呼吸深沉,只要再前倾一些些几乎就可以吻到稽薪。
稽薪立刻站起身。
“即墨清和,你以为,如今我还会无条件的信你吗?”
即墨清和听出稽薪语气里的冷淡,缓缓站起来,稽薪没有再看向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明日菏泽边境,即刻启程,不得耽搁。”
这天的夜显得深邃沉寂,亦冬为即墨清和整理好行李。
“公子,当真要去?”
即墨清和正在擦拭手上的软剑。
“王上已对我心生不满,若是此时再抗命,怕是再难以挽回。”
“那亦冬跟公子一起去吧。”
如今即墨清和做了维运之主,亦冬终于能够回到他身边跟随左右,自然是想多帮衬一些。
“不,亦冬,你留在王都,看着维运商会,”
即墨清和顿了顿,
“和鸿祯商会。”
“鸿祯,公子您是说……”
亦冬突然想到了什么,即墨清和点点头。
“我怀疑王上能这么快查到你们是有人插手引起事端,如今王上将我调派边境,又将郑昔泽幽禁,王都之中更是危险,弗图忠心,但心性大意,若是不多加防备怕是会出事。”
“那公子需要我等做什么?”
亦冬拱手道。
“守住维运,看好王宫,一有异变及时向我汇报,务必保证王上安然无恙。”
即墨清和收了剑说道。
“是。”
亦冬低头领命。
“公子去菏泽,亦冬不跟着,总得带着我吧。”
一道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亦冬皱了皱眉。
“兆玉,怎么跟在公子身边这么久,还学不会半分稳重!”
兆玉端着厨房里煮出来的莲花茶撇撇嘴呈给即墨清和。
“公子。”
即墨清和接过茶盏。
“兆玉,此次你也不必跟着我,我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兆玉挠了挠脑袋,即墨清和品了一口茶。
“你去康平国,收集苏素宜的情报,这昊天的最后一道威胁,我要尽快解决。”
兆玉听了即墨清和之言,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公子,您这般费心劳力,王上,王上似乎也不领情,这又是何必……”
“兆玉!”
亦冬打断兆玉的话。
“公子行事,自然是有他的打算,做就是了何须多问。”
“噢……”
兆玉又被大哥骂了一通,有些委屈的低下头,心中腹诽,等公子回来亦冬真入了府跟在公子左右,自己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了,唉……
即墨清和微微失笑摇了摇头。
“她现在忌惮于我,而我需要时间去解决苏素宜,此番也许会是机会,这本就是我在最开始做了错误的选择,如今也只能尽力弥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