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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琳感觉自己越活越像卡卡。为了能踢到球,卡卡拼命学习,只有按时完成学业,才可能接触到足球;乔琳也是,为了能跳舞,她必须得保持住现有的成绩。

    尤其是每当看到沈春晓的时候,看到她笑靥如花却又笑里藏刀的时候,乔琳总会磨磨虎牙,暗自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在各方面都超过她!

    两三个星期过去了,乔琳感到有一些不对劲。比如说,她跟杜娟师姐请教的时候,沈春晓会突然间冒出来,硬生生将二人打断,拉着杜娟看她新买的练功服。如果杜娟喜欢,她很愿意再提供一套;再比如,训练的时候,孟老师会请大家吃冷饮什么的,每次乔琳都自告奋勇地去为大家买,她的厚道为她迎来了好人缘。可是沈春晓来了之后,财大气粗的她总在乔琳起身之前,便说道:“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去买吧!”

    面对沈春晓对自己的孤立,乔琳被气得半死。好在她发现,在她忿忿不平的时候,别人也没那么瞎。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她的好意,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跟她做朋友。在更衣室里,乔琳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沈春晓的八卦。

    “她不是说她在初中时得过小荷杯的全省亚军吗?我一学妹告诉我,如果不是沈春晓那个大跳失败了,她们是很有可能拿冠军的。她明明基本功不扎实,非要抢着出风头,弄得别人都很无奈。啧啧,自己的失误让团队拿了亚军,她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她天天变着花样跟男生借钱,还装作十分阔气,这可怕的虚荣心啊!”

    乔琳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告诉过她,不要在背后讨论一个人的是非,因此她只是听着,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听到那么多人都讨厌沈春晓,她一阵身心舒畅。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管他呢!反正乔琳就是抑制不住高兴。

    这几次月考不好不坏,反正就是班级十五名左右。李兰芝坚信,舞蹈队的活动肯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乔琳的成绩,乔琳又没法拿出石锤来反驳她,只好想尽一切办法,将名次往上提一提,以堵住妈妈的唠叨。

    这么多年过去了,二中的作息时间依然没有改,平时没有任何休息时间,只在周日下午可以休息两节课。乔琳抓住有限的时间,将孙瑞阳和徐娜喊到馄饨店里,将积攒了一个星期的问题消灭干净。作为回报,她会请他俩在店里吃饭。

    乔琳很热情地拉着赵琳琳一起学习,可自从换班以后,赵琳琳一直蔫蔫的,对学习提不起任何兴趣来。每当到了周日,她总是迫不及待地回家上网冲浪。据说她又迷上了一个刚出道的韩国组合,电视上报道少之又少,只能从贴吧看到欧巴们的动态。

    “可是你这几次月考,名次掉得厉害,真的不要紧吗?”乔琳担忧地问道。

    “能有什么要紧?我家又不像你家,我爸妈又不关心我考第几名。”

    赵琳琳冷笑着说的,那神情让乔琳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劝不动赵琳琳,只好自己回家学习了。

    要知道,赵琳琳在初中时一直都是全班前十的,高中分班考试也能考进前二十。曾经,乔琳很羡慕她轻轻松松就能取得好成绩,如今风水轮流转,乔琳压过了她,她对自己有情绪,乔琳也是可以理解的。

    入冬之后,港城的海风就开始凉得刺骨了。馄饨馆不属于集中供暖区域,乔建军早早生起了炉子,炉火很旺,店里温暖如春,几个老主顾不由得打趣道:“老乔,你真不愧是以前烧锅炉的!”

    乔建军笑了笑,乔琳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空调坏了,使用煤球炉还是有风险,如果能换个好点儿的空调就好了。可爸妈舍不得买,每个月挣的钱全都还债了。

    “乔琳,你想什么呢?”孙瑞阳将手放在乔琳面前晃了晃。

    “没,没什么。”乔琳捶了脑袋一下,说道:“刚才讲到哪里了?”

    “集合的概念你听懂了吗?”

    “嗯嗯,懂了。”

    “那你再看看这道选择题,求一下f(x—1)<0的解集。”孙瑞阳将手中的练习册递给了乔琳。

    乔琳静下心来,在演草纸上写写画画,很快就将答案写了出来。孙瑞阳赞不绝口:“可以啊!越来越聪明。”

    徐娜也鼓起掌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乔琳谦虚地说道:“都是多亏了你们啊!”

    徐娜又跟孙瑞阳请教了几道奥数题,孙瑞阳讲得十分认真,听得徐娜连连点头。到了晚饭时间,乔建军给三个孩子下了三碗馄饨,又炒了两个菜。

    孙瑞阳顺便问了一嘴:“乔叔,乔楠哥寒假时能回来吗?”

    乔建军说道:“这学期挺忙的,不过应该能回来住几天吧?”

    乔琳插嘴道:“别提了,我哥十天半个月才跟我们联系一次,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孙瑞阳搅动筷子,说道:“但愿他能回来,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他就走了。”

    徐娜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条街上的孩子,好像都特别崇拜乔楠?”

    “嗯,我妈说了,他是花果山上的美猴王!”乔琳嚼着馄饨,笑着说道。

    孙瑞阳接着说道:“别看乔楠哥不怎么说话,但他总能带我们玩出新花样。小时候没有游戏机,他就带着我们用扑克牌排兵布阵,家里的椅子、沙发都是要攻占的山头。现在想想真的好无聊,可小时候居然玩得那么入迷。”

    孙瑞阳想起了好玩的事,继续说道:“乔楠哥说,部队里没法联网,他让战友凑了几台笔记本电脑,他自己下载了一个服务器,可以连十台电脑一起打游戏。他们激战正酣,没想到纠察来了。结果,他们大半夜地被罚去操场跑五公里,电脑也被没收了。”

    乔琳听得很有趣,继而又愤愤道:“他为什么跟你说,不跟我说?他这是歧视我!”

    孙瑞阳笑道:“好玩的事我也不会告诉宝宝啊,反正你们丫头片子又听不懂!”

    乔琳放下筷子,磨了磨虎牙,孙瑞阳急忙举手投降:“开玩笑呢!别当真!”

    徐娜打趣道:“既然你那么崇拜乔楠哥,那就考军校,去部队找他好了!”

    孙瑞阳的神色暗淡下来,叹了口气。乔琳帮他说道:“孙秀才不可能考军校的,体检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徐娜吃了一惊:“你那里不舒服吗?”

    乔琳快言快语:“那倒不是,他小时候因为心脏病开过刀,好像还得过哮喘,还是什么肺病来着?反正上小学之前,他都不能做剧烈运动,都是我和魏成林陪着他。”

    “好啦!”好像不想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孙瑞阳微笑着打断了乔琳的话。

    “好的孙秀才。”乔琳端起碗来,将馄饨汤一饮而尽。

    徐娜则被这个消息弄得回不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

    孙瑞阳笑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不过都是些经历罢了!”

    孙瑞阳长得很清秀,再加上常年在室内捂着,他的皮肤很白。他不戴眼镜的时候,活像从《灌篮高手》里走出的藤真健司。

    在徐娜印象中,孙瑞阳永远都是那么从容淡定,温文尔雅,几乎从没看到他失态的一面,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良好的教养。这样完美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他小时候得过重病呢?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眉眼中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洒脱。

    徐娜想着想着,一向潇洒的她,竟然莫名觉出了一丝忸怩。

    三个孩子吃完饭后便回到了学校,孙瑞阳的教室在第二教学楼,他所在的班级是实验一班。没错,当年乔楠也是从实验一班走出去的。班内竞争激烈到难以想象,就是传闻中那种“弯腰捡支笔,从此就再也没听懂过数学课”的程度。

    晚自习并未开始,可是大多数同学都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教室里十分安静。孙瑞阳不敢懈怠,急忙打开一张卷子,认真地做起题来。

    前桌陈泽平走回教室,看到孙瑞阳在奋笔疾书,夸张地问道:“孙秀才怎么也变得这么用功了?”

    孙瑞阳淡然一笑:“不好意思,一向如此。”

    陈泽平将胳膊支在孙瑞阳书上,不怀好意地说道:“昨天数学随堂考试,你比我多了一分,你实话告诉我,奥数老师是不是给你开小灶了?”

    孙瑞阳内心翻涌,闭上眼睛平静片刻,说道:“没有。”

    “嗨,干嘛那么小气?说出来分享一下嘛!不能只顾自己考高分,置朋友于不顾啊。”

    陈泽平的笑容充满了油腻与滑头,孙瑞阳看得一阵反胃。他克制了一下,笑着说:“真的没有开小灶,老师发的卷子我都做不完,哪儿有时间去做别的?”

    陈泽平有些悻悻,他转过身去,孙瑞阳一阵庆幸——终于摆脱他了。

    可没想到过了五分钟,陈泽平居然又转过头来,将列的一张表给孙瑞阳看。孙瑞阳瞥了一眼,这张表分成两列,一列是他的数学成绩,一列是陈泽平的。

    孙瑞阳的愤怒几乎遏制不住了——他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才能将自己每一次成绩都记得那么仔细?他想问陈泽平一句:你为什么像个偷窥狂一样,盯着别人不放?

    陈泽平脸上写满了“不甘心”,但嘴角却依然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他说道:“你看,这是上高二以来,咱俩数学成绩的对比。从整体上看,你比我多出来十分左右,但是我赢你三次。所以咱俩不分伯仲,只需要一两次,我就完全可以碾压你!最后谁去省里参加奥数比赛,还真不一定!”

    陈泽平的目光兴奋而又炽热,虽然还在笑着,但这已是明着挑衅了。孙瑞阳原本不想跟他计较,但是事到如今,他不想退缩。

    于是,孙瑞阳将笔放下,平和地笑道:“泽平,其实原本下周就可以反超我的,可是机会全被你浪费掉了。”

    “嗯?”

    孙瑞阳从容说道:“从刚才进来,到罗列成绩,再到你跟我说的那一大堆,浪费了不下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你大概可以做五个难度适中的选择题,总分值在十五分左右;也可以做两道十分的大题,总分值在二十分。无论你选择做什么,只要将这十五分钟利用起来,下周一考试都有可能超我十分。”

    陈泽平的目光变得扭曲起来,孙瑞阳却笑着说:“你少去操心别人的成绩,管好你自己吧。毕竟,时间是你自己浪费的。这辈子,你都别指望超过我了!”

    十二月初,一场冷空气袭击了港城,吉祥路立即进入入冬模式。港城虽不在东北,但却是全国有名的雪乡,一入冬,《莫斯科没有眼泪》就又流行了起来。冬日的萧瑟跟凄美的歌词很搭,一时间,这首歌成为无数少男少女QQ空间的背景音乐。在赵琳琳每天的轰炸下,乔琳很快就将这首歌烂熟于心。

    周一早上照例是“国旗下的演讲”,徐校长冻得满脸通红,但他热情高涨,举着膀子高呼,动员全校师生,一定要掀起新一轮冬季学习高潮。

    可惜二中学子对这一套早就麻木了,徐校长的话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他自己也觉得无趣,匆匆散了会,让学生赶紧去大扫除。

    走在回教室的路上,陈泽平拍了拍孙瑞阳对肩膀,说道:“孙秀才,你可别忘了昨天晚上下的战书啊,我们都等着你爆发呢。”

    孙瑞阳有点儿感冒,提不起精神来,便没有跟他说话。陈泽平夸张地跟周围人说道:“你们都知道吧,孙秀才的老爹可是有名的数学家,咱可没这得天独厚的条件,人家十拿九稳得去参加奥数比赛。”

    其他人哄笑道:“就算你老子是数学家,你也未必像瑞阳这样无敌!要说到数学,人家在二中可是独孤求败啊!”

    陈泽平被刺了一下,但不痛不痒,跟孙瑞阳勾肩搭背:“孙秀才,如果你真去比赛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这些朋友们啊!”

    孙瑞阳很想回敬他一句——谁跟你是朋友?不过他向来不想让人难堪,装作没听到,埋着头往前走。早上第一节课就要考试,他得先去办公楼把卷子拿回来。

    刚走进办公楼,他就听到几个女生说话的声音。他刚开始没在意,可听到有人尖着嗓子喊“乔琳”,他才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好像是从女卫生间那边传出来的。

    紧接着,一个很好听的女声传了过来:“乔琳,听说你家有个孩子不是亲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原来是沈春晓在问她,周围还有三四个女生,看她们的神情,应该是故意给乔琳难堪的。乔琳倒也不害怕,泰然自若地说道:“你从小学追问到高中,真够执着的呀!不过,你都是听谁说的,那人是在坑你吧?没事就让开,我还得打扫卫生呢。”

    沈春晓不甘心,继续说道:“有人说,你姐姐是抱养的,所以你爸妈拼命对她好,好为自己挣个好名声;还有人说,你哥是被领养回来的,所以跟你爸妈一直不亲近,那么高的分数去军校,就是怕给你家增添负担,不想耽误你和你姐的学业……真的好让人感动呢!不过,到底哪种说法是真的呢?”

    沈春晓的同党们都在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乔琳死死攥住了拖把,冷声道:“如果你们闲得那么无聊,那我就跟你们聊聊。沈春晓,有人说你家破产了,你爸妈出去打工,把你一个人扔在港城,每个月给你寄一笔钱回来;也有人说,你四处跟别人借钱,打肿脸充胖子……你说,这两种说法哪种是真的?”

    沈春晓涨红了脸,好看的脸庞扭曲成一团,她扬起了巴掌,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家的事,用得着你来说三道四?”

    乔琳毫不客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回敬道:“那我们家的事,你凭什么来说三道四?”

    沈春晓愕然,却又不甘心被乔琳噎死,冲着她的跟班们使了个眼神,那几个女生瞬间围住了乔琳,开始掰她的手指。

    眼看乔琳就要挨打了,孙瑞阳大喊一声:“乔琳,你还没打扫完吗?”

    “艹,来人了!”沈春晓冲着地面狠狠吐了一口痰,白了乔琳一眼,领着她的跟班们走了,还不忘瞪孙瑞阳一眼。

    乔琳胸口起伏了很久,最终还是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孙瑞阳也不顾避嫌了,冲进卫生间将她拉出来,安慰道:“你别难过了,要不就去告诉你们班主任,让她们别再这么乱说话。”

    “班主任哪儿能管到这些事!”

    乔琳鼻头冻得红红的,鼻涕哗哗往下流。孙瑞阳见状,急忙从兜里掏出纸巾来,说道:“这里太冷了,打扫完了就快回教室吧。”

    乔琳粗暴地拧了鼻子几下,也不哭了,问道:“咦,快上课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我是课代表,过来拿卷子啊!”

    孙瑞阳说完,恍然想起来,好像铃声响过了!他一拍脑门——糟糕!只顾乔琳,忘了正事了!

    跑了趟办公室,教数学的田老师已经走了。想到孙老头以60岁高龄拿着50人的卷子,还要艰难地爬上二楼,孙瑞阳仿佛看到了他对自己对怨念。他不敢犹豫,拔腿就往教室跑去。别的同学都开始做试卷了,田老头像只猫头鹰一样坐在讲台上督战,一看到孙瑞阳,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扬起了手中的教鞭。

    “你这个小兔崽子……”

    “我错了!我这就去做题!”孙瑞阳双手合十,讨好般地笑笑,将田老头的骂声堵了回去。

    田老头将教鞭当成痒痒挠,在背上蹭了几下,阴险地笑道:“上几次考试都太简单了,你们考得不错,把尾巴全都翘到天上去了。今天的考题嘛,嘿嘿,就是让你们见识到自己几斤几两的!”

    教室里顿时哀声遍野,不过孙瑞阳一点儿都不怕,反而看到难题就有一种兴奋感。只要他不得意忘形,以至于粗心出错,每次差不多都能考到满分。尤其是题目越难,他就越能跟其他人拉开距离。

    当然,实验一班的孩子们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并不是只有孙瑞阳这一个“数学大王”。为了避免出现失误,孙瑞阳只得认真再认真。

    到了下午的数学课,成绩就下来了。田老头成功地打击了全班大部分学生,其中包括孙瑞阳。他直接宣布,孙瑞阳虽然考了满分,但他要扣除三十分。

    全班一片哗然,孙瑞阳更是一脸懵。田老头收起老顽童的习气,严肃地说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要把每一次考试都当成高考,高考可以迟到吗?孙瑞阳仗着自己数学成绩好,今天早上愣是迟到了十分钟。不给你个教训,你还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孙瑞阳很冤枉,他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是所有的辩解都显得很苍白。他本来有十足的把握,能打败前桌陈泽平。可田老头这么一搞……孙瑞阳只觉得自己的脸庞火辣辣地疼,好像被谁猛打了几巴掌。

    发卷子的时候,陈泽平果然很得意地挑了挑眉:“孙秀才不是说要干翻我等平民么?这次我的积分可比你高了!”

    孙瑞阳笑道:“那也没有用,反正去比赛又不是看积分。”

    陈泽平又被顶了一下,心里很不舒服。他想了想,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乔琳公开啊?你俩在校园里打情骂俏可不是一两次了。”

    孙瑞阳实在反感,忍了又忍,说道:“要公开的话,早在十六年前就公开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孙瑞阳的同桌刘洋也看不下去了,插嘴道:“泽平,你能不能别跟个老娘们似的,总盯着别人的私生活唠叨个没完?烦不烦?”

    陈泽平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回过头去。孙瑞阳却陷入了新的沉思——乔琳凭借舞蹈特长,也在二中打开了知名度,成了不少男生的梦中情人。不知不觉间,他和乔琳的“绯闻”都传遍了二中,他都受到了这样的责难,不知道乔琳会不会受影响?

    回家的路上,孙瑞阳闷闷不乐地推着自行车,正好碰到了乔琳和她两位朋友。徐娜轻轻推了乔琳一把,打趣道:“喂,你的竹马先生来了!”

    让孙瑞阳意外的是,乔琳竟然没有反驳,而是忸怩地低下了头。孙瑞阳有点儿方——难道她这是默认好友们的调侃?

    乔琳跟两位朋友告别,便抓着书包带,蹦蹦跳跳地走过来,问道:“今天上课晚了几分钟,你没受什么影响吧?”

    “哦,哦,没什么事……”孙瑞阳想起被扣掉的三十分,心里都要滴血了,却只能在乔琳面前强颜欢笑。他问道:“对了,你那几个同学呢?没有再为难你吧?”

    乔琳飞快地摇了摇头:“在人多的地方,她们才不敢拿我怎么样。我又不是好惹的,怎么可能一直被她们欺负?”

    孙瑞阳欣慰地点点头,笑容温暖如橘黄的路灯:“我听见你跟她们说的那些话了,确实不好惹,乔女侠厉害!以后你别自己去打扫,喊着赵琳琳或者其他同学陪你。人一多,她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乔琳脸上飞过两片红晕,说道:“你别担心我了,不是明年年初就要确定参加奥数的名额了吗?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二中到现在还没人拿过奥数奖牌呢!你一定得争口气!”

    “知道啦!”

    乔琳就喜欢孙瑞阳这一点,不管她说什么话,不管她重复多少遍,孙瑞阳总有无限的耐心听着,并且很认真地回应她,这点可比她那混蛋哥哥好多了。

    孙瑞阳原本打算去乔家店里吃点儿夜宵垫垫肚子,可今天的心情很微妙。在分别的十字路口,他叮嘱道:“乔琳,如果学校里有人传什么风言风语,你往我身上推就好了,别让那些女生再说三道四。”

    乔琳心里咯噔一下,她从未意识到,原来在孙瑞阳看来,他们俩的绯闻,不过是一场风言风语。

    孙瑞阳见她半天没说话,顿时有点儿慌乱:“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今天听到一些男生拿咱俩调侃,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我想,应该也有女生这样调侃你。如果你觉得难堪,那你就说,是我仗着咱俩一起长大的情分,没轻没重好了。”

    红绿灯已经错过了,一阵冷风吹来,乔琳冷得打了个寒战。孙瑞阳见状,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了她的脖子上。恍惚间,乔琳觉得这样的孙瑞阳有点儿陌生,若回到小时候,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牵起自己的手,不停地哈气;甚至会笨笨地将自己抱住,将冷风挡在外面。

    原来一眨眼间,他们都到了这样的年纪,他们要学会一个词,那就是“避嫌”。

    寒风呼啸,乔琳耳边回荡着那一句歌词“感情上若习惯防备 寂寞就多一道墙围”。绿灯再一次亮了,乔琳豪迈地推了孙瑞阳一把,在寒夜中大喊道:“快走吧,本姑娘才不会往心里去呢!”

    冬天昼短夜长,北方尤其如此。过了九点,夜色越发深沉,从北边来的海风吹得窗户呜呜作响。乔建军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将隔壁老董喊了过来。

    对两个迈向老年的男人来说,炒上一叠花生米,用黄瓜拌个猪耳朵,再配上一瓶老白干,就是劳累一天后最好的放松了。

    两个人喝了两口酒,酒气刹那间冲上头。新闻频道正在播放着“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有关新闻,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等这条新闻过去,老董说道:“这个政策一出来,你小舅子看病可就方便多了。”

    乔建军嚼着花生米,苦笑道:“可他得的不是一般的病,不知道国家能不能给报。”

    “还是那句话啊,小老百姓千万别生病,一生病,整个家就被拖垮了。”

    “可不是,我家不就是拖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么?”

    老董笑道:“看你为了还债,整天累得像头牛一样,要借给你点儿钱,你还不要。在你眼里,体面就那么重要?”

    “那当然,谁挣钱容易?我还能活动,能不借就先不借,一直借钱,对孩子们影响也不好。再说了,真需要钱的时候,我也没跟你手软。”

    二人碰了酒杯,又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老董说道:“北风紧了,也快过年了。你家老大、老二啥时候回来啊?”

    “璐璐回不来,国家有规定,公派留学生第一年回国有限制。咱也能理解,国家花那么多钱把人送出去,哪儿能天天往家跑啊?那还学不学东西了?”乔建军吃着花生米,继续说道:“老二不知道,混小子从来不跟我们说,通常明天到家,今晚才打电话。”

    “你家孩子都是有出息的,你呀,就等着享福吧!”老董神色复杂,喝了一口闷酒。

    “啥有出息?最让人操心的是老三,学习最差劲,但人家一点儿都不愁,被她哥哥姐姐惯得那叫一个……那叫一个天真烂漫。我也老了,操不动那么多心了,能考上哪儿算哪儿吧。”

    “我看未必,我以前不是学过面相么?我看啊,你家琳琳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说不定人家能走得更远。”

    “董大爷,借您吉言,我争取以后走得更远!”乔琳冷不丁地推门进来,将两个大男人吓了一跳。她把书包仍在桌子上,笑嘻嘻地抓了一把花生米,说道:“我走在路上,就感觉耳朵发烫,原来是你俩在议论我呢!”

    老董笑道:“哪是议论得发烫?是天太冷了,冻得吧?老乔,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咱俩改天再聊啊——预报有雨,你千万注意儿你这炉子啊!”

    “以前又不是没用过,放心吧!”

    乔家父女送走老董,乔建军才虎着脸说道:“又用手抓东西吃,家里就这么教你的?”

    乔琳不好意思地吐着舌头:“饿坏了嘛!再说,我又没把董大爷当外人。”

    “那也不行,手脏得要命,也不洗洗,等吃坏了肚子,你妈又得说你。”

    乔琳小猴子般挠挠头,鼓着腮帮子说道:“以后不这样就是了。”

    “你呀,真是个小机灵鬼!”乔建军轻轻戳了女儿额头一下,转身便去厨房收拾了。

    大锅里一直留着一碗馄饨,还是热乎的,那是乔建军特意为女儿留的。乔琳一边吃着馄饨,一边看着体育新闻,她看起来有点儿不高兴——虽然AC米兰在联赛里气势如虹,但是到了12月,卡卡就要结婚了。

    他的未婚妻是一名高中生,人家身出名门,漂亮温婉,高贵典雅,还是一名虔诚的教徒,跟卡卡十分般配。

    乔琳看了看自己,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壮得像一只狗熊;脱下羽绒服,里面是同样臃肿的校服,颜色黑不溜秋,一个裤筒能塞进两条腿。妈妈当然不会浪费如此肥硕的衣服,让乔琳在里面塞满了秋衣秋裤,还有毛衣毛裤。

    再看看电视上,看到卡卡未婚妻,即使是冬天,人家也穿得优雅大气,衣服仿佛都是量身定制的,再配上阳光一般的笑容,难怪卡卡会那么喜欢她。

    乔琳很是沮丧:“同样是高中生,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愁上心头,她连馄饨都吃不下去了。

    直到闻到一股焦糊味,她才惊跳了起来。

    “我的大小姐,你的羽绒服被烧着啦!”乔建军急忙赶来,将衣服捡起来,袖子上面烧了一个洞,里面的毛毛都烧焦了。

    “你说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乔建军很是心疼,拿着衣服吹个不停。

    乔琳本来还觉得很心疼,可是一想,这件衣服穿了两年了,还是商场打折的时候用很便宜的价格买的,顿时就有点儿不满爸爸的反应:“这衣服都旧了,同学都笑我呢,怎么穿这么土气的衣服。”

    “衣服没坏就能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些话你都忘啦?”

    乔琳很不开心:“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干嘛要那么节省?”

    乔建军听出了女儿话中的火气,也有点儿不开心。不过转念一想,小女儿基本都是穿大女儿剩下来的衣服,偶尔买件新衣服,还挑商场最便宜的买,顿时也有些愧疚。

    可是想想欠了好多年的债,他又焦虑到不行,实在下不了决心为女儿买新衣服。他缓了缓语气说道:“你先穿着,等过了这一阵,再给你买新的。你想想你哥哥姐姐,他俩从来都没开口要过新衣服。”

    乔琳难过地看了电视一眼,一件合体而又暖和的大衣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她没有接爸爸的话,闷闷不乐地把东西给收拾好了。她转念一想,自己把衣服烫坏了,一回到家,妈妈肯定又要唠叨。于是她跟爸爸商量,能不能让爸爸回家,自己睡在里屋?

    乔建军很干脆地回绝了她:“这里冬凉夏暖,哪儿有在家里舒服?”

    “那哥哥以前一直住在这里啊!”

    乔建军一时无语,最后才说道:“你哥是男孩子,就该吃点儿苦的。你是女孩子,磕着碰着都不行。快走吧,我快累死了,得早点儿睡觉。”

    尽管乔琳还是很不服气,可是也没反驳,只好趿拉着脚步往家里走去,生着爸爸的闷气,想着如何应对妈妈的灵魂拷问。

    乔建军知道,只要给乔琳买一件新衣服,就够她开心好久,可是谁能知道他手头有多紧?如果小女儿能跟老大、老二一样懂事,那该多好?

    小女儿走后,乔建军封了炉子,躺在里屋的床上,看着对面的那张单人床,神思有点儿恍惚——睡在那张床上的小子,转眼间离家两年半了。

    当时小女儿回到城里上学,家里没有那么大的空间,他和妻子睡一间,两个女儿睡一间,乔楠只好睡到客厅的沙发上,小小的身躯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他居然也从未抱怨;

    后来乔建军从战友手中盘下了这个店铺,将里屋改造成宿舍,他和儿子各睡一张单人床。其实,乔楠是可以继续睡在家里的。可是那小子很固执,将铺盖全都搬了过来,乔建军也赶不动他,随他去了。

    虽然大多数时间,父子二人都是各干各的,每天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是乔建军不得不承认,有了这个小子跟自己作伴,不管干什么都踏实了不少。

    儿子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小破屋睡觉?他肯定是说过的,可是乔建军忘记了。反正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个理由似乎也不重要了。

    印象中,儿子好像不是从小就不爱说话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小孩当他的跟屁虫。父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变得这么生疏了?是因为揍了他几次,还是因为没收了他的玩具?时间过去得太久远了,乔建军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想给儿子发条短信,又不知道发什么好;想关心一下他,又显得太生硬。毕竟,就连新生报到,他都没陪着儿子一起去啊!

    想起在车站那场离别,李兰芝要忙学校的事情走不开,乔建军要拼命做生意还债,只把乔楠送到了火车站。

    在上火车前,乔建军问道:“真的不用去送你?”

    乔楠摇了摇头,简单地说:“不用了。”

    那时他和妻子都感叹儿子的懂事,可现在回想起来,儿子有没有可能埋怨自己呢?

    那一趟列车装了那么多去报到的新生,对别人来说,这可是一个全家出游的好机会;而且,这是孩子离开家,走向自立的第一步,哪个家长不想尽量为孩子多做点呢?

    那时的乔楠只不过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连省城都没去过,一个人去了离家1500公里以外的地方,这一路上,他是否会感到迷茫忐忑?

    在乔家人的印象中,乔楠一直都是一个成熟的孩子,所以他们把焦点落在了“成熟”上,却忽略了他还是个“孩子”。

    乔建军的心脏隐隐作痛——忽略了太久,即便从现在开始弥补,恐怕也填补不了那么多年的空白了。

    不知什么时候,风势弱了很多,天空下起了小雨。乔琳正在背着化学题,听着雨滴落在窗上,感受暖气片散发的丝丝温暖,她感受到了一种温暖的安全感。时针快要指向1了,乔琳揉了揉眼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梦中,她依然在背着化学题,“一氧化碳是无色、无嗅、无味的无机化合物气体,比空气略轻,通常用二氧化碳在高温条件下与碳反应的原理制取,化学式是 C+CO2→2CO…一氧化碳能使血液变得鲜红,血液变成‘樱桃色’是一氧化碳中毒症状……”

    乔琳半梦半醒,背到这里,突然被吓醒了!

    化学老师说过,在这种阴雨连绵、通风不畅的天气,最容易发生煤气中毒。

    乔琳刚才在梦中,一直梦到“樱桃血”,这是不是什么征兆?

    时间已经快一点半了,乔琳原本不敢独自出门,可是她一想到店里那冒着烟的炉子,也不顾那么多了。她匆匆套上刚刚烧坏的黑色羽绒服,没拿手电筒,也没拿雨伞,在漆黑的巷子中一路飞奔。

    乔琳拼命拍打着店门,老爸没醒,反而把隔壁老董给吵醒了。乔琳急哭了:“我爸不会真的中毒了吧?”

    老董也一阵害怕,二人合力拍打起来,乔琳使出吃奶的劲儿,可是推拉门一动都不动。老董一把拉开她,抄起一块石头把玻璃砸开,从里面把插销给拔了。

    他们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乔建军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他想站起来,可是头重脚轻。他只好先拉开灯,坐在床上缓口气。

    “老爸!”乔琳一看爸爸没事,顿时就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

    “老乔,你没事吧?”老董闻到了煤气味,担忧地问道。

    乔建军晃了晃脑袋,强撑着说道:“只是有点儿头晕恶心,你们怎么来了?”

    乔琳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来,老董说道:“怕是琳琳担心你煤气中毒,憋着一口气跑过来的。”

    乔建军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刚才做梦,做得稀奇古怪的,一直听到琳琳在喊我。原来不是做梦,是她来救我了呀!”

    老董感慨道:“你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才修得这么个好闺女?”

    乔琳挂着泪痕,跟爸爸说道:“我不要新衣服了,你换个新空调吧,别再生炉子了,要不我睡不安稳!”

    老董也附和道:“咱们人老了,往往中毒了也不知道,孩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劝你呀,还是换个空调,让大家都省心。”

    乔建军心有余悸,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那台破旧的空调,还有冒着屡屡白烟的炉子,再看看伏在他身上哭泣的女儿,他突然想起来了,儿子告诉过妻子,为什么要执意搬过来跟他一起住——

    “如果有人来店里偷抢,我可以帮爸爸把他们赶跑;冬天生炉子,我爸睡得比我死,只要有我在身边,他就不会煤气中毒了!”

    转眼间,圣诞节就到了。在港城这个小城市,刚刚兴起了平安夜送苹果的热潮。大街上卖的“平安果”要两三块钱一个,乔琳可舍不得买。前几天姥姥刚好送来一箱红富士苹果,乔琳去文具店买了几张好看的包装纸,包了十个苹果,打算送给几个好朋友。

    然而乔琳低估了自己的好人缘,她收到了不下二十个苹果。同学们在送她苹果的时候,都会同情地说:“今天是卡卡大喜的日子,你也跟着开心开心吧!”

    杨旭、张羽几个男生更是过分,连包装纸都懒得买,直接从体坛周报上剪下了卡卡和卡洛琳的婚纱照,包在苹果外面,笑嘻嘻地递给乔琳:“偶像有了好归宿,你也挺开心的吧!”

    开心?

    乔琳忍不住又要磨自己的虎牙了!

    她明明都快哭了好嘛!

    用现在的话说,这几个男生都是欠揍的大猪蹄子!

    平安夜这天正好是周六,也是二中大休的日子,如果不是为了给同学们送苹果,她都不想去学校的。她最后提着满满一书包苹果回到了家,乔建军被这些所谓“平安果”的价格惊得咋舌,连连说早知道也摆摊卖了。

    “你才不会赚那个钱呢!”乔琳留下这一句话,便跟赵琳琳出门去了。

    因为卡卡结婚这事,乔琳郁闷好多天了。为了安慰她,徐娜和赵琳琳商量,在二中大休的日子,请她去海大附近吃好吃的。正好很久都没有放松放松了,乔琳欣然应允,回家放下苹果就走了。

    海大不愧是港城的时尚最前沿,处处都弥漫着圣诞节的氛围,当然也有不少学生摆摊卖苹果。在一个摊位前,乔琳看到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它红得发亮,装在透明的塑料盒中,盒子最上方用粉丝的丝带系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在一堆平淡无奇的苹果当中,它像是气质高贵的公主。

    “好漂亮啊!”乔琳伸手摸了摸,却蓦地被它的价格吓呆了:“十块?”

    夸张的叫声引来了徐娜和赵琳琳,乔琳愤愤不平地说:“这些坑蒙拐骗的奸商!”

    摊主徐徐转过头来,眼神很无辜,嘴上还粘着盒饭的米粒。

    乔琳一下子傻了:“徐,徐威哥?”

    徐威满脸不悦:“别叫我哥,叫我奸商。”

    乔琳急得不行,说道:“那个,那个……要不我把这个苹果买下来吧!”

    “不用你买,有的是人愿意上当!”

    说话间,有个男生过来了。徐威擦了擦嘴,热情招呼起来:“兄弟,想给女朋友送礼物?”

    男生害羞地点了点头,拿起了那个10块钱的平安果,可能觉得太贵,便又放下了。徐威笑道:“俗话说得好啊,为父母花钱不能心疼,为女人花钱也不能心疼。女生嘛,不都有那么点儿攀比的小心思吗?你送她最好的平安果,她回去肯定就放在宿舍最显眼的位置,让其他女生羡慕她。一年就这么一次,花个几块钱能让她高兴好几天,哪儿还有这样的好事啊?”

    男生很明显被说动了,拿起苹果来说道:“可这个太贵了,八块钱我就拿走。”

    “兄弟,不是我舍不得卖啊,一分钱一份货,八块钱的苹果能跟这比吗?”

    男生犹疑起来,徐威一察言观色,又压低嗓音说道:“都是学生,手头都不宽裕,这样吧,咱俩都让让,九块钱,不能再讲了啊!”

    省下一块钱,就能多打一份菜,男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痛快地付了钱,拿着苹果就走了。

    乔琳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徐威哥,你还真卖出去啦?”

    徐威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你不是说我是奸商么?这就是奸商的本事。”

    “好啦,我说错话了,我给你赔罪!”乔琳作了一揖,还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

    “得了,我才不往心里去呢,无奸不商嘛!”徐威自己打趣道。

    乔琳见他不在意,才松了口气。暗自下定决心,以后可不能这样乱说话了。

    见她不说话,徐威问道:“怎么今天来海大玩了?”

    “哦…,那个,卡卡今天结婚,我心里难受,她俩带我出来散散心。”

    乔琳很诚实地说完,徐威却笑得直不起腰来:“卡卡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不结婚,你就有机会了?”

    有时候乔琳真的很无奈,难道他的女神结婚了,他就一点儿都不难过?

    乔琳很不开心,转身走了,想去跟两位好朋友找点儿吃的。

    徐威在她身后大喊:“今晚我去你家,给你家送点儿东西!”

    “哦。”乔琳闷闷地答应了一声,也不管他听没听见。她只想喝好多可乐雪碧,能把自己灌醉就好了。

    到了晚上,徐威果然来到了乔家,还带着一个电脑包。李兰芝问道:“你这是干嘛?”

    “我自己装了台电脑,家里没地方放,想着给琳琳用呗!”徐威无比自然地说道。

    “哎哟,琳琳还小呢,用不了这东西,你快拿走啊!”

    乔琳却着急了:“谁说我不用?现在我的好朋友当中,可能就咱家没电脑,我平时上网还得去孙瑞阳家呢!”

    徐威顺水推舟:“乔琳说得对,我堂弟交读后感都得交电子版的,偶尔还得做个PPT什么的,没电脑哪行?”

    李兰芝也很坚持:“这个太贵了,我可不能白要。”

    “哎哟我的李老师,你可急死我了!”徐威说道:“我说了,这台电脑是我组装的,我卖也卖不出去啊!先让琳琳用着,等她用坏了淘汰了就行。这个算是我的试验品,你们先帮我试用一下嘛!”

    徐威不愧是个生意人,说起话来相当灵活,明明是他送乔家东西,却像是求着乔家办事一样。李兰芝也不好再说什么,说了声“那就谢谢你了”,回到厨房忙碌去了。

    乔琳开心得直蹦高:“谢徐威哥!”

    “就这一台电脑,真没什么的。你们家又没有网,没有联网的电脑,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乔琳一点儿都不担心:“我跟爸妈说,有了网之后,就能跟姐姐聊天了,就算再贵,他们也会拉网线的。”

    “那个,我有个要求啊,跟你姐聊天的时候,能不能……”

    “不用说我也知道,多为你美言几句嘛!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知道,切,太小瞧我了!”

    徐威心满意足地刮了她鼻子一下,夸道:“真是条机灵的小狗!”

    “汪汪!”乔琳很开心地回应了他两声。

    尽管最便宜的套餐也要两三百,可乔建军还是毫不犹豫地拉上了网线。为了防止乔琳上网,两口子把电脑放在了李兰芝房间里。乔琳很不屑他们的做法——自己忙得要死,根本没闲工夫上网好吧!

    那时候的电脑都没有内置摄像头,外置的也极少,可是对乔家人来说,能通过打字跟乔璐沟通,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在某个周日下午,乔琳登上了自己的QQ,怀着激动的心情敲下了两个字“姐姐”。

    刚发送过去,乔建军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璐璐回了吗?回了吗?”

    李兰芝白了丈夫一眼:“你急什么?如果璐璐回复了,QQ会滴滴响的。”

    “哦哦,那再等等。”

    等了几分钟,乔璐一直没有回复,乔家人都焦躁起来,乔琳冷不丁地说道:“咱们有十五个小时的时差,现在我姐那里差不多是夜里十二点半。”

    “怪不得!”乔建军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别打扰她了,等找个时间再聊。”

    “哦……”

    乔琳很失落地打开QQ,刚要点右上角的叉号,QQ却响了起来。

    原来是乔璐发了一个笑脸过来,她的网名就是很简单的“LULU”。

    乔建军一下子激动起来,不停地指挥着乔琳:“快问你姐在干嘛,吃饭了没,最近累不累?”

    乔琳打字很生疏,被爸爸一催,就更慢了。李兰芝责怪道:“你糊涂了?琳琳刚才都说璐璐那边是夜里十二点半,还能没吃饭么?”

    “哦哦,琳琳,你先问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我姐说了,做实验回家晚了,刚洗完澡。”

    乔建军说道:“怎么回来那么晚?不知道美国那边安不安全,万一在路上遇到图谋不轨的……”

    “哎呀行啦,你怎么比我还操心!”李兰芝粗暴地打断了丈夫。

    乔琳又说道:“姐姐说了,你们别担心,她的住家就在学校外面,而且对她很好,她回来这么晚他们也没说什么。”

    “你跟你姐说,那也不能这么晚回家,要不我放心。”

    乔琳依言将爸爸的话发送了过去,乔璐很快回复道:“实验设备一直被同学占着,我只能等他们走了再用。”

    三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乔建军知道,大女儿一向隐忍,几乎从未说过别人的不是。她委婉地说出这一句话,乔建军就可以迅速地捕捉到她在美国受的委屈。他心里难过,默默地走开了。

    李兰芝知道丈夫的心思,起身追了出去。房间里剩下乔琳一个人,她打字的速度迅速变快:“姐,这台电脑是徐威哥自己组装的,送给咱家的。以后有了电脑,联系起来就方便了。你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在我QQ上留言,千万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乔璐似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打过一行字来:“知道了,替我谢谢徐威。”

    乔琳关上电脑,有点儿怅然若失,什么时候能看到姐姐的脸庞就好了!只是她不知道,姐姐并不希望家人看到她,因为到美国不到四个月,她就瘦了十斤。

    乔璐成了让人艳羡的公派生,不仅学费全免,每个月还能拿不少的生活补助。别说别人了,就连她自己也对这个结果充满了感恩,不止一次下定决心,要好好学出个样子来。

    她对即将到来的困难有一定心理准备,并有信心克服,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困难总是超过想象。

    到了国外之后才会发现,无论雅思、托福考得分多高,依然有一大堆事情说不明白。最简单的口腔溃疡,抹了药但是不见好,只能等它自愈;肠胃不适去了医院,大夫问她怎么个疼法?她用汉语都难以描述,怎么能用英语表达清楚?比划半天说不清,最后只好作罢。

    这些小事都令人沮丧,但最难搞的永远都是房子。如果在国外遇到一个好房东,绝对得用光好几辈子的运气。

    她刚到美国时,选择了homestay(寄宿家庭)。房东老太太戴着厚重的种族歧视墨镜,同是亚洲人,但是她对某岛国学生和天朝学生的态度截然不同。

    在乔璐刚搬进来时,房东太太就鼓吹岛国学生的素质有多高,她本来最不待见天朝学生,但是看到乔璐长得白净,像是个乖乖女,才让她住自己家的。

    或许房东太太吹捧的那个群体素质确实要高一些,所以乔璐刚开始没有争辩,想以实际行动打她的脸。没想到这个老太太嘲讽天朝的学生上瘾,就算她在家,老太太也和岛国留学生窃窃私语,神秘而兴奋地吐槽着天朝穷、脏、乱,而且经常在低语后,爆发出一阵狂笑。

    有无数个瞬间,乔璐想跟他们吵个天翻地覆,无奈她的英文还不足以表达她的愤怒,她只能一遍遍打着腹稿,等待爆发的那一天。在某一天,当老太太把乔璐拽到卫生间要跟她算账时,矛盾才彻底激发。

    “璐,你的头发这么长,一定是你掉的头发堵塞了水管。我的上帝,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学生。”老太太夸张地说完,理直气壮地伸出了手:“你要给我钱,我要请工人维修。”

    美国工人的酬劳可不低,尤其是上.门服务的那种,乔璐怎能束手就擒?她气得眼前发黑,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我知道我的头发长,所以每次洗完澡,我都会动手清理头发。你看废纸篓里的卫生纸,那全是我包起来的头发!”

    老太太很漠然地摇头叹息:“我不管,你要给我钱。如果你不给我钱,我就到你们学校去告你。”

    乔璐心绪起伏,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她冷笑道:“好,我正好想跟学校投诉你。如果你不跟我去学校,那你就是个自私懦弱的胆小鬼!”

    老太太一直当乔璐是个软柿子,她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爱怎么嘲讽就怎么嘲讽,没想到她还有这么硬气的一天。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老太太倒有点儿胆怯了,但是她不能认怂啊!只好硬着头皮说:“去就去!”

    到了学生管理处,老太太唯恐被乔璐抢占先机,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好在乔璐平时品行端正,从来没留下什么把柄,老太太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她很不喜欢乔璐,乔璐骂她是胆小鬼,还弄坏了她家的下水道。

    当时负责老师是个华裔中国人,不知她是底气不足,还是故意讨好美国人,第一反应就是拉下脸来,要将乔璐狠批一顿。可她没开口,乔璐用非常标准的英语说道:“王老师,身为一名公派留学生,我代表的是我的祖国,所以我行得正做得正,从不怕别人恶意找茬。我接受批评指正,但我绝不接受侮辱谩骂,更不接受毫无理由的栽赃陷害。当务之急是给麦克白太太修好下水道,但是我请求学校派两名老师派我一同前往,如果堵塞水管的是我的头发,我会跟她道歉,支付所有费用;但如果是她恶意造谣陷害——”

    乔璐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房东太太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可乔璐毫不畏惧,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必须跟我道歉!包括她平时对我的侮辱,必须道歉!否则法庭见!”

    乔璐将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你死我活的决绝,所有在场的人都是浑身一凛,不知道这个身材娇小的东方女孩哪来这么强的气势?

    几位负责老师面面相觑,好像想把这件事情敷衍过去,乔璐看过每个人的眼睛,说道:“如果你们想敷衍了事,或者没有把握处理这件事情,那我就写信给校长;如果校长也管不了,那我就找领事馆……既然到了这一步,那我肯定会走到底。我决不妥协,我的字典里,永远没有‘妥协’二字。”

    那个王老师清清嗓子,开始做房东太太的工作,看能不能让她先服软。房东太太心脏砰砰乱跳,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眼神也变得畏惧起来。乔璐冷笑道:“我不想强迫任何人道歉,我要她心服口服地道歉。我只相信证据。”

    最后没有办法,王老师只好和她们一起回到家里,一路上都在唠叨乔璐没事找事,无缘无故给她们添了这么多麻烦。不到关键时刻,乔璐绝对不开口讲话,但是她的眼睛一抬,王老师就会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巴。

    到了家里,叫来维修工人,工人又凿又钻,除了掏出来一堆大红色的头发,还从水管深处掏出一个塑料小镊子。

    乔璐的头发是标准的黑长直,这红色的头发肯定不是她的。房东太太眼神躲闪,她知道,那个岛国女生将头发染成了很夸张的红色。

    工人说,就是这个小镊子横在水管里,头发挂在这上面,最终形成一个毛团,把下水道给堵了。

    工人还说:“这个小镊子,好像是取隐形眼镜镜片的。只要拔起塞子,就容易掉到水管里,且不易察觉。”

    房东太太面如死灰,乔璐根本不戴眼镜,这个小镊子,明明就是那个岛国女生用的。

    真相大白,乔璐沉冤昭雪,泪水冲上头顶,她咬住嘴唇,忍住眼泪:“道歉。”

    房东太太没有开口,王老师倒做起了和事佬:“哎呀,咱中国人一向宽容,得过且过吧,干嘛要把人逼到这份上?给人留个好印象不好么?”

    乔璐没理王老师,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紧盯着房东太太:“为你的傲慢无礼,颠倒是非,请向我道歉;为你侮辱谩骂我的祖国,请向我道歉;如果你不道歉,那我誓不罢休!如果你敢赶我,我这就报警!”

    在私底下,乔璐将这些话练习了一遍又一遍,所以说起来一气呵成。房东太太浑身发抖,捂着脸叫了好几声“上帝”。她一定后悔死了,为什么要招惹乔璐?她纠结了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们都听到了?”

    在场的人都点了点头,乔璐顿时泪如雨下,她转身跑回房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给朋友打电话。王老师劝她息事宁人,可乔璐不同意,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交了一个月的房租,还剩下十几天,我不要了,算是违约金。我是中国留学生,我走到哪里都堂堂正正,当然,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负!”

    乔璐的行李极少,不到一刻钟,她就把所有行李都收拾到了箱子里,拖着箱子离开了家门。她看到王老师疲惫而不耐烦的神情,便说道:“不劳您费心了,我去同学家过夜。今天谢谢您了。”

    王老师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说得倒轻巧,你是公派生,你的安全我必须得负责。你要换房子,我还得帮忙……”

    “真的不用了,我可以录音,作为我不需要帮忙的证据。”

    王老师神色古怪,没让她录音,确定她朋友会来接她之后,才回到了学校,说明天再处理。

    其实乔璐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她觉得太丢人了。王老师走后,她拖着箱子走了一段路,最后在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

    她没有一点力气,只有泪水在无声地流淌。

    房东太太为什么会对天朝的学生有那么多偏见?

    在国外的同胞为什么不站在自己这边?

    自己真是个招人嫌的麻烦鬼吗?

    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她哭了一会儿,突然从指缝间看到了一个大胡子,吓了她一跳,再也不哭了。

    大胡子急忙把脸缩了回去,赶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乔璐这才看清他,他身高接近两米,体格有自己两个大。金发碧眼,戴着黑框眼镜。虽然体型像个野人,不过气质倒像个书生。

    乔璐现在对欧美人充满戒备,她不打算理这个男生,拖着箱子就走。大胡子追上来说道:“这么晚了,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去?”

    乔璐脑海中掠过很多“华人女生被绑架/强.奸/抛尸荒野”之类的新闻,更加害怕,见大胡子拦住了她的去路,便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的步幅太小,大胡子跨了两步便追上了她:“嗨,不要这么害怕嘛!我是好人!我演过《老好人》里的绅士汉尼乌先生!”

    乔璐忍不住乐了,前几天学校话剧社出过海报,要出演英国剧作家哥尔德斯密斯的经典剧作《老好人》。因此,就算她不知道“汉尼乌”是谁,但只要听到这部剧的名字,就会在潜意识里以为这个大胡子是个老好人吧!

    乔璐果真停下脚步,看着这个武松般的壮汉,不由得笑了,用中文说道:“你演过‘老好人’,就一定是老好人吗?”

    大胡子见乔璐不躲自己了,很是欣慰:“我知道你,我听过你唱歌!你的嗓音很好听!”

    乔璐很是意外,留学生庆典的时候,她作为新生代表唱过一首《宁夏》。她的演唱技巧完全是在大学的社团里学的,谈不上多出色,但在业余选手中算是佼佼者。听到有人夸她唱歌好听,乔璐很是不好意思,脸红到了耳根。

    大胡子兴奋地摩拳擦掌,又不知从何说起,神情竟有几分激动:“呃……你是不是没有地方住?是这样的,我是说,呃……我姐姐在纽约,她的房间空着,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住在她的房间。你看,从这里往前走一个街区就是我家。”

    “我们家很大,现在有三个学生寄宿在我家,还有两个是中国人。如果你不相信,我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我爸爸妈妈很好客,学生们在我家过得很开心,我家经常开party!”

    大胡子有些语无伦次,或许是觉得有些失礼,他让乔璐坐下,自己打起了电话。乔璐听到了,他的确是让人过来。打完电话之后,他在乔璐身边坐下,掏出自己的学生证,说道:“或许我刚才太冒昧了,但我真的不是坏人。你看,这是我的学生证。”

    乔璐看了一眼,他的中文名字应该叫“克里斯”,不过让她惊讶的是他的专业,他居然是法学院的!

    在美国,法律界几乎是通往上层社会的通道。一个出身名校的法律学生,当然前路无量。

    大胡子倒没有跟她炫耀的意思,很快将学生证收了起来,笑着说:“这下相信我不是坏人了吧?”

    他喊来的中国留学生很快就来了,恰好也是乔璐认识的学生,名字好像叫做魏薇。魏薇很热情地帮乔璐拿行李,很欢迎乔璐跟他们住在一起。直到看到魏薇,乔璐的戒心才完全放下来了。

    回去的路上,魏薇很奇怪地问大胡子:“你们家已经没有空房间了,她来了住在哪里?”

    大胡子底气十足地说道:“我是主人,我说有就有!”

    他回头看了乔璐一样,那个瘦小的身影里蕴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他看着她从麦克白夫人家里走出来,就算拖着重重的行李,脚步也是那么坚定。她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分外好看。他看着那个背影,突然很想走进她的世界。

    当然,他也知道,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很有个性的女孩,并不是他轻易能打动的。

    在九月下旬,乔璐正式入住了大胡子克里斯家。大胡子没有骗她,他的父母的确热情友善,对待留学生很宽容。他的父亲还在中国待过两年,对中国很有感情,常常拉着中国留学生聊天,像个大家长一样。能找到这样的住家,乔璐无比庆幸。

    乔璐聪慧机敏,平时话不多,所有时间几乎都在埋头学习。她安静有礼,卫生保持得很好,是很理想的室友,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乔璐很沉稳,但是在学习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急性子,她最愁的就是做不上实验。研究生不做实验,就如同球员不训练。球员不训练的话就进不了球,而研究生不做实验,就没办法写论文。

    刚进研究室时,教授一般会安排一两个前辈带着她做实验。乔璐刚进来的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中国学生了。欧美人对她谈不上友好,也谈不上不好,总之就是冷漠吧!乔璐的性格本来也有些清冷,所以她没怎么往心里去,一心想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可是做实验是大事,比如说,乔璐的研究方向主要是新能源的转化,需要用到光谱仪。一些精密实验仪器不是说用就能用的,不仅要跟他人协定好时间,还要根据仪器所需的外在条件,提前设置好室内温度、开好机器预热、输入数据等等,总之是一个比较麻烦的过程。

    乔璐来研究室三个月,只做过两三次实验,其他时间设备都被实验室的前辈们给霸占了。尤其是一个叫贝拉的美国人,她和乔璐研究方向大致相同,只不过她是博士,而且快要毕业了,天天泡在实验室,没日没夜地做实验,拼命程度令人刮目相看。

    贝拉性格孤僻而强势,谁要是敢耽误她做实验,她会毫不留情地用河东狮吼将他赶出去。乔璐好几次调试好了设备,结果贝拉不管不顾,很粗暴地设置好了自己的数据,自顾自地做起了实验,很随便地将乔璐的心血毁于一旦。

    面对乔璐愤怒的质问,她选择不理不睬。反正这些天朝学生就是吵,也吵不过他们;如果跟教授告状,教授也站在自己这一边,干嘛要浪费时间跟她们理论呢?

    一向要强的乔璐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如果按照天朝宫斗剧的套路,大概她早就黑化了,要默念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然后实施报复计划了。可是乔璐没有,擦干眼泪后,她继续回到实验室,做不上实验,就在一旁看书,或者观察其他人做实验。她还是那么安静,可眼睛还是那么有力量。

    贝拉不想让她待在实验室,很厌烦地让她出去,乔璐很强硬地回击道:“教授让你带我做实验,所以你有教我的义务,而我有学习的权利。你没有履行你的义务,就不准我享受自己的权利吗?”

    乔璐说得有理有据,贝拉被噎了回去,只好继续做实验了。

    这一回合,乔璐完美胜出,她在心里夸了自己一番——好样的,不要怂!

    乔璐这一番话,倒是让贝拉想起了教授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这个任务虽说不那么重要,但也关系着自己在教授面前的形象。于是,她不咸不淡地教了乔璐一些基本的操作方式,乔璐很认真地记录下来。作为回报,乔璐给她买了一杯咖啡,很真诚地对她说了“谢谢”。

    贝拉喝着咖啡,隐约觉得这个中国女孩不好惹。她大概不知道,乔璐这种柔中带刚的性子,是最不好对付的。

    这一次缓和并不意味着二人的亲近,贝拉是那种典型的精英思维——在不侵犯别人的前提下,尽自己所能往上爬,别人用怎样的眼光看她,或者别人因为她而变成什么样,她根本就不在乎。乔璐习惯了她这种自以为是的无耻,也不再生气,而是慢慢跟她磨了起来。

    贝拉不再教她,但乔璐依旧执着地跟在她身边学习。某一天,贝拉心情不好,到实验室的时候,正好看到乔璐在一丝不苟地摆放器材,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冲着乔璐便吼了起来。

    “我已经为你做得够多了,你耽误了我太长时间,请你以后不要打扰我做实验,ok?”

    乔璐不卑不亢地说道:“是教授让你指导我的,如果他下次问起来,你让我怎么说呢?我在这里观察,并没有偷看你的实验数据,更无从盗取你的想法,而且我也没有占用你的时间。我既学到了东西,你也完成了教授布置给你的任务,何乐而不为呢?”

    贝拉被乔璐堵得一句话也上不来,在她印象里,天朝学生都不太愿意跟别人闹矛盾,受了委屈一般也是默默吞下,而乔璐这种反抗,却让她见识到了天朝学生的另一面。

    乔璐摆弄好实验器材,说道:“你看,我把实验台都设置好了,你来到研究室就可以做实验了,这是不是为你节省了时间?”

    贝拉一看,瓶瓶罐罐、镊子什么的,确实是按照她平时的习惯摆放的,红外线光谱仪什么的也都开好了。乔璐淡淡地微笑着,退到了一边。

    贝拉愣了一会儿——乔璐确实是个聪明、懂分寸的学生,最难得的是,有一股永不放弃的韧劲。科研这条路苦就苦在枯燥无趣,还要经历无数次失败,若没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一般人极难撑下去,常常半途而废。

    而对外国留学生来说,他们很难融入到实验室当中,久而久之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这让他们的科研路变得难上加难。乔璐来这里三个多月了,贝拉扪心自问,他们并没有善待这个中国女孩,可很难从她脸上看到什么情绪起伏,她依然那么安静从容,目光依然那么坚定。

    贝拉突然有点儿佩服她了。

    “璐,你做我的助手吧。”贝拉手上忙碌着,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嗯?”

    “你先帮我把这些烟气的成分给分析了。”

    乔璐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贝拉说“我很忙,请不要浪费一秒时间”,她才赶紧活动起来。

    果然忙碌起来才能心情愉悦,不知不觉,乔璐脸上挂满了笑容,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在这一轮里,她又获胜了,当然,她又一次喜极而泣。

    搬了新房子,渐渐融入到研究室里,乔璐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这才敢跟家人联系。偶尔她会训导弟弟几句,让他多跟家人通电话,QQ那头的木头只会发“嗯”,然后该干嘛干嘛。

    乔璐很头疼,弟弟是根倔强的木头,表面上听进去了,听完了早就不知道忘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俗话说本性难移,乔楠这个性格怕是改不了了。

    当然,乔璐偶尔也会回复乔楠好兄弟的邮件。可能出国前的那一番谈话终究刺痛了他,他不再频繁跟自己联系,偶尔发来的邮件像是天气预报,提醒乔璐季节变换。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想念”之类的词语,看起来只是从邻家弟弟的角度关心她。

    可乔璐的玲珑心思,怎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是她的未来充满了太多不确定性,她心里还有一大块阴影,她只能狠下心来不给他任何希望。

    乔璐在美国的生活逐渐走向正轨,但她一直太过小心,所以朋友并不多。在大胡子克里斯家中,在别人狂欢时,她只会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适时地鼓掌微笑,但很少主动参与进来。面对别人的亲近,她也是习惯性地避开。

    乔璐并不冷漠,相反,她对每个人都很友好,但就是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连克里斯的父母都说,这个女孩太难接近了。

    过圣诞节时,克里斯举家狂欢,魏薇将最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炒成了一盘红黄相间的不明液体,中国男孩陈晨将柠檬汁榨成了生化武器,二人互相嘲笑,最后差点儿拿着炒锅打起来。

    虽然在外国人面前丢了脸,将“会做菜”的种族天赋丢得一干二净,但气氛很欢乐,大家笑弯了腰,乔璐也难得露出明媚的笑容。

    “嘿,LuLu,你这样笑起来真美!”克里斯凑过来说道。

    乔璐有些惊慌,匆匆跑回了房间,留下了一脸茫然的克里斯。

    笑起来真美。

    这是另一个男孩子跟她说的。

    在那个网络不发达的年代,乔璐最喜欢翻看她带来的老照片。那里不仅有她朝思暮想的家人,还有那个一直喊她“璐姐”的小子。

    那个整天跟乔楠厮混在一起的小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动歪心思了呢?

    乔璐只记得,他小时候学古惑仔走路,一手插兜,一手抗棍子,头发甩来甩去,觉得自己很酷,结果被他爸妈拽着耳朵拖回家揍得半死;

    记得他像《水浒传》中的晁天王一样仗义疏财,是吉祥路出手最阔绰的孩子。当然,也被他爸妈教训过无数次,被没收了零花钱,甚至要靠贫穷的乔楠接济;

    记得他跟在乔楠屁股后面,跟一群小屁孩在大院里结拜兄弟。他们还做了一面“替天行道”的旗,要仿梁山好汉行事,结果不过须臾就被大院的老师们给剿灭了。他们的事迹至今还在大院里流传着,只不过乔楠去外地上大学了,剩下这小子一人接受调侃了。

    回想起来,在自己面前,他常常做得很夸张,比如,他总是夸张地大声说笑,夸张地大把花钱,甚至夸张到去商场买一件新的衬衣,背着吊牌跟自己“约会”。

    现在想来,他做的种种,无非是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吧?

    乔璐翻看着一张张老照片,好像又将他的成长历程回顾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她出国前几个孩子的合影上,他坐在自己身边,笑容灿烂得好像夏天的大太阳。

    乔璐的嘴角一直在翘着——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啊,真是可爱到笨拙,以至于频繁出错。并不是每个女孩都有耐心等着他们长大,可在不知不觉间,她很想等一等。

    她很想知道,这个男孩子长大了,成熟了,会是什么模样?

    过了元旦,乔璐寄了些钱回来,李兰芝也没法退回去,只好把钱给收下了。她跟丈夫一商量,给店里换了台新的空调,还剩下一点钱,她狠了狠心,给乔琳买了一件新的长款羽绒服。千叮咛万嘱咐,这次千万别再把衣服烧坏了。

    穿上新衣服的乔琳舍不得脱下来,到处跟人炫耀。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她热得流汗,也一直穿在身上。如果有人问起来,她会特别自豪地说——这是姐姐给我买的!同学们羡慕她有个好姐姐,却又憋不住在私底下议论——他们三兄妹到底哪个不是亲生的。

    二中的家属院里总会聚集着一些老人,他们夏天乘凉,冬天晒太阳,身边或许还带着孙子孙女。乔琳的新衣服很合身,老奶奶们看到了也会交口称赞——琳琳终于长开了,不再是那个黑瘦的小女孩了。她出落得越发水灵,盘亮条顺的,像个衣服架子似的,去做明星都可以了。

    乔琳很开心,当然不忘炫耀姐姐一番,这些老人们又一阵感叹,乔家的孩子长大以后,个个都不简单呐!

    跟乔家孩子受到赞誉不同,徐威的境遇可就惨多了。住家属院的好处是,大人们都是同事,邻里之间互相照应,这种情分很难得;坏处就是院里的老人都是看着小孩长大的,长大成人后,童年的糗事依然是他们闲聊时不变的话题。

    徐威就是一个典型的受害者。

    他明明只是跟在乔楠身后瞎闹腾,可是乔楠走了,老人们的焦点只能对准他。什么爬树被树枝刮掉裤子啦,去洗海澡被人偷了衣服,最后只穿着一条泳裤回来啦……等等,不胜枚举。

    最后不忘以大笑收场——看看,那小破孩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

    面对老奶奶们的评头论足,徐威很乖地点头,却只能脸上笑嘻嘻,心里……

    更让他愤愤不平的是,和乔楠一起闯的祸,为什么最后受伤的总是他?

    去乔家店里吃馄饨,乔琳一直翻看报纸,只要看到卡卡,便满怀深情地亲吻他一下,好像将他结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徐威有心逗她:“你说卡卡结婚之前一直都是处子之身?”

    乔琳很是得意:“嗯呐!他是虔诚的基督徒,婚前要守贞的,他跟他妻子交往三年,一直都没有越线,这种男人真的太难得啦!”

    徐威不怀好意地说道:“那这下坏了,他结婚之后,肯定会下盘不稳,动不动就脚下一滑,再也不能带球过人了!”

    乔琳眨着大眼睛,很是不解:“为什么呀?”

    徐威笑得神秘莫测,将汤水喝完,一抹嘴就跑了。乔琳很是纳闷,正好爸爸出来上菜,她便问道:“老爸,结婚以后为什么会下盘不稳,脚下一滑?”

    乔建军慌忙捂住了女儿的嘴,可是其他吃饭的大叔都笑了起来。乔建军斥责道:“你从哪儿听来这些荤话?”

    乔琳没说话,一个大叔说道:“刚才那小子说的。”

    乔建军气得手痒痒:“看他敢不敢再来!再来我打断他的腿!”

    乔琳本来还打算去问问孙瑞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看众人的反应,她知道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她只好把这个谜团埋藏在心底,直到好几年之后才解开,不禁暗骂徐威是个老司机。

    家里虽然拉上了网线,但除了跟哥哥姐姐联系之外,乔琳几乎没有任何机会能在家里上网。上次孙瑞阳说,哥哥自己建了一个服务器,最多可以连十台电脑打游戏。她虽然总跟哥哥吵架,但不得不佩服哥哥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他在家,说不定能找到让她上网的好办法。

    可乔琳是个有骨气的人啊,她已经发誓了,在哥哥主动跟她联系以前,她不会再给哥哥发信息,否则她就是小狗。她不信治不了哥哥,他怎么比电视剧里演的那些霸道总裁还冷酷?给他发信息是件很伤自尊的事情,她才不会再干了。

    在乔琳跟哥哥赌气的时间,乔楠遭遇了一次危机。那时,他一边沉浸在初恋的美梦中,一边经历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全校检讨。

    作为全校的模范班长,坐在下面的人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乔楠接受这么严重的惩罚?

    “十二月二十四号晚上,我无视校规校纪,组织同学半夜打游戏,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这是继上学期打游戏被抓之后,第二次以同样的理由被抓。在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方式摔倒两次,我深感自己技术水平不过关,辜负了战友们对我的信任……我深刻认识到了我的错误,并做了以下反省:

    第一,深夜聚众打游戏性质恶劣,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第二,自己技术水平有限,建的服务器被纠察发现,这属于学艺不精。同学们也要注意,自己建的服务器一定要隐藏在后台,否则很容易被人发现。以后我要更加努力学习专业知识,提升我军科技水平;

    第三,打游戏期间太过投入,竟然没有一点侦查意识,纠察走到眼前才察觉。这充分暴露了我侦查意识不强、容易放松警惕的弱点。今后我一定会注意,提高自身的军事素质……”

    乔楠还没念完,台下已是哄堂大笑。乔楠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我在做检查呢,严肃!有什么好笑的。”

    台下的笑声更大了。

    乔楠踟蹰着收起检讨,无助而又无措地看向教导员。

    教导员面色阴沉,拿起话筒说道:“乔楠严重违纪,扣除日常行为分5分,其他参与者扣3分。希望大家都能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以后不能再犯!”

    乔楠咬紧牙关,让自己看起来酷一点,不要为了这几分就难受得肝肠寸断。

    其实这能怪谁呢?不怪室友撺掇,只怪他自己手痒痒。而且男孩子嘛,年少气盛难免干些没脑子的事,要不老了拿什么吹牛逼呢?他也没把被抓这件事放在心上。

    况且军校的几位领导都知道他,那位白发苍苍的副校长当着很多指导员的面评价过他:“你们看看这个兵,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其实这个脑子啊,顽皮得很!身上这些骨头,都皮得跟油锅里的虾一样,如果不是这块乖皮囊挡着,早就上蹿下跳了!这副骨头啊,你们可得好好敲打敲打啊!”

    乔楠严重怀疑,这位操着一口四川方言的老爷爷以前是不是搞文艺创作的,用词这么丰富。他很不服气“慈眉善目”这个词,不过老爷爷都这么评价他了,他只好继续慈眉善目地笑着。

    好在老爷爷看在他乖巧的份上,又说道:“你们也知道,太乖的兵不行,太顽劣的也不行,像他这样的才是最好的苗子,你们可得好好培养啊!”

    教导员们深以为然,发誓要将乔楠这块璞玉好好打磨。乔楠犯的这些错误可大可小,教导员们也理解——年轻人嘛,总有血气方刚控制不住的时候,打游戏这事真算不上多么严重,至少比那些打架斗殴、半夜翻墙的省心多了。

    乔楠做完检查,他的室友、藏族小伙次仁凑上来,用藏味普通话说道:“早就告诉你,不要打游戏的嘛!你不听,这下好了,被扣了五分!”

    乔楠严肃地问道:“革命失败过一次,就不搞了?”

    次仁果断摇头。

    乔楠理直气壮:“打游戏被抓了一次,就不再打了?”

    次仁恍然大悟——班长说得好有道理哦!

    乔楠低调地挑了挑眉毛,说道:“失败是成功之母,下次他们就抓不到我了。”

    次仁笑出了一口大白牙:“果然是班长,就是厉害!”

    跟在高中时一样,乔楠一开始并不是班长。在高中时,他毫无怨言地帮助住校的同学代.购包子,平时给同学讲题从不糊弄他们,最终以自己的厚道和真诚打动了同学们,在高一下学期投票选举中脱颖而出,这才开始了自己的班长之路,并一直当到毕业。直到现在,实验一班的QQ群还是他拉扯起来的,不过他平时上不了网,都是热心肠的黄金子在打理。

    上大学之前,他自以为分数不低,后来才知道,同专业不少人都是以能去清北交复的分数来到这所军校的,成绩上的优越感瞬间消失了;再后来,乔楠得知睡在他上铺的是某军区少将的孙子,斜对面的室友是京城某局长的儿子,意外的是他们都挺低调的,没有特别张扬,看起来跟普通学员一个样。

    可即便如此,乔楠就会不自卑了吗?他出生于市井,成长于平凡,除了勤勉之外别无所长。所以乔楠默默收敛起锋芒,该学习学习,该训练训练。过了一段时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战友们好像都挺喜欢围在自己身边的,除了请教,他们还很喜欢跟自己打游戏。

    别的不敢说,乔楠对自己打游戏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吉祥路的孩子王,最擅长的就是带着别人玩了。

    就这样,乔楠一点点赢得了战友们的信任。军校的学生都是热血沸腾的小伙子,时间久了难免会产生矛盾。之前的班长脾气火爆,几次引起了众怒,后来不得已重新进行选举,乔楠再次凭借自己的好人缘高票当选。好人缘这个东西,好像是天生的,也好像是遗传的。

    当了班长以后,他不再对内务整理不好的同学大吼大叫,而是耐心地教他们叠。毕竟父亲是当过兵的,从小一直要求他叠豆腐块;乔楠不会因为战友们唱歌不响亮就急得跳脚,他只会急得抱头蹲到地上,弄得战友们拼命忍住笑,不好意思不服从管教。

    在乔楠担任班长这段时间,班里风平浪静,各项成绩都排在前头,乔楠自然功不可没。他一次次告诉自己,他乔楠不比任何人差,成绩绝对能排到专业前三,军事素质在同批里数一数二,如果真按照个人能力分配,那他应该能自由选择自己想去的地方。

    但是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竞争,有竞争就会有矛盾。乔楠现在表现好,不一定就意味着以后有个好前程。升入大三之后,他的压力明显大了起来。专业课难度加大,训练也比以往苛刻了许多。他们寝室有八个人,有人是根正苗红的红三代,有人是京城高门大院的官二代,也有人是少数民族骨干计划的培养对象,好像每个人都不愁出路,唯有乔楠会为前途感到焦虑。

    他知道,像他这样毫无背景、出身平凡的少年,多半会被分配到新西兰这些偏远艰苦的地方。当初投笔从戎的时候,他是满怀一腔热血的,两年半过去了,他自认为身上的热血还没有凉。若他心甘情愿去偏远地方挥洒热血,那倒没什么;但如果真分配到了同学们都不屑于去的地方,他会不甘心。

    对他来说,两次打游戏被抓成了他军校生涯的“污点”。好在他脸皮厚,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走到人生的十字路口,想起以往那些傻乎乎的作死行为,乔楠很是担心,以至于在夜里辗转反侧——但愿那些往事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这些担心,乔楠从来都不会跟家人说,他会写信告诉远在北京的那个她。她是最懂他心思的那个人,每次收到她的信,他都会感到身心舒畅,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拥抱她。

    元旦这天,乔楠可以出校门。这是他和薛冬梅约定好见面的日子,他一大早就去了车站,希望能早点儿见到她。

    那时老火车站都没有翻修,显得有些破旧。还没有开通动车,从北京一路晃荡过来,得二十个小时。乔楠恨自己行动不自由,要不他哪儿舍得让心爱的人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呢?

    乔楠站在铁栅栏外面,留意地看着列车时刻表。当看到北京来的列车到站时,他立刻咧开嘴笑了。

    乔楠个子很高,在人群中很显眼。当薛冬梅背着大大的书包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她很开心地挥了挥手,没想到鞋带开了,一下子绊倒在地,包也摔了出去。

    乔楠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他像跑400米障碍跑一样,按着铁栅栏就翻了过去,一个箭步冲到了薛冬梅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民警急忙拉开乔楠,严厉地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哦……我,我女,女朋友摔倒了,我一时心急,就跳进来了。对不住啊!”乔楠磕磕巴巴地说完,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乔楠虽穿着便装,但是身手不凡。民警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军校的?还是运动员?”

    乔楠连连点头,笑容可掬:“军校的,咱们军警不分家。”

    警察叔叔忍不住笑了:“以后不能这样翻了啊!否则把你扭送到学校去!”

    乔楠连连称是,本来还想在薛冬梅面前耍个帅,再从铁栅栏翻出去。不过被警察叔叔教训一番,他只能乖乖绕过铁栅栏,规规矩矩地出了站。

    薛冬梅比以前瘦了一些,神情也有些疲惫。不过看得出来,她见到乔楠后很开心,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乔楠也有些恍惚——那个整天埋头苦读的薛冬梅,怎么会变得这么温婉?

    “南方的气候就是舒服,北京太干燥了,干得我常常流鼻血。”

    乔楠帮她提着行李,有些着急地问道:“你常常流鼻血,得去医院看看啊!”

    “没事的,从港城去京城的都这样。我问过金子了,她也常常流鼻血。”薛冬梅笑着说道。

    黄金子考上了航空航天大学,和薛冬梅在京城作伴。二人都是从十八线小城市考到北京的,学校离得也不太远,因此常常见面,倒成了很好的朋友。听到黄金子也流鼻血,乔楠才放下心来。

    薛冬梅穿着一件驼色大衣,气质比以前柔和了许多,就算没有戴眼镜,但也能看出来她浑身散发的书卷气。乔楠之前不知道自己的理想型是什么,但看到薛冬梅之后,他发现自己就喜欢她这样的。

    “你冷不冷?饿不饿?坐了一夜火车,要不要先找个地方睡一觉?”

    乔楠紧张地搓着手,像机关枪一样问了一堆,薛冬梅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回答。她笑眼弯弯,耐心地说:“这里比北京暖和,我在车上吃了东西,没觉得饿。你给我买了卧铺票,我晚上睡得很舒服,所以也不困。”

    “哦……”乔楠开心得不知所措,又害羞地摸起了耳朵。

    “乔楠!”

    “嗯?”

    “刚才你说那句话我很喜欢!”

    乔楠很纳闷:“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跟警察叔叔说,我是你女朋友!”薛冬梅真的很高兴,笑得越发甜蜜。

    乔楠也没想到,在潜意识里,他早就把她当做女朋友了。

    尽管在这之前,他们只是心灵相通的笔友。

    乔楠还担心自己失礼,没想到薛冬梅竟然满心欢喜。这样稀里糊涂的,就算是表白了?

    乔楠想问问姐姐,他不经意间就告白了,大学校园里,男生告白时常用的玫瑰花、心形蜡烛什么的他都没准备,这样会不会对不起人家女孩子啊?

    薛冬梅看起来毫不在意,她浑身都充满了喜悦——在新年的第一天,跟一直爱慕的人,漫步在这座陌生城市的街头,对她来说像做梦一样。

    或许是笑得太开心了,薛冬梅嗓子一阵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乔楠又是一阵紧张:“你怎么咳嗽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薛冬梅说道:“北京实在太干燥了,鼻子、嗓子都不舒服,喝点水就好了。”

    乔楠二话不说,立刻去小卖部给她买了瓶水。或许是受到了爱人的照顾,薛冬梅心情愉悦,也不再咳嗽了。

    乔楠先找了一个宾馆,将薛冬梅的行李放下,一直带在身上很不方便。薛冬梅想了一下,说道:“咱俩不是夫妻,你又是军人,这样进去开房,难免会被人指指点点,我自己去就好。”

    乔楠暗暗惊叹,谁说恋爱中的女生智商为零?人家考虑事情还是这么周全!他倒是不在乎,提着她的行李就走了进去。薛冬梅惊呼一声,看着乔楠高大的背影,顿时觉得心上人实在太帅了。

    乔楠很快就把房间定好了,迎着服务员戏谑的目光,薛冬梅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长大了很多嘛,老弟!”

    气氛立刻扭转,乔楠不由分说揽住了她的肩膀,说道:“没想到你还是个顽皮鬼!”

    薛冬梅放行李的功夫,乔楠很知趣地站在外面。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来,给乔楠穿上,说道:“南方虽然暖和一点,但是空气湿冷,你别仗着年轻就挥霍自己的身体,该穿暖还是要穿暖。”

    大衣暖和厚实,乔楠身材修长挺拔,穿上跟模特一样。薛冬梅看直了眼,乔楠却心疼她花钱:“这件衣服很贵吧?”

    “难得给你买礼物,你喜欢就行。”

    薛冬梅给乔楠扣上扣子,乔楠趁机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动作很快,几乎不易察觉,薛冬梅却如触电一般,感觉惊险又刺激。

    乔楠带她去了江边,请她吃了臭豆腐和葱油粑粑,薛冬梅开心得像个孩子。二人天南地北地聊了聊,乔楠终于提起了他最担心的事:“冬梅,如果我被分配到了偏远地区,那……”

    “那我就报名去支援边疆建设,这有什么好怕的。”

    乔楠被她的痛快给震惊了,一时间感动到无言,片刻才说道:“你本有大好前程,会找一份最体面的工作,拿着很高的收入。可这样一来,你就要长期忍受贫穷,在艰难的环境中生存。跟你同学的差距会越来越大,你真的不在意?”

    薛冬梅毫不在乎地说:“我们还年轻,哪儿有那么多顾虑?20多岁,正是‘有情饮水饱’的年纪,现在我只要爱情不要面包。”

    乔楠大为振奋:“只要没人使阴招,我肯定会找一个最理想的单位。况且凭我的本事,我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不会让你比任何人差。”

    “嗯,咱俩都是聪明又肯吃苦的人,就算去了艰苦的地方,也不会过得太差。只要能在一起,那肯定会越来越好。”薛冬梅心里一甜,越发觉得心上人英武帅气,自己没有看错人。

    乔楠也很甜蜜,忍不住捏了捏对面女孩的脸庞。在他眼中,这个女孩不再是叱咤清华园的学霸,也不是BBS上用文字指点江山的才女,只是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女人,他乔楠想守护一生的小女人。

    二人傻笑了一会儿,乔楠问道:“你的书什么时候能出来?”

    薛冬梅说道:“出版商说的是二月初,不过我打听过了,这些事情向来没有准信,不知道会等多久。”

    “好事向来多磨,别担心。咱们这个年纪能出书,已经很不容易了,真为你感到高兴!”乔楠真心说道。

    “我不着急,反正学习很紧张,我也没把心思全耗在上面。”

    或许是吃的东西太辣了,薛冬梅眉头一皱,又咳了起来。

    乔楠把筷子撂下,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不行,你今天一直在咳嗽,我带你去校医院看看。”

    薛冬梅不想把这宝贵的一天浪费在医院里,可是乔楠的手却如螃蟹的钳子一把,薛冬梅根本摆脱不了,被他生生拽进了医院里。

    排队花了很长时间,结果看病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大夫说是扁桃体发炎了,开了点儿消炎药,按时吃药就行。

    乔楠很自责,如果不是他让薛冬梅折腾这一趟,她的嗓子就不会发炎了。拿了药之后,薛冬梅倒有点埋怨他:“我就说嘛,没什么事,你非要来医院跑一趟。你看,现在天都黑了。”

    乔楠摸摸耳朵,笑嘻嘻地说:“花钱买个心安,这钱花得值得。”

    他们俩说说笑笑,不想在拐角处遇到一个摆摊算命的老人。老人伸脚拦住乔楠,说道:“小伙子,算一卦吧!”

    乔楠很诚实地说:“大爷,我是当兵的,这些东西不能信的。”

    薛冬梅倒很有兴致:“反正也是算着玩玩,听他怎么说嘛!”

    算命先生声音高了起来:“小伙子,我不收你钱,就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乔楠很倔强地摇头,跟薛冬梅说道:“你想听好听的话,我说给你听。走吧,咱俩看烟花去!”

    算命先生对着乔楠的背影,大声说道:“小伙子,情路坎坷啊!多多保重!”

    乔楠听到了,很得意地跟薛冬梅说道:“你听,他说我情路坎坷呢,果然是胡说八道,不听他的是对的!”

    或许是女孩的心思总比男孩的要重一些,薛冬梅勉强笑了笑,她想回去听个究竟,却被乔楠拉跑了。

    新年第一天,晚上是要放烟花的。乔楠这辈子也没看过偶像剧,只是跟家里的那只小狗瞥过几眼,在他有限的认知里,谈恋爱时看烟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所以他要带着薛冬梅去看。男孩子纯情起来真是要命,看着他对烟花的那股执念,薛冬梅又感动又好笑。

    漫天烟花确实很漂亮,完全超出薛冬梅的想象,她竟然合起双手许起了愿望。乔楠温厚地笑着,心想,这样的时间能长久下去该多好。

    “喂,你许了什么愿望?”

    薛冬梅说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乔楠很着急,却又尊重她的想法,只好忍住不问。薛冬梅见他瘪着嘴的样子很可爱,便趴在他耳边说道:“那就只说一个。”

    “嗯,什么?”

    “希望那位算命先生说的是假的。”

    乔楠愣住了,他将薛冬梅搂紧怀里,说道:“他连生辰八字都没问,明明就是胡编乱造的,干嘛要计较这些胡话?”

    “好,不计较了。”

    乔楠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希望以后年年都能在一起看烟花。”

    门禁时间快到了,乔楠不得不回去。薛冬梅将他送到校门口,对着庄严的校门感叹了一番,才让他进去。

    “明天我就不能出去送你了,你路上注意安全,遇到什么事给我打电话。”乔楠叮嘱道。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薛冬梅强忍不舍,笑着说道。

    “再坚持几天,就要放寒假了。在过年前,我想组织咱们50级实验一班聚会,到时候跟同学们说,咱俩交往的事。”

    薛冬梅害羞地说:“这么快就要公开吗?”

    “那有什么?我跟你交往,压根就没想着偷偷摸摸。”

    薛冬梅抬起头来,乔楠冷不丁地偷亲了她脸颊一下,又将她的身子转了过去,贴在她耳边说道:“我现在回去了,你就别看了,省的看着我的背影难受。”

    薛冬梅回头时,乔楠已经跑进学校里了。他的背影,很像几年前他放弃清华、报考军校时那样。

    她突然明白了,乔楠不是怕她难过,而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背影,因为他比自己更难过。

    薛冬梅捂住嘴,将哭声压了下去。

    乔楠回到宿舍,室友们见他穿在身上的新大衣,纷纷调侃起来。乔楠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我女朋友给我买的。”

    “噢~~”一群大小伙子继续起哄,妄图挖出更多的料来。

    “她在清华,读双学位。”乔楠尽量说得平淡无奇一些。

    “噢~~”起哄声更响亮了,不过也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有照片吗?我们能一睹清华才女的芳容么?”

    乔楠从口袋里掏出数码相机来,很得意地甩给同学们:“看吧,别羡慕我啊。”

    薛冬梅清秀淡雅,跟乔楠站在一起很般配,他们身后还有绚烂的烟花,真的像偶像剧里的场景。这群常年见不着女生的大小伙子们,在艳羡之余,纷纷躁动起来:“班长,问问嫂子有没有合适的女同学,你可不能光顾着自己,不管我们啊!”

    乔楠满口答应,在这闹哄哄的气氛里,一时也忘记了离别的伤感。原来思念是这种感觉啊,刚刚分开不过一会儿,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她。

    春节的脚步近了,吉祥路陷入了新的忙碌中。到处都在放着贺岁金曲,每个人都忙着办年货。夕阳为长长的巷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巷子的每个角落都洋溢着质朴祥和的年岁之感。

    可乔建军的表情并不怎么好。

    现在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他不怎么忙。他在后厨打着电话,脸色越来越差。

    听着听着,他不可思议地重复道:“你说什么?乔楠熄灯后打游戏,还被抓了两次?”

    “老乔,你别着急,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两次都是在周末晚上,都是寝室所有人一起打。说是熄灯前没打完,寻思着打完再就寝。都是二十左右的小伙子,难免头脑发热。你说,能把责任全推到乔楠身上么?可乔楠是个有责任感的孩子,他觉得自己是班长,犯错之后总是站在最前面。即使他不是主谋,可他总是往自己身上揽,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呢?”

    乔建军气得脸色发青:“这个兔崽子!你们没把他捆起来揍一顿?”

    电话那端传来爽朗的笑声:“老乔,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该处罚就处罚,该写检查就写检查,哪儿能殴打学员啊?”

    乔建军余怒未消,却想起什么似的:“方处长啊,这次违纪对乔楠影响大吗?他都当着全校的面做检查了,这错误……真的不小啊!”

    “别担心,乔楠在学校各项表现都很突出,几次功过相抵,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过几天,他还要代表学校参加精英杯军事项目对抗赛,这马上就要进入新一轮集训了,我们都期待着他为校争光呢。如果能取得好名次,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份春节大礼啊!”

    “那就好,那就好。”乔建军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语气不由得更加恭敬:“方处长,乔楠这孩子,别看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鬼主意多着呢。如果他再有什么违纪行为,你一定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往死里揍,别揍死就行!”

    电话那头的人又笑了:“老乔,乔楠还是挺有分寸的,知道轻重,平时表现很好,你不用担心。”

    “哎哎,好嘞,不管怎么样,劳你多费心。”

    正要挂电话的时候,那边又传来一声低沉的“老乔”,乔建军惊得一身冷汗,生怕又有什么更不好的消息。

    “老乔,你不用叫我处长的。都是出生入死的老战友,你跟我这么见外做什么?冲着咱俩那么多年的情分,乔楠入校的时候你竟然都没跟我联系,到现在才找到我这个老战友。你说,你这是何苦?”

    “咳,我都离开部队那么多年了,能打听到你就不错了。为了乔楠的事,我也没少麻烦你……”

    “切,有什么麻烦的?乔楠很上进,我根本就没操什么心,不过当你们父子间的传话筒而已。说好了啊,以后别叫我处长,就叫老方!”

    乔建军这才注意到,他打着电话,但在不由自主地点头哈腰,将自己的姿态低到尘埃里去了,他鄙视这样的自己。他知道,军校也不是那么好打拼的,为了让儿子关键时刻不受欺负,他舔着脸去找以前的老战友,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才搭上这根线。老方在部队就是管后勤的,现在当上了军校后勤处的处长。人家现在是领导,说不定以后还能帮到乔楠,乔建军敢不恭敬吗?

    想到这里,他站直了腰,苦笑道:“以前是战友,现在不是不一样了么,你是领导啊!”

    “什么领导?我可没这么想。如果你还在部队,现在至少团级……”

    “好啦,没什么如果,现在你就是领导,我就是小老百姓!”乔建军抢着打断了他的话,尽量轻松地调侃着。

    “以后别叫我处长,我听着别扭,叫我老方就好。”

    “行,老方。”乔建军也轻松了一些,说道:“老规矩啊,咱俩通话的事,别让乔楠知道。”

    “知道了,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乔建军挂了电话,心里五味陈杂。他看了看石英钟,快到吃饭时间了,儿子现在应该可以打电话了吧?

    上一次跟儿子通话,还得追溯到两三个月以前。乔建军懒得翻通讯录,而是熟练地按下了儿子的电话号码,尽管不怎么联系,但这串数字他早就烂熟于心了。

    很意外,电话响过两声之后,乔楠就接了起来。一声低沉而有磁性的“老爸”传进乔建军耳朵里时,他的怒火却被勾了起来。

    “吃饭了?”乔建军再三克制,先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

    “哦,哦,正在吃。”乔楠比被教导员抓还紧张:“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

    ……

    父子之间的对话真是尴尬啊,乔建军不知怎么开口,乔楠更是茫然。

    “你呢,最近训练累不累?”

    “还,还好。”

    “在学校里没闯祸?”

    乔楠不擅撒谎,被父亲这样一问,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这一迟疑,乔建军立刻找到漏洞了:“你是不是在学校惹什么事了?”

    乔楠死攥着手机,紧张地说:“也没什么事……”

    “你别跟我撒谎!做了什么错事,你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

    乔建军一发火,就如同狮子吼,天不怕地不怕的乔楠一下子蔫了,只得如实招来:“熄灯之后,跟室友们打了几分钟游戏,被抓到了。”

    “离了游戏你就不能活了?万一明天就打仗,你今晚还窝在被窝里打游戏!你等着送死么?还保家卫国,你连敌人来了都不知道!你当时为什么去军校?就是为了打游戏么?这么管不住你的手?你的手是不是扛枪的?如果不是,我给你把手剁下来?”

    “别人去部队,很快就成长起来,你呢?竟然管不住自己打游戏?那么多军事竞赛,不想着拿个好名次回来,还有空干这些勾当!亏你还是班长!我告诉你,再有下次,你麻溜给我滚回家,别再部队丢人现眼!”

    乔建军吼完,顿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后的血压蹭蹭往上升。骂完了之后,才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几位老主顾已经来店里了,听着他在后厨骂得激动,便走过来劝道:“乔楠才二十岁,你对他的要求太严格了吧?”

    乔建军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强硬地说:“他是乔家唯一的男孩,哪儿能不严格要求?”

    一位大叔说道:“哎呦,你哪儿是严格,明明是苛刻!乔楠小时候考第二名,就被你们两口子撵着揍;跟同学闹了矛盾,你们还是揍他;现在去了部队,那生活多枯燥啊!他就打了个游戏,又没惹是生非,你干嘛发那么大火!光听你在那儿吼了,你听孩子解释过一句么?”

    乔建军的火气慢慢消退了,飙升的血压也渐渐降了下来,他缓了口气,说道:“你们不知道乔楠的性子,他是属牛的,外表看起来老实,骨子里皮着呢,还倔得要命,也不知道他随了谁!不好好敲打敲打,他早晚得惹出大祸来!”

    到底是乔家的家务事,外人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况且,当父母教育出有出息的孩子时,不管他们对孩子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别人也会主动站到他们这一边,感叹几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吉祥路的人们也不过如此。乔建军倒想着再跟儿子说几句软话,可是一忙起来,就忘到脑后去了。

    对吉祥路的人们而言,这不过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小插曲,可是对乔楠来说,却是无法遗忘的一场噩梦。挂了电话之后,满腔的委屈和愤怒无处发泄,“啪”一声巨响,原来是他将手机砸到了饭桌上。

    坐在同一列吃饭的同学,瞬间将头扭了过来。

    只见他们的班长眼睛泛红,他咬紧嘴唇,把泪水给憋了回去。

    “没什么事,你们慢慢吃!”乔楠明明才吃了两口,可他端起盘子,送到了收餐台。

    他的战友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翻高墙的时候,乔楠的手腕扭了一下,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不小心碰到了腿,膝盖还泛着青紫。受伤习惯了,就不会疼了吗?批评听惯了,就会变得麻木了吗?爸爸也当过兵,他不知道问一下,自己训练的时候有没有受伤吗?

    哪怕只问一句呢?

    下了晚自习,乔楠带队回寝室,抓住有限的自由时间,他给远方的人儿打起了电话。听到那端温柔的声音,乔楠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发泄的源头。

    “冬梅,你说——我该跟家里多联系吗?我知道不打电话不对,可是每次打电话,我都……”乔楠坐在楼下的角落里,郁闷地扔了块石子。

    “每次打电话,你都很受伤?”

    “……嗯。作为男人,这样是不是太小气了些?”

    薛冬梅劝道:“怎么会是小气?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为父母的话感到伤心,这都是很正常的。你没叛逆,已经很难得了。你不想跟他们联系,可又忍不住担心他们,为此很苦恼吧?”

    “嗯。”不愧是自己的知己,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

    “很容易解决嘛!你多跟乔琳联系就好了,让乔琳当你们的传话筒。这样你既能了解到家中近况,又避免听父母唠叨,这样不正好吗?”

    乔楠豁然开朗——对哦,自己还有个妹妹!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可是想起乔琳,他又头疼起来:“乔琳是个磨人精,只要我跟她说一句话,她就会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没了。她上辈子是个哑巴么?这辈子怎么话这么多?”

    “哈哈!那要看她跟谁聊了。你们男生呀,只觉得妹妹很烦,可是不知道妹妹有多依赖你们;有个哥哥,她们心里会有多踏实。她们恨不得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们。你这样冷落乔琳,她会很伤心的。”

    听到这里,乔楠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混蛋,他确实将妹妹的一片热情全都忽视了——一个好哥哥是不应该让妹妹伤心的!他叹了口气,一下子耷拉下了脑袋。

    熄灯的铃声响了起来,乔楠拔腿朝楼上跑去,边走边说:“我知道了,我以后多跟乔琳联系。”

    “嗯,真听话!”

    乔楠心里一甜,问道:“你咳嗽好了吗?”

    “完全好了,不用担心,你听,我一声都不咳了。”

    “那就好。我挂了……”

    “先别挂!我给你寄了一副护腕,过几天就能收到了。”

    “你干嘛又为我花钱?我根本就不缺,学校发了好多。”

    “可我不放心,我买了最好的,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受伤。”

    乔楠看看缠着绷带的手腕,顿时觉得寒夜温暖如春。就算全世界都忽视他,还是有一个人一直牵挂着他的。

    “冬梅,你等着,我一定把‘精英之剑’拿到手,作为给你的礼物!晚安!”

    早上五点半,闹钟准时响起。乔琳不敢睡懒觉,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就开始套衣服。

    外面已经传来住校生跑操的口号声,乔琳很庆幸,幸亏自己不用住校,否则还得提前十五分钟起床。对现在的她来说,每多睡一分钟都是奢侈的。

    她像个潇洒利落的女兵一样,飞快地洗漱完毕,在背上书包的那一刹那,看到手机屏幕闪了两下。

    谁会给自己发信息呢?

    乔琳狐疑地翻看起来,顿时蹦得老高:“天呐,天呐!我哥果然被我治过来啦!终于主动找我啦!”

    乔楠给她发了两条短信,都很简短。

    “告诉爸爸,说我知道自己错了,让他别上火,有空多量量血压。”

    “我从后天开始集训,准备参加比赛。这段时间不会和你们联系,你们在家多保重。”

    对乔琳而言,收到哥哥主动发来的短信,就能证明哥哥对自己的关心了。她骑着哥哥给买的自行车,心情畅快地进了学校,等到了中午再跟爸爸传达一下哥哥的信息。

    乔琳很喜欢哥哥给她买的自行车,每次停车的时候总会仔细观察一番,尽量停在开阔的地方。如果别的自行车倒了,砸到了她的自行车,她会很心疼的。

    她低着头锁车,好像有几个毛毛虫在她头上爬。乔琳伸手一摸,又摸到了几片枯黄的树叶。

    “乔琳,你头上长草咯!”

    这腔调万年不变,乔琳抬起头,对着孙瑞阳怒目而视。他正骑在自行车上,两条长腿支着地,笑得好像地主家傻儿子一样。

    可能最近备战奥数有点累,他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也遮不住浓重的黑眼圈,脸色也比以前苍白。乔琳本想骂他幼稚,可是看到他这幅样子,反而骂不出来了。

    乔琳还生着他的气,将那几个枯树叶扔掉,话也不说就走了。

    “你怎么啦?”孙瑞阳赶紧支好车子,追了上来。

    乔琳一本正经地说道:“前几天有一个人跟我说过,咱们都长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打打闹闹了,得学会避!嫌!”

    乔琳故意将“避嫌”两个字说得很重,孙瑞阳很是无奈,好脾气地哄道:“我是说过要避嫌,可我没说不让你理我啊!”

    乔琳回过头来吐吐舌头:“避就避个彻底!”

    孙瑞阳拉住了她的书包,像牵住狗绳一样,乔琳埋着头迈了几步,发现无法前行,只好作罢。

    “从你出生我就认识你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记仇了?”

    乔琳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就这么记仇!”

    孙瑞阳无奈地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像蛋黄派的东西,故意在乔琳眼前晃了晃。乔琳按捺不住好奇,想要抓住,却被孙瑞阳举得老高。看她急得上蹿下跳,孙瑞阳逗够了,问道:“还记不记仇了?”

    “你给我看看嘛!”乔琳还是很着急。

    “记不记仇了?”

    “……不记了。”

    “拿去吃吧!”孙瑞阳将东西塞到乔琳手里,笑道:“上次我爸去日本开会,带回来的和果子,你说很好吃。他这次又去出差,我让他带了一些回来。我家还有好多,晚上下课你在路口等等我,我拿给你。”

    “嗯嗯嗯!”乔琳拆开包装纸,薄荷的清香扑面而来,她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早就把“记仇”这事给忘了。

    “快回去吧,要上课了。”

    “谢啦,再见!”

    孙瑞阳温柔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好可爱!”

    孙瑞阳一时冲动,要跟乔琳“避嫌”,可他为什么主动来找乔琳和解了?用他的话说,乔琳跟他闹完别扭之后,他就受到“诅咒”了。

    全省奥数预赛定在5月中旬,孙瑞阳本来压力就很大,田老头还不停地给他布置任务:“你别觉得还有好几个月,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你是二中头号种子选手,如果考不到好名次,那就别回来了啊!”

    孙瑞阳每天都要刷好几套卷子,田老头还很喜欢从全国各地搜寻模拟题,找到了就给几位选手做。刷题刷到崩溃的时候,孙瑞阳常常怀疑自己是一只吃草吃到吐的兔子,明明吃不下了,可是田老头扒着他的嘴硬塞进去,他第一次感到田老头的脸那么恐怖。

    从幻想中醒来,孙瑞阳真的吐了。吐完之后感到头晕目眩,发起了高烧。陈芸心疼儿子,想让他休息两天。可是孙瑞阳不肯,他愤愤地说:“我不信了,我大脑主机这么弱?才刷了几套题,就烧爆了?”

    陈芸劝不动儿子,只好做好后勤保障,轮番给儿子炖各种补品。可是孙瑞阳不想吃,他总觉得好像有一块心病。那天听妹妹说“琳琳姐好久没来了”,他才恍然大悟——自从乔琳不跟他说话开始,他就不舒服了。

    他想起一些往事来,乔琳曾跟他说过,凡是惹到她的人都会倒霉。比如,小时候在大李家村,熊孩子1号掀过她的裙子,把她气哭了,可第二天1号就被狗咬了;还有一个熊孩子2号,总是喜欢吓唬她,在某个夏天,2号跳进河里游泳,差点儿被水淹死。虽然被救了回来,但是脑子不好使了。

    经历了如此种种,乔琳神神秘秘地说,恐怕自己是某个天神下凡,远在天上的亲戚见不得她在人间受欺负,总是默默帮她处理掉那些坏人,所以惹到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想着想着,孙瑞阳忍不住笑出声来——从小到大见到那么多女生,可没有一个能像她这样古灵精怪。可那天晚上跟她说了要“避嫌”之后,她生气了,孙瑞阳的大脑主机就烧坏了,这是不是她那群天上的亲戚们的杰作?

    孙瑞阳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心想,乔琳果然是他的快乐源泉。这几天她都没理自己,自己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呢?

    孙瑞阳想了很多,他觉得乔琳的想法是对的,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生日又是同一天,二中家属院哪个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别人调侃又怎么样?乔琳都不在乎,他如果刻意回避,那倒奇怪了呢。

    所以这天一大早,他就主动来找乔琳了。要打动乔琳也没那么难,给她一堆好吃的,她肯定就原谅自己了。

    跟乔琳“和解”之后,孙瑞阳果然神清气爽,折磨了自己好几天的头晕症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精神抖擞地走向教室,今天又是拼命刷题的一天!

    午饭时分,他和几个同学去了吉祥馄饨馆吃饭,正好乔琳也在那里。乔琳心情不错,冲他眨眨眼睛,然后掀开帘子钻进了后厨。

    乔琳将哥哥发来的内容转告给了爸爸,乔建军忙得头也不抬,吩咐道:“给你哥发个信息,让他注意安全。”

    “我早就发了,可是他没有回。”

    乔建军早就习惯儿子这样了,所以也没再要求。乔琳酝酿了一下,说道:“老爸,我觉得吧,你对哥哥的态度可以温和一点,就像对我和姐姐那样。”

    乔建军说道:“那哪儿能一样?你和你姐听话,好管。可乔楠呢?我不揍他,他能把咱家房子给拆了。”

    乔琳还想跟爸爸争论几句,可是乔建军明显忙得顾不过来,而且他意识不到自己哪儿有问题。乔琳悻悻地退出来,跟孙瑞阳他们坐在一桌吃饭了。

    乔琳将哥哥的违纪行为跟孙瑞阳说了,最后托着脸腮愁眉不展:“我哥一向争强好胜,这次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做检查,他不要面子了吗?”

    孙瑞阳将馄饨咽下去,说道:“那不一定,虽然乔楠哥受了罚,可在我等看来,他这是冲破枷锁带着同学玩啊!他就像是为人类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是带领同学奔向自由的雅典娜,反正我挺佩服他的。”

    乔琳笑弯了腰:“违纪都能被你美化成壮举,你真不愧是他的忠实粉丝。”

    孙瑞阳自信地说道:“乔楠哥不是还要代表学校参加比赛么?那就说明这件事没影响到他。从乔楠哥的一贯作风来看,他很有可能‘知耻而后勇’,为学校争个第一名回来。”

    “真不愧是我的狗头军师,说话甚得我心!”乔琳不再焦虑,笑出了两颗虎牙。

    吃完饭之后,他们一起回到了学校。尽管还有别的同学跟他们一起,但同学们的目光总是聚焦在他们二人身上。回到教室之后,赵琳琳悄声问道:“乔琳,你不会真的和孙瑞阳谈恋爱吧?”

    “诶?”乔琳忽闪忽闪大眼睛,很是不解:“怎么连你也这样想?”

    “因为……你们俩看起来太像了……”赵琳琳将嗓音压得更低了些:“其实,我觉得你俩很般配的。”

    乔琳无奈叹气,然后正襟危坐,说道:“我妈和陈阿姨是大学同学,关系好得不得了。我和孙瑞阳,同月同日差一年,我俩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每年生日都在一起过。反正从我记事开始,几乎所有回忆都跟他有关,家人也不过如此吧?”

    赵琳琳狡黠得笑道:“说白了,你俩就是青梅竹马嘛!”

    乔琳一下子怔住了,尽管她听了很多次的“青梅竹马”,可感觉却从未像这一刻这样强烈。

    她卷起本子砸了赵琳琳头一下,说道:“别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还要好好考大学呢!你再跟他们胡说,小心我打你啊!”

    赵琳琳急忙讨饶,低头看她的《时代影视》去了。乔琳打发了好朋友,可是心里还是乱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