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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璐回到家后虽然再三隐瞒,但是瞒不过乔建军的眼睛。他瞒着乔璐去找了王老师,都是一个家属院的邻居,若非气到极点,乔建军不会拉下脸来跟她闹翻。

    王老师是个满头银发的小老太太,前两年已经退休了,特别热衷于给适龄青年安排相亲,有时也介绍个家教什么的。这次乔璐被非礼,她也是始料未及的。

    面对乔建军的质问,她很无辜地说:“那男人跟我家小玲是一个系的,在外面还有公司,出手阔绰着呢!听说他给闺女找家教,我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让璐璐去做最合适,我也没想到他是这样手脚不老实的人啊!”

    王老师好心办坏事,乔建军也没打算找他麻烦,他问了那男人的信息,王老师却兜起了圈子:“哎哟,璐璐只是被摸了一下,没怎么吃亏,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大夏天的,小女孩穿得都少,你也是男人,一时控制不住,也能理解吧?”

    “我理解个屁!”乔建军罕见地大吼了一声,将小老太太吓得一个激灵,他一下子火了:“我家璐璐一向老实本分,穿衣服也规规矩矩。再说了,就算穿得凉快点儿,男人就可以为所欲为?理解这种色狼?呸!我不打死他!”

    乔建军一发火,当年上战场的那股狠劲便显露无疑,王老师不敢再强词夺理,只能小声辩解:“徐威那小子当场把人家揍得流鼻血,人家要找他算账,我老婆子好说歹说,才把这事给拦下来了。要说损失,人家更大吧?”

    听说徐威砸了那男人一拳,乔建军心里才平衡了一些。可是回到店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徐威怎么会在那里啊?

    某天傍晚,徐威来店里吃饭,并兴冲冲地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堂弟跟乔琳差不多大,也想在这个假期请一个家教,价格好商量,还是按照最高的给。

    乔璐不置可否,没有立即答应。徐威吃完馄饨后,被乔建军叫到了里屋。这么多年过去了,乔建军还是保持着军人坐姿,往那儿一坐就像一座威严的雪山,徐威一阵哆嗦。

    “小子,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徐威心惊胆战,小心说道:“哪里有什么歪主意?那天正好碰上了璐璐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乔建军严肃地说:“你在二中那些花边新闻,我可没少听,你爸也不止一次在早会上批评过你。我告诉你,如果你那些花花肠子想用在乔璐身上…”

    乔建军打住话尾,但弄得手骨节咔嚓咔嚓响。

    徐威立刻高声喊冤:“我哪里有什么花花肠子?明明是那些小女生缠着我不放,我又不好意思伤了她们的心,才弄出那么多传言来。我只…”

    徐威到底是忌惮乔建军的神色,将“只喜欢璐璐姐”吞到了肚子里。

    乔建军虎着脸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处理感情要干脆利落,别不喜欢人家,还吊着人家,到头来只能越来越麻烦,听到了没?”

    徐威小鸡啄米般点头,乖巧地说:“知道了,谢乔叔指点。”

    乔建军挥挥手让他出去:“那天晚上你打了那男人一拳,我还得谢谢你。别算钱了,走吧!”

    徐威露出一口大白牙:“好嘞,多谢乔叔!”

    乔璐跟家人商量了一下,李兰芝又四处打听,确定是徐威的叔叔雇家教,才敢让乔璐接了。只是乔家人不知道,家教这笔钱是徐威出的,为了让贪玩的堂弟接受这次辅导,徐威可是搭上了所有的家底。

    他揪着堂弟的耳朵,尽量目露凶光:“小兔崽子,如果你敢不好好学,看我不揍你!”

    小胖孩一脸委屈,又不敢反抗,委屈巴巴地看着堂哥。徐威又威胁道:“如果你敢透露一个字…”

    小胖孩急忙举手发誓:“如果我说是徐威哥强迫我补习的,那我这辈子就再也打不上魔兽争霸还有CS了!”

    徐威满意地点点头,再也不心疼他撒出去的银子了。

    ***

    转眼间到了八月初,乔琳喜欢的小帅哥最终在圣西罗球场亮相了,他拿着22号球衣笑容满面,真的像天使下凡。

    乔琳翻着新一期的体坛周报,开心得在床上打滚,一不留神就翻下床去,惹得姐姐哈哈大笑。好几天了,难得看到姐姐这么开心。

    “你对小帅哥就这么痴迷啊!”乔璐忍不住打趣道。

    乔琳一脸花痴:“那当然了!看到小帅哥才会有动力。”

    乔璐不理解,笑着摇了摇头,又躺在床上专心看起书来。

    乔琳爬到姐姐床上,小猫似的钻进姐姐怀里,问道:“姐,你就没有喜欢的小帅哥吗?”

    乔璐仔细想了想,才说道:“我不太喜欢年纪小的,有点儿年纪的更有味道。比如,张国荣?”

    乔琳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笑嘻嘻地说:“是那个香港大叔吗?”

    “对,演过《英雄本色》,还有《霸王别姬》。你还小,可能都没看过。”

    乔琳缩在姐姐怀里,痴痴地笑着说:“我还是喜欢小帅哥,看着他长成有名的大帅哥,我可开心了!”

    乔琳嬉笑了一会儿,竟然趴在姐姐怀里睡着了,像只小猴子一样紧紧抓住姐姐的胳膊,弄得乔璐都没法翻书了。她放下书本,很温柔地说:“大多数人都疲于奔命,你还有闲情看着他成长,从这点来说,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幸运了。”

    乔琳一觉睡到傍晚时分,姐姐已经给徐威的堂弟做家教去了。乔琳一下午都没有做题,顿时十分懊悔,连晚饭也顾不得吃了。爸爸接连打来三个电话,乔琳才接了起来,爸爸在那头说:“我的大小姐,你姥姥和舅舅来啦!”

    乔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掐了大腿一把,才意识到已经醒来。她跑过长长的巷子,气喘吁吁地闯进了店里。

    “姥姥!舅舅!”乔琳跟两位亲人久别重逢,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哎哟,几个月不见,琳琳又长高了!”姥姥摩挲着乔琳的脸,上下打量一番,说道:“你这双长腿,跟你妈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姥姥,你看我又黑了!都怪我爸遗传的不好。还有,我脸上开始冒痘痘了,我会不会变丑了?”

    很久没见到姥姥了,乔琳攒了太多的话想跟她说,一时间说个没完。乔建军切好了西瓜,放在桌子上,说道:“你姥姥和舅舅坐了一下午车,好不容易才来了,你消停消停,先让他俩吃点儿西瓜垫一垫。”

    舅舅温和地说:“大哥,我吃不了西瓜。”

    “嘿,瞧我这脑子!”乔建军敲了头一下,从冰箱里取出冰镇的绿豆汤,倒给小舅子:“这个是无糖的,你喝点儿消消暑。”

    舅舅神色赧然:“大哥,绿豆汤解毒,可我现在吃着药呢,不敢喝,真是抱歉了。”

    乔建军反倒不好意思了:“嗨,我这人老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我去给你倒杯白开水,再给你拿点儿无糖饼干,先吃点儿东西,咱们待会儿吃晚饭。”

    “麻烦大哥了。”

    “切,自家人,客气什么?”

    乔建军在后厨找出了一个包装袋,上面全都是外语字母,只有乔璐看得明白,说是无糖饼干。乔建军此刻才想起来,这是孩子们的姑姑从德国寄回来的。

    姥姥和舅舅赶了一下午的路,确实累了,正好吃点儿饼干休息一会儿。乔琳问道:“姥姥,你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过来?万一我家没人,你不是白来一趟吗?”

    姥姥说道:“是你舅舅不让打,怕你爸妈麻烦。你们家是开店的,怎么可能没人呢?再说了,就算你家没人,这对面不就是你小姨家么?”

    乔琳听到“小姨”,脸微微一红,心存侥幸地想——或许姥姥舅舅并不知道自己跟小姨吵架的事吧?

    舅舅身材瘦高,得了尿毒症之后,比以前瘦得更厉害。乔琳拉起舅舅骨瘦如柴的胳膊,看到了埋在血管里的针,心疼到几欲落泪。她轻轻吹了几下,问道:“舅舅,还疼吗?”

    舅舅笑着说:“现在感觉不到疼了。”

    “这大热的天,你想我们了就让我们回去好了,干嘛还要自己折腾这一趟?”

    舅舅说道:“做生意的人家,哪里走得开?回去一天,就会损失很多收入。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想给楠楠送个红包,可不想给你家添麻烦。”

    乔琳说道:“才不会添麻烦呢!如果你一个电话打过来,那我就有理由回大李家村了,我可想回去了呢!”

    舅舅刮了她鼻子一下,笑道:“假期好好补课,多向你哥哥姐姐学学。”

    “嗯!舅舅,宝庆最近长高了吗?他怎么没跟着一起来呢?舅妈呢?”

    乔琳一兴奋,就连珠炮似的发问,舅舅耐心地说道:“你舅妈和宝庆都挺好的,宝庆在镇上上补习班,你舅妈还得看着家里的商店,根本走不开。”

    舅舅指了指角落里的东西,说道:“你看,那些都是带给你的礼物。你还记得西山那片果树吧?今年大久保(桃子的一种)结了不少,宝庆都给你留着,等着你回家吃呢!”

    乔琳看到了角落里的化肥袋子,粗略翻了翻里面的东西,都是些应季水果,光大久保桃子就占了半袋子,还有些黄里透红的杏梅,红得发紫的李子,看着就格外诱人。

    趁姥姥、舅舅不注意,乔琳提了一下,她力气不算小,却勉强提得动。舅舅身体虚弱,能坐这么长时间的车就不错了,这些东西,全都是姥姥带过来的。

    还有旁边那一桶新鲜的花生油,石磨推的玉米面,重量应该跟这些水果差不多。

    乔琳突然眼睛发涩,她很想问问,身躯日渐佝偻的姥姥,身体里住着一个力大无比的超人吗?

    “琳琳,你杵在那里干嘛呢?快来吃西瓜!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乔琳听到了姥姥的召唤,却没有挪动脚步,生怕让姥姥看到她眼角的泪光。她故意在袋子里扒拉了一会儿,左手拿着李子,右手拿着杏梅,笑嘻嘻地张口就啃。

    “哎,你这个傻妮子,还没洗呢!”姥姥急忙站起来,夺下了乔琳手中的水果。

    乔琳像只小癞皮狗,吐着舌头说:“才不怕,反正姥姥给我留的,肯定不会打农药。”

    “那也得洗洗再吃!你吃得这么野蛮,小姨又要笑话你了!”姥姥说着,颤颤巍巍地走向厨房,说道:“建军,先把这些东西洗了,琳琳嘴馋了!”

    “好嘞,我来洗!”

    乔琳很喜欢这种被家人宠着的感觉,吃着酸酸甜甜的杏梅和李子,开心得快要飞到天上去了。姥姥还是闲不住,到后厨帮爸爸做饭。舅舅见店里来了客人,便拉着乔琳的手说道:“琳琳,我很久没来港城了,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没问题!”

    乔琳亲昵地挽着舅舅的胳膊,走到了吉祥路路口。这些年港城在飞速发展着,很多地方都在盖房子。乔琳指着附近一个正在开发的小区,自豪地说:“这些都是出自小姨夫的手笔!”

    舅舅仔细观赏了一番,赞叹道:“二哥真是个有能耐的人。”

    乔琳笑容灿烂:“嗯!小姨夫有能耐,舅舅更有能耐!”

    “瞎说什么呢,我怎么能跟二哥比?”

    “怎么不能?舅舅当年可是考上北师大的高材生,现在虽然在家里,但是把村里的小学弄得有声有色的。明明身体不好,却很要强,从来不给家人添麻烦…”这些话明明都是姥姥和妈妈常说的,可乔琳一说出来,自己的眼眶又泛红了。

    “好啦好啦,别再夸了,你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舅舅牵着乔琳,柔声道:“我一无是处,琳琳都能把我夸上天,为什么不多夸夸小姨?”

    乔琳瞬间明白了,可能姥姥和舅舅都知道她跟小姨吵架的事情了。她不再蹦蹦跳跳,而是停下来盯着脚尖,不想回答舅舅的问题。

    “你小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而且听惯了外面的吹捧,难免会有些骄纵。她本性不坏的,对这个家族也付出了很多,从这点来说,她值得你尊重。”

    乔琳抠着手指,说道:“我没有不尊重她,是她说话太难听了。”

    “你不也说了同样难听的话?”舅舅依然和颜悦色,但乔琳却不自在起来。舅舅继续说道:“说到底,她是一个受人尊重的教授,也是这个家族里的长辈,身为她的晚辈,你理应尊重她。或许你会觉得不服气,觉得错不在你自己,但你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而且是个孩子,那就有更多的准则要去遵守,有很多时刻需要隐忍,这样,你才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大人。”

    乔琳满脸通红,不断点头:“我明白了,明天就去小姨家,跟她赔个不是。”

    舅舅欣慰地摸着她的头:“琳琳果然是最懂事的。”

    ***

    晚上七点以后,馄饨馆就不再招待客人了,乔建军特意在外面立了块牌子。乔璐、乔楠做完辅导相继回家,晚饭很丰盛,大家都在等李兰芝回来。

    李兰芝忙完学校的事,匆匆赶了回来。见到那一袋子东西,数落了母亲一顿;看到病弱的弟弟,又数落了一顿。大概意思就是——提着这么重的东西在大太阳底下走,也不怕中暑?万一在路上扭着腰,万一兰云在路上发病,那该如何是好?

    数落完母亲和弟弟,又开始数落丈夫:“都怪你开了这个破馆子,要不是怕耽误你做生意,咱妈会这么不声不响地来么?”

    众人知道她的脾气,也不跟她计较,反正她数落完了也就过去了。虽然饭桌上的气氛很融洽,但乔建军心神不定,一块心病在他心里落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法排遣。

    李兰芝唠叨归唠叨,但是不停地给李兰云夹菜,考虑到他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她将所有饭菜都在茶碗里涮了一遍,再夹给弟弟。

    李兰云总是那么暖暖地笑着,让大姐不要管他,自己多吃点儿。李兰芝皱着眉头说了句“闭嘴”,又怕伤到弟弟,急忙说道:“多吃点儿冬瓜、胡萝卜,去去火气。下次可别这样了,提前说一声,我找车去车站接你们。”

    “好。”李兰云满口答应,目光澄澈如少年,一点儿都不像三十多岁的人。

    乔建军看着这一幕幕,虽然感到很温馨,但心里更堵了。他喝了一口闷酒,借口去方便,离开了饭桌。

    乔琳敏锐地察觉爸爸神色不对,悄悄尾随着他,来到馄饨店的后面。那里没有灯光,一片漆黑。

    乔建军摸出了小灵通,荧荧蓝光闪烁在黑夜里。

    他又习惯性地摸口袋,当然,还是没能找到一根烟。

    迟疑片刻,他像下定决心似的,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乔琳不知道爸爸要打给谁,将小脸贴在墙根上,竖起耳朵听着。

    乔建军像憋了很久,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现在接我电话了?我问你,你离婚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出国了,就不是咱老乔家的人了?你结婚了,就不认我这个哥了?你说你都快四十了,结了三次婚,连一个孩子都没留下,你老了咋办?你那些钱能给你养老送终?当初是谁说,要活得比任何人都要风光,那你风光给我看看啊…”

    “喂?!别哭了,说话!”

    “让你别哭了,越洋电话这么贵,我给你打电话,不是让你哭的。”

    “那个混蛋到底欺没欺负你?如果欺负你了,我跑到德国去打断他的腿!”

    “唉,别哭了…”

    “……”

    看来电话那边的姑姑一直没说话,乔建军也不勉强了,他靠着墙,专心地听电话那端传来的哭泣声。

    乔琳觉得爸爸和姑姑都很傻,电话费那么贵,他们却再也不说一句话,一个尽情地哭,一个静静地听。

    她突然想起来,在那个没有“人设”的年代,姑姑一直都是独立女性的代名词,向来洒脱自在,身处逆境也从来不示弱。可是在她久违谋面的亲哥哥电话里,却哭得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女孩。

    乔琳不懂大人的世界,可是那晚的妈妈和舅舅,爸爸和姑姑,却深深地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暑假快要结束了,乔璐准备回上海,乔楠也一早定好了去南方的车票。想到三个孩子就剩自己在家了,乔琳像是霜打的茄子,秋风吹过的落叶,感觉自己每天都生活在《二泉映月》那悲伤的BGM里。

    八月中旬过后,馄饨馆那个小书桌上多了一本新书,书名叫做《回首》,作者正是乔木。

    乔琳一眼就看到了那本书,不用问,这肯定是姑姑的新书一出来,老爸就买了回来。虽然他压根就不看,但买乔木大作的习惯却保持了好多年。

    他们兄妹之间明明互相挂念,却装作不在乎。乔琳嚼着油条,实在想不出大人之间为何要这样。

    这天她跟赵琳琳约好去书店买辅导书,书店最显眼的位置放着姑姑的新书,有不少人在买。人群中有一个短发女生正在入神地翻看着,专注的侧脸很是好看,修长而健美的身姿也很引人注目。

    这时,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咦,这不就是那个离了三次婚的作家吗?”

    “是啊,很多评论家还说她写的东西有深度,这种私生活混乱的女人,能写出什么有深度的作品来?”

    “你们听说过她这次离婚的原因了吗?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她的第三任丈夫是个德国作曲家,年纪得有五十多了。他俩约好丁克到老,结果去年那老男人背着她,偷偷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了。乔大作家十分震怒,立刻就跟他离婚了。”

    “啧啧,女人混到这份上也真是惨,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点可怜的稿费。”

    女生们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乔琳咬牙切齿地就要冲上去,却被赵琳琳给拉住了,生怕她惹出什么事来。正在此时,那个短发女生冷漠地扫了几个大学生一眼,说道:“书店是喜欢读书的人来的地方,你们要聊八卦,请出门右拐,慢走不送。”

    “切,你算老几?敢对我们说三道四?”

    短发女生放下书,凛然盯着她们,那几个女生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短发女生才说道:“第一,在书店里要保持安静,这是最起码的素质。而你们几个大声喧哗,已经破坏了这里的氛围;第二,身为读书之人,不看作家写的书,反倒对她的私生活议论纷纷,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第三,乔木老师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许婚姻、孩子都不是她人生的必选项,你们凭什么对她的选择评头论足?”

    徐娜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让她们完全无法反驳。“你这个小屁孩…”一个染了黄毛的女生脸上肌肉抖得厉害,高高扬起了巴掌,却不敢落下来。

    短发女生轻笑着昂起头:“怎么了?理亏了就要动手?我拿过省跆拳道少儿组冠军,想试试我的厉害,就放马过来吧!”

    短发女生虽然很瘦,但是看起来就很有力量,尤其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比很多男生还要精神。那几个女生在原地比划了好几下,留下一句“不跟疯子计较”,便愤愤离去。

    短发女生却不干了,一把拽住了黄毛的衣领,黄毛怒目而视,她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是疯子,跟我道歉。”

    黄毛也来了狠劲儿,只是瞪着她,却不肯说话。

    短发女生抄着手,微笑道:“那,我们是找这里的管理员评评理?还是你想试试我的跆拳道?”

    三个女生快哭出来了,犹豫再三,嘟囔了一句“对不起”,便飞快地逃走了。

    短发女生也没有不依不饶,她拍了拍手,说道:“可惜了,看书的心情全给毁了。”

    乔琳走上前来,佩服地说:“谢谢你啊,徐娜。”

    女生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叫徐娜?”

    赵琳琳凑上来说道:“咱们学校谁不知道你啊?只不过…我们都不敢跟你做朋友而已。”

    徐娜赧然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原来我的知名度这么高?不过…你们为什么谢我啊?”

    “啊,这个乔木作家,是乔琳的姑妈。”赵琳琳抢先说道,这下乔琳想低调都低调不了了。

    “哦,原来是这样!”徐娜恍然大悟。

    “你帮我教训了那群人,所以我很感谢你!”乔琳真心实意地说道:“要不,你来我家,我请你吃饭吧!”

    徐娜推辞了两句,但经不住乔琳热情邀请,便跟着她去了吉祥馄饨馆。这一路上,三个同龄小女孩很快熟悉起来。徐娜对乔家三兄妹早有耳闻,没想到乔琳正是乔家最小的女儿。

    她们到了店里,乔琳简单地跟乔建军说明了一下情况,乔建军回了一句“是该谢谢人家”,便下了三碗馄饨。不一会儿,孙瑞阳拉着魏成林来吃午饭,他和徐娜都是二中奥数队的,彼此很熟悉,只是没想到,乔琳竟然跟她成了好朋友。

    “你这社交能力,以后能当外交官。”孙瑞阳打趣道。

    “我倒是想啊,可我妈不是一直说嘛,我这水平只能考个普通二本,怎么可能当上外交官?”乔琳苦恼地说。

    “如果你能像喜欢卡卡那样喜欢数学,那考个外交学院还不小事一桩?”孙瑞阳继续打趣道。

    徐娜眼睛一亮:“你喜欢卡卡?”

    乔琳点点头:“嗯,可惜他还不算很有名。”

    “巧了,我爸很喜欢AC米兰,跟着他看球的时候,我对马尔蒂尼很有好感。”

    乔琳像找到知音一般激动起来:“哇!没想到你也懂足球,咱俩可以做知己了。”

    徐娜很谦虚地说:“谈不上懂啦,只不过感兴趣而已。听我爸说,马尔蒂尼不仅球踢得好,而且十分忠诚,我最喜欢忠诚的男人了。”

    两个女孩叽叽喳喳聊了一会儿,徐娜突然提议道:“我记得你作文写得不错,在宣传栏里看到过你的文章。既然你喜欢卡卡,你为什么不想当记者呢?”

    乔琳一下子呆住了——当记者?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对未来的规划里,她只想考上大学,找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可能这辈子都离不开港城。她当然羡慕《天下足球》或者《足球报》的那些记者,不仅可以满世界地跑,还可以近距离接触到那些球星。

    可这些风光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论在乔家还是李家,她都是天资最平庸的那一个。一次次打击之后,她不敢再做梦,只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徐娜将胳膊支在桌子上,很认真地说:“你喜欢卡卡,那就定一个目标——总有一天,你要去亚平宁半岛采访他,跟他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聊天。不管怎样,人生一定要有理想。在我们年轻的时候,至少要有一次为理想奋不顾身。”

    看着卡卡的眼睛跟他聊天!

    周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乔琳神不知鬼不觉地答应了下来:“好!那我的目标,就是当记者,采访到卡卡!”

    在这一刻,乔琳的周身仿佛也有万丈光芒,徐娜欣慰地笑了起来。几个小孩聊得热火朝天,可谁都没有乔琳高兴——她不仅结交了一个新朋友,还找到了人生理想!舅舅说得很对,每一个朋友都有不同的意义。

    ***

    徐娜还有跆拳道的训练,早早离开了馄饨馆。夏日的午后通常没什么客人,剩下的四个孩子就在店里写起了作业,乔建军在里屋稍微休息一会儿。

    乔琳可心疼爸爸了,不准朋友们高声说话,以免吵到爸爸休息。如果有人翻书的声音大了一点儿,乔琳就会不开心。所以,馄饨馆难得十分安静,没有一点儿声音。

    正在这片寂静中,乔楠哼哧哼哧走了进来,吆喝了一嗓子:“乔琳,去魏家借个梯子过来,我给咱家装电视。”

    儿子一声大喊,乔建军一下子醒了,气得乔琳直跺脚。乔楠却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老爸在睡觉?”

    既然老爸都被吵醒了,乔琳也不打算再跟哥哥生气了,魏成林和孙瑞阳更是乐颠颠地去找梯子了。乔琳想出去看个究竟,赵琳琳却扭扭捏捏地不敢出去。她到现在都不敢跟乔楠说话,一说话就变得磕磕巴巴的。

    乔琳不管她了,跑到外面一看,才看到哥哥拖了一个锅盖状的东西回来。她蹲下来仔细观察,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呀?”

    乔楠累得满头大汗,掀起衣服来擦了擦脸,说道:“明知故问,这不是大锅盖么?”

    乔琳忍不住跟哥哥斗嘴:“什么大锅盖,能用来炒菜么?”

    乔楠这才疲惫地解释道:“这是卫.星接.收器,行了吧?咱家有线电视不是经常没信号么,有了这个大锅盖,就能接收到很多很多台,连外国的台都能接收到。”

    “哇,这么棒!”乔琳一下子佩服起哥哥来,又有点儿担忧:“万一你接不好,把咱家有线给搞坏了,那可怎么办?”

    乔楠凑到乔琳跟前,自信满满地说:“看好了,这是你哥!未来通信领域的领军人物!怎么可能失手?”

    乔琳听得直吐舌头:“别吹牛了,能安好再说。”

    孙瑞阳、魏成林把梯子抬了过来,乔楠背着大锅盖就爬上了屋顶。乔建军洗了把脸,看着那个大锅盖,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英语外教要走了,在收拾家具,我看到了这个大锅盖,就跟他要了过来。”乔楠干脆地说道。

    “这玩意儿我们都没怎么见过,你能装好么?”乔建军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刚才在外教家看到怎么安装的了,先试试呗!”

    乔琳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不过那段时间,乔家的有线电视的确不稳定,有时候一上午都没信号。如果哥哥能安装好了,那就不愁看电视了。

    可是乔琳并不想报太大希望,如果真有那么好安装,那就不用花钱请专门的技术工人了。哥哥凭什么那么自信?

    于是,乔琳继续跟赵琳琳写作业,三个男孩在外面忙忙碌碌。最辛苦的是乔楠,上蹿下跳地忙活,把线连好了以后,他又蹿上屋顶,一点点儿地调整信号。

    魏成林在地面上跟他接应,按照他的吩咐换着频道,可不管怎么努力,电视屏幕都是一片雪花。

    隔壁理发店的董大爷都看不下去了,高声喊道:“乔楠,别折腾了,这天儿容易中暑!”

    “噢!”乔楠嘴上答应着,手里还在不停地忙碌。

    “嘿!这个倔孩子!”董大爷无奈地摇摇头,又去扫碎头发去了。

    乔楠从三点忙活到了六点多,馄饨馆里渐渐来了客人,他还在调节杆上做着记号,极有耐心地调试着。两个小男孩的表情都麻木了,懒懒地坐在了台阶上,只有乔楠还忙得热火朝天。

    “诶,别让你哥弄了,找个师傅来装一下吧!”客人也看不下去了,跟乔琳说道。

    乔琳鼓着腮帮子,无奈地说:“大叔,你这句话,我们下午重复了快一百遍了,可乔楠根本听不进去啊!”

    几个客人苦笑着摇头:“老乔,你这儿子真够倔的。”

    乔建军听多了这样的评价,只能跟着苦笑。他担忧地看了外面一眼,刚才太阳那么毒,儿子能吃得消么?

    赵琳琳本来还想等着见证奇迹出现,看来要白等一场了,她无奈地收拾起了书包,冒雪花的电视屏幕突然出现了清晰的信号。

    乔琳的苦瓜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哇!我哥好厉害!有信号啦!”

    乔楠满是汗水的脸庞也露出了笑容,他三两步爬下梯子,冲进屋里操纵起了遥控器,看着100频道以后还有信号,乔建军也变得得意起来。

    “啧啧,老乔家的儿子确实有两下子,这次大学报了什么专业来着?”客人们也纷纷夸起了乔楠。

    “信息与通信工程。”乔建军自豪地介绍道:“还是指挥类的呢!”

    客人们可不知道“指挥类”与“非指挥类”的差别,但是听起来就好厉害的样子,便跟着鼓起了掌。

    乔楠面向客人,背对着电视,一边按着加号,一边做起了介绍:“你们看,现在都是国外的频道了!”

    一群大老爷们外加两个小男孩都被深深吸引了,一双双眼睛闪烁着好奇而又难耐的光芒。唯有乔琳和赵琳琳捂住了眼睛,恨自己只有两只手,不能捂住耳朵,挡住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乔建军正好端着一盘凉菜出来,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分说地踹了乔楠一脚:“你这个熊玩意儿!”

    乔楠莫名其妙,转过头去一看,才发现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男女之间不可描述的画面,背景中有零星的汉字。

    原来,大锅盖竟然搜到了国外一个成人台的信号,这让乔楠始料未及。好在画面很模糊,孩子们并没有看清楚。

    乔楠顿时窘到想要撞墙,急忙关上了电视。一个大叔打趣道:“乔楠,你怎么把这些频道给解锁了?教教我们呗!”

    乔建军又踹了乔楠一脚:“你这是安了个什么破玩意,教人不学好!给我撤了!”

    乔楠满心委屈,不想因为这一个台,就让一下午的辛勤劳动付诸东流。他立刻跟爸爸打了包票:“我马上就把这个频道锁起来,不会再让它出现了!”

    乔建军怒火中烧,坚持道:“快给我撤了,把有线装起来!”

    乔父同样倔强,父子俩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乔楠咽下了所有委屈和不甘,二话没说,又蹭蹭爬上了梯子。

    饭馆陷入了绝对安静,一个大叔咳嗽了几声,说道:“老乔,孩子也是一片好心,你这样做,会伤了他的心的。”

    “电视好好的,他非要瞎搞,谁让他那么爱动弹?”乔建军余怒未消,又压低嗓音说道:“不过刚才那个台,也不是他故意调出来的,都是那个大锅盖的事儿。你们多担待点,别再跟别人说了啊,我给你们加一个菜。”

    “行啦,都多少年街坊了,这点事儿有什么好说的,你也不用忙活了。”几个大叔把饭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各自散了。

    乔建军脸上愁云密布——这件事虽然很小,可是乔楠毕竟是要当兵的人,万一他还没入伍,名声就受到影响,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又冲着孙瑞阳和魏成林吼了一句:“你俩也不准出去说!”

    两个小男孩突然被点名,吓得忙不迭地点头。

    乔楠像座雕像一样坐在屋顶上,李兰芝、乔璐、乔琳轮番上阵都喊不下来。乔建军不知该怎样跟儿子开口,只是闷闷地坐在里屋,看着那张狭窄的床出神。

    过了八点钟,乔建军黑着脸走了出去,冲着屋顶喊了一声:“馄饨用锅盖盖住了。”

    “哦。”乔楠知道,这就算父亲讲和了,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地走下了梯子。

    那天晚上,乔建军很早就睡着了,隐约听见儿子在外面捣鼓电视,他装作没听到。第二天,他照例四点就起床,看到儿子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一个破旧的吊扇在他们头顶嗡嗡转着。

    乔建军已经走出去了,又折了回来,把一床小毯子盖在了儿子肚子上。乔楠闷哼了两声,还在沉沉睡着。

    乔建军走到外面,看到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笔迹刚劲有力:“我把电视弄好了,只留下了该有的频道。”

    乔建军笑了一声,也没有打开电视确认,他相信儿子的话。即便这样,父子俩的关系还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本来就寡言少语的两个人,这下更没话说了。

    而且乔楠不出意外地中暑了,虽然没有严重到去医院挂吊瓶,但也难受了两天。乔璐给他换额头上的凉毛巾,轻声斥责道:“你自己说说,干嘛要遭这份罪?还惹得爸爸生了一场气?”

    乔楠躺在床上,笑得格外满足:“这下不用担心电视没信号了,我走了之后,他们也能好好地看电视了!”

    几番花开花落,几次霜降飞雪,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岁月拔高了孩子们的身量,却染白了大人们的鬓发。

    2003年的夏天过后,乔楠踏上了南下的列车,穿上笔挺的军装,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乔璐依然泡在实验室,一边写论文,一边思索着未来的研究方向;乔琳还是那番无忧无虑的模样,哼着歌谣踢着路边石子,转眼间就要升入高中了。

    时间已经到了2005年,吉祥路一切如旧,夏天傍晚,巷子口一如既往地繁忙,“吉祥馄饨馆”的屋顶上还立着那只大锅盖。年纪较小的孩子们跑来跑去,而穿着高中校服的学生们明显文静了许多,不像小孩那样咋咋呼呼的。

    乔楠在等过马路的功夫,心想,过了这个暑假,妹妹就要升入高中了。皮得像野猴子一样的少女,也能变成那样的乖乖女吗?

    绿灯亮了,乔楠甩开大步走向马路对面的馄饨馆。在部队呆久了,走起路来总有一股踢正步的风范,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更何况他穿着一套棕绿色的军装,短袖上衣露出了他结实的手臂,他留着短短的板寸,一看就是从部队回来的。

    这两年期间,他又长高了一些。他一踏进馄饨馆,顿时又显得屋梁矮了一截。

    “乔楠?”正在吃饭的客人中有人认出了他,惊喜地喊了出来。

    乔建军一个箭步从厨房里跨了出来,看着儿子愣了几秒钟,继而淡淡地问:“饿了?”

    乔楠点头答应:“嗯。”

    “给你下一碗鲜虾香菇的,还是猪肉荠菜的?”

    乔楠想了想:“鲜虾香菇的吧。”

    “好。”

    父子之间干巴巴的对话总算结束了,乔楠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馄饨馆里的空调已经很老了,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像一头年迈体衰的老牛。

    乔楠上次寄了些津贴回来,让爸妈把家里的空调换了,看样子他们根本没有换,钱都拿去还债了。不过听妈妈说,家里的债都还得差不多了,可能这一两年就还清了。

    乔楠修长的手指扣在一起,心想,只要能把钱还清了,那一座大山就能从乔家头上移开了。

    外面叽叽喳喳传来一阵笑声,老远就听见一个小女孩激动地喊:“今天我哥回来,我先回家了啊!”

    女伴们纷纷说了再见,推拉门被拉开,一个少女小兔子般地跳了进来。

    半年多没见,她好像又长开了一些,常年练健美操的她腿长胳膊长,或许是学习压力太大,她不像小时候那样成天在外面疯跑,皮肤捂白了一些。总体来说,她很有几分少女模样了,只有那双天真的大眼睛跟以前一模一样。

    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坐在乔楠对面,眨着大眼睛,冷不丁地弹了哥哥脑门一下。

    “呃…”乔楠完全没防备,揉着额头闷哼了一声。

    “嘻嘻,真是我哥,是真人呐!”乔琳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用两只手使劲地搓着哥哥的脸颊。

    乔楠的脸颊被妹妹搓得变形了,他才推开了妹妹的手:“干嘛呢?没大没小?”

    乔琳还是那么欢快,跑到馄饨馆门口,振臂高呼:“我哥回来啦!”

    清亮的嗓音回荡在四周,隔壁董大爷探出脑袋来,喊了一声:“哟?乔楠回来探亲了?”

    “嗯!”乔琳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哈,你这一嗓子,整个吉祥路的人都知道了!”董大爷乐呵呵地说道。

    乔楠很是不好意思,将乔琳喊了回来。这才发觉,这个妹妹还是没长大,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开心或者不开心都藏不住,心里连点儿芝麻大的事都放不下。

    馄饨已经端上来了,乔琳冲着爸爸说道:“老爸,你太偏心了,哥哥这么久才回家一趟,你就给他吃馄饨?”

    乔楠帮忙解释道:“姐明天就回来了,等她回来一起吃大餐。”

    “哦,原来是这样。”乔琳若有所思地点头:“你俩天天在家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天天吃好吃的了。”

    乔建军轻轻戳了女儿一下,笑嗔道:“瞧你说的,难道你老爸平时不给你做好吃的了?”

    乔琳粲然一笑:“开玩笑啦,反正大餐都得等他俩回来再吃。”

    乔楠难得夸了妹妹一句:“有肉一起吃,你真是我的好哥们!”

    乔琳撇了撇嘴:“我是讲义气的好青年!”

    乔楠又露出慈祥的微笑,摸了摸妹妹的头。快要吃完的时候,他手机响了。他快速地瞟了一眼,没有回复,又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乔琳眼睛亮如闪电,问道:“什么短信?还不敢当着我的面回?”

    乔楠含糊其辞:“小破孩没必要知道。”

    “你不说?那要么是有任务,要么是有别的情况。可你现在休假了,不可能有什么任务!”

    乔楠颇为无奈:“你真是个侦察兵的好苗子,不去参军可惜了!”

    乔琳不跟哥哥兜圈子:“你就告诉我嘛!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事能瞒过我?如果被我挖出来了,不是又要给我封口费么?”

    乔楠刮了她鼻子一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好奇哦!”

    乔楠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肯定是有大情况。乔琳很想跟踪他,可是哥哥军校出身,说不定会把自己耍得团团转,最后把自己丢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看着自己出丑。

    乔琳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哥哥已经吃完了,把餐具送回了厨房。乔建军在水池旁飞快地刷着盘子,乔楠忍不住说道:“请个洗碗工吧!一个月也就千八百块钱。”

    “不用,我还刷得动。”

    乔楠的提议又被老爸给堵了回来,只得悻悻地退了出来。如果是妈妈,他兴许还能劝两句;但面对的是老爸,他很多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乔琳在馄饨馆里吃早餐,大口大口吃得很香。乔楠晨跑回来,喝了一碗豆腐脑。乔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一不留神他就跑了。

    或许每个妹妹都像她这样,对哥哥的私生活充满了兴趣;而每个哥哥应该都像乔楠那样,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但又没有办法。

    乔楠吃完早饭,走过妹妹身边,往她帽子里塞了一把东西。乔琳赶紧掏出来,原来是一把零钱。她手舞足蹈,数了一遍又一遍,差不多有三十块钱呢!

    虽然跟赵琳琳、徐娜那样家境优越的女孩子相比,这点钱只是她们零花钱的零头,可乔琳却万分满足,差点儿一蹦三尺高:“哈哈! 我发财啦!”

    乔琳忙着欢呼雀跃,早就忘了跟踪哥哥了。

    乔楠冷笑一声:“呵,一点儿都经不起糖衣炮弹的诱惑,还想跟踪我?”

    乔楠脱下了军装,换上了一件白T恤。或许是不太习惯穿便装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总是觉得怪怪的。他走到马路对面,跳上一辆公交车,赶着去海大赴约。

    这几年港城发展得极为迅速,建筑物越来越高。下车以后,乔楠走在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里,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外地人。

    他是在海事大学正门下的车,要在大学街上找一个名叫“梅田”的日本料理店。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有点儿懵圈,转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拉住一个妹子,问路之前,二话没说,举起右手就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同志你好…”

    直到看到那女孩惊恐的目光,乔楠才意识到自己行为有多怪异。他顺势用敬礼的手摸了摸耳朵,笑问道:“这位同学,你知道梅田日本料理店吗?”

    女生点了点头,有点儿害羞地说:“正好顺路,你跟我一起来吧。”

    乔楠走在那女生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变化,连女生 “长得好帅” 的低语都没有听见。

    大概三分钟的路程,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乔楠跟女生道了谢,小女生脸一红,忸怩着跑开了。

    乔楠走进餐厅,环视一周,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两下,他回过头,眨眨眼睛,惊讶地合不拢嘴。

    “薛冬梅?”

    薛冬梅的头发留长了,拉直的头发垂到肩膀,看起来很文静。她戴上了隐形眼镜,露出了一双很有味道的丹凤眼。她上大学之后应该是塑形了,身材苗条却不干瘦,一条碎花连衣裙衬出了她美好的身体曲线。她虽然算不上校花级别的大美女,但也是校园里一道靓丽的风景,会出现在男生宿舍卧谈的话题里。

    “怎么,不敢认了?”薛冬梅的表情也明朗了许多,笑容十分生动。

    乔楠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讷讷地说:“天哪,真…真的是你?”

    看着他傻傻的表情,薛冬梅忍不住笑出声来:“快来坐吧,别站在这儿了,跟个傻大个一样!”

    乔楠又呆了,一个劲在心里琢磨——不对啊!女生怎么能变化这么大?他在军校也不是没见过女生,可她们都不像薛冬梅这样啊!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圈套?

    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样子,薛冬梅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胳膊:“喂!堂堂解放军战士,难道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

    乔楠跟着她坐在角落里,翻着菜单,不禁有些咂舌——现在外面的饭菜都这么贵了吗?

    薛冬梅很利落地点了菜,说道:“我就不问你的意思了,反正你们男生点菜都是‘随便’‘都行’。我点了几样我爱吃的,你应该也不会挑剔。”

    差不多两年没见她了,她的性格也变得爽快了许多。乔楠忍不住感叹道:“你真的变化好大!”

    薛冬梅笑道:“每个见我的人都这么说,不过你说得比他们真挚好多。”

    乔楠低头笑了两声。旁边一桌有四个女生,都装作不经意地瞥着乔楠,然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一切都逃不过薛冬梅的眼睛,她很干脆地抓住了乔楠的手,乔楠一阵激灵,想抽却又抽不回来。

    “你要干嘛,这么多人看着呢!”乔楠不自在地说道。

    “看手相啊!”薛冬梅笑靥如花,有一种谜一般的魔力,眼睛却一直看着乔楠:“看你有没有桃花运。”

    乔楠这才拽出手来,说道:“别闹了,我就是在寺里修行的和尚,哪里有什么桃花运!”

    薛冬梅被逗得哈哈笑,乔楠也放松了下来。这两年来,他们俩一直都保持着联系,只不过乔楠上的是军校,两个人没办法见面。这次薛冬梅提前好几个月就跟他约好了,无论如何,也要在暑假的时候见一面。

    服务员端上一个寿司拼盘,接着又端出两碗叉烧肉拉面,看起来很丰盛,但在乔楠眼中,这些东西真不够塞牙缝的。

    二人吃了一会儿,话匣子也逐渐打开了。叙了一会儿旧,薛冬梅问道:“我给你发条信息,你通常隔好几天才能回。都21世纪了,你们学校还管得那么严?”

    乔楠苦笑道:“刚上大一的时候,被管得团团转,什么都不敢干,只敢在规定时间内看手机。现在大二都结束了,找到窍门了,比以前自由了许多。”

    薛冬梅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也有点儿恍惚。上高中时,你就是咱班个子最高的,上了两年大学,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还有,你比以前壮了不少。”

    “每天一睁开眼就要跑5公里,还得换着地方拔草,能不壮么?”说话间,乔楠不小心吃了一块芥末,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灵魂直接蹿出了躯体,眼泪鼻涕一下子流了下来。

    薛冬梅被逗得哈哈大笑:“你呀你,怎么吃得那么不小心!”

    乔楠将眼泪擦干净,连连说道:“待会儿我再请你吃一顿盖饭,日料实在吃不习惯,也吃不饱!”

    “好好好。”

    男生笨手笨脚的样子有一种别样的可爱,薛冬梅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笑,而乔楠更加不好意思了。他借口上卫生间,偷偷塞给服务员一张百元大钞,让他先把账结了。

    薛冬梅没想到木讷的乔楠会想出这一招来,埋怨之余还有几分感谢。她提议道:“先别去吃盖饭了,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外面骄阳似火,现在的确是吃冰淇淋的好季节,乔楠不再拒绝。海大出门就是大海,二人吃着冰淇淋走向海边,在沙滩上找了一个荫凉地儿,并肩坐了下来。

    聊了一会儿之后,乔楠才问道:“你在清华压力也很大吧?”

    “嗯,尤其是决定不转专业,读双学位的时候,每天累到吐血。”薛冬梅舔着冰淇淋,尽量说得云淡风轻一些:“我最累的时候三天睡了三个小时,都忘了有没有吃饭,只记得一天考了四门课,考完最后一门还要准备经济学的小组发言,凌晨三点在自习室流鼻血,一边大哭一边揪头发,把同学都给吓坏了。”

    乔楠听得很心疼,说道:“总觉得刚才那个说说笑笑的人不是你,这个浑身透着狠劲儿的人才是你。”

    薛冬梅笑道:“那有什么办法,我只有拼命,才能感觉到活着的价值。”

    “你在港城住的地方还好么?你的母亲…没有来骚扰你吧?”

    薛冬梅昂起头,神清气爽地说:“呵呵,我上大学后就跟她断绝联系了,我爸在外面打工,基本也不回家,让她守着我弟那个败家子过吧!其实我一直在怂恿我爸跟她离婚,可他胆小懦弱,又舍不得我弟,就一直这么拖着。这样也还行吧,反正不跟家里那两位联系就行。”

    乔楠不由得感叹,薛冬梅真是个狠角色,说断绝就断绝,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她吃完冰淇淋,抱着膝盖说道:“我这个假期在一个培训机构代课,就在港城待三天,明天晚上就回去。”

    乔楠微微吃惊:“你怎么比我还赶?”

    “嗯…愿望达成了,时间再短也没有遗憾了。”

    薛冬梅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可偏偏乔楠迟钝得让人抓狂,她也不指望他现在就能理解。她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沙子,说道:“我明天下午的火车,你能来送我吗?”

    “当然能。只是你来去匆匆,不知道身体是否能吃得消?”

    薛冬梅潇洒地说:“我小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坐火车有空调,还有卧铺,哪里算得上吃苦?”

    她还是买了卧铺的,说明不会亏待她自己,乔楠略略放心。在送薛冬梅回去的路上,他走进一个超市,买了一堆泡面火腿肠还有饮料,说道:“我那个妹妹是个磨人精,如果明天我没能去送你,那一定是被她绊住了脚跟。这些东西你拿在路上吃,千万别饿着肚子。”

    薛冬梅心中泛起丝丝感动,她接过塑料袋,顿时哭笑不得:“我只是从港城回北京,十五个小时而已,一觉就睡过去了。我不是去打仗,不需要这么多口粮啊!”

    “这样啊…”乔楠又觉得自己失误了,他挠了挠头皮,说道:“我没有概念。”

    薛冬梅这才发现,以前那个威风凛凛的班长,竟然憨厚得有些傻。她将乔楠买给他的东西一股脑地装进了背包里,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会争取吃完,下车的时候胖成一头小猪。”

    “你不胖。”乔楠无比认真地纠正道。

    薛冬梅再次笑弯了腰,将书包背在了肩上。乔楠眼睛一亮:“哦?这难道不是…”

    “没错,就是你给我的书包,它是我肩膀上的指环。”薛冬梅说出这句歌词,自嘲般地笑了——乔楠那块木头,怎么可能知道这句歌词?

    乔楠确实没有听懂,他脑海里回荡的旋律只有《三项纪律八项注意》这样的军歌,对流行歌实在知之甚少。

    薛冬梅背好书包,正好公交车也来了,她恋恋不舍地跳上车,冲着乔楠挥手告别:“明天,如果能来,一定要来送我!”

    乔楠同样挥手告别:“如果能去,我一定去!”

    乔楠回家探亲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他出去那一上午,已有好几个小孩蹿进馄饨馆,开场白都是千篇一律的“乔楠哥回来了吗?”

    乔琳也只好一遍遍重复着“回来了,但是又出去了”,如此三四遍,她有点儿烦了。正好外面传来收破烂的声音,乔琳心想,能跟他借那个大喇叭用用吗?她要把自己一直重复的话录下来,只要一有小孩来打听,她就播放这句话。

    推拉门又被拉开了,乔琳一看是徐威,便疲倦地说“乔楠回来了,但是…”

    徐威一个箭步凑到她跟前,低声道:“你觉得我是来找乔楠的?”

    乔琳顿时秒懂,她狡黠地眨着眼睛,同样压低了声音:“我姐今晚八点到站。”

    徐威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笑得像个小傻子。乔琳又道:“可是我听说,我姐通过公派生的选拔了,这次回来就是办出国手续的。”

    徐威顿时跌入地狱:“璐,璐姐确定要出国?”

    乔琳点点头:“我听说她申请的是政府互派留学生项目,要申请三所美国学校,三所都录取了,她最后决定去斯坦福。”

    这样牛叉的学校,徐威连想都不敢想,他咋了咋舌头,一下子就泄气了。他高考算是超水平发挥,再加上他是省内考生,总算跌跌撞撞地进了海事大学。海大在省内还可以,可在全国只能算末流985,人家乔璐申请上的可是世界一流大学啊!还是国家派遣的公费留学生!

    乔琳给他打气:“徐威哥,你大学毕业后不能申请美国的研究生吗?”

    徐威很是沮丧:“我英语烂成那个鸟样,连语言这一关都过不了。”

    这下乔琳也没辙了,徐威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思忖着如何才能跟乔璐在一起,可想来想去,没有一种办法是可行的。

    他正在苦恼,跟薛冬梅“约会”的乔楠回来了。乔楠看起来很开心,嘴角一直往上翘着,真可谓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连徐威都视而不见。

    “喂,你把我当空气啊!”徐威不满地说道。

    “哦哦…”乔楠还是魂不守舍。

    “你去哪儿了?你在港城,还有比我更铁的哥们儿吗?”徐威伤心地追问道。

    乔琳笑嘻嘻地说:“人家去见的可不一定是哥们儿!”

    乔琳的头“啪”的一下被哥哥按在了桌子上,乔楠不动神色地说:“你再胡说,当心你的小脑袋啊!”

    乔琳扭了好一会儿,脖子才缓过劲来,气哼哼地跑到后厨跟老爸告状去了,说哥哥要拧断她的脖子。乔建军耐心地听着,直到女儿没有力气再说了,他才吐出三个字:“你活该。”

    乔琳气得跺脚,干嚎了两声,只能乖乖出去写作业。乔楠和徐威已经离开了馄饨馆,不知道又去哪里打游戏了。

    乔琳没猜错,离乔璐回来还有点儿时间,两个男生就去二中附近的网吧里打魔兽争霸去了。在学生时期,乔楠就以超高的集中力而闻名全校,但他自己也承认,学习时不管再怎么集中精力,也不如打游戏时更专注。

    徐威戴着耳机,得意地高喊一声:“看我用冰龙海教你做人!”

    乔楠毫不在乎地说道:“切,你的HUM打不过我UD的。”

    两人杀了一会儿,徐威气得扔掉了耳机,乔楠得意地挑起了眉毛。徐威不服气地说道:“不是说你们部队都玩不了游戏么,怎么你变得这么厉害了?”

    乔楠笑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而已。教导员看不见的地方,还是能偷偷练的。练了几年,终于有机会虐你了。”

    徐威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便去吧台买了两瓶可乐,扔给乔楠一瓶,说道:“虐我有意思么?不如咱俩一起去浩方上开黑虐人吧!”

    乔楠满口答应,说道:“待我去解个手方便一下,轻装上阵。”

    结果他刚站起来,就眯起了眼睛,朝着最角落的位置走了过去,喊道:“成林?”

    魏成林正杀得天昏地暗,完全沉浸在游戏当中,嘴里念念有词,屏幕上闪着各种光圈,全都反射在他兴奋的瞳孔中。

    他玩得开心,突然被打断了,十分恼怒。可是一抬起头,他看到了乔楠,便立刻结巴起来:“乔,乔楠哥…”

    一股无名火在乔楠心中升腾,他忍不住训斥道:“你不是去上辅导班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打游戏?”

    魏成林陪着笑,只不过笑容十分僵硬:“我学累了,出来放松一下而已…”

    乔楠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出了网吧,徐威见形势不妙,立刻跟了出去。在乔楠面前,成林不敢辩解,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乔楠严肃地问道:“你这次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魏成林不敢回答,徐威替他说道:“这次不仅是班里倒数第一,还是整个年级倒数第一吧?”

    事到如今,魏成林也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振振有词起来:“我就是脑子笨!干啥啥不行,反正学也学不好,来打打游戏怎么了?凭什么你们能打,我就不行?”

    乔楠问道:“你真的脑子笨?”

    “是啊,吉祥路还有谁比我脑子笨吗?”

    乔楠继续问道:“那小学四年级,钢琴就考过十级的神童是谁?一边弹钢琴,一边在数学竞赛中获奖的小孩又是谁?”

    成林一下子语塞,低声道:“这些你们都还记得…”

    乔楠叹气道:“成林啊,要说咱院最笨的,应该数乔琳了吧?乔琳刚从乡下回来,刚进吉祥路小学的时候,连续考了两次班里倒数第一,老师好几次家访,让她留一级。可乔琳哭着不乐意,她从小就学会了熬夜,每天都把学过的内容背下来,一直背到现在。你说你脑子笨,有她笨吗?可乔琳从倒数第一,一直到现在班里前二十,她是怎么努力的?”

    魏成林又不服气地说:“人跟人之间不一样,乔琳姐喜欢读书,才能那么努力;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读书,看到书就打瞌睡,怎么可能学好?”

    乔楠被他气得胸闷气短,差点儿揪着耳朵揍他一顿。好在理智战胜冲动,他深呼吸一口,说道:“哪儿有天生喜欢学习的人?乔琳恐怕也不是喜欢学习吧?只不过她是学生,知道读书是自己的责任,所以才会拼命去做。一个女孩子都能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你呢?你就甘愿这么堕落下去?”

    徐威想起自己的亲身经历,伤感地补充道:“成林,你这个年纪或许还不明白,你学习不好,可能连心爱的女生都追不到!”

    魏成林不再辩解,垂着头,闷闷地走掉了。他已经慢慢退去了婴儿肥,不再像小熊猫了,可还是那么不懂事,简直气死个人。

    乔楠被他一气,也不想回去打游戏了。徐威无奈地说:“其实,赵阿姨对他管得可严格了,可是魏奶奶老是护短,对成林没有任何要求,他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唉,谁也说不听他,他算是没救了。”

    乔楠也感到很痛心:“魏老师英年早逝,魏家就剩成林这一个孩子了,魏奶奶还不把他宠上天?只不过宠的方式不对。如果他是我亲弟,我早一脚把他踹回家了。”

    徐威急忙说道:“你可千万控制住自己啊,魏老师走后,魏奶奶生怕他宝贝孙子有一点儿磕着碰着。赵阿姨揍成林一顿,老太太就寻死觅活的,闹得整个大院都知道。”

    乔楠将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将可乐罐一脚踹进了垃圾桶。徐威看得目瞪口呆,连连称赞:“少侠好身手!”

    一罐可乐下肚,乔楠打了一个长长的嗝,说道:“或许只有乔琳能收拾他了。”

    ***

    乔琳顺利直升二中高中部以后,已经开始跟着高中部的舞蹈队训练了。别看二中抓学习抓得特别严,德智体一样都没有落下,虽然只是极少数人的“德智体”。

    乔琳感冒了,训练的时候很不在状态,被舞蹈队教练孟老师给批评了好几次。乔琳委屈巴巴,但又不能辩解——确实是自己拖累了大家啊!

    她回到家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被乔楠从网吧撵回来的魏成林。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乔琳追上去询问,没想到还没开口,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两个喷嚏。

    “乔琳姐,你感冒了?”魏成林关切地问道。

    “嗯,可能是空调吹多了。”乔琳的喷嚏压根止不住,一个接一个,打得她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你来我家休息一会儿吧,让我奶奶给你找点儿药吃。”魏成林说道:“反正你家也没有人,你病了谁来照顾你呢?”

    爸爸、哥哥都知道自己感冒了,但是没有一个人像成林这样关心自己,乔琳一阵感动,便点点头:“那好吧,我先去你家。”

    魏成林一下子开心起来,抢在乔琳前头打开了家门。魏家收拾得很整洁,一架钢琴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只不过都用布给罩了起来。钢琴对面的桌子上供着魏成林爸爸的遗像,年轻帅气的脸庞在微笑着,遗像前面香火不断。

    乔琳不太敢来魏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这张遗像。虽然魏叔叔在世的时候对她很好,但是有遗像的房间总让人感到一些阴森。不过乔琳理解魏家,尤其理解魏老太,也理解她为什么这么溺爱魏成林。

    魏老太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听说乔琳感冒了,便关上液化气,走出来一看究竟。乍一看,她便知道乔琳生病了,平时活泼机灵的小女孩,现在却瘫坐在沙发上大喘气。魏老太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呼一声:“不得了,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乔琳蔫蔫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魏成林很是担忧。魏老太一合计,便计上心头:“琳琳,你先喝点儿水,奶奶给你弄点儿药啊!”

    “谢谢魏奶奶。”乔琳虚弱地说道。

    魏老太一把拉过魏成林,倒了一杯白开水,让他给乔琳端过去。魏老太还叮嘱道:“人生病的时候,最容易感动了,你可得好好照顾乔琳,让她这辈子也忘不了你对她的好。”

    魏成林傻傻地问:“为什么呀?”

    魏老太害怕乔琳听见,也不敢大声说出来,便瞪了孙子一眼:“你妈说得对,你真是个榆木疙瘩。”

    魏成林不再追究,把水端给乔琳。乔琳用卫生纸堵住了两个鼻孔,省得一次次擤鼻涕了。她将白开水一饮而尽,抓起书包,无力地说:“我还是先回去吧,别把感冒传给你们。”

    魏老太一听乔琳要走,立刻端出一碗药来,说道:“走什么走啊?你妈天天忙得不着家,这个点儿又是店里最忙的时间,你回家了谁照顾你啊?奶奶给你冲了点儿感冒冲剂,你先喝了,在这里睡一觉吧。”

    魏老太把药给冲好了,乔琳再走就有点儿不给面子了。她道了谢,将那一碗药一饮而尽。喝完了之后,她咂咂嘴,问道:“咦?这药的味道怎么这么怪?”

    魏老太无不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我给你冲了两包药,药效可好了!”

    乔琳吃了一惊,小声反驳道:“可是我很小的时候,姥姥就告诉我,感冒药一次只能喝一包,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还能出人命不成?”魏老太脸色一沉,语气不容辩驳:“成林重感冒的时候,我也是一次冲两三包给他喝,最多的时候冲了四包呢,你看成林也没出什么事啊!你病得这么重,就得下猛药治!别畏手畏脚的,一个小感冒拖十天半个月才好。”

    乔琳被魏老太堵得哑口无言,恰好药效发作了,她眼皮发沉,滑到在了沙发上,沉沉睡着了。魏老太给她找了一块小毛毯,盖在她身上,自言自语道:“哎,这就对了嘛!吃完药就要睡大觉,再出一身汗,感冒就好喽!”

    殊不知,乔琳岂止是睡着了,而是一下子陷入了昏睡。她感到自己从悬崖上掉了下去,身体在虚空中飘啊飘啊,失重的感觉让她毫无安全感。她想抓住什么,可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抓不住。

    她不知道自己飘了多久,最后躺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想爬起来,但是身子有千斤重,好不容易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坐在魏家的沙发上,可是看不到成林和他奶奶。

    乔琳在这一片混沌中,一个意识却越来越清晰——我这是死了吗?

    仿佛有人在弹钢琴,是乔琳很熟悉的《梦中的婚礼》,叮叮咚咚的声音就在附近。不一会儿,钢琴声戛然而止,一个脚步声渐渐靠近。乔琳转动眼睛,看到了一个清癯的身影,因为脸庞瘦削,他的眼睛显得尤其空洞。乔琳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尖叫起来,想躲却无处可躲。

    那“人”走近了,笑眯眯地蹲在她身边,和蔼地说:“琳琳,好久不见。”

    “魏…魏叔叔?你不是死了吗?我怎么能看见你?”

    魏叔叔说道:“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叔叔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

    “替我看着点儿成林吧!这孩子现在堕落得不成样子了!”魏叔叔蹙着眉头说道。

    乔琳说道:“我想带他,可是魏奶奶老是护着他,我也没办法。”

    魏叔叔喟然长叹:“再这样下去,魏家就完了。成林只听你的话,你帮我好好看着他吧,拜托你了!”

    乔琳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体就被抬了起来,同时,有一束光从头顶照了下来。她倏然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哥哥急切的脸庞。

    “琳琳,琳琳!快醒醒!”乔楠跟着急救床奔跑着,不停地喊着妹妹的名字,眉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脸上全是汗水。

    乔琳晕晕乎乎的,感到自己在被车推着跑,身边都是穿白大褂的大夫,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哇”的一声,乔琳吐出了一大口东西,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吐了多少回了,医护人员见怪不怪,很镇定地给她擦掉了呕吐物。

    乔楠焦急地问道:“大夫,我妹妹醒过来了,是不是没什么大事了?”

    大夫没有回答乔楠的话,而是问起了乔琳:“小朋友,你现在清醒了吗?”

    乔琳半睁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大夫伸出三根手指头,乔琳用微弱的声音说“三”,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夫又做了一系列检查,又是量血压,又是化验血,最后才跟乔家人说道:“她自己全给吐出来了,没什么大事了。在这里打两个针,观察一晚上吧。”

    乔楠紧绷的弦瞬间松了下来,软软地靠在了墙上,不停地跟大夫道谢。大夫都走了之后,他才走进病房,握着妹妹冰凉的手,说道:“你怎么搞的,感冒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李兰芝就没那么客气了,噼里啪啦一通训斥:“你是不是又吃那些乱七八糟的烤串了?我说了多少次了,那玩意儿不能吃!你吃病了别来找我。你可倒好,直接昏倒在魏成林家,把大家吓得半死不说,这一次救护车又搭进去多少钱?”

    乔琳刚醒过来,还不清楚状况,就被妈妈骂了一顿,顿时十分委屈,她高声道:“才不是吃烤串吃的,是…”

    李兰芝一脸不耐烦:“那你说,还能怎么着?难不成是吃了那一包感冒药吃成这样了?”

    乔琳气得抓狂,一把甩开了打针的针头,乔楠大惊失色,赶忙把护士叫了进来。他一边安抚痛哭的妹妹,一边劝妈妈:“妈,先别这么说,兴许是有别的原因呢!”

    乔琳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到被子上,看得人格外心疼。李兰芝也怒火中烧,不停地唠叨:“你在成林家昏过去了,还一个劲儿地吐,把人家家里弄得一团糟!如果你不是食物中毒,怎么会这样?”

    乔琳泣不成声,一顿一顿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自己怎么了。魏奶奶给我冲了两包感冒药,我喝了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在梦里面见到了魏叔叔。”

    乔楠和李兰芝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两包感冒药?”

    乔琳又饿又累,哭了一会儿,便倒在床上睡着了。乔建军见她没有大碍,想起了今天回家的大女儿。一看表,都快九点了,乔璐在火车站等了一个小时了!一向简朴的乔建军急忙打了个车,冲着火车站疾驰而去。

    乔楠在医院里陪着乔琳,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妹妹的小手可以凉成这个样子。他将妹妹的手放在手心里,嘴里念念有词:“快点儿好起来吧!你要好起来,才能看你的卡卡啊!”

    李兰芝刚才去问大夫,女儿到底是食物中毒,还是药物中毒?大夫说,食物中毒最典型的症状是上吐下泻,而乔琳只是恶心呕吐,并没有腹泻,药物中毒的可能性更大,不知道她有没有乱吃药?

    李兰芝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耳畔一直回想着女儿说的“喝了两包感冒药”。按常理说,两包感冒药一起喝,也不能严重到这种地步啊!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叮嘱儿子看护好妹妹,她便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家属院,毫不犹豫地敲响了魏家的门,想跟魏老太问个清楚。

    听到李兰芝的声音,魏老太更加惶惶不安,跟魏成林叮嘱道:“你再重复一遍,奶奶刚才是怎么给乔琳喂药的?”

    魏成林耷拉着眼睛,半天没说话,被奶奶推了好几下,他才闷闷地说:“给她冲了一包感冒冲剂。”

    “哎,这才对嘛!你这个李阿姨是个不好惹的,咱得先糊弄过去,以后再说。”

    魏老太很满意孙子的回答,她打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气势汹汹的李兰芝,心中又是一凛。魏老太心里有鬼,不敢直视李兰芝,挤出一个笑脸,扇着两片薄薄的嘴唇,问道:“琳琳没事了吗?”

    李兰芝不想理这些客套话,她知道魏老太的性子,自然也知道今天这场仗并不好打。她冲着里屋喊出了魏成林,成林吓得从床上跳了下来,问道:“李阿姨,怎么了?”

    “先去超市把你妈喊来。”

    李兰芝的语气不容置疑,魏成林怯怯地看了奶奶一眼。魏老太也心慌了,暗骂了一句——这跟我想的套路不一样啊!

    在家中,李兰芝是说一不二的老大;在学校里,她是雷厉风行的李主任,成林向来很怕她。因此,他不敢耽搁,飞快地朝自己家超市跑去。

    成林走后,李兰芝进魏家坐下,从容说道:“魏婶儿,咱俩在这里争执也没什么用,等明事理的来了,咱们再说道说道。”

    魏老太顿时就不爽了:“你是说我不明事理?”

    李兰芝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呢,我正在气头上,肯定不够理智;您呢,也是惴惴不安,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小赵是个明白人,让她来评评理,对咱俩都有好处。”

    魏老太虽然极为不爽,但也不得不佩服,李兰芝不愧是常年做教导工作的,的确口才了得,寥寥几句话,便让她说不出话来。魏老太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嘴里嘟嘟囔囔,但李兰芝气定神闲,一句也不跟她争吵。

    ***

    话说魏成林到了自家超市,赵艳芬正在往里搬着货物。一听李兰芝叫她,她冷冰冰地说道:“我不去,你奶奶惹的事,让她自己说清楚。”

    魏成林心情很不好,哀求道:“可是李阿姨非要等你回去再说个明白,吓死个人了。”

    赵艳芬嗓音格外尖锐:“呵,每次你奶奶弄出烂摊子,总要我替她收拾。你帮我带个话,让她自己去跟乔琳妈妈说吧,天快下雨了,我可没时间管这些破事。”

    魏成林夹在中间很是为难,刚才又惊又怕,现在又不知所措。站在自家超市门口,耸着肩,低着头,只能无措地抠着手指头。

    赵艳芬看着儿子这幅窝囊的样子,扬起手来就在他脖子上扇了一巴掌。魏成林惊得浑身一颤,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痕。

    “你们,你们让我怎么办?”魏成林哭道。

    赵艳芬曾发誓要把魏成林培养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他却长成了一个除了哭之外什么都不会的胆小鬼。赵艳芬心里直怄火,将手套一摘,狠狠戳了儿子额头一下儿:“你真是气死我了!”

    赵艳芬麻利地锁好门,快步朝家走去,魏成林忙颠颠地跟在后面。一打开家门,赵艳芬就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低气压,她知道李兰芝极不好惹,于是尽量和善地说道:“李姐,我刚才还想问问呢,琳琳现在怎么样了?没什么事了吧?”

    李兰芝绝口不提乔琳的状态,就是为了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让他们胡乱猜测,然后惴惴不安。她让赵艳芬坐下,然后唤过成林,和气地说道:“成林,你别害怕,阿姨简单问你几句。”

    成林往后畏缩着,一步都不敢上前。魏老太清了清嗓子,说道:“成林,别害怕,你到奶奶这里——李主任,你有什么要问的,冲着我老婆子来,别欺负一个孩子。”

    李兰芝轻笑一声:“魏婶儿,我有一点儿为难成林的意思吗?我不过是想问他几句话,堂堂男子汉,连这点儿担当都没有吗?”

    魏老太不以为然,啐道:“嘿哟,什么担当不担当?我家孩子我自己教,还用不着外人来教。我家成林天生胆小,你可不能吓着他!”说罢,紧紧地拉住了孙子的手。

    魏成林内心油煎一般难受,他既害怕李兰芝的眼神,又留恋奶奶掌心的温暖,他正犹豫不决,却被妈妈一脚踢到李兰芝跟前。李兰芝扶住他,和蔼地说道:“你不要害怕,如实回答就好了。”

    成林怯怯地看了妈妈一眼,在妈妈的威慑下,他点了点头。

    李兰芝问道:“乔琳在医院里说,她喝了两包板蓝根;可奶奶说,只给她冲了一包。当时你也在家,你跟阿姨说说,琳琳姐到底喝了几包板蓝根?”

    魏老太在悄悄给魏成林使眼色。一边是早就跟他串通好的奶奶,一边是注视着他的李兰芝,成林双腿瑟瑟发抖。他终究不擅撒谎,嗫嚅道:“我,我不知道…奶奶冲好了,就给琳琳姐喝了。”

    这个答案虽然没让魏老太满意,但也算掩饰了自己的罪行,魏老太算松了口气,继续诱导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琳琳病得不算重,给她喝一包就够了。”

    魏成林不置可否,马马虎虎点了点头,心里却难受得要命。

    孙子到底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魏老太找到了底气,继续唠叨道:“我老婆子好心收留照顾乔琳,却惹得这一身臊!李主任找上门来,要找我老婆子算账,简直伤透了我的心!”

    赵艳芬本来不怎么相信婆婆,可是儿子是从来不会撒谎的,或许乔琳晕倒确实跟魏家没什么联系。她松了口气,说道:“李姐,要不你还是回医院问问乔琳吧,是不是她记错了?”

    魏老太装模作样地加了一句:“乔家老三人长得干干净净的,没想到心思还曲里拐弯的。她是不是自己吃坏了肚子,又不敢说实话?小孩子嘛,撒点儿小谎最正常了。你也别跟她急,孩子还是要慢慢教嘛!看我家成林多老实!”

    李兰芝火气一个劲儿地往上窜,牙齿咬得咯咯响——可恶,又不能动手!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鲁莽了,本来她就是客场作战,魏家人还比她多,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怎么说都行,自己又不能严刑逼供。可是一想到刚才小女儿难受的样子,想起她委屈巴巴的泪水,李兰芝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暗暗攥紧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因为她相信,乔琳纵然是个不完美的孩子,但她从来都没有撒过谎。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

    想到这里,李兰芝又拉着魏成林的手,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你告诉阿姨,奶奶是在哪里冲的药?是在厨房,客厅,还是卧室?”

    魏成林指了指奶奶的卧室,说道:“药箱在奶奶卧室里,她就是在那儿冲的药。”

    李兰芝将头转向魏老太,问道:“魏婶儿,您是出了名的爱干净,咱这座楼的楼道都是您义务打扫的。家里的垃圾,也肯定是一天一扔吧?”

    魏老太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点了点头,说道:“当然,你看我家多干净。”

    李兰芝问好了,二话不说就冲进了魏老太的房间。魏老太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一拍大腿,颤巍巍地追了过去。可是已经晚了,李兰芝一眼瞥见了床头边上那个小小的垃圾桶,里面零零碎碎扔了一些垃圾,连垃圾桶最底层都没铺满。她将感冒冲剂的包装一张一张捡了起来,竟然有三张。

    “魏婶儿,这是什么?”李兰芝把包装袋扔在了桌子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赵艳芬也闯了进来,看到那三个绿色的包装袋,脸色比包装袋的颜色还要绿上几分。她一张张地翻看,口中念念有词:“一包三个九,一包清热解毒…还有一包退烧药?妈,你,你一个碗里掺了三种药?”

    魏老太也没想到自己把药给掺混了,顿时就懵了。她将包装纸一把夺了过来,还要狡辩:“这是,这是昨天给成林冲着喝的,垃圾还没满,我就没扔,不行么?”

    李兰芝冷笑道:“哼,改口改得可真快,刚才明明还说垃圾一天一扔!成林,你昨天吃药了吗?”

    魏成林被吓傻了,眼泪鼻涕都在脸上流淌。李兰芝继续冷笑道:“我教了二十几年学,每年都要送走几百乃至上千个学生,谁撒没撒谎,我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再狡猾的学生也瞒不过我十句话。你们之间串通的那点儿事,还想瞒过我的眼睛?”

    魏成林更加惶恐了,魏老太也被李兰芝的凌厉给吓住了。赵艳芬不知该向着谁,为难了半天,终究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也质问起了婆婆:“妈,成林怎么了?你让他吃药?我求你别撒谎了!”

    魏老太涨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而魏成林已经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说:“奶奶说,琳琳姐的感冒很重,所以给她放了两包感冒药,我不知道,两个感冒药不是一个牌子,里面还有一包退烧药…”

    事已至此,魏老太也没法再隐瞒下去了,她畏畏缩缩地撇过身子,说道:“我也不是有意的,以往成林吃了就没事,谁知道你家乔琳怎么那么娇弱。”

    李兰芝想着女儿刚才死里逃生,满腔愤怒几乎要冲昏她的理智,看着对方怯懦而又侥幸的眼神,她甚至想揍这个小老太太一顿。她忍了又忍,才说道:“娇弱?你不知道感冒药不能掺着吃么?如果搞不好,会引起器官衰竭!而你,犯的可是过失杀人的罪!”

    此言一出,魏家人全都吓傻了,魏老太一下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老婆子想干点儿好事,为我家成林积德,可没想到差点儿弄出人命来!老天爷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别惩罚成林啊!”

    魏老太哭得哀切,赵艳芬也不好再数落,只能跟李兰芝求情。她拉过李兰芝,悄声说道:“李主任,李姐!这事确实是我婆婆不对,你看需要多少钱,我赔给你。你可千万别去告她!你也知道,老太太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心眼一直挺好的,她今天给乔琳冲感冒冲剂,也是为了乔琳好啊!”

    李兰芝从教二十余年,见识了几万副面孔,她最憎恨,也是最无奈的,便是这种无知而又乱发善心的人。这种人的日常就是好心办坏事,可是你拿他们有什么办法?只要一追究,他们就会留着无辜的眼泪大声叫屈“我也是好心啊”!

    遇到这种人,李兰芝只想给他们烧高香——求求你们什么都不要做!

    魏老太哭完了,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包袱来,她一层层打开,里面的金银财宝也显露出来。老太太拿出一叠百元大钞,递给李兰芝,说道:“这些钱给琳琳治病,足够了吧?剩下的钱买点儿营养品什么的,行不?”

    李兰芝内心在呐喊——走法律途径吧!给这个老太太一个教训,让她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然而她终究忍不下心来,她拿出了1000块钱,将剩余的钱还给魏老太,说道:“刚才先交了800块的押金,不知道还要不要住院观察。等乔琳出院以后再算吧,如果这些钱多出来了,我会将多余的部分悉数奉还。”

    到了这一刻,李兰芝才感到浑身都没有力气,泪水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仰起头,将眼泪控了回去,说道:“魏婶儿,多谢你今天照顾乔琳,也得谢谢成林打了120。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撒谎,还教着成林撒谎,而且自始至终,你都没有一丝歉意。要知道,孩子的所有恶行,几乎都是从学会撒谎开始的。成林是个好孩子,我不希望他学坏。”

    她离开魏家的时候,魏成林还在不知所措地哭着。李兰芝拍了拍他的肩膀,疲惫地说:“成林,阿姨希望你做一个诚实勇敢、有担当的男孩子。毕竟,这是成为男人最起码的品质。”

    李兰芝走了,赵艳芬那几近疯狂的愤怒终于能发泄出来了。她一把扯过钢琴上的鸡毛掸子,冲着魏成林身上一顿猛抽,一边抽一边绝望地哭:“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我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求爷爷告奶奶地把你塞进二中,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我要跪下来求你,你才能让我省点儿心么?”

    赵艳芬嚎啕大哭,手里的鸡毛掸子却一直没停下。魏老太一见孙子挨打了,立刻抹干眼泪,疾步走过来,用全身力气夺着儿媳手中的“刑具”。媳妇死不放手,婆婆用尽力气夺,她一用力,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这才多大点儿事?你要打死他吗?”

    赵艳芬气得无言以对,目光冷得像冰窟,声音更是冰冷:“多大点儿事?人家差点儿要告你过失杀人!杀人罪,你懂吗?”

    魏老太辩解道:“乔琳不是没事吗?只要没出人命,再大的事也能化成芝麻粒,有什么打紧的?再说了,是我老婆子给的药,关成林什么事?”

    赵艳芬怒不可遏,第一次推开婆婆,用鸡毛掸子指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之前包庇成林犯错,我念着你是他奶奶,不跟你计较;如今你教他撒谎、逃避责任,再这样下去,成林迟早会毁在你手里!如果你硬要拦,要么我带着成林回娘家,要不你自己回乡下去,咱们各过各的,互不相干!”

    魏老太也气急了,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最终重重地关上房门。不过一会儿,隐隐传出哭声来。

    魏成林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第二天一早,他睡醒之后,并没有看到奶奶给准备的早餐,而是妈妈在厨房里忙碌。他暗叫不好,问道:“奶奶呢?”

    “回乡下去了。”

    成林急得跺脚:“你把奶奶赶走了?”

    赵艳芬嗓子哑了:“没有,她自己走了。你放心吧,她并不是跟我赌气,她是怕乔家人告她,回乡下避风头去了。”

    奶奶走了,成林少了一座大靠山,他闷闷不乐地扑倒在了床上。手碰到枕头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奶奶留下的红包,上面写着“别让你妈看见,你留着买好吃的。”

    成林笑逐颜开,心想,还是奶奶最疼自己。

    早晨的天空阴云密布,似在酝酿着一场大雨。几声雷声划过窗前,魏成林吓了一跳。他想起了住在医院的乔琳,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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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看魏成林废柴崛起吗?^^

    读者大大们周末愉快!

    乔琳一恢复过来,就抑制不住猴子的天性,在床上滚来滚去,哥哥生气了,她也不害怕,吐着舌头说:“你再不让我回家,我就倒立!”

    念着她刚刚生了场大病,乔楠不敢把话说得太重,斟酌再三,柔声道:“乖琳琳,别捣乱啊,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之后,乔楠也觉得肉麻得要命。

    或许乔琳也被那个“乖琳琳”给弄得一身鸡皮疙瘩,她在病床上翻了几下,两条长腿突然向空中举高,“啪”的一声搭在了墙上,腿和上身弯成60度,做出了一个普通人很难做到的高难度动作。

    病房里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全都目瞪口呆,乔楠陪着笑,挨个鞠躬致意:“实在对不住了,让各位受惊了。我这妹妹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还没通人性,大家多多担待。”

    乔琳却更加欢乐了,笑着说:“哈哈,乔楠说我是孙悟空!”

    乔楠实在看不下去了,挠着妹妹的脚掌心,谁知她根本就不在乎,扭动着腰肢,咯咯笑个不停。

    “我看看,是哪只小猴子不听话!”

    乔琳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将腿放了下来,躲在哥哥身后整理了下头发,才从哥哥身侧露出小脸来,两只大眼睛眨呀眨,看着姐姐款款走来。

    乔璐刚一坐下,乔琳就钻到姐姐怀里撒起娇来。想到昨晚自己被送进了急诊室,姐姐也没能好好休息,乔琳很是愧疚,问道:“姐,你吓坏了吧?”

    “给你们打电话,你们都不不接的时候,快要吓死了。后来爸爸接到我之后,才不担心了。”乔璐搂紧妹妹,娓娓说道:“你别自责,这件事错误完全不在你,听妈妈说了之后,我都感到后怕。如果真的起诉她,说不定她真得坐牢!”

    乔琳知道姐姐口中的“她”是魏奶奶,她急忙说道:“我虽然埋怨魏奶奶,但她也不是故意兑药给我喝的。吓她一下也就罢了,可别让她坐牢。”

    乔璐说道:“呵,她今天一早就跑到乡下去了,肯定是怕你出什么事,咱家再追究责任。”

    李兰芝把昨晚上的种种都跟大女儿说了,叮嘱她不要告诉乔琳,理由是:“琳琳还小,她理解不了。再说魏家奶奶的初衷毕竟是想帮她的,只是没帮到点子上,她知道这些就可以了,其他的没必要知道。”

    于是乔璐只好把魏老太鼓动成林撒谎、逃避责任那一段全都隐去,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在对待痛苦时,乔琳的记忆可能跟金鱼差不多,不会超过7秒。吃着姐姐带回来的上海肉粽,早就把昨晚的病痛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虽然没心没肺,但她能感觉到,姐姐好像有心事。

    两个肉粽下肚,乔璐怕她肠胃承受不了,不让她再吃了。没有吃的东西,乔琳又陷入百般聊赖的状态,她跟姐姐说道:“姐,你不是要办出国手续么?别在这里陪我了,你快去忙吧。”

    乔璐温柔地笑道:“其他的差不多都办好了,现在就差一样了。”

    “那你赶紧去办啊!孙叔叔说,每次出国手续都能把人磨得掉层皮,还要等好长时间,你别耽误了呀!”乔琳真挚地说道,一脸天真无邪。

    乔璐笑得很苦涩:“最后这份材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出来的,你别跟着操心了。”

    “噢…”

    “对了琳琳…”乔璐欲言又止。

    “怎么了,姐?”

    “暂时别跟别人说我要出国的事,或许,我不一定能出去。”乔璐忧虑地说道。

    乔琳心猛地一沉,追问道:“为什么呀?不是说公派生特别难申请吗?你为什么要放弃?”

    乔璐没法跟乔琳解释,勉强笑道:“你先别激动,我只是说有可能去不了。我还在想办法,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放弃。”

    乔琳重重地点头:“不错,这才是我姐!”

    乔璐在医院里陪了一上午,就回家帮忙去了。乔琳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仔细思索姐姐说的话。她忽然意识到——难道是哥哥军人的身份,阻碍了姐姐出国发展?

    不对不对,姐姐刚才明明说是材料来着,如果因为哥哥的身份被卡,那她从一开始就不会准备。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乔琳本就不是一个能持续苦恼的人,下午徐娜和赵琳琳来看她,她就忘掉姐姐的烦恼了。其实她知道家里一直风波不断,但是大人最习惯的一句话是“不管小孩子的事”,所以她就懒得去烦恼了。

    赵琳琳一边给乔琳削苹果,一边抖着娱乐圈八卦:“纪敏佳的粉丝跟张含韵的粉丝掐起来了!呵,她的粉丝敢得罪我的韵乖乖,我就让她好看!”

    徐娜一头雾水:“你的韵乖乖是去年的选手,你怎么给人家好看?”

    赵琳琳无不得意地说道:“今天早上,我给何洁投了100张票!”

    乔琳听罢,无不佩服地说道:“真有钱!”

    徐娜也很佩服:“你真有精力!”

    三个朋友当中,只有乔琳没有手机,想投票也没法投。她问徐娜:“徐娜,你也投票了吗?”

    徐娜如实说道:“我只是看看,没有特别喜欢的选手,也就没投票。听说哈利波特十月份又要出来新的系列了,我得攒钱等着新书出来。”

    赵琳琳问道:“不就是一本书么?能花多少钱?”

    徐娜说道:“中文版的当然花不了几个钱,可是英文原版的很贵,再加上运费,差不多得五百块钱呢!我已经拜托表姐帮我盯着了,只要书一出来,就立刻去买。”

    乔琳羡慕赵琳琳能毫无顾虑地给喜欢的选手投票,也羡慕徐娜可以花重金购买英文原版小说。她有什么呢?只有听得不停卡带的磁带,还有满是错别字的盗版小说。

    她正在出神,赵琳琳突然问道:“乔琳,你不是喜欢张靓颖吗?你给她投票了吗?”

    赵琳琳说话不过脑子,将乔琳没有手机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徐娜清了清嗓子,她才恍然大悟,不再追问。而乔琳用笑容掩饰住了自己的尴尬,她说道:“其实,其实我也不是喜欢到非要投票的地步啦…”

    赵琳琳难得认真起来:“我告诉你,什么叫做粉丝?无条件支持偶像的才能叫粉丝!你千万别以为你这一票无关紧要,如果所有人都这么想,那哪儿还有人给她投票呢?支持粉丝,从我做起,才能带动其他人一起投票,你的偶像才能成名。她们竞争多激烈啊!现在正是最需要粉丝的时候!”

    赵琳琳的话极具煽动力,而乔琳畏缩地抱住了膝盖,不敢接话,生怕一反驳,就成为赵琳琳口中的假粉丝。徐娜看出了乔琳的尴尬,笑着说:“乔琳喜欢卡卡就够了,哪儿像你那么博爱?能追得动那么多明星?”

    赵琳琳调皮一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哼起了张含韵的新歌《酸酸甜甜就是我》。乔琳很感谢徐娜为自己解围,但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许是长大了,她的确不像小时候那样对外界毫无感知了。尤其是等着高中开学这段时间,她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崭新的书包,一个洋气的CD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老天爷再赐给她一个过时的小手机。她的要求不高,但每一样都要花钱。而她对父母最不满的,就是他们舍不得为自己花钱。

    徐威曾给她出过馊主意——如果有什么愿望,一定要趁着生病的时候说出来。孩子生病是大人最心软的时刻,只要不过分,基本都能答应。可乔琳看到大人们对账单的场景,她不好意思再说出自己的愿望,让家人为难。她也在懊悔,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一次实现愿望的好机会?

    乔琳又在医院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哥哥姐姐一同来接她出院。回到家属院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魏成林。魏成林一看乔家三兄妹,慌忙背着书包逃回了家。

    乔楠看不过去,说道:“我们是老虎么?见了我们就跑?”

    乔琳豁达地笑了笑:“成林从小就胆小,这次一定吓坏了,过一阵子就好了吧!”

    上楼之后,乔楠去了馄饨店帮忙,乔璐去见老同学,魏成林一直趴在门上听着,听到哥哥姐姐都走了,他才蹑手蹑脚地走上楼,鼓足勇气之后,才叩响了乔家的门。

    “成林?”乔琳刚好洗完澡,正在用毛巾挫着湿漉漉的头发,将成林放了进来。

    成林不敢抬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梨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乔琳。

    乔琳笑靥如花:“哟,你这是唱哪出啊?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魏成林低声道:“我来给你赔个‘梨’!”

    “好吧,本姑娘接受了,别自责了!”

    乔琳笑着接了过来,咔嚓一声咬了一口。

    魏成林这才敢抬起头来,说道:“琳琳姐,你也不怕我没洗?”

    乔琳又干脆地咬了一口:“你给我的水果,还有没洗过的?”

    见她笑容如旧,魏成林这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静下来。他原以为,奶奶把她毒倒以后,她就再也不会吃魏家的东西了,没想到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魏成林百感交集,竟然又有了落泪的冲动。

    乔琳啃着梨,拉着魏成林坐了下来,说道:“成林,那天在你们家晕倒,我在梦里见到魏叔叔了,他拜托我督促你,让你长成一个男子汉!”

    成林微微吃了一惊:“你看到我爸了?”

    “嗯,魏叔叔还是那么年轻,弹着你们家的钢琴。”

    魏成林一下子变得很伤感:“如果爸爸在的话,我可能还会继续弹钢琴。可是他不在了,我再也不想弹了。”

    乔琳鼓励道:“不管读书也好,弹钢琴也好,你总得干点儿有意义的事啊!赵阿姨到处跟人说,给你报的都是港城最贵的辅导班,可你倒好,天天逃课去网吧,你这样对得起谁啊?”

    这样的话,成林早就听腻了,耳朵都快磨起茧子来了,所以他不疼不痒。不过他决定这段时间还是收敛一下,尽量克制住去网吧的冲动,至少在别人面前,装得乖巧一点。

    乔琳刚洗完澡,头发上的水珠还没有干,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膀上,还有几缕垂在她鲜明的锁骨上。魏成林突然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躁动,再加上乔琳眼睛眨呀眨,就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更看得他头晕目眩。他突然间变得口渴难耐,再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魏成林想快点儿逃离乔家,却怎么也走不快。乔琳很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又发了什么疯。她把剩下的梨吃完,就埋头写起了作业。只有把作业洗完,晚上她才能安心地看《超级女声》。

    到了七点多,乔琳去馄饨馆吃晚饭,哥哥不知道去哪里了,他说出去见朋友,结果一直都没回来。她又不怀好意地揣测,结果爸妈都说:“他都这么大了,不谈恋爱才不正常,小破孩懂什么?”

    乔琳很郁闷,她明明都十六岁了,都要上高中了,家人对她的称呼依然是“小破孩”。乔琳闷闷地扒着饭,说道:“你们总是把我排除在外,小破孩永远都长不大。”

    乔璐忍俊不禁:“我倒宁愿永远做个小破孩呢!”

    大人们吃完饭,都各自忙碌去了,只剩下乔琳一人啃着西瓜、吃着水蜜桃,等着看《超级女声》的直播。刚开始她对这个节目没什么兴趣的,但是海选的确带给她太多欢乐了,她被一些选手逗得捧腹大笑,心想,她们还真不如我唱的呢!

    看着看着还看出感情来了,再说了,如果不看《超级女声》,那就跟同学们没有共同语言了。2005年的夏天,有几个小孩不看“超女”呢?那时中性风盛行,李宇春、周笔畅、纪敏佳几个排名靠前的选手都留着短发,穿着衬衣短裤,可以说很酷了!乔琳有不少同学在偷偷模仿她们,可她却不敢。

    还在广告时间,乔璐走了过来,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乔琳,说道:“你想给谁投票就给谁投吧,我还有50多的话费,别透支了就行。”

    乔琳喜出望外——如果能给张靓颖投票,那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跟同学们说她喜欢张靓颖了。她接过姐姐的手机,开心地手舞足蹈。

    李兰芝从她身边走过,唠叨道:“我们年轻那时候选秀,都是看香港选的港姐,那一个个美得呀…现在选明星,不知道是选美还是选丑,选出些不男不女的明星来,把孩子都给带坏了!”

    乔璐慢声细语地说道:“妈,时代变了,审美当然也变了,哪儿能以十几年前的眼光看现在的时尚啊?你理解不了现在的孩子,就像现在的孩子也不理解你们那个时代一样。”

    老大虽然反驳了自己,但她说话就是让人心里舒服,李兰芝便不再批判了。快走进里屋的时候,她竟然又折了回来,也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乔琳:“需要拿我的投票么?”

    乔琳简直受宠若惊,这还是她认识的妈妈么?她毕竟还算懂事,说道:“我拿姐姐的手机,给张靓颖投两张票就好。”

    李兰芝收回手机,问道:“就是那个唱外语歌很好的选手?”

    乔琳痴痴地笑着:“嗯,就因为她唱外语歌唱得特别棒,海豚音飚得特别~特别高,我才喜欢她。”

    乔璐吃着水蜜桃,插嘴道:“我们班很多人都给她投票了,也为她鸣不平,她的唱功明明是最好的,但排名却不是第一。”

    李兰芝说道:“不一定唱得好就能成名,曲高必然和寡,缺乏大众性,人气差点儿也不意外。”

    两姐妹发出一阵惊叹声,乔琳甚至给妈妈鼓了鼓掌:“果然,还是老人看得通透!”

    “呵,整天跟一帮孩子打交道,哪儿还有我不知道的?”李兰芝拢了拢头发,无不得意地说道。

    节目开始了,主持人先强调了一遍投票方法。乔琳把手上的桃汁、西瓜汁擦干净,很谨慎地按下了号码,生怕按出错了,确认了好几遍,才发了出去,手掌心竟然都出汗了。

    扣费信息很快就发了过来,不过是扣了两块钱,乔琳却有小小的罪恶感——她只对卡卡爱得疯狂,对其他明星说不上有多喜欢。她更多的是在乎同学们的眼光,很希望能理直气壮地说一句“我投票支持她了呢”!

    说到底,她也到了好面子的年纪,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而她又做不到像徐娜那样潇洒。虽然乔琳不愿承认,但她很明白,在内心深处,有个叫“虚荣心”的家伙在作怪。

    她投完票了,要将手机送给姐姐,这才发现爸妈和姐姐都聚在里屋,不知在商量什么事情。

    乔琳想起刚才妈妈和姐姐的举动,又看了看手中的手机,突然明白过来:妈妈和姐姐让她投票,无非是为了支开自己,不让自己偷听到她们商量的事情。

    越是这样,乔琳越是竖起耳朵,电视声音太过嘈杂,她便降低了音量。而里屋的姐姐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刹住了话尾,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乔琳还是听到了一点儿——大概那个叫做“保证金”的家伙,挡住了姐姐留学的步伐。

    乔琳住院,乔楠原本以为自己不能去送薛冬梅了,可薛冬梅告诉他,她在港城见见老同学,把票改到了7月29号。乔楠喜出望外,一口答应去送她。

    当然,乔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为了多看他一眼,一个女孩的情话可以说得多委婉;而在这句情话说过后,她又要经历多少额外的周折,乔楠自然也不知道。

    薛冬梅的火车原是下午六点多的,但是乔楠赶到火车站的时候,被告知火车晚点一个小时。不知怎的,乔楠莫名高兴。薛冬梅也开心地说:“大概老天爷也想让咱俩多聊聊吧!”

    乔楠美滋滋的,提起薛冬梅的行李,说道:“还有一点时间,不如出去转转吧!”

    港城火车站离海边不太远,南边、北边都有长长的台阶。乔、薛二人坐在北边的台阶上,感受着丝丝海风。夕阳正在一点点落入西山,薛冬梅的长发都染上了一抹金黄。

    “夕阳真美!跟我最近看的一部电影很像。”薛冬梅托着下巴,痴痴地说道。

    “什么电影?”

    薛冬梅转过头来,笑着看他,问道:“乔楠,你喜欢看文艺片吗?”

    乔楠很诚实地说道:“我看不了…我姐喜欢看,我跟着她看了几次,每次不到一半就睡着了。”

    薛冬梅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你可真实在!那我也不跟你说了,我担心你又睡过去。”

    “你说说呗!说不定我很感兴趣呢?”

    薛冬梅凑近了一些,说道:“我给你讲的这两部美国电影,其实是一个系列的,第一部叫《爱在黎明破晓时》,第二部叫《爱在日落黄昏时》,喜欢的人非常喜欢,不喜欢的人,可能看半个小时就睡着了。因为这个电影没有什么情节,就是一男一女两个话痨在不停地聊天,从第一部聊到第二部,从维也纳聊到巴黎。”

    乔楠还真来了兴趣:“那它应该有独特的魅力吧,不然不可能还拍第二部,你给我讲讲看。”

    薛冬梅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讲了起来:“第一部嘛,就是一个美国男人在欧洲的火车上邂逅了一个法国女人,然后发生了一夜情的故事。他们俩聊了很多很多,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最后才讲了各自的伤心事,原来并不熟悉的两个人,竟然成了思想不断碰撞出火花的灵魂伴侣。在日出之前,他们,他们…”

    薛冬梅不好意思说下去了,脸上带着一抹少女的红晕。

    乔楠脱口而出:“滚在一起了呗?”

    薛冬梅笑得东倒西歪:“是啊,第一部的结尾,就是他俩在凌晨的草坪上滚在一起了。在离别的车站,他们俩约好半年后再见,影片就结束了。”

    乔楠越听越带劲,追问道:“那就是第二部了?”

    “嗯,第二部开始的时候,就是九年后了。也就是说,直到九年后,他俩才再次重逢了。”

    乔楠大失所望:“原来他们并没有把半年之约放在心上。”

    薛冬梅的神色有些黯淡了:“并不是没放在心上,而是在约定的时间,法国女孩的祖母去世了,当时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电话、地址,所以她没有办法告诉美国男人。美国男人等了好几天,最后失魂落魄地走了。他将这段故事写了下来,成了一个很有名的畅销作家。在法国签售的时候,他又遇到了这个法国女孩。但是一切都太晚了,法国女孩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而美国男人已经娶妻生子了。”

    薛冬梅伤感地补充道:“你看,离别就是这么无常。在说‘再见’的那一瞬间,我们都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乔楠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今天分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相见。”

    薛冬梅说道:“其实第一部最打动我的地方,反而就是黎明来临之前,二人在草地上那一段激情戏。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一时兴起才结伴同游,这段爱情来得快,可能去得也快,所以他们毫无顾忌。我很羡慕这样的爱情,而我总是顾虑太多。”

    乔楠不知怎的,脑子一热,说道:“我总感觉,回到部队后,我会很想再见你的。”

    “等你能出来的时候,你给我发信息,我从北京过去看你,好不好?”薛冬梅的目光也热切起来。

    “好!”乔楠没有犹豫,年轻的双眸中燃烧着一团火焰。

    薛冬梅差点儿喜极而泣,用手捂住了脸庞。乔楠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她手背上的两道伤痕。

    “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伤着了?”

    薛冬梅急忙把手拿下来,说道:“没事,逗猫的时候被抓了一下。”

    “你,你还喜欢小动物啊?”

    “喜欢啊…”薛冬梅心虚地把手藏了起来,仓促地说:“咱们进去吧,差不多要开始检票了。”说罢就站起身来,埋着头往前走。

    乔楠不相信她的话,追上去问道:“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啊!”

    薛冬梅站在那里,终于捂着脸啜泣起来:“昨天我妈去我住的宾馆了…”

    “啊?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你…受伤了吗?”

    薛冬梅说道:“没有,她来闹了一会儿,要拿走我的钱,还骂了我一顿。我威胁她,如果再敢闹下去,我就给报警,把她吓跑了。”

    乔楠听得直咋舌:“你妈怎么会这样啊?她不怕你在外面没钱吗?我每次往家里寄钱,我妈都会给我寄回来,生怕我在外边没饭吃。后来没办法,我才把钱寄给徐威,让他转给我妈。你妈真的不管你?”

    薛冬梅直摇头:“她才不管呢!上二中的时候,她就一分钱都没给过我,我住在学校里,她也不来看我一眼。如果不是有二中的奖学金,还有我爸零星接济,我早就饿死了。”

    乔楠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现在该怎么办?该拍拍女生的肩膀,让她不要哭吗?应该是这样的吧…他真将手伸了出去,结果薛冬梅一下子抬起头来,乔楠立刻习惯性地摸耳朵,装作若无其事。

    “不说她了,反正我去了北京,就不再跟她见面了!”薛冬梅擦干眼泪,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乔楠站在原地不动,让薛冬梅很是奇怪,结果他从口袋里摸出二百块钱来,塞到她手中,说道:“你别骗我了,她肯定把你所有的钱都拿走了。”

    薛冬梅一下子愕然,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乔楠解释道:“一个连女儿死活都不顾的妈妈,怎么可能被警察吓走?如果不是达到了目的,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我猜,你身上肯定没什么钱了。我刚回家,把津贴都给了爸妈,也没剩下多少,你先拿着用吧!”

    薛冬梅再度愕然,这个男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会将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乔楠笑道:“我说得没错吧?如果我连这点儿侦查能力都没有,怎么领着我们班的弟兄们混?”

    薛冬梅握着钱,泪珠子簌簌而下,她情不自禁地扑倒了乔楠怀里。乔楠浑身上下一阵酥麻,习惯了女生的气息后,他反而舍不得她离开了。

    “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吧!”乔楠轻声道。

    “不要,宁可被所有人都看到,我也不想被你看到。”薛冬梅同样低声说道。在面对母亲的时候,她变得极为狰狞,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对着母亲大吼大叫。她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将自己变成一个“在大城市里读书”的知性女孩儿形象,她不想让乔楠看到自己泼妇的一面。

    想到自己还在乔楠怀里,她急忙挣脱出来,说道:“你放心,没有人敢来欺负我。如果真有人不识好歹,那我就报上乔楠的大名!”

    乔楠被她逗乐了,露出一口大白牙:“我是说真的,对我…你不要有什么顾虑的。你的顾虑,偏偏是我不在乎的。”

    薛冬梅不得不佩服,或许乔楠真的有读心术吧!可以将她的内心看得一清二楚。肩上的重担被卸了下来,心口的巨石也掉在了地上,薛冬梅顿时觉得步伐无比轻松。她拖着行李箱,潇洒地跟乔楠说了再见。落日的余晖照在她身上,她的笑容暖如夕阳。

    乔楠回到家的时候,乔琳正盘着腿,津津有味地看《超级女声》,而其他三位乔家人都坐在里屋商量事情。

    乔楠夺下了乔琳手中的西瓜,一口啃掉了一大半。乔琳的目光像是怀着深仇大恨,嘴里吐出两个字:“土匪!”

    乔楠满不在乎,他三两口就把西瓜啃完了,弹了妹妹脑门一下:“大人们都在商量事情呢,你还在这儿看得起劲,你还是不是乔家人?”

    乔琳无辜地一摊手:“是他们故意支开我的好不好?我也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啊!”

    乔楠无奈,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不出他所料,爸妈都在商量乔璐留学的事情。跟一万美金等值的人民币,将这个普通人家给难倒了。

    乔楠一头雾水:“不是公派生么?为什么还要保证金?”

    “如果我学成归来,这笔保证金就如数奉还;如果我不回来,那就被没收了。国家培养一个人才不容易,我也能理解。”乔璐很是愧疚:“是我忽视了家里的实际状况,我不该申请的。”

    乔建军翘着一只腿,沉稳地说:“不,当科学家是你从小到大的梦想,是爸妈没本事,给你拖后腿了。”

    李兰芝没心情说这些,她在很理性地思索借钱的途径:“家里现在只有一万多存款,咱们得存上七万,璐璐的手续才能万无一失。借了陈芸的钱一直都没还,人家说不着急,我就够内疚了;本来想去魏家借点儿钱的,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魏家闹翻了,我还怎么好意思跟人家借钱呢?要不我再跟兰岚说说,从她那儿先借个两三万;你再从你老战友那边想想办法,看看能筹到多少钱。”

    乔建军没说话,乔楠却很坚定地说:“别从小姨家拿钱了,借了她家的钱,她又要把咱家踩在脚底下了!还不如我去问问徐威,他家不比小姨家差,跟他家借点儿钱,问题不大吧?”

    乔璐急忙说道:“不行,不能从徐威家里借!”

    乔楠很纳闷,乔建军却察觉到了什么,他默默点头,支持女儿的想法:“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咱不能欠徐家的人情,免得日后被人家利用。”

    乔璐感激地看了爸爸一眼,乔楠却依旧一头雾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提出的每个建议,都会被父亲否决呢?他不死心,继续说道:“那我再去找找我的战友,看他们能凑多少钱。”

    乔建军说道:“钱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小小年纪就四处借钱,那滋味我再懂不过了。你们一门心思学习就好了,我和你妈会想办法。”

    如果说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见证着一次苦难,那父亲经历的苦难,一定是数不过来的。乔楠心里堵得慌——为什么上了大学,依旧不能替家里分忧呢?

    乔璐心里更难受,她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申请了公派留学生,没想到很顺利地就通过了选拔。如果她放弃了这个资格,那以后申请任何国家项目都会受到阻碍,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虽然有这些顾虑,但乔璐知道,不能放弃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呐喊——一定要去更高更远的地方看看!

    第二天一早,乔建军顾不上忙生意,就出门借钱去了。李兰芝放暑假后不太忙碌,就在馄饨馆里看店。三个孩子都不在店里,李兰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包好了整整两篦子馄饨,她的肩周炎犯了,疼得她龇牙咧嘴,在小书柜里找出了一张膏药,想到里屋自己换上。

    她刚露出肩膀来,就听到有人来了。李兰芝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衣服放下,招呼一声:“这就来了!”

    “兰芝,是我呀!”

    听到陈芸甜糯的声音,李兰芝松了口气,在里屋喊道:“陈芸,过来帮我贴张膏药。”

    有了陈芸的帮助,膏药很快就贴好了,丝丝凉意浸入骨髓,李兰芝总算不像刚才那样疼得那么厉害了。

    陈芸看不下去,忧心忡忡地说:“你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吧!别像几年前那样,小毛病拖成大病,最后劳民伤财,弄得家里好几年缓不过来。”

    李兰芝说道:“放心吧,早就去医院看了,大夫说得定期理疗,有时候一忙,我就忘了。十多年的老毛病了,估计也好不了了——对了,你怎么有空来了?画室不忙了吗?”

    陈芸笑道:“雇了两个老师帮我看着,这会儿不忙,等会儿再过去。”

    陈芸说着,从她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李兰芝:“里面有三万块钱,密码是阳阳生日,先去银行取出来吧!”

    李兰芝握着存折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我需要钱?”

    陈芸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琳琳偷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今早来我家找阳阳诉苦,又被我听到了。所以,你千万别怪琳琳啊,也别告诉她我借钱给你了!”

    李兰芝百感交集:“你说你…唉,你让我说什么好!”

    陈芸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其他的先别说了,得让璐璐顺利出国啊!她申请的可是公派生哎,不光每个月能拿1000美金的生活补助,那回国之后就是妥妥的国家栋梁啊!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耽误了。”

    李兰芝面带愧色,说道:“璐璐是我家老大,三个孩子里就属她最懂事,这是她一辈子的机会,我不想给她留下遗憾。”

    陈芸嗔道:“那你还不第一时间找我,在这里烦恼什么?你也知道,我家前一阵子又买了一栋房子,资金有点周转不开,这三万块钱你先拿着用,等老孙出差回来,我再问问他有什么办法。”

    “陈芸,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总是借你家钱,我很过意不去。”

    陈芸爽朗地说道:“咱俩二十多年交情了,说这些干什么?再说了,如果真要算计起来,欠你们的人情我该怎么还?如果不是你们一次次帮忙,我家阳阳能健健康康地长大么?所谓人情往来都是相互的,谁家没个困难的时候?我困难的时候你帮我,你困难的时候,我不就来帮你了么?”

    陈芸的笑容一如她年轻的时候那么灿烂,仿佛永远不知人间愁苦。李兰芝心里暖洋洋的,又有一丝羡慕:“上大学的时候,你就是咱班的‘吉祥富贵花’,过着上海大小姐的生活,看得多少人眼馋!过了这么多年,咱们同学当中,还是你过得最好。”

    “嗨,别人那么说也就罢了,你是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还是不知道我哭了多少回?人各有命,但日子都要认认真真地过。”

    陈芸说完,准备起身告辞,又叮嘱道:“你别告诉琳琳啊,她很怕泄露你们家的秘密。”

    “放心吧,不会说的。”

    “还有哦,你不能一直把人家当小孩子,她比你想象得懂事多了。我猜,她偷偷告诉阳阳,而不告诉我,恐怕也是怕丢了你们大人的面子!”

    李兰芝连连点头:“是啊,这一个夏天就长大了不少,小破孩也懂事了。”

    陈芸快要出门的时候,李兰芝想起什么似的,从后厨拿出一小袋玉米面来,说道:“我妈前几天来了趟港城,带了些玉米面。你带回去吧,宝宝不是最爱喝玉米糊糊么?”

    陈芸眼前一亮,连声谢谢:“哎哟,港城可找不出这么好的玉米面来!先替宝宝谢谢你们咯!”

    陈芸走后,李兰芝才打开存折,里面有一张身份证,还有一张足疗城的会员卡,卡的后面贴了一张便利贴。

    “我有好几张卡,这张卡里面还有十次,就在学府花园正门往南。你操心的事情太多,有空去做做按摩,一定要好好保养。别只操心别人,忘了自己。

    芸”

    李兰芝顿时再也控制不住,握着存折,泪如雨下。

    借钱,是一件把自尊心抛到九霄云外,把尊严狠狠踩踏进泥泞土地里的事情。

    乔建军一早从家门里出来,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眼前一片迷茫。去找富甲一方的连襟借钱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但是小姨子那吊在额头上的眼睛,他实在是不想再看了。

    他在港城的那几位老战友,少年时跟他一起打过仗,后来跟着他在国企的车间里挥洒血汗,最终却没躲过90年代末那场轰轰烈烈的下岗大潮。他至少凭着会做饭的手艺在港城立住了脚,可那些战友们却不得不卷起铺盖,四处流浪打零工,或者在路边摆个小摊,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虽说在乔家困难的时候,他们也曾慷慨解囊,可大多数时候,都是乔建军在暗戳戳地资助他们。

    都是在这个城市最底层摸爬滚打的小人物,谁又比谁混得更好?要说跟他们借钱,乔建军开不了口。

    他坐在某个公交车站点,公交车来了一趟趟,周围的人来来去去,他却不知道该去向哪里。眯起眼睛看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他自言自语道:“港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他呆坐了半晌,觉得实在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便想到了一个去处,跳上了一辆公交车,公交车朝着这座城市的边缘疾驰而去。

    自从进入21世纪以来,港城以惊人的速度快速生长着,城市像一只巨大的章鱼,将触角伸向四周的乡村,到处都在开发新的楼盘。乔建军来到的地方,就是港城南边的一个城乡结合部,这里有不少外来务工人员,“城南农贸市场”就坐落在这里。

    这里是港城最大的农贸市场,乔建军偶尔也会过来采购食材。有不少摊主都是从周围农村过来的,他们种着很多地,可能还经营着大棚、果园。如果菜贩子下乡收菜,开出的价格不过是块八毛的;但如果他们直接来城里卖,或许就能卖到两三块一斤。所以很多人直接开着小货车到港城来卖菜,这一天下来收入也不少。

    乔琨是乔建军的堂侄子,三十岁上下,是个面相白净的年轻人。他在这个农贸市场卖了几年猪肉,如今在这附近买了一套120平米的房子。他忙得热火朝天,乔建军走到跟前,他才看清楚了。

    “二叔?你怎么来了?”

    乔琨迎了出来,正好现在没客人,他把乔建军请到了摊位后面,二人坐在了小马扎上。乔琨媳妇忙着切肉,没空招呼他们。

    乔建军踟蹰半天,还是决定先寒暄几句:“生意挺好的?”

    乔琨乐呵呵地说:“好着呢,虽然累点儿,但比在村里种地强多了。要不是二叔帮我弄到了这个摊位,我现在还在集上卖肉呢!”

    “那就好。”乔建军搓着手,寻思着怎么开口。

    乔琨依旧喜滋滋地说:“对了,我把欢欢接过来了,等到了九月,就让她在城里上小学。”

    乔建军为侄子感到高兴:“这样也好,你踏实肯干,慢慢就在城里站稳脚跟了。”

    乔琨笑得合不拢嘴:“嘿嘿,都是托二叔的福啊!如果不是您一直帮衬,我哪儿有今天?回头还得让欢欢多去你那儿走动走动,让她多沾沾哥哥姐姐的灵气儿,将来也考个好大学。”

    “什么灵气不灵气的,咱老乔家的孩子,都聪明着呢!”

    乔琨看出了二叔目光闪烁,便问道:“二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你有事就告诉我,我能帮多少是多少。”

    听闻此言,乔建军心里一喜,心想,终究没有白疼这个侄子。岂料他刚说完“实不相瞒”,乔琨的老婆就喊道:“你还不过来帮忙,想要累死我吗?”

    乔琨的老婆身材矮胖,脸上全是横肉,手腕上带着一个明晃晃的大金镯子。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二叔突然找过来,肯定没好事,不是要他家出钱,就是让他们出力。她见丈夫没动弹,又吼了一声:“呵,你还真端起老板的架子来了,坐着可舒服呢!”

    乔琨呵斥道:“没看到二叔来了么?我陪他坐一会儿怎么了?”

    乔琨媳妇一边剁肉,一边酸溜溜地说:“二叔好久没来了,还真会挑时间,偏偏挑个最忙的点儿。”

    乔琨再怎么斥责他老婆,也无法掩饰乔建军的尴尬。可就这么走了,乔璐急需的保证金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只好继续陪着笑:“侄媳妇,真对不住了,我跟大琨商量点儿事,说完了我就走。”

    乔琨媳妇白眼一翻,说道:“二叔,您找乔琨说什么呀?他那个软柿子,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一点儿事都顶不起来,有事跟我说就行。”

    如果自家老婆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乔建军早就火了。或许乔琨真是个没出息的人吧,被老婆这样一顿嘲讽,居然就低下头来,大气不敢出,只是玩手指。

    乔琨媳妇眼睛瞪得溜圆,颇有几分得意的神色,好像在说“呵,要想借钱,先得过老娘这一关!”

    乔建军的怒气一下子被激发了起来,他不理乔琨媳妇,直截了当地问乔琨:“大琨,这个摊子是我托关系帮你弄到的,这个你承认吧?”

    乔琨点点头,乔琨媳妇却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连租金都没讲便宜点儿,害得我们每年要交那么多钱,还好意思说是帮我们弄的。”

    乔琨怯怯地回了一句:“这地儿多金贵,二叔能帮咱弄个就不错了,你别不识好歹。”

    乔琨媳妇怒目圆睁,一下子就抡起了菜刀,乔琨急忙往后躲了一下。

    乔建军直叹气,继续说道:“大琨,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大妹妹要出国留学,但先得交70000块钱的保证金。这笔钱至少冻结五年,但我不会让你等那么久,三年之内一定还给你。老乔家向来说话算话,我绝不食言。你也给个痛快话,能借我多少?”

    “我…”

    乔琨刚一开口,他媳妇就叫苦连天:“我说二叔,我们俩都是农村娃子,刚在城里买了房,一屁股债都没得还,怎么可能有闲钱?”

    既然她说得这么死,乔建军也就不抱什么念想了,可以尽快逃离这里,摆脱这场噩梦了。他起身告辞,乔琨媳妇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几张大钞来,连连叹气:“你是长辈,眼巴巴地来了,总不能空着手走啊!这传出去多不好听啊!这几百块钱你先拿走吧,反正不急着还。”

    乔建军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了,若对面站的是个男人,他早就一巴掌掀趴下了。他忍了又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你收着吧,我乔家不缺这几个钱。”

    乔琨喊了好几声“二叔”,可乔建军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乔琨媳妇把油腻腻的钱揣回口袋里,转着眼珠子说道:“呵,不要白不要,老娘还舍不得给你呢!供着三个讨债的上学,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得清?人啊,还是得有自知之明,家里穷成那个样子,还做梦去留学?切,女娃子就是赔钱货,早早嫁人得了!”

    这些话当然不敢当着乔建军的面说,乔琨媳妇嘟囔了几句,便又忙生意了。而乔琨忌惮媳妇手中的菜刀,也不敢追上去,只能灰溜溜地留在店里忙活。

    乔建军走在偌大的菜市场中,周围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可他充耳不闻,他像一个独行者,穿梭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大陆,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或者感知到他的悲伤绝望。他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一个日渐苍老的背影,在这片嘈杂中,踽踽独行。

    若他年少气盛,他可以指天骂地,甚至跟侮辱他的人打一架;若他年迈体衰,他可以倚老卖老,坐在地上撒泼耍横。可他偏偏还是个中年人,一个在贫困中挣扎许久,却偏偏还留着几分体面的中年人。他有三个还未自立的孩子,他不能倒下,更不能失了那一份体面。

    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他走路的时候腰都有些弯了。在菜市场的出口,他不自觉地举起手臂,似是擦了一把泪水。而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乔璐,眼睛早已肿得像个核桃。

    在父亲出门的那一刹那,乔璐就跟在了父亲身后。她突然很想知道,为了供他们兄妹三人上学,父亲都付出了些什么。

    乔建军坐在公交车站点时,乔璐很想坐在父亲身边;在看到他窘迫地跟堂哥借钱时,她心如刀绞;而在借钱无果、仓皇离去时,乔璐从未见过如此悲伤而无助的身影。

    愧疚填满了她整个心胸,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的胸腔快要爆炸了,可她拼命忍住不哭。

    到底为什么要留学?为什么要为难无辜的父母?

    她彻底明白了,出身贫穷到底有多悲哀,即使唾手可得的机会,也会因为金钱而变得十分遥远。

    她想回家告诉父母,她不要去留学了,她会找个待遇很好的公司,以后弟弟妹妹所有的开销她全包了,他们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可即使这样想一万遍,她还是没法让自己放弃。如果再给她几年时间,她会研究出新的催化方法,更有效率地转化天然气。这个东西叫做梦想,这粒种子在她心里孕育了好几年,终于长成一棵小树苗了,她怎么舍得将它生生砍断?

    乔璐胸口生疼,她不得不在长椅上坐下来,不停地捶着胸口。很多行人都同情地看着她,还有几个好心人问她怎么了,可乔璐能说什么呢?是父亲太辛苦了,还是她的梦想要破灭了?

    午饭时分,她用小镜子练习了好几遍,确定能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才迈进了店里。中午来了很多客人,乔建军在后厨忙碌着,乔璐去看了一眼,父亲神色如常,好像刚才在人群中失魂落魄的人不是他。

    待全家人吃完饭,客人也都走光了,乔建军摸了摸头发,说道:“我去隔壁老董家理个发,你们看着点儿啊!”

    乔琳鼓着腮帮子说道:“老爸,你的头发一点儿都不长啊!”

    “天儿太热了,稍微长一点儿就烦。”

    乔建军闷声说完,便走了出去。乔璐默默地看着爸爸的背影,心想,或许爸爸只是不想待在家里。

    老董手艺很好,剃完之后,还赠送一次五分钟左右的头部按摩。乔建军被按得很舒服,头顶那些突突跳的血管全都安静了下来。

    “老乔,你是有心事吧?”

    乔建军苦笑道:“你咋知道?”

    “嘿,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呢。”老董收拾完,拉了把椅子坐在乔建军身边,说道:“我来猜猜,应该不是和弟妹吵架了,我这安静了一上午了,也没听见你俩吵吵。那是为啥呢?难不成是舍不得闺女?”

    乔建军说道:“璐璐要去美国,我当然舍不得,但是她去上海上了四年学了,我也习惯她不在家了。我愁的是她去不成,壮志难酬的滋味,真的会疼一辈子啊!”

    老董笑道:“说白了,不就是一个‘钱’字么?”

    乔建军也笑了:“还真瞒不过你。”

    “我这里还有2万块钱,存了好多年了,反正存在那儿也不用,你先拿去吧!”

    乔建军没想到老董这么爽快,一时间还疑心自己听错了——自己压根就没提借钱的事,老董为什么要借给自己?

    “那不行,我可没想着借你的钱。”乔建军如实说道。

    “为啥不行?因为这是我的棺材本,还是因为这是大明拿命换来的?”老董虽然笑着,但是眼角却湿润了:“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钱拿给你家用,大明也会高兴的。”

    “还是不行,我虽然急着用钱,但我有原则,你就这点儿家底了,我怎么好意思拿去用?”乔建军坚持道。

    老董眨眨眼睛,把泪珠子憋了回去:“老乔啊,我董昌永并不是个多大方的人,但是对你们老乔家,我还真想大方一次。

    你还记得不?大明走了不到两个月,他妈也跟着去了。那时候我每天晚上喝酒,白天就坐在门口晒太阳,跟个活死人一样。那时你们没少劝我,可我哪儿听得进去?每天都想着怎么死,去那边找他们娘俩团聚。

    大家伙劝了一段时间,一见劝不动,慢慢都散了,从此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可怜人。可你们老乔家不一样,你天天打发三个孩子给我送馄饨,逢年过节请我去你家吃饭,就算我不吃,你也没灰心过,该送饭还是送,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呢。

    你知道后来我是怎么绕过这个弯了么?你们啊,总是劝我‘人死不能复生,日子总要过’‘替他们娘俩活下去’之类的,可你家老三不一样。琳琳从来不劝我,她看见我晒太阳,就像只小狗一样蹲在我旁边,特别开心地跟我说,她不是倒数第一了,老师表扬她了。她还跟我说,姥姥家的西瓜就要烂在地里了,可是被一个好心的商人全都收走了!四姥姥家的大黑狗生病了,可是临死前生了一窝小狗,别提多可爱了!四姥姥舍不得卖,要把它们好好养大。她说,她在二中门口吃烤串,每次总是多吃一些,这样老奶奶就能早点儿卖完回家了…她每次都跟我说一大堆无关痛痒的小事,我不回答,她就一个劲儿地说。或许是听多了她说的小事,在某一天,我居然也能看到花儿开了,草儿绿了…我跟琳琳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感到自己活过来了。”

    老董眼角亮晶晶的,他却还是笑着说:“所以说啊,老乔,你们家的恩情,我咋还呢?像璐璐、琳琳那样单纯善良的孩子,我咋能不帮呢?”

    西斜的阳光渐渐透进屋子里,乔建军也回忆起了那段时光。没想到一家人不经意间做的好事,居然都能得到回报。

    “拿去吧,咱俩都是痛快人,别说那些乱八七糟的。再说,就冲你乔建军鼎鼎大名,我还担心钱收不回来么?”

    乔建军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他。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嘴角一直翘着,干起活来也特别有劲儿。乔琳很纳闷,爸爸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开心?

    晚上八点多,乔家人正在馄饨馆里吃晚饭,推拉门一下子拉开。乔琳惊喜地喊道:“大琨哥,你怎么来了?”

    乔琨提来两个西瓜,站在门口不肯进来,一直强调自己吃过饭了,有事要跟乔建军说。乔建军心里很不爽快,但是他都找上门来了,也不好赶他走,只好走到了外面。

    乔琨陪着笑脸说道:“二叔,我老婆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苦日子过惯了,难免有些抠门,一分钱都掰成两半使,我都习惯了。”

    乔建军还是脸色铁青:“我看她不光是抠门,还没有教养!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可别让欢欢跟着她学!”

    “那是那是,回家我都教训她了。”乔琨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说道:“二叔,我手里只有五千块钱,其他的都在老婆手里攥着,我也要不出来。这钱,你也不用还给我了,就当是我给璐璐的一个大红包。”

    “这,这怎么行?”

    “二叔,如果不是你把我从村里带出来,我哪儿能在城里买上房子,当个城里人呢?前几年你对我,对我家都帮衬了不少,这些恩情我全都记在心里呢,只不过能力有限,帮不了太多。”乔琨腼腆地笑了:“知恩图报,正好是你教给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