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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凑得差不多了,乔家人终于露出笑脸来,乔建军更是开心得整夜睡不着觉。虽然他还要更加辛苦地工作,可他一点儿不在乎——只要儿女的心愿都能达成,自己多付出一点儿算什么呢?

    早上六点多,他做好开门准备,就给妻子打电话,说打算上午再出去借5000,下午就带着乔璐去银行。没想到李兰芝气呼呼地说:“你的好闺女!一声不吭就跑北京去了!”

    好像一簇火苗顺着电话线烧了过来,乔建军一哆嗦,下意识地将话筒拿远了一些。

    “怎么回事?昨晚还好好的,怎么跑北京去了?”

    李兰芝像喷发的火山,怒斥道:“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跑的?我刚起来就看到她留的纸条,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现在连电话也不接。”

    乔建军脑子一片混乱:“她,她在纸条上写什么了?”

    “先不要借钱了,她去北京想想办法。”李兰芝越说声越高:“你说她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去北京做什么能弄到钱?万一遇到坏人…”李兰芝又急又气,嗓子也变沙哑了。

    挂了电话,乔建军也变得心事重重——钱差不多都借到手了,自己不过是再辛苦几年就行了,乔璐怎么就变主意了?不过大女儿向来稳重,他倒是不担心她会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但是让女儿一个人出去闯,他怎么也放心不下。

    他又回到里屋,把还在睡觉的儿子摇了起来。乔楠睡迷糊了,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部队,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揉揉眼睛,才想起自己回家了。

    “你姐去北京了,你先去车站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嗯?”乔楠又疑心做梦,但他不敢耽误,穿上衣服,往脸上浇了把水,匆匆往车站赶去。

    清晨的火车站人不是很多,乔楠一看列车时刻表,七点五分有趟去北京的列车。他匆忙买了张站台票,飞一般地跑到了站台上,可是已经晚了,伴着长长的汽笛声,火车渐渐驶离了站台。

    火车一闪而过,乔楠看到了坐在车窗旁的姐姐,他又拔腿追,拼命地喊着“姐”。可火车开得飞快,待乔璐回头时,乔楠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

    她握紧了手机,告诉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让家人担心,她也要去北京试试。

    火车驶离了港城,乔璐的脸色渐渐恢复平静,一点儿都看不出,她是经过怎样一番思想斗争才下定的决心。

    凌晨四点就从家里跑出来了,她困得睁不开眼,火车哐哐作响,乔璐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她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高考。那天早上考英语,在踏入考场之前,远远的就看到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个女生留着很短的头发,背着书包,似笑非笑地看着乔璐。

    她挂着二中的校牌,校牌上写着她的名字“王超”。一个很男性化的名字,她留的头发也像男生那么短。

    说来也怪,身侧人群如洪流,偏偏都如幻影,唯有王超的形象十分清晰。

    乔璐压根不想理她,她塞好耳机,低着头往前走。面前多了两只脚,乔璐抬起头,王超已经站在她的跟前。

    乔璐一把扯下耳机,有些愠怒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王超步步走近,笑道:“2001年4月3日下午,第二教学楼四楼西侧卫生间,你被人扒了衣服。”

    乔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些模糊如幻影的同学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大家都在围着她,饶有兴味地听王超讲着。

    “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校服的扣子被扯掉了,胸.罩的肩带是白色的,带有蕾丝花边。”

    “你够了!”痛苦的回忆浮现在眼前,乔璐崩溃地捂住了耳朵。

    王超已经走到乔璐身边,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眼睛阴森得根本不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扫把星,见谁克谁的扫把星!你为什么每次都能考二中第一?你还想考清华?我偏不让你考!你早就该死了!去死,去死,去死吧!”

    王超的面容狰狞如魔鬼,乔璐又惊又怕,拼命挣扎着:“不要,不要…”

    乔璐大声呼救,终于醒了过来,周围的人都在很奇怪地看着她。乔璐略微点头致歉,抽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四年都过去了,这个噩梦还萦绕在心头,只要一想起来,她就喘不过气来。

    邻座大娘关切地问道:“做噩梦了?”

    乔璐点点头,大娘递给她一个削好的苹果,说道:“闺女,吃个苹果解解渴吧!”

    乔璐感激地接了过来,很干脆地咬了一口。大娘很慈爱地看着她,乔璐心情平复,也露出了恬静的微笑。

    “去京城念书么?”大娘问道。

    “不是,去办手续。您去北京走亲戚么?”

    “嗯,去大儿子家。”

    乔璐笑道:“您这个岁数,是去照看孙子吧?三代同堂,真好。”

    “不是,去照顾儿子。”大娘很平静地说:“他肝癌晚期,要住院开刀。”

    乔璐一下子语塞,苹果也吃不下去了。她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大娘几句,可话到嘴边总是那么苍白无力。

    大娘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没什么的,哭也哭过了,怨也怨过了,但人还活着,还得闷着头往前奔。”

    对22岁的乔璐来说,她还未充分体会过生活的艰辛。但是大娘和父亲的神情有几分相像——在对待命运接二连三的痛击时,他们都选择了一种近乎逆来顺受的淡泊姿态。

    或许是像大娘说的那样,哭过,怨过,发现自己还有一口气,便不能放弃,得埋头向前。

    于是,乔璐也很简单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娘的脸上沟壑纵横,肤色黝黑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在风吹日晒的环境中劳作。她很豁达地说:“熬了两年了,听说找到合适的肝了,如果这次换肝成功了,就能多活好几年。阿弥陀佛,我已经没啥要求了,只要他不走在我前头就行。”

    乔璐很容易就想起了舅舅和姥姥,姥姥的两个女儿都在港城,可她很少在港城过夜,偶尔留宿一次,也是等不到天亮就走。只要有一天看不到病重的儿子,她就煎熬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下母亲的心思大抵都是如此,这次自己不辞而别,不知妈妈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但是她没办法说此行的目的,否则家人肯定不会让她来这一趟的。

    十五个小时的车程也没那么难熬,跟对面的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再看会儿书,晚上十点多就到了北京。乔璐帮大娘坐上公交车,自己找了个便宜的快捷酒店,把书包放下后,就在北京城里闲逛起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北京,但是每次来都有相同的感受——干燥!冬天的时候甚至会流鼻血。不过,她很喜欢北京的古朴大气,还有浓浓的人文气息,以后能来这里工作也不错。

    第二天一早,乔璐就搭地铁来到了某处政府机关。她还是一个学生,而这种地方自带一种威严感,让她不敢接近。乔璐不停地给自己打气,才走上前去。

    北京的保安十分警惕,他拦下乔璐,问道:“你来这里找谁?”

    乔璐还真不好回答,如实说道:“我是基金委选拔的公派生,有些交材料的问题,想跟负责老师沟通一下。”

    保安不依不饶:“是哪位老师?”

    “之前一直跟马老师联系,这是我的红头文件。”

    保安仔细确认了一眼,给马老师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他跟乔璐说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吧,马老师待会儿把你带过去。”

    “好,谢谢大哥。”乔璐暗自松了一口气——虽说机关大门不好进,但老师还算通情达理,她至少能见到负责老师了。

    马老师很快出现在视野中,作为项目负责人,她接触过太多学生,但她对乔璐的印象确实不错。小姑娘一点儿不浮躁,办手续的时候条理清晰,将流程理解得透透的,遇到实在不懂的问题才会问。乔璐本身就聪明,但是从来不耍小聪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动脑子。哪个老师会不喜欢这样的学生呢?

    “这个学生是来干嘛的?”

    马老师正领着乔璐往办公室走,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马老师立马恭恭敬敬地说:“宋主任好!她是这次刚刚选上的公派生,家里有些特殊情况,想要跟我聊聊。”

    宋主任问乔璐:“家是北京的?”

    “宋主任,我家是港城的。”乔璐老老实实地回答。

    “港城?这还真是大老远来的,能有魄力找到这里,看来这情况不一般呐!”

    乔璐的心脏怦怦乱跳,不过这宋主任看起来和蔼可亲,她就平静下来,说道:“确实是我家里出了些问题,我想电话里面说不清楚,所以就来北京了。”

    “问题严重么?能不能影响你出国?”宋主任说话很干脆,一点儿都不绕弯子。

    “我…不知道,或许会吧…”乔璐低下了头。

    马老师很小心地插嘴道:“宋主任,乔璐同学是因为保证金的事情来的,她家的情况比较复杂…”

    “不够资格那就别去了。”

    冰冷决绝,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乔璐一下子浑身冰冷,笑容也凝固了。宋主任这才说道:“开个玩笑,机会不易,不要轻易放弃。不过规定是规定,是在无数次实践中总结出来的,需要每个人遵守,这不是轻易能打破的。”

    乔璐这才感到自己活过来了,后背又出了一身冷汗。马老师看着领导脸色,说道:“宋主任,保证金的事情我做不了主,您看,要不要乔璐亲自跟您说一下?”

    说罢,马老师又凑近了一些,小声补充道:“这次选拔,她综合排名第一,确实是个人才。”

    宋主任看了看手表,已经早上九点半了,他说道:“我十点有个会,还有半个小时,我可以跟你聊聊。”

    坐在宽敞明亮的主任办公室里,乔璐没有感到局促不安。在这四年大学生活中,她也算见识了不少大世面,因此她不卑不亢地坐在沙发上,坐在了宋主任对面。

    宋主任似乎是在整理开会需要的资料,很随性地将一个记事本放在扶手上,时不时地看乔璐一眼。常年做学生工作的,什么学生没见过?只不过这个学生的眼神非常安定,又充满了力量,让人过目不忘。

    宋主任隐约知道乔璐交不起保证金,以为她是来哭穷的。如果她成绩不那么出色也就罢了,偏偏她综合排名排第一。这样一来就很棘手啊!万一她哭闹起来,要怎么委婉地拒绝她?

    乔璐很沉得住气,脸上没有不安和讨好的讪笑,也没有一丝祈求怜悯的神色,即使被宋主任看了好几眼,她还是安详地坐着,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宋主任说了一句“说说你的情况吧”,乔璐才缓缓开口了。

    “我想先给您讲讲我的父母,可以吗?”

    宋主任点头后,乔璐接着说了下去:“我的爸爸曾经是个军人,打过谅山战役,是个很有前途的战斗英雄。但是在八十年代中期,他放下大好前程,转业回到了家乡,在国企里干了十几年,最后在我们那条街上开了一个小小的馄饨馆。我的妈妈出生在农村,是三个孩子中的老大,听姥姥说,她小时候不是去地里忙活,就是围着灶台转,帮着家里拉扯两个弟弟妹妹,就在这种环境下,她还考上了江南的一所师范大学,几经周折,成长为港城二中的骨干教师,并当上了教导主任。”

    “听到这里,您是不是会想,家里有店,妈妈又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怎么会连一万美金的留学担保都凑不出来?是的,在很多外人看来,我们的确不是贫困家庭。可是在凑保证金这段时间里,我才知道,父母是用多大的努力,来支撑着这个家的体面。”

    “在上个世纪末,妈妈生了一场重病,那时她还不到四十岁,突发脑溢血,晕倒在讲台上。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一度没有自主呼吸,医生建议放弃抢救,可是爸爸不同意,把全部家底都拿了出来,请求大夫坚持到最后。爸爸是化工厂里负责污水处理的主干,在妈妈住院的那天晚上,爸爸拜托他的工友替他上夜班,结果…他的工友操作失误,价值20万元的树脂全都泄漏了。那时,正处在国企大规模裁员的关键时期,爸爸的工作,就那样丢掉了。”

    “妈妈一直住在重症监护病房,爸爸一夜间丢了工作,家里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我不知道那段时间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爸爸骑着他那辆大金鹿自行车,天天穿梭在巷子里,不过几天功夫,头发全都白了。那时,他借了多少钱呢?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们。爸爸只拜托过我一件事,他说,璐璐,这段时间你先在家里做饭吧!别总是去邻里街坊家里吃,咱还能劳动,那样蹭吃蹭喝,不体面。”

    乔璐的眼睛微微泛红,宋主任一直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另一只手在随意地写写画画。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还剩下十分钟了。他不经意地轻叹一声,说道:“然后呢?”

    “然后,妈妈保住了命,但是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又花了小半年做康复治疗,才没有留下后遗症;爸爸又借了很多钱,开起了小饭馆,没过多长时间,我弟弟又得了阑尾炎。那年是1998年,整整半年,爸妈没有任何收入,家人又接二连三地病倒,我不知道那时是怎么挺过来的。我记得那时没钱交学费,是二中老师帮忙凑的;没有钱买菜,是街坊邻居们给的。弟弟妹妹没有一分零花钱,小妹想吃一毛钱的冰棍,那整整一个夏天,她只提了这一个要求。然而我翻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一毛钱。从妈妈生病到爸爸下岗,我一次都没有哭过,可是在那个夏天午后,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郑主任也有些动容,但他终究当领导当惯了,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将情绪写在脸上,只是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乔璐接着说道:“爸妈一直在很努力地生活,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日子还是一团糟。我上大学之后,学校里有很多针对贫困生的补助,哪一次我都想申请,但哪一次都控制住了。我想,至少家人都恢复了健康,爸妈在一点点还债,我们家在一点点变好,虽然这个速度很慢。如果我申请了贫困补助,那我要一级级地开证明、盖章。我父亲常说的一个词便是‘体面’,可我那样做,肯定会伤了他的体面。于是整整四年,我都在不停地做家教,拿奖学金,踏入校门后再也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

    时间快到了,宋主任的右手还在写写画画,他问道:“所以说,这次留学担保确实很困难?”

    乔璐如实说道:“实不相瞒,我父母凑了一部分钱了。前天我尾随爸爸,看到他借钱的经过,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一直说着“体面”,可是在借钱时,他的尊严被践踏得一丝不剩。我想,我看到的就这一次,在我没看到的时候,他又是怎样卑微地讨生活呢?作为长女,我没有尽到对家庭的责任,这次留学又给他们增添了很多负担,我很愧疚。”

    时间紧迫,乔璐的语气急促起来:“可是从事化学研究,一直都是我的梦想。自从上大三以后,我跟随老师、前辈们学习纳米领域新的催化方式,如果能研究出来,那我们在能源转换方面能取得巨大突破,不仅能提高能源使用效率,还能减少二氧化碳的排放,极大地净化空气!教授常说,进入21世纪,化学依然有足够大的发展空间,是第三次科技革命的一个重要分支,我愿尽我毕生所能,投身到这一领域!”

    或许是听到了梦想的召唤,这个淡泊如水的少女突然变得热情似火,娇小的身躯蕴藏着巨大能量,双眸中透射出闪闪光芒。“理想”并不是人人都有的,而这个少女的理想如此明确而又坚定,宋主任明显被打动了。

    时间剩下两三分钟了,宋主任起身准备开会,说道:“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但规定就是规定,我无法保证能解决到什么程度。”

    乔璐有些急了,她站起来说道:“宋主任,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想要减免保证金!”

    宋主任一下子愣住了:“那你说那么一大堆干什么呢?”

    “我不想破坏规矩!”乔璐严肃地说:“我想用我每个月的生活补助,抵掉这部分保证金!也就是说,前十个月的生活补助不用发给我,当做押金行不行?”

    乔璐说完,收敛起激动的语气,低声道:“如果我不交保证金,以后也会有别的同学不交。我不想那样,那样…不太好。”

    宋主任瞠目结舌,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要求。其实刚才他就被乔璐打动了,他想待会儿在会上研究一下,看看怎样能帮这个学生一把。可乔璐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他惊叹于她的懂事,更为她的懂分寸而感到欣慰。

    宋主任问道:“下午有时间吗?”

    “有的,有时间!”

    “下午五点多再过来一趟吧,这事我得跟几个项目官员商量商量。”

    “好的,给您添麻烦了。”乔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目送着宋主任的背影。

    走出办公大楼,乔璐只觉口干舌燥。她坐在长椅上,将刚才的对话回想了一遍,不禁攥起拳头,自言自语道:“乔璐,你做得很好!很好!”

    不管结果怎么样,她总算尽自己所能为自己争取了一次,尽管将尊严抛开、将伤疤暴露给别人看,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可她总算明白了生活的重量,并试着将重量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下午五点钟,乔璐准时出现在了基金委办公室,马老师没有跟她透露任何信息,径直把她带到了领导办公室。跟早上的平静不同,乔璐像是等着宣判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

    宋主任神色凝重,踟蹰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乔璐同学,经我们调查研究,你在海外还有亲属,你会不会学成之后,就留在国外?”

    “不会的,虽然我姑母在德国,但我们联系甚少。况且我留学的初衷就是想报效祖国,我最先学会的成语是‘一诺千金’,请您相信我。”

    宋主任依旧表情凝重,背着手走到了窗户旁边。夏日的北京烈日炎炎,哪怕到了黄昏,办公室也拉着一层窗帘,避免阳光直射进来。

    乔璐一阵绝望,心想,制度果然是不肯违抗的。她内心酸涩,脸上却不失微笑:“我大概知道结果了,真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去吧!”

    乔璐惊愕地抬起头,逐客令下得这么生硬?

    “乔璐同学,去斯坦福吧!”

    宋主任一把掀开窗帘,绚烂的阳光顿时洒满了整个窗台。

    “嗯…?”

    乔璐不敢相信这逆转,宋主任沐浴在阳光中,笑着说:“去吧!去斯坦福,学成之后,回来报效祖国。”

    “那,那我的保证金…”

    “并没有省掉。”宋主任说道:“因为,是用我的名义给你做了担保,我为你写了担保书。”

    应该说谢谢的,应该说无数遍谢谢的,可乔璐却像傻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两行热泪在脸上流淌。

    她没有看到,宋主任桌子上放着一张纸,原来上午谈话时,宋主任将她说的全都记录下来,列了好几条,比如“母亲得过重病、父亲下岗、弟妹年幼、家中负债累累”等等。他让下属做了调查,在那页纸的最后,不同的笔迹写成了四个大字“一切属实”。

    下班时分,乔璐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走得飞快,步伐从来没有这样轻盈过。她突然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尖叫。她不顾路人侧目,只想将这份喜悦告诉全世界。

    她什么都不在乎,唯独记住了刚才的保证“我发誓,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小彩蛋***

    李兰岚很快就知道乔璐要去留学的消息,无不得意地想,乔家人又要来拜她这尊财神爷了!

    这天早上,她在化妆台前仔细地画着妆,家里的化妆台十分专业,镜子上围了一圈白色的小灯泡,收纳盒中,全是LAMER、SKII、香奈儿等顶级品牌。

    她画完之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的红包,喊过保姆,吩咐道:“顾嫂,这里有两万块钱,待会儿如果我大姐来,就把这些钱给她。”

    顾嫂答应了一声,将钱收好了。李兰岚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笑道:“每次都转着圈借钱,最后还不是都得来求我?我可真是李家的提款机啊!”

    顾嫂抿嘴一笑,接着打扫房间去了。

    晚上李兰岚回来,得意地问道:“我大姐把钱拿走了?”

    顾嫂说道:“李老师今天没过来。”

    李兰岚饱满的苹果肌明显抽动了一下,接着又笑道:“没事,他家两口子最好面子,再等等吧,反正最后肯定会来找我。也是,没见识到世间的寒冷,怎会领略到亲情的温暖呢?”

    顾嫂再一次忍住笑,一头钻进厨房,忙起了晚饭。

    如此两三天,李兰岚不安起来:“难道他们找到了新的靠山,把我给抛弃了?不会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穷成那样,只会找穷朋友。难道是去找易之借了?不会啊,易之不会不跟我报告。难道是楼上陈芸家,还是徐校长家?”

    她一路思忖着出了电梯,跟下楼去送垃圾的顾嫂撞了个满怀。顾嫂急忙道歉,李兰岚蹙着眉头挥了挥手,表示不在意。

    “对了夫人,今天李老师过来了。”

    李兰岚终于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她终于把钱拿走了。”

    “李老师没拿钱,她送请柬来了,我放在了饭桌上。”顾嫂如实说道:“她说乔璐出国的事情定下来了,十五号请大家吃饭,请你和先生务必要去。”

    李兰岚呆若木鸡,回到家中,登时用手捂住了头,哀嚎道:“他们真的找到新的赞助商了?我被抛弃了?天呐!你们真不把我李家财神爷放在眼里了吗?!”

    8月6日下午,乔璐风尘仆仆地赶回港城,先回到家休息了一会儿,再去店里吃晚饭。在她回到店里的时候,妹妹和她的两位朋友哭得稀里哗啦,可把乔璐给吓坏了。

    乔楠冷笑道:“到底是丫头片子,看个偶像剧都能哭成这样,唉!”

    孙瑞阳和魏成林也伏在桌子上嘿嘿笑——女生的泪点真是低到难以想象啊!

    伶牙俐齿的徐娜毫不示弱:“你们不也有看哭的时候么?”

    乔楠摆着棋子,说道:“是啊,小时候看‘秋风五丈原’那一段哭惨了!”

    孙瑞阳挠挠耳朵,接了下去:“梁山好汉打方腊的时候,哭得我两天都没吃下饭去。”

    好不容易想到两个场景,都被哥哥们说了,如果自己说不出来,是不是就输给女生们了?魏成林绞尽脑汁,终于想了起来:“三井寿跪在安西教练面前,说‘我想打篮球’的时候,我哭了!”

    “这些有什么好争的?不理他们了!”乔琳拉过徐娜,示意她不要再跟男生争下去。正好乔璐坐了下来,徐娜将她视作偶像,拉着她问个不停,也懒得理男生了。

    乔璐这才发现,小小的馄饨馆明显分成两派,乔楠在跟孙瑞阳下象棋,魏成林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观战;三个女孩子坐在靠近电视这一边,乔琳虽然哭得稀里哗啦,但是将遥控器攥得紧紧的,显然是怕哥哥把它抢走了。

    乔琳还是很伤心,一顿一顿地说:“月如死得好惨!”

    魏成林安慰道:“你别伤心啦,反正她在第二部里面又活过来了。”

    “当真?”

    “谁骗你?这个游戏我好几年前就玩过了,不过单机游戏没意思。”魏成林说道。

    乔琳这才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两条泪痕。

    “你呀,玩不到《仙剑》的精髓,就说它没意思!”孙瑞阳侃侃而谈:“《仙剑》突破了以往武侠的局限,构建了一个更宏大的世界观,故事性更强,音乐也很好听。而且,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主题诗,这又继承了中国传统小说的特点,一定能成为经典的单机游戏。”

    乔琳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又冲着三个男生问了一句:“到底好玩不好玩?”

    “好玩!”三人异口同声,不过乔楠是敷衍,魏成林是无奈,只有孙瑞阳说得很真挚。

    “那我要玩!”

    “你什么时候数学能考到120分再说吧!”乔楠乐呵呵地给妹妹浇了一盆冷水。

    乔琳犀利地瞪了哥哥一眼,乔楠则得意地吹起了口哨。乔琳磨了磨自己的虎牙,森然说道:“惹我,你会倒霉的!”

    话音刚落,徐威闯了进来,他跑得满头大汗,扬起了手中的数码照相机,说道:“你们快看,我哥从日本给我带回来的,500万像素呢!”

    几个小孩迅速围了上去,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喊着“我看看”,活像一只只龇牙咧嘴的小狼狗。徐威怕他们弄坏了,举得老高,说道:“先往后退退,一个一个来!”

    总算恢复了一点点秩序,徐威脸上的汗出得更多了。乔建军把后厨整理完,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徐威“咔嚓”一声,给他照了一张相。

    “来来来,看看我这相机反应速度多快,照得多清楚!”徐威无不得意地炫耀道。

    魏成林手疾眼快,一把抢过相机。偏巧孙瑞阳凑了过来,二人撞在一起,“啪”一声,相机落在地上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魏成林生气道:“你为什么撞我?”

    孙瑞阳尴尬地说:“谁让你没拿好?”

    “明明是你撞了我,它才掉到地上的!”魏成林被冤枉怕了,生怕别人再冤枉自己,竭力为自己辩解着。

    孙瑞阳也有点生气了:“明明是你不认真,如果你拿在手里稳稳的,怎么可能掉在地上?”

    “连你也来冤枉我!!!”魏成林一声大吼,在地上哆了一脚:“同学做了坏事常常诬陷我,怎么连你也这样!”

    看来魏成林是真的着急了,鬓角已经渗出汗珠来。孙瑞阳气得将头转向一边,平静了三秒钟,才说道:“好吧,刚才确实是我撞了你,我跟你道歉。如果摔坏了,修理费咱俩一人一半——不,我出六成,你出四成,行不行?”

    魏成林用胳膊擦了一下泛红的眼圈,算是默认了。徐威早已把相机捡了起来,说道:“就算是摔坏了,我堂堂徐公子会让你们俩赔么?”

    他捣鼓了一下,又说道:“一点儿事都没有,别哭了啊!”

    孙瑞阳和魏成林还是不开心,乔楠给孙瑞阳使了个眼色,他才挽住了魏成林的脖子,说道:“徐威哥都说没事了,别生气了。”

    魏成林甩开了孙瑞阳,还是委屈得不行,让孙瑞阳也很尴尬。乔建军擦了擦手,过来打圆场:“哎,别闹别扭了,难得徐威拿相机过来,我给你们一起照张相好不好?”

    “好!”乔琳第一个响应爸爸的号召,开心地拍起手来。孩子们都找到位置坐下,冲着镜头比起了胜利的手势。本来男生、女生分别坐在两列,但是在乔建军按下快门前,徐威一个潇洒的凌波微步蹿到了乔璐身边,冲着镜头灿烂地笑了起来。

    照片拍完了,刚才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孩子们又玩起了相机。乔琳一下子就翻到了刚才拍的照片,赵琳琳凑过来,夸张地大喊一声:“哇,徐威哥跟乔璐姐好有情侣相啊!”

    平地炸起一声雷,乔琳叫苦不迭,一把按住了赵琳琳的嘴,可慌乱中相机差点儿脱手,多亏乔楠手疾眼快,才把相机给接住了。

    徐威叫苦连连:“我今天就不该把相机拿过来!”

    乔楠黑着脸训斥乔琳:“刚刚摔过一次,你还不长记性,还想再摔一次?”

    乔琳再度磨了磨自己的虎牙,让自己看起来凶狠无比:“你再教训我,就会倒霉的!”

    乔楠“切”了一声,手机就响了。他一看手机,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众人早就忘了追究乔璐和徐威了,眼巴巴地看着乔楠:“发生什么事了?”

    乔楠把手机装进口袋,说道:“我得回部队了。”

    众人全傻眼了,乔琳也不顾刚跟哥哥吵过架,拽着他的胳膊,哭唧唧地问道:“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能住半个月吗?”

    乔建军也很难受,但是他理解军人的处境,问道:“是不是哪儿有突发情况?”

    “中部突发洪水,所有休假一律中止,要立刻赶回部队。”乔楠简单地说道。

    一时间,馄饨馆陷入沉默,还是乔璐提前反应过来,说道:“那,那我先打包行李。”

    徐威很失落地坐了下来,翻看着刚才拍的照片,说道:“还好,你走之前咱们总算拍了张合照。”

    乔楠笑道:“还是你会挑时间。等哪天洗出来,让我爸挂在店里。”

    徐威说道:“还用你说?哪张合照我没送过来?”

    店里还是一片低气压,而乔璐已经回了一趟家,把弟弟换洗的衣服全都拿了回来。乔楠的背包就放在馄饨馆的里屋,她麻利地将衣服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背包里。又用塑料袋装了一些常备药,一样一样地告诉弟弟:“这是藿香正气水,如果有中暑的症状就喝一瓶;这个是布洛芬颗粒,专治发烧的;PPA是管拉肚子的,这些清凉油涂在身上防蚊虫…”

    乔楠握住姐姐的手,笑道:“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担心我。”

    乔璐抽出手来,偷偷抹了一下泪珠:“在我眼中,就是小孩子。”

    乔楠抱住姐姐,温柔地说:“哎哟,只比我大两岁的小姐姐,怎么像妈一样唠叨了?你出国的时候不能去送你了,你别怪我啊!”

    “说什么呢?怎么会怪你?”

    这个闷闷的弟弟是什么时候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呢?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吧!乔璐看着弟弟的眼睛,认真地说:“到这种时刻,我真希望你自私一点,不要那么勇敢,遇到危险不要硬着头皮往上冲…算了,反正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进去。”

    乔楠乐了:“还是姐姐最懂我。好啦,说一千道一万,总之你不要担心,我又不是傻子。”

    乔璐脱口而出:“你怎么不是傻子?”

    “走啦,我到了之后给你们保平安。”

    乔建军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此时才说:“不等你妈回来?”

    乔楠的目光立刻黯淡下来,他强笑着说:“不了,省得她再哭哭啼啼的,我路上给她打个电话。”

    乔建军遂点头同意:“也好。”

    沉默片刻,乔建军拿出一叠葱油饼来,仔细地装在保鲜膜里,又装了几根火腿肠,塞到儿子背包里。

    乔楠刚想说“不要麻烦”,却欲言又止。父亲似乎明白儿子的心思,头也不抬地说:“得坐整整一天的火车,哪儿能光吃方便面?葱油饼都是烙好的,酥脆酥脆的,饿了就掰一块吃。我在袋子里装了一点钱,你在车上买盒饭吃。”

    “嗯。”乔楠拧了拧鼻子,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外面还有一堆沉默的小孩,孙瑞阳盯着还未下完的棋,感到很惆怅。赵琳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乔楠哥,眼里一直含着泪水。乔琳撇着小嘴很不开心,徐威的数码相机就放在她跟前,她却连看都不看。

    乔琳很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诅咒哥哥“会倒霉”?她祈祷的好事从来都没这么灵验过,偶尔诅咒哥哥一次,就被天上的神仙听到了。

    乔琳忍不住双手合十,真心地祈祷:“全世界的神仙大人,你们都要保护我哥啊!”

    乔楠哭笑不得,弹了妹妹脑瓜子一下,朗声道:“你们都怎么啦?我就是返校而已,干嘛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乔琳立刻跳起来捂住哥哥的嘴:“不准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乔楠很轻松地躲开了,大踏步走出了店门。徐威追了出来,说道:“我去打个车,送你到车站。”

    “不了,你们送得越久,心里越难受。”

    徐威深知如此,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叮嘱道:“那啥,别挂了。”

    乔楠踹了他一脚:“去你的!等我回来继续打魔兽,看我不虐死你!”

    “好,一言为定!”

    乔楠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暮色里。前方是需要他拯救的百姓,而他身后,站着他最坚实的后盾——他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

    要离开他们,自然有很多不舍。前面是一条险路,要披荆斩棘,浴血奋战,但是走到路的尽头,他会如神兵天降,成为百姓心中最为信任的保护神;而他坚定的背影,会激励他身后的这些孩子们,他会成为他们心中威风凛凛的大英雄。要走,就走得潇洒一些!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乔楠露出微笑,更加坚定地迈向了远方。

    乔楠一走,整条巷子一下子安静了好多,孩子们也不往馄饨馆里跑了。也是,若吉祥路是花果山,那乔楠便是美猴王,猴王一走,他的孩儿们自然也就散了。

    到乔璐快走的时候,港城的秋风都已经凉了。

    在乔家请客那天,徐威压根就没跟乔璐说上话,所以他一直都不开心,也没吃多少东西。回家的路上,他反而买了好几瓶啤酒,玩游戏玩了个通宵,酒全都喝光了。椅子倒了,他摔了个四脚朝天,居然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徐家爸妈是被椅子倒地的声音给震醒的,他们推开儿子的房门,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电脑仿佛散发着动感光波,儿子脸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线。

    徐母试了试儿子的鼻子,说道:“还活着呢。”

    “行了,回去睡吧。”徐爸往儿子身上盖了条小毯子,打着哈欠回去了。

    徐母尽量让儿子躺得舒服一点,感叹道:“啧啧,为情所困的少年,真可怜!”

    第二天一早,徐威醒了过来,脖子不出所料地落枕了。他龇牙咧嘴地走出房间,父母却都在不怀好意地坏笑着。

    “怎么了?你们笑什么?”徐威顶着一头鸟窝,一脸茫然。

    徐母揶揄道:“舍不得璐璐?”

    徐威瞬间脸红:“你怎么知道?”

    “你昨晚念叨了一宿,最后居然还哭了。”明明是很悲伤的事情,徐母却实在控制不住,终于笑出声来。

    徐威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他嚷嚷道:“我追不上乔璐,你们不帮忙,还来取笑我?你们是我亲爹妈吗?”

    徐父剥着茶叶蛋,不紧不慢地说:“人家乔璐从小就胸怀大志,憋着一股劲往前冲。就你这么吊儿郎当的,还想追人家,这不是做梦么?”

    徐母附和道:“你呀,若是能追上乔璐,那我就把海大那边的那三家店铺全给你,全都记在你名下。”

    徐威闷闷地说:“就算我追不上,以后不都是我的么?”

    “那可不一定!乔璐是个聪慧的孩子,小时候帮着爸妈拉扯弟弟妹妹,学习成绩还那么好,将来过日子肯定也是一把好手!如果她肯嫁进来,有她看着你,我也就放心了。如果只是你…呵,你今天买个游戏机,明天买个电脑,后天再换个新手机,没过几年家底就被你折腾干净了!”

    徐父倒是很知足:“咱这孩子除了爱买电子产品,也没别的毛病,比那些大街上飙车、去酒吧里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可强多了。”

    “要不我也买车,去酒吧里花天酒地?”徐威不怕死,贱贱地说道。

    “啪”“啪”分别来自左右的男女混合双打,让徐威感到自己的灵魂从天灵盖窜出去了。

    “可恶!”徐威咬牙切齿:“果然不是你们亲生的。”

    徐父逗儿子逗得很开心,见儿子生气了,便说道:“你好好表现,以后我把二中送给你。”

    “还是老爸最好。”徐威瞬间乐开了花。

    “但前提是先让你妈把二中买下来,让二中从公立变成私立,我才能给你。”徐父吃了口包子,笑得格外狡黠。

    这次徐威连气都懒得生了,不再理这两个老活宝,将一碗小米粥一饮而尽。徐母咯咯笑着说:“哎哟,这又不是酒,喝那么快,打算一醉方休啊?”

    “就算你们都看不起我,我也要把乔璐追到手!”

    徐威撂下一句狠话,躲到卫生间里洗漱去了。

    秋风送来丝丝凉爽,乔璐也快出发去美国了。以往徐威只要没事就往乔家跑,可现在乔楠走了,他也没有理由去乔家了。他也怕乔建军看出端倪来,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将自己一巴掌扇晕。

    他百般聊赖,无所事事,在这种时候,他反而羡慕他的好兄弟乔楠,至少人家奔赴在抗灾第一线,有种被需要的迫切感,这是他从来没体会过的。

    作为一个富二代,他也不想这样一直游手好闲,他想像妈妈那样,在商场闯出一番天地来。只不过他涉世未深,还不知道要做什么生意,于是更加苦恼。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快点儿成熟起来,好满足乔璐的择偶标准。

    2005年电子产品市场方兴未艾,徐威去市里最大的数码广场考察市场,寻思着能不能在大学里弄一个专柜。他逛着逛着,就遇到了乔家两姐妹,原来是乔璐带着乔琳买手机来了。

    “徐威哥,我姐给我买新手机了,你看,还是64和弦的呢!”乔琳很欢快地蹦蹦跳跳,脸上满是幸福的笑。

    乔璐看到徐威,很温婉地笑了笑。乔琳很识趣地说:“我去隔壁书店买辅导书,你们俩在这里转转吧!”

    徐威感激地冲乔琳眨眨眼,感谢她一次次的助攻,而乔琳早已飞快地跑了。

    乔璐大大方方地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起逛逛吧!”

    徐威这才放下拘谨,问道:“你刚才给乔琳买的手机不便宜吧?”

    “快开学了,商家都在搞活动,所以价格不算贵,也就六百块钱。”

    徐威有点咋舌:“她刚上高中,用这样的手机有点太奢侈了吧?”

    “琳琳从小就很少用新东西,衣服都是穿我的,书包、铅笔盒用的也比同学差很多,她在初中考得不错,舞蹈还获过奖,但是家里一直没给她什么奖励,我很对不起她。我看她作文里写着想要一个新手机,就给她买了一个。”乔璐缓缓解释道。

    “可这样你的钱就花光了,你怎么办?”徐威摸向自己的口袋,准备随时为璐璐姐奉献钞票。

    谁知乔璐很从容地说:“正好我暑假前做的一个翻译把钱打过来了,钱还够。只不过,爸妈知道了可能会数落我。无所谓啦,为家人花钱,才不计较那些呢。”

    徐威只好讪讪地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说道:“乔楠、乔琳有你这样的姐姐,真的太幸福了。”

    乔璐害羞地说:“幸福什么呀?他俩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才是。”

    二人缓步而行,在一个新出的笔记本电脑前,乔璐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起来。徐威暗暗叫苦,生怕乔璐说一句“好喜欢”,这样他如何能不买呢?但他财力有限,零花钱全卡在父母手中,买个电脑实在太吃力。

    不过若是乔璐看中了,哪怕刷爆妈妈的信用卡,他也能为她买下来。乔璐为家人花钱不眨眼,他也可以为了她花钱不眨眼。

    “走吧!”

    看到乔璐晃动的手指,徐威才从走神中醒过来。乔璐见他神情呆萌,忍不住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徐威尬笑两声,问道:“璐姐,你看好这台电脑了吗?”

    乔璐忍俊不禁:“这台电脑跟我去年买的一模一样,但价格要便宜两三百。我还以为配置不一样呢,结果什么都一样,心里有点儿不平衡而已。”

    徐威恍然大悟,也笑了自己两声。乔璐看了下手表,说道:“快十二点了,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不用,我请你吃饭!”徐威急忙说道。

    “一来,两年前你帮我联系家教那件事,我一直都没好好谢你。二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知道,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小弟而已。”徐威叹了口气,鼓足勇气说道:“璐姐,可你知道的,我并不想以弟弟的身份留在你身边。”

    乔璐眼波流转,眉目间写满了聪慧,她说道:“我知道,可我没办法接受,所以我一直强调,我只把你当成邻家弟弟。”

    “到底怎样,你才会接受我呢?”

    乔璐想了想,笑着说:“其实,理想型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不想告诉你,我的理想型到底是什么样的,省得你模仿这个理想型,从而丢掉自我。只要你完善自己的人格,你同样会变得魅力四射。所以,你要学会做自己。”

    “徐威,客观地来讲,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孩子,我在二中时,就听说很多女生不择手段地接近你…我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哪里,但我要谢谢你喜欢我。我在骨子里还留有一份自卑,但是因为你的喜欢,这份自卑变淡了许多,我很感谢你。但我不想给你虚无的希望,咱们俩是不可能的。”

    徐威的手脚渐渐变凉,他激动地说:“你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又不是差很多,我为什么就得一直把你当姐姐?或许我现在还很弱小,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跟你表白,但我徐威有目标,只要你答应我,我就不会让你吃一点苦!你去了美国又能怎样?我哪天高兴了就能去找你!”

    乔璐微笑道:“我知道啦!但是我真的劝你不要白白浪费力气。我有感情洁癖,一定要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如果找到了,或许当场就能跟他订婚;如果找不到,那宁可一辈子单身。”

    乔璐柔声细语,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决绝。徐威倒吸一口冷气,说道:“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何苦呢?”乔璐无奈叹气:“其实两年前我就拒绝你了,可你到现在都不明白。”

    徐威满脑子问号:“拒绝我…什么了?”

    “你点的卡布奇诺,被我退回去了。”乔璐说道:“我在咖啡店打过工,咖啡师告诉我,卡布奇诺的秘密是——暗恋。”

    乔楠走后,渐渐从音讯寥寥变成了音讯全无。李兰芝无论给他发什么信息,他都没有回复,电话就更不接了。

    她忍不住抱怨道:“我儿子的行踪,竟然只能通过新闻来知道!”

    乔建军劝她:“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抗洪抢险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哪儿有空接你电话?”

    送走乔璐,家里日益空荡,李兰芝没事就胡思乱想,很容易就想到了邻居老董的儿子大明。小伙子参军的时候笑得那么灿烂,可是噩耗传来得又是那么无情。一想到这些,李兰芝就会偷偷哭泣。

    有一天晚上,乔琳做噩梦,梦到哥哥累得吐血,他站在滔天洪水中,洪水也变成了红色。她被这个梦吓醒了,跑到客厅找水喝,结果就看到妈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全家出神。

    乔琳问道:“妈,还不睡呀?”

    李兰芝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这就睡了。”

    可是乔琳失眠了,她听到妈妈也辗转反侧了一夜。

    还好这次中部水灾没有想像中严重,救援部队已经一批批撤下来了。每天的《新闻联播》乔琳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很想从那片橄榄绿和橘红中寻找到哥哥的身影,可那么多子弟兵,镜头都是一闪而过,她根本就看不到。

    李兰芝每天关注新闻,但只要画面一切到救援官兵身上,她就会自动低下头,不再看一眼。

    那些年轻的娃娃们,脸上还透着稚气的娃娃们,他们扛着那么重的沙袋,常常二十个小时不眠不休,泡在冷水里当人墙。难得有休息的时候,他们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地上,凑合着睡一会。

    哪个母亲看得下去?这种心如刀绞的滋味,孩子们又怎能体会?

    跟母亲的寝食难安相比,父亲就淡定多了。但是自从乔琳在馄饨馆里屋发现了一串佛珠后,就不这样想了。

    那串珠子是红褐色的,每颗都圆润饱满,就挂在爸爸那张单人床的上面。乔琳很好奇地去摸,却被爸爸喝住了。

    “这个东西不能乱动。”

    乔琳眨眨眼睛:“这是什么呀?”

    乔建军想糊弄过去,简单地说:“这串佛珠是我找栖霞寺的大师开过光的,保平安的。”

    说罢赶紧溜进厨房,不敢再接受小女儿的问题。乔琳自言自语:“原来你们都比我紧张!”

    八月末的一天,新闻里终于播出了“中部抗击洪灾取得胜利,解除水位警戒”的新闻,乔家人这才感觉活过来了。

    李兰芝迫不及待地给儿子打了电话,可没说两句话就挂了。

    乔建军又紧张起来:“受伤了?还是情况不好?”

    李兰芝说道:“说是到学校了,在休息。”

    原来乔楠接起了妈妈的电话,说了这两句,便又睡着了。

    乔家人再度陷入沉默,夜深人静的时候,乔建军犹豫再三,给儿子发了三个字“辛苦了”。

    谁知乔楠秒回:“为人民服务。”

    乔建军乐开了花:“臭小子,还真长大了!”

    乔楠没跟家里过多联系,也是怕家人担心。他是班长,自然要比别人更卖力些,他在抗洪中累到吐血沫,肩膀磨掉了好几层皮。累到麻木的时候不会觉得疼,回到学校以后才感到好像丢了半条命。

    他躺在宿舍休息,乔琳的短信一条一条地飞过来,从身体怎么样问到什么时候回家。

    乔楠看得眼睛疼,手机嗡嗡嗡的震动声让他很是烦躁,再加上手指被包起来了,懒得回她,便将手机藏到了枕头底下。

    在他睡意朦胧的时候,手机又振动了,他无奈地拿起来看,结果还是乔琳发过来的。

    “从现在开始,我跟你绝交了!我不再是你妹妹,你也不再是我哥!”

    乔楠哑然失笑,活动了下手指,费劲地打了两个字“乖啦”。乔琳果然安静了,再也不来骚扰他了。

    薛冬梅很有几分文艺女青年的潜质,给乔楠写起了书信。在信中说了些代课的趣事,还有最近在看的一些书,在最后写道“时至今日,我方知你那少年侠气早已化成满腔热血,让你驰骋在为国为民的第一线。为你骄傲,我的少年!”

    薛冬梅在高中时就文采斐然,上大学后阅读面比以前更广,文笔自然也越来越好。乔楠握着信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才吃吃地笑道:“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

    尽管手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乔楠还是迫不及待地给薛冬梅写起了回信,仿佛冷落妹妹短信的那个人不是他。

    乔楠的作文写得也很好,但是他只想让薛冬梅快点儿收到信,也来不及斟酌词句了,提笔便写“手上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碍,但最近不用拔草了,很舒服。拔草的时候,我很想在学校里养一群兔子,或者山羊,让它们把草全都吃光,我们就不用拔草了,还能吃红烧兔肉,或者烤全羊…可是一想到还得清理它们的排泄物,那比拔草更让人难以忍受,还是算了吧…”

    薛冬梅收到信后笑得前仰后合,晚上睡觉也把信纸捂在胸口,好像这样,乔楠的温度就会传到她心脏里了。

    ***

    海大开学后,徐威果然盘下了学校里的一个小铺面,进了两台打印机、扫描仪,还弄了一个小小的数码专柜。

    不仅如此,他还在新生宿舍楼下摆摊卖暖瓶、衣架、拖鞋等小物什,赚了个盆满钵满。他穿着最普通的T恤、短裤,穿着进价两三块的拖鞋,蹲在小摊后面吃盒饭,什么时候都是一身的汗,而且,被烈日晒成了黑铁蛋儿。

    谁能想象,这样的一个少年,竟然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富二代呢?那些新生还以为他是勤工俭学、补贴家用呢!

    徐威不管,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再吊儿郎当,不再浪费时光,在努力赚钱的同时,要把荒废的学业捡起来。

    至少,要成为这个学校的精英,将自己的事迹写进学校宣传栏,他才有底气追乔璐。

    于是,他卸载了游戏,每天不是忙着学习,就是经营店里的生意。对于他的改变,有人冷嘲热讽,有人不明所以,他统统不在乎。

    他要跟乔璐谈一场“势均力敌”的爱情,而他首先要做的,便是战胜自己。

    ***

    九月一号,乔琳开学,她终于穿上了二中高中部的校服。在开学前一天,她不停地照着镜子,跟镜子里的少女打着招呼。

    “Hi,你现在可是少女啦!”

    说着说着,乔琳被自己给陶醉了,吻了镜子一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有你这么自恋么?”李兰芝很适时地出现,给女儿泼了一盆冷水。

    乔琳嘟起了嘴巴,不跟妈妈说话,反正自己开心就行了。

    她还在镜子面前看个不停,有人来敲门,原来是曾经给乔璐介绍家教的王老师。两年前,王老师被乔建军训斥一顿之后,心里一直咽不下那口气,这次可算逮着机会来发泄了。

    “我说小李啊,自从魏老太走了之后,咱这楼里的卫生就没人打扫了。我上个星期制定了一份值日表,咱都说好了,家家户户都要遵守。可你家这是怎么个情况啊?说好了昨天打扫,怎么到现在都没动弹?”

    李兰芝愧疚地说:“是我不好,开学事情太多,我就忙忘了。我这就去打扫!”

    王老师却有些阴阳怪气:“咱这个院里不都一样么,开学都忙啊!可人家也没拿忙当理由啊!现在正是创城关键时期,咱都得做有素质的市民不是?”

    这两句话把李兰芝呛得不轻,敢情忘了打扫卫生,就是没有素质的市民了?李兰芝还没发话,乔琳钻了过来,说道:“王奶奶,您说得很对,咱们都得有素质,才能创城成功!那天街道办事处还特意开讲座,说要随时随地清理宠物粪便,不知道您参没参加?您家淘淘可在院里拉了好几次屎了,麻烦您下次收拾一下吧!”

    王老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扭曲,强争了几句“我家淘淘才不会”,就差来一句“反正我家淘淘的屎也是香的”了。可乔琳有理有据地说出了小狗排便的地点,王老师也没法争辩了,李兰芝顺势打圆场:“好啦,本来我忘了打扫,就是我的不是。我和琳琳这就去打扫卫生,多谢您提醒啊!下次肯定不会忘了。”

    王老师悻悻而去,乔琳嘿嘿笑了起来。李兰芝笑嗔道:“你这张小嘴啊,真是一点儿亏都吃不了!”

    “是她先说咱们没素质的!”

    李兰芝说道:“本来就是咱们有错在先,也别那么计较了。你去打扫四楼、五楼,我负责一二三楼,行不行?”

    “当然得行啊!”

    不料李兰芝刚吩咐完,手机就响了,她说道:“徐校长,有什么事吗?下个学期课程表总表?我发到你邮箱了啊…没收到啊,那我就再发一次吧。”

    李兰芝握着电话,跟乔琳说道:“领导随时召唤,我们这些跑腿的就得随时奉陪。”

    乔琳顿时拧成了苦瓜脸:“那就是说,只有我一人打扫卫生咯?”

    李兰芝掏出五块钱来,说道:“辛苦费。”

    “历史课本说得不错,童工真是廉价劳动力!”牢骚归牢骚,乔琳还是扛起笤帚,拿着抹布,朝五楼走去。从上往下打扫,好像会更轻松一些。

    这些家属楼都很老了,灰尘真不是盖的,不过两三天功夫,一扫地就漫天灰尘,乔琳只好用胳膊捂住口鼻,可还是忍不住咳嗽。

    她背对着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扫,扫到三楼、四楼之间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扫地声。那声音轻柔而有规律,跟乔琳这种毫无章法的扫法完全不一样。

    她好奇地转过头去,却蓦然呆住了。

    “魏奶奶?”

    魏老太佝偻着背,手中的动作却很利索。她听到乔琳叫她了,但是她没答应,而是小声说了一句:“回家去吧,这哪儿是学生娃娃干的活?”

    乔琳不知如何是好,魏老太却抢在了她前面,唠叨道:“你们哪儿有点儿干活的样子?你们谁打扫我也看不惯。反正你打扫完了,我还得再打扫一遍,还不如我自己全干了,快回家学习吧!”

    脉脉暖流在乔琳心中流淌,她脆生生地说:“那就谢谢魏奶奶了!”

    魏老太没回应,往上走了几个台阶,才说道:“我带了两只小公鸡回来,成林在家,你去我家拿吧!明天开学了,今晚让你爸给你炒个鸡,新学期大吉大利。”

    魏老太又快步往上爬,好像很怕乔琳会拒绝自己。岂知乔琳笑嘻嘻地说:“我最爱吃辣子鸡了,那我就不客气啦,多谢魏奶奶!”

    秋风吹来,魏老太眼睛有点儿发涩。她偷偷地注视着那个欢快的背影,嗫嚅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以后…一定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呀!”

    2005年9月1号,又是一个晴朗的初秋天气,淡淡的白云在蓝天上飘飘荡荡,让人心旷神怡。季风从北边的海面吹来,用丝丝凉意滋润着这个美丽的海滨小城。

    乔琳扎着神气的马尾辫,穿上了衬衣校裙,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喊了声“加油”,还得意地甩了甩头发。按照二中的规矩,女生基本上都是要削发明志的,但是乔琳并不打算这样做,她最喜欢自己那及腰的长发,她一定要守住它们。

    入学的喜悦充盈着她的身心,乔琳蹦蹦跳跳地出了家属院,巷子里回荡着时下最火的一首歌《酸酸甜甜就是我》。乔琳并不太关注这些歌手,但是她的好友赵琳琳精通各种娱乐八卦,而且是“韵乖乖”的忠实粉丝,整天哼唱这首歌,乔琳自然也就学会了。

    她站在馄饨馆前面等着赵琳琳。半年前赵家在馄饨馆往西500米的地方买了一套房子,赵琳琳终于不用每天坐三个小时的公交车往返了,还能跟乔琳一起上下学。她们成天黏在一起,友谊上升了好几度。只不过赵琳琳的父母还在开发区住着,她和姥姥住在这套大房子里。

    乔琳无不羡慕地说:“你爸妈真心疼你,给你买这么好的房子。”

    赵琳琳翻了个白眼:“我都跑了三年了,他们才在这里买房子,哪里是心疼我啊?明明是为我弟明年上二中做准备啊!”

    赵家是最早拆出来的那一批暴发户,港城水陆交通发达,经商氛围浓厚,赵家也不例外。她父母用拆迁得来的补助做起了水产生意,这么多年也积累了不少身家。赵琳琳虽然有花不完的零用钱,可乔琳觉得她并不是很幸福,因为她的父母从来都没有来学校参加过一次家长会。

    赵琳琳自己也说,她早就忘了爸妈做饭是什么滋味了,家里连瓶醋都找不出来,还是跟姥姥住在一起比较幸福。

    乔琳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了赵琳琳的身影。她五官很清秀,但因为她很爱吃零食,所以身材有点儿胖。赵琳琳心很宽,根本就不把身材当回事,每天都过得乐呵呵的。

    两个少女开心地哼着“我喜欢酸的甜这就是真的我,青春期的我有一点点自恋,大人们的世界,等待着我去冒险…”不过一会儿功夫,二人就来到了高中校园。

    在进二中之前,李兰芝破天荒地问乔琳想要什么礼物。乔琳跟她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把她和赵琳琳调到一个班里。这个根本要求就不算什么事,李兰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但是又叮嘱小女儿——赵琳琳那孩子太浮躁了,恐怕会在学习上栽跟头。

    乔琳堵住了耳朵,她真希望有一天,妈妈不要开口闭口都提“学习”。身为二中学生,谁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整天唠叨,只会加重自己的逆反心理。

    “咱俩在一个班,又可以做同桌了,真好!”

    两个琳心里甜滋滋的,站在国旗下幻想美好的高中生活,孙瑞阳从她们身后跑了过来。学校主干道两边种了很多柳树,孙瑞阳拽了一把叶子,轻飘飘地洒在乔琳头上。

    “乔琳,你头上长草了!”

    听到这欢快的喊声,乔琳三两下就把树叶给拨弄下来,她无奈地说:“孙瑞阳同学,这个把戏你都玩了十年了,还没玩够?”

    孙瑞阳嘿嘿笑了两声,埋头跑进了教学楼。赵琳琳不解地问道:“男生为什么这么幼稚?”

    乔琳也无解:“可能在他们眼中,我们也幼稚。”

    两个琳很快就找到了高一十班的教室,这个班一共六十个人,教室的桌椅被分成三列,赵琳琳手疾眼快,先跑到最南边那列占好了两个座位,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乔琳坐在她右边。她找好新座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桌子上铺海报,在铺之前,她先亲吻了几口,才兴高采烈地铺了上去。

    乔琳问道:“又换回周杰伦了?”

    “那是,周杰伦可是我的大本命!”

    “我劝你还是等会儿再贴吧,现在的座位都是临时的,万一老师要换座位,你不就白贴了?”

    赵琳琳自信地说:“那我不管,如果换座位,我就把桌子搬走!”

    不一会儿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郑老师走了进来。郑老师是语文老师,他不过四十出头,头发却全都白了。他不苟言笑,站在讲台上干巴巴地讲了一些校规校纪,最后强调男生只能留板寸,“提倡”女生不要留长发。

    说罢,他的眼睛从镜片上翻出来,严厉地扫过那些留长发的女生。

    赵琳琳冷笑了一声:“‘提倡’你个大头鬼!”

    乔琳摸了摸自己的马尾辫,心想,早上的担忧还真不是多余的。不过,她是学校舞蹈队的,留长发也是可以的吧?

    郑老师还在滔滔不绝,赵琳琳瞪着他,低声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乔琳被她逗笑了,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正在郑老师问“还有没有问题”时,有人举起了手。

    同学们都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她长了一张神似范冰冰的瓜子脸,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眼波一转,便是一幅楚楚动人的神色。她身形瘦削,白衬衣挂在身上空荡荡的,看起来弱不禁风。

    乔琳、赵琳琳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喊出了那个名字——沈春晓?

    以后十几年,乔琳阅人无数,但不得不承认,沈春晓的确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

    郑老师推了推眼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春晓,是从开发区双语实验学校过来的。”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好像在特意强调她的母校。双语实验学校的学费是全市最贵的,普通工薪阶层的孩子根本上不起,这个港城人全都知道,也难怪她如此自豪了。

    “你有什么问题?”

    “老师…”沈春晓咬紧了嘴唇,看起来十分为难,但她的下巴更尖了。她说道:“老师,我严重缺乏维生素D,视力很不好,在初中还骨折过一次,大夫建议我一定要多晒太阳。可我们现在上高中了,根本没时间晒太阳…”

    郑老师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过头来问学生:“你们坐在南边这一排的,谁愿意跟她换换座位?”

    乔琳那时爱心泛滥,刚要举起手,却被赵琳琳给拦了下来。赵琳琳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管她。乔琳还没来得及问,赵琳琳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郑老师,郑老师指着她说道:“一看你就不缺阳光,你跟沈春晓换换吧!”

    赵琳琳一下子就炸毛了:“老师,我也缺维生素D,我也需要晒太阳!”说罢,她还戏精上身一般,扶住了额头,说道:“老师,您看我多虚弱?”

    赵琳琳演技不错,可惜体型太过庞大,这一系列动作未免有点东施效颦。同学们笑了起来,赵琳琳涨红了脸。

    沈春晓放低声音,柔弱无比:“老师,算了吧,我也不太想给同学们添麻烦…”

    赵琳琳不屑地嘟囔道:“那样正好!”

    不料郑老师听到了她的话,坚持道:“你长得那么壮实,怎么可能缺营养?快跟沈春晓换座位,我是你们班主任,这个班还是我说了算!”

    全班同学都看着赵琳琳,她红润的脸庞一下子变得苍白,手死死扣着桌子上的“周杰伦”。乔琳知道,就算她再大大咧咧,现在也有自尊心了。郑老师简单粗暴的做法,会在她心里留下阴影的。

    正在双方僵持之际,乔琳头脑一发热,便一下子举起手:“老师,这里阳光太强了,我有点儿流眼泪,我跟沈同学换一下吧!”

    郑老师无奈地说:“那好吧,课间时间你们自己换。”

    他话音刚落,下课的铃声正好响了,赵琳琳一下子趴在座位上哭了起来。乔琳安慰了她一会儿,沈春晓背着书包过来了。乔琳无奈地收拾好了东西,让她坐下。自始至终,她没有说过一声谢谢。乔琳回头看时,她坐在座位上拢头发,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时,乔琳心思还十分单纯,不知道她这是不是得意的笑,但那笑容让她很不舒服。

    乔琳换到了最北边那列的中间位置,跟赵琳琳很远,同桌叫周菲,是个很文静秀气的女生。周围还坐着几个男生,看起来都挺友好的,应该很好相处。只是离开赵琳琳,乔琳心里很难过。

    分完班之后,他们马上就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乔琳破天荒靠进了班里前十五,数学竟然考了130!别说其他人了,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或许就像《射雕》里的郭靖一样,跟着江南七怪练了那么多年,还是个傻子;而在遇到马钰之后,内功蹭蹭蹭往上涨;在此基础上,学会了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一举成为顶尖高手。

    乔琳背了很多年的数学题,在高中又遇到了对胃口的数学老师,她心想,这或许就是郭靖遇上了马钰吧!

    她看着成绩单高兴得合不拢嘴,但总有人来泼冷水。那天沈春晓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背靠着窗户,手指缠绕着发丝,跟几个女同学聊天。见到乔琳走来,她有意无意地提高嗓音,说道:“谁让她妈是教导主任呢,可没人给咱这些小老百姓泄题。”

    乔琳对她怒目而视,她却面不改色,甚至笑得更妩媚了些。若不是同桌周菲将乔琳拉走了,乔琳说不定还能冲着她的鼻孔来上一拳。

    周菲将乔琳拉到教室里,看到四下无人,才说道:“因为跟她作对,双语学校有个老师都被开除了,你可千万别再招惹她了!”

    “她是何方神圣,怎么能这么嚣张?”

    周菲说道:“我跟她都是开发区过来的,虽然不是一个学校,但也听说过她的名声。她在双语学校时,有一次想参加作文比赛,可语文老师死活不同意,说她根本没那个水平。她不死心,一直找到语文老师的宿舍。你也知道,双语学校有钱嘛,就在学校对面建了一座公寓楼,所有单身老师都住在公寓里面。她那天去找语文老师,刚进去一会儿,就尖叫着从房间里面跑出来,在走廊里大喊大叫,说语文老师要非礼她。她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哭得惊天动地,几乎把那一个楼层的老师全给吸引过来了。这件事的后果,就是那个语文老师被学校辞退了。作为‘封口费’,学校派她去省城参加作文比赛了,到最后只拿了一个鼓励奖。”

    乔琳像听天书一样听完了这个故事,不可思议地问:“为了这么一次比赛,就毁了一个老师的人生?”

    周菲叹气道:“是啊,那个老师刚刚大学毕业,长得又高又帅,可有人气了呢。可惜啊,被她这么栽赃陷害,这一辈子都毁了。”

    乔琳气得胸口起伏,攥紧了拳头:“他们校领导也真是可笑,没有调查清楚真相,就把那个老师给开除了?”

    “说是调查了,让沈春晓的家长也来学校了。你是不知道,沈春晓她妈妈比她演技还要好,坐在校长室门口嚎啕大哭,说女儿的清白被毁了。学校老师都束手无策,任她撒泼。那个语文老师走过去,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之前没有多少人知道你女儿的清白毁了,可现在你一嚷嚷,全校所有人都知道了’。说完之后,那个老师就跟校长说他要辞职,不给学校添麻烦了。”

    “哇,听你这么一说,那个语文老师好酷!”

    周菲也有点儿花痴地说:“虽然我没见过,但我也觉得那位老师很酷。我想,像他这种人,他只是不屑于跟沈春晓计较。若他想反转,也只是分分钟的事。”

    正在说话间,沈春晓从外面回来了,下意识地看了她们一眼。周菲迫于她的气势,一下子低下了头。还好这时上课铃声响了,沈春晓没有追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周菲抬起头来,怯怯地问道:“你看到她的眼神了?”

    乔琳点点头:“好可怕,刚才看她的架势,好像要弄死我。”

    周菲打开课本,说道:“所以说,你可千万别惹到她,否则会被她撕得连骨头都不剩。”

    周菲说得一点儿都不夸张,跟沈春晓做同桌的两个星期以来,赵琳琳已经被她折磨得半死不活了。

    每天下晚自习,和乔琳、徐娜一起回家的路上,赵琳琳总是花式吐槽她的新同桌,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她拿了一个苹果放在桌洞里,一直都没吃,结果苹果都成褐色的了,像个软柿子一样!我被臭得不行,拿出来之后,她还质问我为什么翻她东西。”

    “奶茶不一口气喝完,总是喝半杯,放半杯,馊掉了也不扔!我跟她说了两次,她说,奶茶喝多了是会长胖的,人家立志要考表演系,怎么会允许自己长胖呢?你看不惯那半杯奶茶,自己扔掉就好咯!呸!我才不管!”

    “她桌洞里居然还放着很多化妆品和小镜子,她每天都偷偷化妆,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熏得我直打喷嚏!可那些老师居然都不管她!长得漂亮就能为所欲为吗?看起来清纯的人就一定是小白兔吗?”

    “我去找班主任换座位,他凭什么和稀泥?明明是没有女生愿意跟她做同桌,郑老头非说我毛病多!难道真要逼我跳楼吗?”

    赵琳琳宛如一个歌剧演唱家,可以一口气吐槽很长,还不带换气的。听到最后一句,乔琳、徐娜一左一右地抓住她,劝道:“可别想不开,咱们再一起想想办法。”

    赵琳琳哭唧唧地说:“乔琳,不能让你妈妈帮帮忙吗?”

    乔琳还未发话,徐娜便一本正经地说:“你们班主任毕竟是郑老师,从现在看,他又没做错什么。让李主任一个劲儿地去干扰班里的事务,这让郑老师也很为难,说不定能把气都撒在你身上呢!”

    乔琳暗暗称赞,徐娜不愧是高智商人才,想得就是周到。乔琳说道:“我帮你盯着,如果她敢欺负你,我陪你一起去找郑老师,那时候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换座位了!”

    徐娜揽过赵琳琳的肩膀,说道:“别怕,你们还有我呢,至少我是——”

    “拿过省跆拳道少儿组冠军的人!”两个琳异口同声地说道,三个人顿时笑作一团。

    其实乔琳是不希望赵琳琳被沈春晓欺负的,但矛盾总是会爆发得那么猝不及防。二中还没有换新课桌之前,两个人共用一张大课桌。高中的孩子们不再画三八线,大家都比较自觉地各占一半,书放不开了就往上摞,极少有越线行为。

    可沈春晓偏偏不这样,她把书排得很长,一张课桌她占了五分之三。赵琳琳自然不干,让她把书撤回去,她连理都不理。

    就像农村盖瓦房,甲家赚了点小钱,威风了一点,就非要把屋梁盖高,压过乙家一头。你说,甲侵犯到乙的实际利益了吗?并没有,但就是让人心里膈应。

    沈春晓占了那么一点点,赵琳琳的书就放不下了吗?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赵琳琳知道,她就是在故意恶心自己。

    换句话说,她就是在暗戳戳地欺负自己。

    “别人都是一人一半书桌,你这样占了我的地方,不觉得很过分吗?”赵琳琳气呼呼地质问道。

    沈春晓很优雅地整理着头发,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她踢了踢前桌女生,很自然地借了根橡皮筋,却把发火的赵琳琳当做空气。

    赵琳琳的声音越发高了:“我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不理我?”

    沈春晓轻瞟赵琳琳一眼,翘起嘴角,从那张小巧玲珑的嘴巴里蹦出来三个字——

    “肥猪婆!”

    赵琳琳彻底怒了,用力一推,沈春晓的书稀里哗啦全掉在了地上。下节课正好是郑老师的课,他目睹了这一幕,全班同学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沈春晓被吓呆了,白净的瓜子脸瞬间变得惨白,她很隐忍地咬住了嘴唇,大眼睛中盈.满了泪水,似是在忍耐极大的委屈。待情绪酝酿充分,她利落地趴在桌子上,两个瘦削的肩头耸动起来。她很好地控制住了幅度,既不耸得过分高,但也能让其他同学看出来。

    郑老师将书本放在讲台上,三两步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能说她把课桌占了一大块吗?可是证据全让赵琳琳自己给毁了啊!

    赵琳琳也哭了,跟哭得梨花带雨的同桌不同,她粗壮的身躯像一堵墙,哭得也毫无形象可言。

    郑老师一看就烦,忍不住提高分贝:“问你话呢!你为什么要把沈春晓的书全给弄地上?”

    沈春晓伏在桌子上“哭”了一会儿,很坚强地擦干眼泪,收拾起书来,沉默着不做任何辩解。

    待郑老师的手指头戳到头上,赵琳琳才瞪大双眼,语气气壮山河:“是她非要占我的位置,把书堆在我桌子上的,还骂我是…是…”

    郑老师推了推眼镜,问道:“骂你什么?”

    “骂我肥猪婆!”赵琳琳闭着眼睛想把泪珠子憋回去,可她却恨自己不争气,比刚才哭得还凶。

    沈春晓弱弱地说道:“你对我有意见,可以当面给我提,何必在老师面前编谎话呢?”

    沈春晓泪光盈盈,腰身纤细,显得格外楚楚动人。不知什么时候,她胸口的扣子开了,胸口若隐若现,那里交织着少女的纯情与诱惑,没有一个人能抗拒得了。沈春晓显然深谙此理,这整个教室的男生都站在了她这一边。

    郑老师随手抄起一本书,冲着赵琳琳头上扇了过去,边扇边骂:“人家骂错了吗?人家长得比你漂亮,成绩比你好,你就要欺负人家?你这个学生,心眼太坏了!”

    赵琳琳哭得很绝望,指着沈春晓说道:“是她的心眼太坏了!她霸占了我的桌子,还骂我!”

    “沈春晓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就算她占了一点点地方,你让一让不就过去了?同学之间不就该互相谦让吗?她文文静静的,怎么可能骂你?”郑老师放下手中的书,一看是《时代影视》,顿时怒火中烧,又打了赵琳琳好几下:“谁让你往学校带这种书的?二中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些老鼠屎给带坏的。你这节课别给我上了,给我到走廊罚站去!”

    赵琳琳就这样被赶出了教室,走出去的时候,教室的地面都在颤。郑老师走上讲台,不悦地说:“真是一茬不如一茬,现在的学生素质真是太差劲了!二中都招了些什么熊玩意,难怪这两年升学率都不好。”

    乔琳举起了手,郑老师问道:“乔璐,你有什么问题?”

    ……

    乔琳只好再一次纠正:“老师,我是乔琳。”

    “哦哦,对,你是乔琳。你有什么事?”

    乔琳说道:“我不太同意您刚才的说法,有几个问题想跟您探讨一下。”

    郑老师冷笑道:“你学习也就那个熊样,有什么资格来质疑老师?”

    “老师,是您鼓励我们有问题就要问的,现在不可以问吗?”乔琳眼睛亮晶晶的,毫无畏惧地盯着郑老师。

    郑老师干咳了两声,乔琳便继续说了下去:“第一点,从小老师就教我们,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可是您呢?刚才您说,就算她被骂‘死肥婆’也是对的…老师,您这是赤.裸裸地歧视!而且这话是从一个老师嘴里说出来的,您知道这样有多可怕吗?”

    “够了!”郑老师将书本砸到桌子上,怒道:“我教了二十几年学,教了无数学生,没有一个像你们毛病这么多,被老师说两句脸上就挂不住!有什么废话给我憋着,下课再说。现在开始上课——翻到课本第二十页…”

    “您教了那么多学生,就相当于您教出的都是好学生吗?您的做法都是正确的吗?”乔琳不肯住嘴,激动地说:“赵琳琳为什么会在上课铃响之后把沈春晓的书全给推在地上?她趁着没人的时候推不更好吗?她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难逃责难,可她还是推了,这说明什么?我想只有四个字可以解释——忍无可忍!”

    郑老师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乔琳,用手指头指着她说道:“我警告你,你别仗着你妈是主任,就那么嚣张…”

    “我没有提过一句我妈,我也没有嚣张,我只是在跟你讲道理!”乔琳不退缩,继续说道:“赵琳琳不止一次说自己想换座位,可没有女生愿意跟沈春晓同桌,你就一直拖着不给她换。让赵琳琳忍无可忍的原因是什么?你连查都不查,就把过错全推到她身上。你让同学们评评理,这样做可以服众吗?”

    同学们却生怕乔琳拉起来作证,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郑老师还是将眼珠子从眼镜里翻出来,阴森森地看着这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好奇怪啊,她明明那么瘦,可是那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却跟她妈妈如出一辙。

    难道这个东西,就叫做正气凛然?

    乔琳越说越气,拿着课本跑出了教室,并丢下一句“我去陪赵琳琳”!

    然而她跑到走廊上才发现,赵琳琳不见了。

    郑老师也有点儿傻眼了,如果上课时间学生出意外,那这最近几年的先进可都就评不上了啊!

    他急忙扒着窗台往下看了看,还好,楼下空空如也,并没有人跳楼。

    可是要怎么找她呢?二中是明令禁止带手机的,如果使用手机被查到了,那就只有没收的份了。

    乔琳倒不是不敢用,而是她压根没带,只有下晚自习回家才能摸一会儿手机。她焦急地一层层地找,可是每一层都没有。

    乔琳跑到校门口,问保安大叔看没看到一个女生跑出去。保安拍着胸口,用很浓重的方言说道:“有俺在这里守着,外人一个都进不来,没有假条的学生,一个也出不去。”

    既然这样,那就说明赵琳琳还在学校里,可每个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她去了哪里。郑老师慌得一笔,衬衣都被汗水浸透了,课也讲不下去了,只好让学生自习。

    下课以后,乔琳垂头丧气地去找妈妈,妈妈正好要去找郑老师。乔琳心想,上课的事不可能传得这么快啊!她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李兰芝颇有些无奈:“为什么?校长传唤啊!”

    乔琳还是不解:“校长找他做什么?”

    “他又被学生投诉了。”李兰芝脑瓜子疼得要命,只得揉了揉太阳穴。

    乔琳这才恍然大悟,眼睛顿时光芒四射——原来赵琳琳居然跑去找校长告状了?难怪在学校里都找不到她。

    走出教务室,乔琳好奇地问道:“郑老师以前也经常被投诉吗?”

    “告诉他无数遍,解决学生问题不能简单粗暴,可他每年都被学生告!尤其是你们这一批,90年的几乎占了一半,对待起来就更要讲究方式方法了。以前的学生还比较委婉,一般是写匿名信,现在可好,人家女生在上课时间找到校长室去了!”李兰芝很明显有些崩溃,突然想起来:“咦?刚才是你们班的课么?你不知道谁去投诉的?”

    乔琳笑而不语,却在心里为好友鼓起掌来——不愧是她的朋友,关键时刻没有怂,有种敢打敢闯的魄力!

    赵琳琳几乎是以哭声叫开了校长室的大门,一位行政老师拦住了她,赵琳琳来了一句“再拦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行政老师也没辙了,只得去跟校长通报了。

    后来一想,跳下去似乎也没什么,这里是一楼啊!

    行政老师默默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恨自己脑子不在线上。

    徐校长压根没想到学生能横冲直撞到他这里,吓了他一大跳,急忙把手中的烟给掐灭了。赵琳琳哭到喘不过气来,她伤心到极致,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嗷嗷的哭声就很让人心疼,哭得嗓子都哑了。

    哭了好一会儿,她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校长说了。徐校长安慰了他几句,委婉地说:“这个学校呢,组织是分很多级的,以后再出问题,你要先跟郑老师沟通好;如果郑老师做不了主,再找他的领导…”

    赵琳琳很干脆地说:“我跟他沟通了,他根本不理我,每次都嘲笑我小题大做,不到两分钟就把我打发了。我也不知道他的上司是谁,只知道这个学校里校长最大。如果校长不能给我做主,那我就真的死心了。”

    赵琳琳虽然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但这番话的确充满了无奈的味道。徐校长起身给教务处打了个电话,让李兰芝喊着郑老师一起过来。

    李兰芝头疼不是没有道理的,学校的师德教育一直都是她在抓的,可新学期开学没多长时间,郑老师居然直接被学生告到校长面前了。如果徐校长追究起来,这还算她失职。

    好在徐校长是个挺随和的领导,没有多为难李兰芝,将郑老师、赵琳琳各劝了一遍。在问到为什么不给赵琳琳换座位时,郑老师避重就轻,说起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校长,您不知道,班里的座位都是调整好的,大家都不肯轻易换。咱二中的孩子都爱学习,谁不想跟学习好的坐一块?赵琳琳这孩子吧,在十班只能算中游,而且经常偷偷摸摸地往学校带些乱七八糟的杂志,这样一来,她周围的学习环境全被她给带坏了。不是我不给她换座位,是根本没有人愿意跟她同桌。”

    赵琳琳怒了:“你胡说!明明是没有人想跟沈春晓做同桌,你为什么说是我?你根本就没有调查!如果我能找到跟我同桌的人,你会承认你错了吗?会跟我道歉吗?”

    郑老师的眼睛被镜片分成了上下两半,看得人心里发毛。他紧闭双唇,不知道又在酝酿什么。赵琳琳说道:“那这样好了,咱们打个赌,如果我能在十分钟之内找到愿意跟我同桌的人,你就要向我道歉,当着校长和教导主任的面!”

    说罢,赵琳琳也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旋风一般跑回了第一教学楼。只是她身躯过于庞大,跑起来浑身的肉都在颠,地面扑通扑通响。

    这节课是数学课,乔琳正在奋笔疾书地抄着板书,课程却被赵琳琳给打断了。赵琳琳跟数学老师耳语了几句,数学老师说道:“乔琳,你先出去一下吧,早点儿回来啊!”

    乔琳依言走出教室,赵琳琳来不及解释,拉着她就跑,两人跑得气喘吁吁。不过几分钟,二人就出现在了校长办公室。

    赵琳琳上气不接下气:“这是乔琳,她就是愿意跟我做同桌的人!”

    乔琳如坠云里雾里,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郑老师特别喜欢将眼珠子翻到眼镜上面,再加上他脸型瘦削,更显得几分刻薄。他直勾勾地看看乔琳,再缓缓的把目光转到李兰芝身上。

    仿佛在威胁乔琳——如果敢跟我对着干,我让你们母女都有得好看。

    乔琳眨眨眼睛,正好看到了妈妈的目光。在妈妈自己的职场中,她一直都是那么安定,只要有她在,再大的风浪也掀不起水花。妈妈很柔和地看着她,好像在鼓励她——别害怕,按照自己的心意做!

    乔琳很长时间都不说话,赵琳琳以为她顾忌妈妈的面子,还有自己在班里的处境,不敢跟郑老师闹翻脸,却不知刚才在教室里,乔琳已经跟郑老师进行一番唇枪舌战了。赵琳琳的眼光发直,心里发冷,却蓦然感到自己的手被牵了起来,原来是乔琳拉住了她的手,还在对她微笑。

    乔琳不紧不慢地说道:“徐校长,李主任,我可以作证。沈春晓的…卫生习惯跟赵琳琳差别很大,琳琳无法忍受,好几次找郑老师换座位,可每次都没有成功。我很想跟赵琳琳同桌,甚至想过找李主任帮忙,不过一想到那样不太好,我就忍住了…没想到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郑老师愤愤不平:“这帮学生串通一气,胡言乱语,把老师当成什么人了?你们眼里还有老师么?”

    乔琳还想争辩几句,不过被妈妈瞪了一眼,她只好不服气地憋了回去。李兰芝说道:“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都安静一下吧。这事往小了说,无非是老师和同学之间闹矛盾了;但是往大了说,这是老师侮辱了学生。俗话说得好,每一句恶言都像钉在心脏上的钉子,即使拔出来,心上还会留下一个洞。更何况这些不好的话是老师说的,弄不好,会给学生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李兰芝说得温和而又坚定,郑老师脸上挂不住,冷冷地说:“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无非就是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了?全都是数落我的不是喽?”

    李兰芝说道:“不是数落,而是就事论事。如果你真当着全班的面侮辱了学生,那我们会讨论一下内部的处分。”

    郑老师吃了一惊,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的中年女子,她到底是怎么做到不卑不亢,又那么坚定有力的?他很想奋起反抗,但是一接触到她的目光,他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乔琳突然觉得妈妈帅炸了!她从未觉得妈妈的气场如此强大。她气势大增,说道:“郑老师确实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我刚才在课堂上还跟他理论来着。现在想想有点儿没有礼貌,确实是我顶撞了老师,我跟郑老师道歉。但是有些话他说错了就是错了,也希望他能跟赵琳琳道歉。”

    道歉?

    郑老师又冷笑了两声——老师教育学生天经地义,何来道歉一说?现在的学生还能大过老师不成?

    徐校长坐在椅子上,看着底下的四个师生,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断案的包青天。他先让乔琳和赵琳琳出去等着,他有话要跟两位老师说。或许徐校长担心在学生面前训斥老师,会让老师没面子,才让她俩出去的吧?两个女生手拉手走出了校长室,在走廊上徘徊了起来。

    徐校长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我开会的时候强调过好多次,现在的学生跟以前的不一样,他们更有个性,更强调自我,所以要因材施教。备课的时候,你们都备什么啊?只是备课本吗?我说过多少次了,备课最重要的是备学生啊!”

    徐校长又说道:“生在高考大省,竞争残酷而激烈,但这不是我们粗暴的理由。在学习方面,我们可以对学生要求严格,甚至是苛刻,有些老师逼着他们学到流鼻血,这些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我知道你们是对学生好,想为他们博个好前程。但是,在面对一些别的问题的时候,我们老师的处理方法依旧是几十年前那一套,非打即骂,永远都不知道一个孩子的自尊心有多重要。咱们不跟欧美比,就跟日韩比。若在日韩,一个老师辱骂学生,学生是可以报警的,老师是要被立案调查的。我国尚不能重视到这样,但能不能温和一点?你们都有过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的孩子有多敏感,你们都忘记了?能不能多站在学生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郑老师还是撇着嘴,看起来很不服气,李兰芝立刻表态:“徐校长说的是,这也是我的工作疏忽了,以后我一定更加谨慎,多给老师们做工作。”

    徐校长点上一根烟,决定下得干脆利落:“老郑写份书面检讨,今天下班前送到我办公室;那个赵琳琳,肯定不能在老郑的班级待下去了,给她换班吧!”

    李兰芝说道:“赵琳琳那孩子性格有点儿孤僻,不太爱跟人交往,闹了这么一出,换个新环境也未必能适应。不如让乔琳和她一起换班吧,她俩从初中开始就形影不离,正好有个照应。”

    郑老师暗骂,李兰芝真是只狐狸,这么一会儿功夫,连赵琳琳带她闺女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也难怪她能混到主任这个位置了。

    徐校长同意了李兰芝的话,让她看着去安排。他把烟熄灭了,将两个学生喊了进来,说了些安抚的话,把处理意见告诉了她俩,两个女生欣喜若狂,不停地道谢。

    徐校长考虑得很周到,跟赵琳琳说道:“转班不是件小事,你明天把你家长找来,我亲自跟他沟通一下。”

    赵琳琳毫不在乎地说道:“校长,您多虑了,我爸妈不会在意的,反正他们连我在哪个班都不知道!”

    徐校长愕然,继而想起李兰芝刚才的话,这才明白赵琳琳为什么性格孤僻了,还是让乔琳陪她转班比较稳妥。

    两个琳搬到同一楼层的八班去了,乔琳的好哥们杨旭、张羽等等都在这个班里。一想到又能跟他们一起侃球了,乔琳开心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对于乔琳的到来,几个男生也很欢迎,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女生的桌子给搬走了。看到这么热情的老同学,赵琳琳也不像之前那样哭丧着脸了。

    晚饭时间,她俩偷偷溜了出去,赵琳琳给乔琳买了一个鸡蛋灌饼,真心实意地说道:“真没想到,你今天居然会那么痛快地帮我,我真的好感动。”

    乔琳咬了一大口鸡蛋饼,含含糊糊地说:“别忘了我的网名叫什么,我得对得起女侠的身份啊!关键时刻,为朋友两肋插刀!”

    赵琳琳说道:“如果在古代,你还真能当个女侠!可你今天把郑老师都得罪了,我感觉…你都快把小命给搭进去了!”

    乔琳饿坏了,三两口就把鸡蛋灌饼给吃光了,她豪迈地擦了擦嘴,说道:“虽然我现在当不了女侠,但我可以做一只夏洛!”

    “夏洛?那是什么?”

    “一只蜘蛛!一只很讲义气的蜘蛛!”乔琳侃侃而谈:“有一只小猪叫威尔伯,它最终的命运就是被宰了做火腿,为此它很害怕。可是它的挚友夏洛为它织了很多字,比如‘王牌猪 、了不起、朱克曼的名猪’等等,让威尔伯名声大噪,从而避免了死亡。在威尔伯赢得大奖的时候,夏洛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

    赵琳琳很感兴趣:“这本书你可以借给我看看吗?”

    “当然,我姐留给我的!”乔琳说到兴头上,眼睛闪闪发光:“我最喜欢夏洛临终时的那段话‘生命到底是什么啊?我们出生,我们活上一阵子,我们死去。一只蜘蛛,一生只忙着捕捉和吃苍蝇是毫无意义的,通过帮助你,也许可以提升一点我生命的价值。谁都知道活着该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哭。”

    赵琳琳喃喃地重复道:“通过帮助你,可以提升一点我生命的价值…活着该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乔琳笑着搂住了好朋友的脖子,说道:“所以说,为友谊付出,就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啊!”

    虽说数学开窍了,但乔琳背题的习惯还是没有改。下晚自习回到家,她必须要把这一天的错题全都背下来才安心。等都背完了,差不多也一点了,她困得睁不开眼,可是非要摸一会儿姐姐给她买的手机,她才能心满意足地睡觉。

    北京时间凌晨一点,旧金山那边是早上九点,姐姐应该到实验室开始工作了吧?乔琳很想给姐姐发短信,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可是短信发不到美国,她只能干着急。

    她倒是可以发给哥哥,不过就算给那个混蛋发信息,他也不会给自己回,乔琳才舍不得浪费那一条短信呢!

    虽然这样想,但她总抵不过心底的那一抹挂念,偶尔发个信息骚扰他一下。十有八九哥哥不会回,可只有发给他,乔琳才会安心一些。这天晚上也发了,当然,还是石沉大海。

    哥哥真是个大坏蛋!

    等他寒假回家,打死他算了!

    乔琳重重地翻了个身,握着手机睡着了。

    可是这个念头,在第二天就烟消云散了。这个周末是二中大休的日子,乔琳难得可以多睡一会儿。下午出去买了份体坛周报,回到家后,将那个少年的部分剪下来,认真地贴在了笔记本上。

    在过去不久的9月14号,在欧冠赛场上,在圣西罗球场,那个少年上下半场各进一球,最终帮助球队3:1战胜对手。报纸上印着那个少年双手指天的照片,青春年少而又意气风发,并且以后很有可能雄霸天下。明明可以得意到 “一日看尽长安花”,却又“已到凌云仍虚心”,简直让人爱到骨子里。

    乔琳很喜欢将足球明星和武侠人物配对,可是对于这个少年,她却不知该用谁做比较。陈家洛?少年才没那么老气横秋;段誉?少年才没那么多好妹妹,对青梅竹马一往情深;慕容复?少年才没把野心全写脸上;宋青书?呃…算了吧,天下第一作死之人!

    自从这个少年加盟AC米兰后,这个笔记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厚了起来。乔琳捧着心爱的笔记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谁能配得上他呢?

    可真是急死人了!

    如果这辈子见不到他,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半睡半醒间,乔琳突然灵光一现——

    我写一个不就得了!

    写一个能像少年那么完美的翩翩公子,不就行了么?

    乔琳为自己的想法激动起来,差点儿把床板给跺塌了。说干就干,她坐在书桌前,抽出一张草稿纸,认真地写起了大纲。

    没写几个字,好像有人在吹口哨。乔琳飞快地跑到厨房,透过厨房的窗户,一眼就看到了徐威。

    徐威吹着口哨,笑得阳光灿烂:“嘿,真不愧是小狼狗,我一吹口哨就跑过来了!”

    乔琳不服气地说:“你才是狗呢!你是哈士奇,汪汪汪!”

    徐威笑弯了腰,招手让她下来。乔琳跑到跟前,才发现他骑了一辆新自行车。乳黄色的车身,树枝编程的车筐,处处透着一股小清新的气息,好像偶像剧女主角骑的自行车呢。

    乔琳夸张地捂住了嘴:“徐威哥,不会被我姐拒绝后,你的取向就……”

    徐威弹了她脑门一下,说道:“想什么呢?再瞎说看我不揍你!这辆自行车是给你的,喏,推回去吧!”

    乔琳说道:“这么好的自行车,怎么能说给我就给我?如果你要拜托我什么难事,不妨直接告诉我。”

    徐威将自行车立住,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就是给你的。你哥给我汇的款,让我给你买辆自行车!”

    信息量太大,乔琳一时反应不过来,讷讷道:“为,为什么呀?”

    徐威说道:“小朋友,你哥哥走得匆忙,没给你准备开学礼物,一直很过意不去。回到学校里,发了津贴,就想给你买点儿东西。如果把钱给你爸妈,他们肯定不会给你买,唯有我,才能不负使命!”

    乔琳露出虎牙,傻笑了起来,傻笑逐渐变成了大笑。她跳上自行车,围着家属院骑了一圈,大声道:“好轻快呀!”

    徐威也很开心,叉着腰问道:“喜欢吗?”

    “嗯!谢谢徐威哥!”

    “谢我干啥,举手之劳。”

    乔琳开心地说:“这好像是我哥第一次给我买礼物呢!”

    徐威坐在花坛上,笑吟吟地说:“幸亏是拜托我给你买的,如果让他给你买,他指不定能给你买成啥样的呢!”

    “只要不买大金鹿那样的,我就谢天谢地了。”乔琳很了解哥哥的作风,无比庆幸这个礼物是徐威帮她挑的。

    “不过,也拜乔楠所赐,我发现了一条新的财路,可以在大学里卖自行车!”徐威为这个想法兴奋不已,说了句“走了”,便要回学校。

    “徐威哥,你等等。”乔琳把自行车支下,问道:“你们男生觉得什么武器最酷?”

    “问这个干吗?”徐威想了想,说道:“RPG火箭筒?”

    “哎呀,不是现代的,是古兵器!”

    徐威又思索片刻,说道:“最酷的是弓箭手吧?小时候看《水浒》,就觉得花荣最帅。玩魔兽的时候,我喜欢用猎人。”

    “哦——”乔琳拖着长长的调子,心满意足:“明白了,谢谢徐威哥!”

    “搞什么呢?”徐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乔琳在搞什么鬼。

    乔琳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想写武侠小说呢!

    毕竟,喊那个少年名字的时候,心底就藏着万分羞涩,更别说写小说这个念头了!就算自己想起来,也会羞得满脸发烧啊!

    她还没准备好写小说,但是得先给哥哥发个信息,来表示一下对他的感激。乔琳洋洋洒洒写了一段,还好没超过70个字,开心地发了出去。

    手机很快就响了,乔琳迫不及待地抓起来一看,差点儿没被一口气憋死——

    “嗯。”

    乔琳看着“嗯”字解读了半天,哥哥的意思好像是“朕赏的,不必多言,跪安吧”。

    什么意思啊?要酷到什么样才能这样惜字如金?乔琳生气了,不再理那个混蛋。

    她当然不知道,她那个混蛋哥哥正在给远方的人儿写信,写到废寝忘食,咧着嘴傻笑。

    乔楠和薛冬梅通信以来,从未表白过一句,可他们却像《爱在》两部曲里面的男女主人公一样,有着说不完的话。乔楠看不了文艺片,听不了流行歌,可这丝毫不影响他跟薛冬梅之间的话题。从《世界.通史》聊到《时间简史》,二人在信中讨论得热火朝天。薛冬梅虽是女生,可是聊到这些男生才感兴趣的话题时,也丝毫不落下风,会精准地谈出自己的见解。

    乔楠从小就很喜欢看卫斯理的小说,上次在信中提到了《妖火》。薛冬梅回信的时候便说:“我常常怀疑,卫斯理是不是从未来社会穿越回去的,将未来社会的种种高科技以小说的形式记录下来了呢?”

    乔楠惊得瞠目结舌——这个女孩子脑瓜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书?听说她还在“水木清华”的BBS上开了一个专栏,专门讲中国的古典名著。每次乔楠去机房上网,总会去拜读她的文字,不论是人尽皆知的四大名著,还是偏冷门的《浮生六记》、《海上繁华梦》等等都有涉及。文字清丽脱俗,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清醒与豁达。乔楠抓紧有限的上网时间,在她每一篇作品下都留言,他的ID很特别,薛冬梅每次都能一眼看到。

    听说已经有出版商联系她了,想将这些文稿集结出版。薛冬梅在信中说道:“按理说,还未决定的事情不能大张旗鼓地宣扬,可我实在欢喜得紧,恨不得将这份喜悦与你来分享。若你得知,应该也会为我高兴吧?”

    乔楠很快就回信了:“无比期待你的作品问世。若能出版,那我的书架上,必然又会多一本可以读无数遍的书。”

    那时,一条短信只能发七十个字,连话都说不完,如何能装得下满满的情谊?二人几乎每隔一周就要写一封信。军校生活无疑是艰苦而枯燥的,而薛冬梅的来信就如暮春的阳光一样,能透进乔楠的心坎里去。

    开学以后,不知不觉就到了九月下旬,秋风一天凉似一天。薛冬梅最近看了一部电影,叫做《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便给乔楠写道:“所谓暗恋,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还好……”

    “还好”下面没有写任何内容,但是乔楠猜出来了。作为指挥系的学员,他这段时间在接受特战指挥的训练,辛苦自不必说,只是又处于半失联状态,不知道远方的人会不会胡思乱想?在收到信的那天,乔楠忍不住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元旦的时候来找我吧。”

    接着又发了一条:“我给你订票。”

    薛冬梅还在图书馆挑灯夜战,收到乔楠的短信,顿时心花怒放。夜晚比白天更冷,薛冬梅咳嗽了几声,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啊?”旁边的室友小心提醒道。

    薛冬梅笑道:“没什么事,喝点儿水就好了。”说罢,便起身打水去了。

    几个室友小声议论道:“真没见过这么拼命的人!对她来说,学习比吃饭还重要。”

    “要不人家能拿奖学金拿到手软?唉,学不来啊!”

    “我宁可不要拿那么多奖学金。照她这么学下去,真是把命都搭上了!”

    “好了好了,别讨论了,她回来了。”

    快到期中考试了,薛冬梅没有理由懈怠。她一定要用最完美的状态,去见她最爱的少年。

    她要告诉他,《浮生六记》那一篇,就是为他解读的。

    乔琳很鄙视自己没骨气,哥哥送给她一辆自行车,她就把哥哥所有的坏毛病都给忘了。尽管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可她每天都骑着自行车上下学,一般还带着赵琳琳。赵琳琳羡慕不已,直说乔楠是天下最好的哥哥,以后能嫁给他就好了。

    乔琳只能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上高中以后,乔琳便定时跟着舞蹈队训练。舞蹈队周三、周六晚上训练两次,一共只有十个人,除了乔琳之外,其他的都是二中的艺术生。舞蹈队的孟老师是健美操专业的研究生,别看她戴着眼镜像书生一样,但是对这些学生要求极为严格,乔琳一看到她就怕得要命。

    二中舞蹈队主要有两个任务,一个是为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晚会出节目,不过在二中这种盛产学霸的学校中,一年可能就有那么两三次大型的文艺晚会;另一个任务便是备战每年春季的省中学生健美操大赛,如果能在这个比赛中获奖,那就是对外宣传二中“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一个非常有利的机会。所以,每次比赛二中都势在必得,对舞蹈队的训练也抓得很严。

    在初中时,乔琳是舞蹈队的绝对主力,但她只代表学校参加过市级比赛,并得过好几次奖,因此还未上高中,就已经被二中舞蹈队给预定了。可是上了高中以后,这支队伍越来越趋于职业化。况且在这十个人当中,还有一半是高二的学姐,乔琳根本不敢跟她们争。原本站C位的她,只能默默地退到边上打酱油。

    就好像在中超打主力的几位球员,在去了欧洲之后,只能打替补,甚至坐冷板凳,最后黯然回国。乔琳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在舞蹈队混不下去了,自己会不会被赶出去啊?

    乔琳记得很清楚,进入十月下旬,她们开始训练一首英文歌,名字叫做《she`s back》,舞蹈动作有着强烈的爵士风格,这是乔琳从未接触过的。

    毕竟以前文艺汇演,老师大多都是根据宋祖莹阿姨演唱的山歌进行编舞,乔琳背过《小竹篓》,在舞台上晃悠悠,也跟着《好日子》的旋律挥舞过红绸带,啥时候接触过这么洋气的风格?

    所以,她勉强能记下动作,但是手脚舒展不开,也没有其他人跳得潇洒,在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

    孟老师也对她没有好脸色,每次训练都要喊她的名字。尤其是换队形的时候,她简直像一只灰溜溜的地老鼠,窜来窜去。乔琳被孟老师训得抬不起头来,体态比以前更差,更加畏手畏脚,出错率大增。

    孟老师气得摔了本子,批评道:“你看看你,缩脖子耸肩,像只缩头乌龟,哪儿有一点儿舞者的气质?”

    乔琳低下头不敢吭声,泪水滴在了手背上。孟老师没那么多耐心看她流眼泪,不耐烦地说道:“如果你再这样拖后腿,那就退出舞蹈队!”

    孟老师说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乔琳吓得半死,她急忙表态:“我不会拖后腿的!我保证会跟上的!”

    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还有对舞台的渴望,孟老师叹了口气,让其他人继续练,把乔琳喊出了舞蹈教室。

    “你以后想走艺术生这条路么?”孟老师开门见山地问道。

    乔琳很茫然:“我不知道,只听说学艺术需要很多钱,我家里没有那么多钱。”

    孟老师倒被她的淳朴逗笑了,继而严肃地说:“二中舞蹈队的标准很严格,你也看到了,来这里跳舞的都是艺术生,这无论对她们自身,还是对学校拿荣誉,都是大有帮助的。如果你不想走职业这条路,我劝你趁早退队,将精力全用在学习上。”

    孟老师说得很真诚,乔琳却吓坏了,她急忙哀求道:“孟老师,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但我会知耻而后勇,会比现在更努力……”

    “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而是综合考虑,如果不走艺术生这条路,你在舞蹈队待着也没什么大用。”

    “我不是为了有用才待在这里的,我也不是为了高考加分,才拼命练习的……我只是很喜欢舞台,我其他方面都很一般,唯有跳舞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孟老师,我求求您,别赶我走!”

    乔琳说着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孟老师心想,她倒是个执着的孩子!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在这里练着吧!但我最近会招几个人,让你们之间展开竞争,优胜劣汰,只有表现好的才可以留下。”

    “好,我接受挑战!”乔琳不服输的劲头被激发了起来,浑身都充满了斗志。

    孟老师很欣赏她的态度,说道:“我劝你还是找个培训机构多训练训练,你的基础比其他人差很多。”

    乔琳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在小学学过两年舞蹈,其他时间都是自己琢磨。”

    孟老师惊讶得合不拢嘴:“如果没接受过专业的舞蹈训练,那你怎么能一直在舞蹈队待着?”

    乔琳说道:“小学一、二年级练过舞蹈,每次文艺汇演都上台表演。小学三年级以后,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我就没有钱去培训班了。不过,其他同学跳舞的时候,我看两三遍就学会动作了,老师觉得挺难得的,就把我留在舞蹈队,不管有什么演出都让我上。”

    原来如此!孟老师点点头,眼神中甚至还有一丝欣慰——如果她说的属实,那她倒是一个无师自通的舞蹈天才了!

    跟孟老师谈话之后,乔琳练得比以前更加刻苦。晚上回到家,她一边控腿,一边背题,无时不刻不增加自己的软开度。

    当李兰芝看到她趴在地上“撕腿”,心里老大不乐意,唠叨道:“如果能把这股劲都用在学习上,早就考到年级前十了。”

    乔琳本就疼得龇牙咧嘴,被妈妈一唠叨,更是控制不住火气:“你能不能别整天让我学习?我学习还不够努力吗?是不是等哪天学得猝死了,你就乐意了?”

    李兰芝将锅碗瓢盆摔得叮叮当当响,脸色冷得像雪山一样:“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动不动就死啊活啊的。我告诉你,如果这次月考名次下降了,那舞蹈队你就别去了。整天不务正业,还有理由顶嘴?”

    乔琳痛苦得快要爆炸了,咬紧牙关坚持着,嘀咕道:“你越不看好我,我就越要证明给你看!”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越想妈妈的话越觉得委屈,忍不住给哥哥发信息:“每次遇到拦路虎的时候,你都怎么办呢?”

    等了几分钟,没有等到哥哥的回复。她听说,哥哥去了某个不知名的山沟沟里,搞特训去了。

    特训是什么?乔琳不知道,只好向她的狗头军师请教。孙瑞阳告诉她,大概就是特种兵训练那一套吧!

    哥哥以后要当特种兵吗?乔琳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可是哥哥却从不跟家人沟通这些,总是一个人默默做决定,不做决定绝不透露一个字,害得乔琳只能胡乱猜测。

    班里的那些男生们都喜欢看《世界军事》之类的杂志,对所谓“特种兵”这个职业充满了向往,在得知乔琳的哥哥在军校后,他们更是羡慕不已。可乔琳知道,这个职业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酷,它几乎就是危险和牺牲的代名词。作为军人家属,她可不希望哥哥去冒这个险。

    孙瑞阳见她愁眉不展,便安慰道:“听说他们指挥类的学员分配的时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儿有那么多特战岗位的坑啊?你放心吧,乔楠哥十有八九会分配到普通连队的。”

    不管孙瑞阳说得是不是真的,但他懂得特别多,无论说什么都头头是道,能让乔琳放下心来。乔琳露着两颗小虎牙,笑嘻嘻地说:“谢谢你哦,不愧是我的狗头军师。”

    孙瑞阳又无奈地笑——自从乔琳学会“狗头军师”这个词,就把这个词变成一贴狗皮膏药,牢牢地贴在自己身上了。不过呢,他倒是很享受乔琳对他的崇拜,对这个外号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乔琳回想着孙瑞阳的话,握紧了手机,怀揣着一份忐忑,慢慢进入了梦乡。哪怕在睡梦中,她也在不停地祈祷——但愿老天爷保佑哥哥,让他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孟老师不得不承认,乔琳身上确实有一股韧劲,不过几天功夫,爵士的感觉就出来了。但是她怕乔琳骄傲,便将称赞埋在心底,没有表露出来。对乔琳而言,老师不批评自己了,这就已经是莫大的进步了!

    脚趾头磨破了皮算什么,韧带像撕裂一样疼痛算什么,只要付出有回报,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乔琳以为自己过关了,没想到孟老师居然还真找了几个女生来。这天她们还在更衣室换衣服,几个女生便来了。当最后一个女生款款走进来的时候,乔琳差点儿没叫出声来——沈春晓?

    不可否认,在这一群身材正、颜值高的女生当中,沈春晓依然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她的头、脸都很小,五官像洋娃娃一样精致。如果让她去演那些花瓶类的角色,那即使她毫无演技,也能收获一大批粉丝。

    孟老师让她们做简短的自我介绍,最后才轮到沈春晓,她抚弄了头发一下,大大方方地说道:“大家好,我叫沈春晓,是高一十班的新生。我从四岁开始学舞蹈,中间一直没有断过,初中时获得过小荷杯舞蹈比赛全省亚军。当然,我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今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沈春晓的目光正好落在乔琳身上,那眼神妩媚而又有力,乔琳一下子慌了,死死攥住了书包带。

    正在此时,她的手机震动了。趁着其他人都走向练功房,乔琳飞快地看了手机一眼,确认了那一条短信。

    “没有战胜不了的拦路虎,除非它是我自己。”

    发件人显示是“哥哥”。

    乔琳顿时充满了力量,她收拾好东西,精神抖擞地踏进了练功房——从今天起,她也要像哥哥一样,将所有拦路虎就打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