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忽发头痛,太医一个接一个地传,可一整日下来,半点好转都不见。
“一群庸医,竟连区区头痛都医不好!”
看着太后歪倒在榻上,痛苦不已的模样,昭丰帝又急又气,忍不住朝着跪在地上的一群太医骂道。
太医们个个满头冷汗,神色惶恐不安。
“刘福,取朕的三清丹过来!”昭丰帝吩咐道,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的神色。
那三清丹可是他亲自炼制的,说是包治百病也不为过,他自己都没舍得吃过一粒。
没吃过怎么知道能包治百病?
当然是因为他在炼药的时候特地加了能包治百病的千山雪莲进去。
说来说去,都怪这群庸医没用!
关键时刻还得靠他这个炼丹高手!
刘福同情地看了太后一眼,而后硬着头皮吩咐下去。
太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哀家觉得似乎好了一些……”
说着,就要撑起身子坐起来。
昭丰帝闻言连忙上前。
“母后不必心疼丹药,待来日寻到了药材,儿臣还可以再炼——母后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有所不知,哀家这头痛,应是心病,即便是仙丹灵药,怕也治不好。”太后说话间,看了一眼左右,和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医。
她当然清楚为什么太医们医不好她——因为你永远治不好一个装病的人。
昭丰帝心领神会,转头对众人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太医们求之不得,连忙退了出去。
一些品级不高的宫女太监,也依次去了殿外守着。
“母后究竟有什么心事?竟成了心病?”昭丰帝询问道。
“说来玄乎,哀家自昨夜做了一个梦之后,醒来便头痛欲裂。”太后边说边按着太阳穴的位置。
昭丰帝听得神色一滞。
母后也做梦了?
“母后梦见了什么?莫非是仙人?”
张家姑娘和太子梦见了也就算了,可母后都这么大年纪了,仙人撺掇着她凑什么热闹呢?
“真是仙人就好了,哪里还有头痛的道理……”太后摇头叹息道:“哀家梦见了一群孩子,男孩子个个十二三岁的模样,女孩子们年纪不一,却都好看地紧,就跟花骨朵儿似得……那些孩子拉着哀家一直哭,求着哀家救救他们。”
昭丰帝眼皮直跳。
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年纪不一的女孩子……
不正是即将被祭天的那群孩子?
“他们说,天上的神仙不收他们,他们不想枉死。”太后说着,眼角挤出了一滴眼泪来,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去擦。
“哀家一整日眼前都是那群可怜的孩子,越想头便愈痛。”
“儿子知道母后心肠仁慈……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昭丰帝安慰道:“他们会被送到观音佛祖座下,有着享不尽的功德。”
太后一听这话,顿时露出头痛难忍的神色来。
“越说头越疼了。”
昭丰帝:“……”
他闭嘴还不行吗?
“昨夜哀家从梦中惊醒之后,还一直听得门窗作响……”太后最后说道:“那些孩子既眼下还好端端地,倒不知是哪路神仙帮着他们给哀家托了梦,又有这般警示……”
昭丰帝:“想是昨夜风大。”
太后抬眼看向他,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失望:“你回去吧,哀家这病不打紧……”
昭丰帝心情复杂。
一边说不打紧,一边却一副疼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母后真的好虚伪啊……
这种虚伪,让他压力极大。
毕竟有句话叫做心病还须心药医。
昭丰帝觉得自己被道德绑架了。
回到寝殿之后,昭丰帝揣着满腹心事,合衣躺下歇息。
太监将绣着祥云的织金床帐放下之后,吹熄了内殿的灯。
昭丰帝刚闭上眼睛,忽听得窗棂被击打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猛然睁眼,坐起身来。
“刘福!”
“奴才在呢。”
刘福带着一名小太监快步走来。
那敲击声还在继续,且十分密集。
“点灯,快去察看窗外是否有人!”昭丰帝催促道。
刘福连声应下。
殿内重新恢复了光亮。
“皇上,窗外什么都没有。”刘福回话道:“奴才已让侍卫在四周搜查过,亦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
“可朕方才分明听到有声音,你们难道没听到?”
“奴才也听到了……”刘福眼中也有费解之色:“似乎一点上灯,那声音便消失了。”
“够了!”昭丰帝打断他。
越说越吓人了!
可是……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奴才已另行调拨了百名禁军,守在殿外,必不会有任何差池。皇上不必忧心,只管安心歇息便是。”
昭丰帝却冷笑了一声。
如果真有什么邪门的东西,禁军能拦得住?
况且——
“朕需要的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刘福听得头大。
这事儿他要怎么解释……皇上这不是逼公鸡下蛋吗?
“不然,再熄了灯试试?”刘福小心翼翼地问。
“熄灯!”昭丰帝一副不信邪的模样。
他若不将此事弄清楚,怕是睡不着了。
寝殿之内,再度变得昏暗。
“笃笃笃……”
声音传入耳中,昭丰帝头皮一紧。
刘福连忙带人推开窗子,可窗外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皇上,并无可疑之处……”
“这还不够可疑吗!”昭丰帝抓狂了。
却道:“将窗子关上!命人守在窗外盯着!”
刘福立即照办。
敲击声很快再次响起。
侍卫们的惊呼声随之传来。
昭丰帝精神一振。
这是看到什么了!
“皇上……是蝙蝠!”一名太监快步进来,跪地禀道:“成群的蝙蝠,在往窗子上撞!”
太监声音颤颤,显是觉得此景诡异莫名。
虽然弄明白了那声音的来源,可昭丰帝的内心并未能得到丝毫安慰,反而更慌了。
蝙蝠向来被视为不祥之物。
它们吃饱了撑的干点儿什么不好,为何偏偏来撞他的窗户?
昨晚还撞了太后宫里的。
是蝙蝠脑子有病,还是说……真是某种警示?
昭丰帝扶了扶额头。
坏了,他的头也开始疼了!
此时,小太监进来通传:“皇上,陆千户求见。”
昭丰帝皱眉。
这个时辰陆塬不在家陪媳妇孩子,进宫来做什么?
“快传。”
陆塬走了进来,得见昭丰帝披衣坐在榻上,不由微微一怔。
这个时辰皇上不睡觉很正常,可既不在打坐也没有炼丹,就十分稀奇了。
“臣陆塬参见皇上。”
“直接说吧,出什么事了?”
陆塬便也就直接说道:“大永昌寺内的祭坛着火了。”
昭丰帝双目赫然瞪圆。
“祭坛着火了!”
好端端地,怎么会着火?
哪里着火不好,偏偏烧了祭坛——祭坛被毁,还如何祭天?
大永昌寺内的祭坛布局错综复杂,且从方位到阴阳都极有讲究,非是其它祭坛可以替代的。
“且据回报,火焰并非寻常的颜色,而掺有幽蓝之色,似同有鬼火隐现其中。”陆塬据实补充道。
昭丰帝闻得此言,再也坐不住了。
难道真是天意?
“宣大国师进宫!”
继晓听闻大永昌寺祭坛起火之事,原本已赶往了大永昌寺,如此一番耽搁,进宫面见昭丰帝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整整一个时辰的等待,几乎已经耗尽了昭丰帝所有的耐心。
“国师,祭天之事,当真足够周全吗?”昭丰帝上来便问道。
继晓听出他语气中的质疑之意,一时微有些意外,面上却并未表露出分毫。
“皇上,此乃上天旨意,贫僧不敢妄议。”
换而言之,顺应天意总不会有错。
昭丰帝沉默了一瞬。
“朕听说祭坛着火了,可查明原因了?”
“是寺中僧人不慎打翻了香油,后又沾了火星,火借风势而起。”继晓语气平静地道:“但并未造成严重损毁,稍加修葺,于祭天大典不会有任何妨碍。”
昭丰帝听在耳中,将信将疑之余,莫名觉得失望。
如果真的烧毁了就好了,那正好不用祭天了,便也不必让他来做这个艰难的抉择了……
这火既然都起了,怎么不干脆烧得再大一些呢?
不痛不痒的走水有什么意义?
昭丰帝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完全偏题。
“国师是否认为祭坛起火是上天警示?”
“偶然罢了。”继晓依旧不动声色。
昭丰帝干脆将太后被托梦的事情说了出来。
继晓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昭丰帝又将蝙蝠撞击窗棂之事一并道明。
“这些事情实在蹊跷,朕忧心此番以活人祭祀,是误断了上天的旨意。”昭丰帝看着继晓说道。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质疑大国师的决定。
大国师说了,此乃天意,可万一是大国师判断有误呢?
昭丰帝这样想着。
继晓眼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双手合十道:“陛下多虑了——您方才所说的那些蹊跷,应当只是偶然罢了,却深查下去,许另有原因。眼下最关键的是,贫僧可以担保,祭典之后,必有甘霖降世。”
好熟悉的话……
昭丰帝不由地想到了敢用性命做担保的张家姑娘和自家儿子。
同样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会降雨,张家姑娘和太子却说不必以活人祭天。
“兴许上天只是考验于朕,考验大靖子民诚心……并非当真非要以活人祭天。”昭丰帝自顾思索着喃喃道:“眼下得见诚心在此,便已除去了大靖之劫……三日后,说不定无需祭祀,亦会落雨也未可知啊……”
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吗?
昭丰帝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继晓掩去眼中神色变幻。
“皇上,祭天之事不仅是为求雨,更关乎大靖国运兴衰,决不可随意揣测动摇。”
“可朕梦见了仙人,得了仙人指点。”昭丰帝神色犹豫不定:“仙人明言,无需活人祭祀。”
不是他往自己脸上贴金,非得跟仙人扯上关连,而是太子送走张家姑娘之后,竟特地折回来嘱托于他——暂时不要将张家姑娘得仙人托梦的事情对外人道。
这话说得很妙。
尤其是“暂时”二字……
摆明就是不灵不算张家姑娘的,不能让张家姑娘担风险,不想让别人与张姑娘树敌。
这臭小子小小年纪倒是很懂得怜香惜玉,讨好女孩子嘛。
咳咳,又跑题了。
“国师方才说什么?”昭丰帝问道。
继晓压下心底无奈,重复道:“陛下,区区梦境,何以能够当真?祭天求雨,方是正途,不可为外物所干扰。”
昭丰帝听得心情沉重。
他知道,有句话叫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祭天,总是最稳妥的。
至少他也不用担上误事的罪名。
说白了,他若执意取消祭祀大典,结果极有可能是吃力不讨好。
是个聪明人,都该知道要如何选择。
“陛下应是近来太过忧心了,不若贫僧陪陛下打坐片刻,以助陛下摒除杂念。”
昭丰帝点了点头。
“也好。”
许是太过疲乏,即便心事重重,可在继晓低而充满禅意的诵经声中,昭丰帝竟很快变得昏昏欲睡。
“皇上?”
刘福唤了几句不得,唯有将昭丰帝扶去了床上歇息。
“此乃安神丸,放入香炉之中,有助眠安寝之效。”
继晓将一只锦盒交到刘福手中,又看着刘福命人查验之后,吩咐小太监将药丸投入了香炉中,复才离开。
……
愉院外堂中,仍亮着灯。
“没出什么差池吧?”张眉寿向刚赶回来的棉花问道。
“没有,姑娘放心。”
只是那个叫清羽的,干起这种偷偷放火的事情来,显然不比他得心应手就是了。
张眉寿点点头,又低声问:“你们可找到关人的地方了?芸姐姐眼下如何?”
“人都被关在了后罗汉殿内。”棉花答道:“苍家姑娘暂时无恙。”
张眉寿微微松了口气。
那就好。
“这两日你且守在大永昌寺附近,若有异样,随时报于我听。”
祭天之事她必要阻止,但在此之前,她须确保苍芸安然无恙。
棉花应下来。
“万事小心,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踪迹。”张眉寿又多嘱咐了一句。
继晓身边能人异士无数,她实在不得下意识地加倍提防。
棉花点头。
论起武功来,他兴许比不上那位曾在大永昌寺后山见过一次的年轻和尚,可他轻功独到,又最擅隐藏,有的是办法避人耳目不被发现。
……
次日。
京城之内,忽然掀起了一阵乱象。
。m.
先是昨夜大永昌寺祭坛起火之事被一传十十传百,在百姓中引起了一番热议。
再有不少百姓涌入府衙前击鼓要求见府尹大人。
府衙后院中,差役小声地向京城府尹程然禀道:“外面都是那些孩子要被拿去祭天的家属,昨夜大永昌寺不是走水了么,这些人听到点儿风吹草动就说是天意显灵——是想趁机将孩子要回去呢。”
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程然听得皱起了眉。
差役又道:“他们这是求助无门,想通过大人来上呈天听。大人无须理会,待会儿自有锦衣卫前来处置。”
程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甩了甩袖子,回了房间。
差役只当他是被这些百姓烦扰到了,可须臾的工夫,又见程然走了出来——还是穿了官袍的!
“大人……”
“开堂!”程然阔步朝着前衙走去。
差役惊诧无比。
明摆着的事儿,有什么好理会的?大人这不是上赶着吃力不讨好吗!
差役脸色古怪地跟了过去,但对上程然一张冷肃的脸色,劝阻的话却到底没敢说出口。
衙门大门洞开,程然命人传了十人进堂问话。
其余的人也都堵在公堂外。
“为何击鼓?”程然依例询问道。
“我们想求大人让我们面见皇上!”一名三十岁上下,看起来极为淳朴憨厚的男人满眼泪光。
“本官没有这个权利。”程然在心底叹了口气,道:“你们有什么冤情,倒是可以与本官说一说。”
冤情?
十来名百姓或低头或抹眼泪。
他们不敢说这是冤情。
一名妇人瘫跪在地上抽泣着道:“民妇的儿子就要被祭天了,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将他拉扯长大……大人,您说说,他自幼没了父亲,这究竟有什么错啊!”
程然沉默着。
他也听说了,此次被拿来祭天的九十多名少年,籍贯不一,却皆是介于十二至十三岁间的年纪,且多是自幼丧父者,被称之为孤星命格。
“我家女儿向来乖顺懂事,原本下月就要成亲了……”
“大人,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大永昌寺昨夜祭坛着火,分明就是上天警示啊!”
“大国师神通广大,肯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是啊……”
一群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神色焦急殷切,救子心切,却仍不敢有丝毫不满。
他们近日来,就连在人前落上一滴泪,稍有怨言,都会被骂晦气自私不识抬举……
孩子被拿去祭天,他们也近乎成了被百姓们防备的公敌。
仿佛天灾是他们的孩子带来的,就活该用他们孩子的性命去弥补一样!
可这些话他们又哪里敢说出来,只能在心底祈盼能有奇迹发生,可以改变孩子被祭天的命运。
是以,大永昌寺祭坛忽然起火,于他们而言非同寻常,不管是自欺还是欺人,他们都一意认为是上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盼,终于开眼了!
“求求大人将这些话禀给皇上听,让大国师重新定夺此事吧……”
他们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程然听得心思复杂。
“此事,本官会如实禀于皇上。”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哪怕会被皇上摔了折子,痛骂他脑子有病,他也认了。
“谢大人!”
“大人真是个好官!”
百姓们感激涕零。
程然心中却半点自得和欣慰都没有。
因为他很清楚,即便他将这些话拟成折子呈上去,皇上也未必会看,即便他想方设法地让皇上看了,或是干脆面见皇上,逼得皇上非听不可,可皇上会因此改变决定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他最后看向堂中百姓。
他们之中,能看得出来许多人连大字都未必认得,言辞简单甚至愚昧,可那份为人父母的心,却是能令他感同身受的。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万一刚好赶上皇上脑子犯抽呢?
做人总要心存希望的。
进宫去碰碰运气吧。
……
天色渐暗,黄昏浮动。
沿街的茶楼内,祝又樘与张眉寿对面而坐。
王守仁也坐在一旁,此时脸上写满了惊异。
他虽知道蓁蓁求着殿下要进宫面圣,可他如何也料想不到,在他不知道的情形下,殿下与蓁蓁竟已做了这么多事情——甚至就连昨夜大永昌寺走水,也是蓁蓁和殿下的手笔!
惊诧之余,王守仁不免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他要这小时雍坊头号神童的名号有何用?
输给殿下且罢了,到底他是殿下忠实的舔狗来着,可是……比不上蓁蓁一个女孩子算怎么回事啊?
可他很清楚,蓁蓁明明不是生来如此的。
如此想来,似乎只有一个解释了——近朱者赤。
原本便受了他多年的熏陶,后来又遇到了殿下,这种情形下,蓁蓁便是想平凡,也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啊。
王守仁顿时释怀了。
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了蓝,可到底是出于他这抹蓝。
至于蓁蓁和殿下没带上他?
好歹今日未将他撇下,还将内情说于了他听呢——阿鹿可是彻彻底底被蒙在鼓里的。
聪明的人总是很擅于从比较中得到满足感。
不过,想到苍鹿,王守仁心底还是极为酸涩。
苍伯父病倒了,阿鹿如今的心境很艰难。
祝又樘此时说道:“待我今日回去之后探一探父亲的口风,再见机行事。”
张眉寿点头。
方才他们已商议出了许多对策,若昭丰帝执意不愿撤消祭天仪式,他们只能铤而走险,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
但他们现在的能力实在有限,哪怕尽力,到最后也未必能够如愿。
张眉寿很清楚这一点。
可是,苍芸她一定要救。
哪怕只能救下苍芸一个,她也一定要救。
这念头即便透着自私,可却几乎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底。
她不想再像上一世那样,眼睁睁看着苍家家破人亡,愧责一生。
见她垂着眼睛,嘴角微微绷紧的模样,祝又樘眼底神色倏地一软。
他不知道小皇后为何情绪沉重至此。
上一世,他临走前,苍斌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朝堂一片清明。最后那几日,他竭力支撑着,几乎将能铺的路全铺好了,尽量又铺的长远一些……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除却忧国忧民之外,他更担心的,还是她。
闭眼之前,他是有着不甘的,一心只念着一句话:若是能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就好了。
祝又樘掩去情绪,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做了一件事情——
。m.
他将一只茶盏轻轻推向了张眉寿。
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皇后,但他眼下只有两件事可做,一是尽量做成眼下此事,二是……让小皇后喝口水平复一二。
皇祖母告诉他的,女子要多喝热水。
然指腹触到杯壁,却让太子殿下又将杯盏收了回来。
一直暗暗盯着自家殿下动作的清羽见状皱眉。
殿下好不容易做对了一件人事,怎么还临阵退缩上了?
下一刻,却见自家殿下提起茶壶,添了些热水进去,才重新将杯盏推向张姑娘。
清羽诧异了。
这犹如店小二一般的自觉是怎么回事……
殿下,尊严呢?
书上说,失去自我的男人是没有吸引力的!
他就知道,自从殿下成了痴汉之后,就总是会干出一些过犹不及的事情来!
祝又樘此举,确实引起了一阵近乎恐慌的情绪。
张眉寿傻眼之余,只觉得破天荒了。
至于王守仁?
他此刻除了窒息之外,已经没有其它可以表演的了。
四下一时有着近乎诡异的安静。
祝又樘不禁怔然。
看来……他又做错了。
正值气氛尴尬时,清羽忽然脸色一变。
“公子当心!”
他低喝一声,闪身挡至祝又樘身前,对着半开的窗子豁然拔起了长剑。
“笃——”
一支迎面飞来的羽箭稳稳地镶入了窗棂之上,尾羽仍在轻颤。
可除此之外,再无了任何动静。
清羽的目光紧紧地定在街对面的位置,那是一家酒楼,眼下食客来往,正是热闹的时候。
“去追。”
祝又樘对方才从暗处闪现而出的几名随从吩咐道。
张眉寿从他手中轻轻抽出了衣袖。
方才情势紧急,她不过刚站起身,就被他一把拉到了身后。
清羽已上前将那支羽箭取了下来,察觉到箭头没入窗框之深,他眼神不禁微变。
“公子,有字条。”
清羽取下其上字条,展开确认无异之后,方呈给祝又樘看。
其上只有简简单单四字而已,却让一旁的张眉寿心惊不已。
那四字是——苍芸有险。
王守仁凑过来,看清之后,亦瞪大了眼睛:“……这会是谁?”
他极聪明,先怀疑的不是其上内容真假,而是传信之人的身份。
对方既将信传到这里,便说明不仅知道他们、至少是张眉寿想要救苍芸,甚至就连行踪都看在眼里——细细想去,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张眉寿与祝又樘对视了一眼。
他们暴露了。
或是说,有人猜到了那些事情是他们所为。
可他们眼下不过只是稚童而已,且无立场可言,此番自认行事颇算周全,根本不足以引起外人疑心。
兴许——是此人知道了一些更加隐秘的事情,才会格外留意他们,或是将一些变故推至他们身上……
张眉寿之所以有此猜测,皆因先前继晓相请之事。
继晓显然知道她的“来历”非比寻常,却并不确定她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件事情一直她心中一个揣测不透的心结。
“不会是大国师。”祝又樘首先排除道。
继晓起疑心是有可能,可眼下却未必还有精力去查证此事,即便有,也不可能这么快便能查到他们身上。
退一万步说,继晓也绝不可能去向他一个太子设局,且是这等这种浅薄到一看即破的局。
张眉寿赞同地点头。
继晓若真疑心上了他们,全然没有必要还要这般浪费时间去兜圈子。
与其惊动他们,让他们有了防备,倒不如静等下去。
此时,几名侍卫已经无功而返。
他们并未能追上对方。
祝又樘抬手示意他们退下,一面轻声推测道:“……倒有可能是与大国师对立之人,或是与咱们目的一致。”
一个人不愿表明身份,通常只有那几种可能。
最通常的一种是——实际身份立场与所做之事违逆。
引着他们,许是为了借他们之手。
至于纯粹的好意,这个基本可以不必列入对方动机考虑范围之内。
张眉寿脑海中也已闪过许多可能。
可眼下,不是猜测的时候。
且没有证据,再怎么猜测,即便猜到对方身份,却也只是猜测,一时并无法证实。
“走,去大永昌寺。”
这句话是祝又樘说的。
张眉寿诧异一瞬,旋即点头。
祝又樘肯去,她与之同行,自然是再妥当不过的——即便真有什么陷阱,有他的身份压着,也不可能出现无法控制的局面。
几人离开了雅间。
守在外面的阿荔连忙迎上来,在看清自家姑娘脸上神色的一瞬间,心中顿时有了数。
她又派得上用场了!
主仆二人回到马车中。
“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紧张之余,阿荔莫名期待。
“可备了男装?”
“当然!”阿荔从背后取出一只包袱出来:“不仅如此,奴婢还贴身带了这些呢……”
说着,取出了一堆小物件儿。
从画眉石再到改变肤色的脂膏等物,无一不全。
在张眉寿的授意下,近来阿荔在跟着田氏学习改变容貌的手法。
于是,扮作小厮的张眉寿与王守仁一同,跟在祝又樘身后,正大光明地进了大永昌寺。
继晓座下大弟子章拂亲自相迎。
“吾只是恰巧路过此处,不必惊动他人。”祝又樘语含叮嘱:“亦不必与父皇言明此事。”
当然,他很清楚自己此番来大永昌寺必然瞒不过昭丰帝。
有此一言,不过是表明自己不想引人注意的心思罢了。
章拂领会点头。
“不如贫僧带公子在寺中四处走走?”
转瞬间,已换了称呼。
祝又樘多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国师可在寺中?”
“回公子,师傅去了文思院,眼下并不在寺中。”章拂语气恭谨温和。
此时,一名僧人忽然快步走了过来,在章拂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大师有事只管忙去便是。”祝又樘适时开口。
章拂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那小僧先失陪了。”
说着,又嘱咐了那名前来传话的僧人好生招待诸位施主。
得了祝又樘点头之后,章拂适才退下。
他刚一离开,王守仁便寻了借口打发了那名僧人。
“方才,那僧人与章拂法师说了什么?”祝又樘向清羽问道。
“宁指挥使到了——”清羽低声复述。
此时,天色已经变得漆黑似墨。
。m.
撑不住了请一天假,细纲都写好了,但人的状态很差,最近真的太累了,先前去外地几乎连续通宵了两夜,回来以后就病了,感冒发烧。
然后白天事忙,晚上肝稿,有点恶性循环的感觉了,今天调整一下作息。
请大家谅解,么么~
爱你们。
(就当我在辅佐你们养生早睡吧ᕕ
宁通来了?
提到这个恶贯满盈之人,张眉寿下意识地皱眉。
他来大永昌寺作何?
若是为了公事,她一时倒想不到锦衣卫与大永昌寺之间会有什么公事往来,且能劳动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在这个时辰亲自前来。
再者,方才那传话的僧人与章拂俱是一副不敢张扬的模样,也实在令人觉得可疑。
“跟上去。”
祝又樘已低声吩咐清羽。
显然,他也察觉到了异样。
清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
大永昌寺后院,临近方丈室的一间寮房内,掌起了灯。
房外守着两名身形高大的男子,皆是普通随从的打扮。
隐在暗处的清羽看在眼中,心底有了计较——如此避人耳目的派头,倒不像宁通素日里的作风,这般为之,倒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这边刚在心中念叨了一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黑暗中,两名男子押着一名身材瘦弱的少女朝着寮房走近。
清羽脸色微变。
尚未开光、不受香火的大永昌寺之中何来的女子?
难道是……
看着那女子被送入了寮房之中,清羽心头更是一震。
此时,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似乎另有人在朝着此处靠近。
他豁然转过身去,那人却已来至他身后,按住了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轻轻“嘘”了一声——
清羽反擒住对方肩膀的双手骤然一松。
是棉花。
二人好歹共过一次事,眼下黑暗中即便看不清形容,但从气息上亦能分辨出来。
棉花先前得了张眉寿的吩咐,在附近暗中留意苍芸安危,方才得见有人去了罗汉殿,单带了苍芸一人离开,便一路跟随至此。
“你先守着,我速将此事禀于公子与张姑娘。”
清羽留下一句话,便迅速离开了此地。
棉花身形几转,穿梭于夜色中,绕至寮房后,借着未关紧的窗棂缝隙,窥探着房内的情形。
他不知寮房里的人是什么身份,可他既得姑娘吩咐要保证苍家姑娘安危,那么,只要苍家姑娘一旦受到威胁,他便会立即出手救人。
只是为了方便姑娘善后,他会视情形而定,手段尽量隐蔽一些。
棉花心中默默打算着,可眼神游走间所见,却险些让他将晚饭都给吐了出来。
房内,一个体形肥胖的男人裸着上半身,只穿一条白绸中裤,坐在床榻边,肚子上的肉堆了一层又一层,胸前挂满了汗水,眼神里闪烁着不正常的亢奋之色。
再往下看——
显然是吃药了。
自认见多识广的棉花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句娘。
他犯了什么错,竟要让他看到如此熏眼睛的画面。
“人呢!”
许是等得久了,宁通朝着外间大声斥问道。
声音浑浊沙哑却又满是迫不及待。
“大人……许是出了些差池,您且再等等。”孙止快步走进来,脸上赔笑,袖中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少废话,快将人带进来!”宁通一脚踹倒了旁边的脚踏。
“是……”孙止抖着声音应下来。
苍芸被从外间推了进来,抖瑟着不敢抬头。
宁通将其瘦弱病态如黄豆芽一般的身形看在眼里,眼神已是微变。
“抬起头来。”他命令道。
苍芸瑟瑟抬头,就连呼吸都屏住。
又因过于惧怕,原本泛黄的脸上更无半点血色,就连嘴唇都透着微微的青紫。
宁通豁然站起身来,一把掀翻了面前的圆桌。
“哐——”
茶盏碎裂,茶水飞溅。
苍芸大惊着后退数步,眼睛瞪得极大,却以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孙止已经跪了下去。
宁通一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肩膀上。
“混账,你竟敢拿这种病恹恹的货色来糊弄本官?!你是自己没长眼睛,还是拿本官当瞎子来戏耍!你且与本官说说,她与那画像可有三分相似之处!”
若说完全不像,倒也不至于,可从精神气态再到身形年纪,都相差甚远——故而,定是画骗无疑了!
宁通勃然大怒。
这等货色,也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还不比他府里的那些!
“属下绝不敢欺瞒大人!定是抓错了人!”听到宁通拔剑的声响,孙止不住地磕头:“大人息怒,请给小人一个时辰,小人必将那画像上之人带到大人面前!”
“抓错了?”宁通眼睛微微眯起。
“是!小人敢以性命做担保!那画像上的人,小人是亲眼见过的,绝非眼前之人!若不然,即便是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绝不敢欺瞒大人啊!”
宁通眼神变了变。
“一个时辰之内,若不能将人带过来,便提头来见本官!”
“是是是……”孙止连声应着,爬坐起身。
“将这扫兴的东西带出去,先换两个还能入眼的送过来!”宁通大步跨回床边,已是浑身燥热,呼吸粗重。
苍芸被孙止带了出去。
棉花一路跟随。
“说,是不是苍家找你来冒名顶替的!”
待到无人处,孙止语气阴沉地诘问道。
苍芸惊惶地摇着头,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来。
孙止见状,泄愤般拔出腰间长刀。
反正也是个赝品,杀便杀了!
苍芸终于惊呼出声,往后退去。
棉花正待出手时,忽听得一道声音徐徐传来。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还请施主约束己行。”
孙止转头看去,微微一怔后,冷笑道:“原来是章拂法师啊。”
语气虽透着几分不屑,可仍旧将刀收了回去。
章拂将苍芸带离了此处。
“大、大师……我们去哪里……”苍芸牙关打颤,语气茫然惊惶。
“自然是回罗汉殿。”章拂语气平静无波澜。
苍芸紧紧抓着衣袖,听到那个囚禁了自己数日的地方,竟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更不知他们的身份,可她怕极了。
孙止咬了咬牙,唤来一名手下,迅速离开了大永昌寺。
二人一路骑马疾行,来到了小时雍坊,苍家门前。
“敢问二位……”
苍家门房刚迎上去,便见二人齐齐拔刀。
门房大惊失色。
“滚开,锦衣卫办案!”
。m.
孙止提刀走到前面,路上抓了一名下人带路,一路闯到苍斌的卧房之内。
先一步得到传话的苍斌已然披衣起身。
因连日卧病在床的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极虚弱,只是此时这虚弱中,透着沉厉。
“不知孙百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问你欺君瞒上之罪而来!”
孙止对苍斌连敬称都不屑再有,甚至径直拿刀指向苍斌。
一个敢在祭天的祭品之上做手脚的欺君之人,还想有什么活路!
此乃大罪,足以坐连全家!
苍斌怒道:“欺君瞒上?你持刀私闯他人宅邸,无凭无据污蔑朝廷官员,还不知要被治罪的究竟是谁!”
见他脸上毫无畏惧心虚之色,孙止冷笑道:“你使人冒名顶替,欲助你女儿逃过祭天仪典,眼下那替代之人就在大永昌寺之中,你竟还敢抵赖?”
苍斌闻言眼中闪过惊异不解。
若给他安上别的罪名,他还要思量片刻,可说他让人冒名顶替他女儿?
呵呵,他若有这个心,有这个能力和魄力,此时又何以会窝窝囊囊地病倒在家中?
他这两日不是没想过将女儿抢出来,只是还未及去做,罪名倒先落到身上来了!
“我苍家仅此一女,已被你们捉去,眼下反倒还要污蔑于我苍家,这是何道理!”苍斌怒极:“小女被抓当日,诸邻皆看在眼中,我竟不知何时有了这等瞒天过海的本领!”
孙止听得皱眉。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倒真要被眼前苍斌这幅理直气壮的模样给蒙骗了!
“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你家女儿今年至多十岁之龄,因何被捉去的已值豆蔻?”
即便要蒙混过关,也该找上年纪外貌相仿的!
这不是拿旁人当白痴来糊弄吗!
苍斌听得冷笑数声,似觉得他荒谬无比。
“我唯有一女,数日前刚过罢十三岁生辰,这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倒是不知孙百户从何处听来的消息,疑心苍某竟另有一位十岁稚龄的女儿?”
孙止眼神变了又变。
这怎么可能?
他亲眼见过的!
“公子……不能进去!”
此时,一道身影疾步进了内室,仆人神色紧张地跟在后面,生怕出差池,想拦却没能拦住。
“父亲。”
苍鹿脸色紧绷,半大的身影挡在父亲身前。
“不知我父亲犯了何事?”他语气戒备,视线就落在孙止的方向。
孙止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
这个……才是他见过的!
那日在茶楼内,他带人追寻一位冲撞了大国师的醉汉,在二楼包间内,意外瞧见了一位长得极好看的女孩子,好看到令人无法忽视!
他彼时已在暗下替宁通物色过几名貌美女子,每每送到宁府,总会得些好处,当时几乎下意识地就动了歪念头。
可那女孩子年纪尚幼,瞧着出身也并非穷苦人家,他便想着先问清身份,日后再徐徐图之。
那样的容貌,再耐心等上几年,必然会出落成绝色,到时若经他之手送到指挥使面前,便是一记大功!
但谁知宁通近来忽然改了癖好,在看腻了那些正值妙龄的女子,甚至风韵犹存的妇人之后,竟转而迷上了稚龄的女孩子。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在茶楼里见过的小美人儿。
但因对方身份使然,却不好贸然动手。
谁知刚巧遇到以活人祭天求雨!
他深思一番,想到了这个主意,这才拟了画像呈给宁通。
宁通一见,果然狂喜。
接下来的事情,按照他的计划,一直都极顺利……他本以为好事将成,可却临时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他只当苍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暗中做了手脚让人顶替,可、可……
面前的孩子竟被人称之为“公子”,说起来话也是一副男孩子的声音和腔调!
而观其双眼,似乎有些异样……
他记起来了,他曾听闻,苍百户有一子,自幼眼盲!
好像也有人在他耳边拿取笑的语气说过,苍百户仅一个儿子,因生来难养活,不知听信了哪路算命先生的鬼话,竟穿裙戴珠,当成了女儿家来养——魁梧高大,性情耿直刚烈的苍百户,儿子却养的不男不女!
他当时跟着哄笑过,也没过分将此事放在心上。
毕竟多数人只是听闻,并未亲眼见过,脑子里不过是个傻小子穿裙子的好笑画面罢了,又焉能想象的到这小子生得也如女孩子这般……不,甚至比女孩子还要像女孩子!
况且,那日他在茶楼里说“原来是百户家的小姐”之时,根本也无人出声否认啊!
若不然,他又何至于误解至今日,又酿成如此之大的祸事!
孙止脸色不停变幻,心情复杂的程度无以言表。
盯上的猎物,一朝雌变雄,这种感觉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要如何向指挥使交待?
难不成跟指挥使说——让您看着画像都能流出口水来的……其实是个男孩子?
想到这么说的后果,孙止的身形晃了晃。
苍斌见他忽然神色古怪不说话,不由将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眼下你我不妨同上公堂,叫上证人,辨一辩孰是孰非!”
孙止不知要作出什么表情才好。
辨?
呵呵,他即便长了一百张嘴在身上,又岂能将人家的儿子辩成女儿?
“……打搅了。”
孙止默默收回长刀,朝着苍斌拱手赔罪。
苍家上下:“??”
此人,脑子……有事吗?
“是小弟贪杯,吃醉了酒,请苍兄见谅。”
孙止吃力地说完这句话,便看向一旁的手下:“走——”
手下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真的看不明白。
已要走出内室的孙止见他迟迟未跟上,一颗心更是焦躁之极。
“聋了吗?还愣着干什么!”
在苍家上下人等诧异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之下,手下这才脸色怪异地跟上去。
什么事儿啊这是,日后还怎么抬头见人……
苍鹿脸色反复着。
他因目不能视,故而听力尤其出众。
方才那孙止开口,他忽觉有几分熟悉。
定是在何处见过……
“父亲,他们到底为何而来?”他连忙问道,总觉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与他有关的事情。
苍斌却忽然跌坐回床上,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他本积郁抱病,方才又被怒火攻心,眼下卸下防备,心神陡然松弛下来,便再也支撑不住。
“老爷!”
“父亲怎么了!”
……
孙止提心吊胆地回到大永昌寺,来至寮房之中,得见眼前情形,却是大惊。
不止本该守在房外的随从不见了人影,房内也是空空如也!
且屋内整整齐齐,就连先前被掀翻的桌子也恢复了原位,那些杯盏茶壶碎片亦不见了踪影。
这些且罢了,可是床榻竟也被收拾得整齐干净……
就好像从没人踏足过一般。
吃了那种药的指挥使忽然离去已经足够稀奇,若离去前再使人收拾好一切,未免更加不可思议。
若是出了事,可这里既无打斗痕迹也不见半点血迹。
指挥使的马车还在寺外。
就说明人还在寺内!
那指挥使会去了哪里?
莫非是药劲上头,失了理智,直接冲去了罗汉殿?
细细想来,禽兽般的指挥使未必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若是如此,必然要闹大,到时善起后来可就麻烦了!
孙止压下心底的诸多猜疑与未曾消散的恐惧,抬脚出了寮房。
他带着手下一路冲到后罗汉殿,却根本未见到宁通等人的影子。
他随手抓住一名僧人,话到嘴边却不知要如何问。
今日指挥使来此是避人耳目的,他们也扮作普通随从,是以除了章拂身边的几名僧人之外,寺中其他人根本不知他们的身份。
“章拂法师在何处!”孙止语气焦急地问道。
僧人有些惧于他的气势汹汹,强作镇定答道:“法师……法师此时应在后院禅房中打坐。”
孙止这才松开僧人,转而朝着寺庙后院而去。
可行至一半,脚下忽然极沉,视线也随之变得十分模糊。
几乎是须臾之间,再不及去思考缘故,人已经倒了下去。
那名紧跟在他身后的手下亦不例外。
夜色中,棉花从菩提树上无声跃下,来到二人面前,一手抱起一个就走。
姑娘给的迷药当真好使的过分,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为过。
棉花一路悄无声息地将二人带离了大永昌寺,来至了后山处。
“姑娘,齐了。”
他随手便将两个人扔在了地上。
同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还有四五人,其中包括宁通在内。
张眉寿“嗯”了一声,道:“你先去把风。”
棉花下意识地点头,旋即又意识到这话极有深意。
把风?
很好,看来姑娘又要做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嗯……他为什么要说又呢?
“姑娘……”
此时,阿荔在清羽的陪同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尽量压低声音说话:“奴婢将东西取过来了。”
说着,举起了手中瓷瓶。
说话间,隐隐露出期待的神色。
先前姑娘跟着朱公子进了大永昌寺,她等在外面,正苦于没有表现的机会时,谁知姑娘差了清羽前来给她传话,交给了她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
只是,她永远忘不了清羽在传话时那复杂之极的表情就是了。
姑娘要她去找田氏取一种药。
一种,可以将人无形阉割的药。
当然,她也忘不了田氏在听到这句话时流露出的表情。
可田氏竟还真配得出这种药……
还真是天要阉之啊。
祝又樘与王守仁脸色复杂地站在一旁,看着张眉寿。
他们自然也知道这药的用处。
“姑娘,奴婢想……”阿荔握着瓷瓶的手不肯松开,神色中有着渴望。
惩奸除恶这种事情,试问哪个有抱负的丫鬟不想亲手做呢?
张眉寿沉默了一瞬,勉强点头答应了她这特殊的要求。
阿荔兴奋地上前,将瓷瓶打开,取出一粒粒药丸,分别塞进了几人嘴里。
张眉寿恍然过来。
原来是口服,她还以为是外用来着……
咳咳咳,她就说阿荔哪儿来这么多恶趣味!
只是——
她原本只想给宁通一个人用来着啊!
现在说这个,显然已经晚了。
“姑娘,还有人吗?奴婢还有药呢!”阿荔晃了晃药瓶子问道。
王守仁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咿,殿下怎么也退了?
哦,原来是被老于拉着的。
“暂时用不着了,将药收好。”张眉寿吩咐道。
阿荔答应下来,贴身放好宝贝小药瓶。
清羽看在眼里,出于道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那位叫棉花的兄弟平日里多多留意一下。
这种事情……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咱们现在商量商量后续之事吧。”
张眉寿来到王守仁和祝又樘面前,神态认真郑重。
尚沉浸在震惊当中的王守仁下意识地说道:“蓁蓁,你都这么做了,还要怎么商量啊……”
蓁蓁根本就是活脱脱一副“反正我先阉为敬了,你们琢磨琢磨接下来的事情吧”的潇洒姿态啊……
“我若非顾忌接下来的行事,又何必大费周章让阿荔去取药呢?”张眉寿丝毫没觉得自己冲动了。
反正不管接下来要怎么做,人她是一定要阉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利息。
这个恶贯满盈恶心透顶之人,身上还有那么多账没有清算,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痛痛快快地死了。
王守仁微微瞪大了眼睛。
蓁蓁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说……她有过直接拿刀去割……
还是说,她想直接杀人?
不仅不给自己的残暴辩解一下,还拐着弯儿地透露过自己还曾有过更加凶残的想法这是怎么回事……
天呐,这样优秀的蓁蓁,哪怕是十个阿鹿和十个他,也是望尘莫及啊!
须得知道,殿下这个皇室花朵还在一旁听着呢——好歹照顾一下殿下的心情啊……
瞧瞧,殿下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就连老于看向蓁蓁的眼神都变了味,发懵之余,仿佛在无声质问——小姑娘怎么回事?
虽说……老于也发自内心觉得挺解气的。
可殿下如今心性未定,会被教坏的!
殿下根正苗红,日后可是堂堂一国之君,如何能沾染这些歪门邪道?
这种事情,应当放着让他来!
眼见张家姑娘似乎还有其它主意要冒出来,老于觉得还是先让自家殿下赶紧回避一下比较妥当。
只是,他这边“公子”两个字刚说出口,忽然被祝又樘的声音所打断——
“我倒有一个主意。”
太子殿下有些犹豫的语气中,隐约藏着一种“灵感被激发”的意味。
。m.
老于听得头皮发紧。
这种时候殿下竟然还有主意了,这不是要命吗!
不过,殿下的主意,必然是极正常的主意。
“不妨将计就计,坐实宁通淫靡之罪。”
老于愕然了。
什么什么之罪?
殿下想干什么?
“我懂了……”王守仁恍然之余,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一排男人。
“如此一来,是为一举三得之策。”祝又樘神色认真不见异样。
一则可以坐实宁通的无耻行径。
二则不会因此玷污大永昌寺中那些女孩子们的名声。
三则,许可借此在阻止祭天之事上再出一份力。
而这些,只需要做一件事。
张眉寿也看向了地上躺着的人。
她……怎么也就瞬间领会了呢?
到底她原本也并非什么纯洁无瑕之人,可——这位殿下的谪仙人设崩至如此,还能捡得起来吗?
为什么她隐隐有一种带坏明君的罪恶感?
罢了罢了……法子好使就行,其余的不重要。
张眉寿草草地说服了自己。
清羽在一旁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殿下为了迎合素来奇葩的张家姑娘,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惜深入染缸……
殿下啊,您还记得自己原来的模样吗?
昏暗中,祝又樘下意识地看向张眉寿。
他承认,这样的小皇后令他刮目相看——但他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隐隐觉得就该这么干。
往常,是他的眼光太局限了。
如今他才发现恶人还可以这般被惩治。
人活着,未必就只有一条正大光明、一眼便能看到尽头的康庄大道可走,曲折回环的小径之上也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
咳,并不是在为走歪路而找借口啊。
就如他上一世只知读书取乐,却不知这世间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数不胜数。
譬如将作恶多端的锦衣卫指挥使打昏扛到后山,喂喂药什么的……
太子殿下浑然不觉得自己被小皇后带歪了——开玩笑,优秀如他,岂会连最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没有?
咿,为何连内心独白的语气都变了?!
太子殿下无疑发现了人生的另一种打开方式——嗯……兴许还不止一种。
清羽诡异地读懂了自家殿下眼神中流露出的随遇而安之色。
他懂了。
旁人掉进染缸里,兴许还要呼救的,殿下却是自己跳了下去,且染缸里的黑水都已没过头顶了,还乐在其中,自愿沉溺!
既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还能说啥?
不,人张家姑娘还未必愿打呢,殿下这倒像是上赶着自己讨打?
清羽彻底陷入绝望。
当一个人看透太多,他往往就是最疲惫的那一个。
……
乾清宫外,自午时进宫,从白天等到天黑,又等到入夜的京城府尹程然彻底忍不了了。
“公公,皇上还没醒?”
这究竟是睡觉还是昏迷?
“大人有所不知,皇上昨夜没睡好,着实累了——奴才们也实在不敢搅扰,不然大人明日再来就是。”
“我再等等……”
程然摇摇头,在内心直犯嘀咕。
都说皇上脑子不好使,就这么个睡法儿,脑子能好使才是见鬼了。
此时,殿中忽然有动静传出。
“皇上醒了,命御膳房传膳。”刘福的声音从内殿传出来。
程然:“……”
好么,醒了就吃,皇上这是想成仙还是想做猪呢……
“传什么膳!朕有要紧事要办!”昭丰帝呵斥声传出。
程然听得一愣,忙在心底赔罪。
是他冤枉皇上了。
可又忍不住怀疑皇上的要紧事是炼丹打坐……
于是程然连忙又向内侍说道:“有劳公公帮本官通传,本官当真有要紧事要面呈陛下。”
今日前来求见皇上的官员不在少数,可如他这般坚持等到这个时辰的,再找不到第二个。
内侍应下来,进殿通传。
片刻后,便折返。
程然忙迎上去:“皇上可答应见我了?”
内侍却神色匆匆地道:“大人再稍等等,皇上说了,有要事传见大国师——”
见内侍快步走远,程然急得直甩袖子。
他晚饭都没吃,站得腿都酸了,容易吗?
皇上找大国师能有什么要紧事,难不成是炼丹炉炸了不成!
气愤的程然默默诅咒道。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白色僧衣的继晓被内侍地恭谨地请进了内殿。
“国师可算来了!”
内殿中,坐立难安的昭丰帝神色紧张焦急。
继晓看在眼中,心下运筹帷幄。
“朕要取消祭天大典!”
昭丰帝声音虽不高,语气却似下定了决心一般。
继晓脸色一凝。
“皇上——”
他竟忍不住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朕又得了上天警示。”昭丰帝郑重道:“朕梦见了仙人……”
继晓微垂着眼睛,一时未语,静待着昭丰帝往下说。
他自然清楚昭丰帝会遇仙人入梦。
昨夜他所诵经文,非寻常经文。
所留香丸,也非寻常香丸。
可结果怎会是取消祭天大典?
“梦中有仙人与朕说,祭天大典须如期举行,否则大靖便会动荡不宁!朕亦会受到天罚!”昭丰帝语气紧张不安:“朕在梦里怕极了,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既是如此,皇上又为何要取消祭天大典?”继晓简直觉得自己要被绕晕了。
“国师有所不知,朕历来做梦都是相反的!”
“什么……”继晓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朕从小到大轻易不做梦,可一旦在梦中有所见所闻,无一不与现实截然相反!”昭丰帝喃喃道:“仙人说如期举行,必然就是非取消不可之意……如若不然,大靖必有大祸!”
他就知道,从小仙子到太子再到母后,再到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蝙蝠……绝非偶然。
“那皇上昨夜与贫僧提起的梦中遇仙人警示?”
“那便是反着与国师说的……”昭丰帝随口答道。
毕竟那根本不是他的梦,而是小仙子的梦。
继晓暗暗咬了咬牙。
为什么……不早说……
平生以来,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挫败感。
果然,人一旦荒唐起来,是会让人防不胜防的。
看着这样的昭丰帝,继晓的心情是少有的复杂。
昭丰帝又连连说道:“朕意已决,祭天大典是必要取消的——国师不妨回文思院细观星盘,朕估摸着,此中天意定有变化。”
他越想越觉得冥冥之中有天意在指引他纠正错误。
事已至此,继晓也无法多劝。
说了多了,反而会显得自己别有私心,许还会断送后路。
他向来不说无用之言。
倒不如再另想办法改变皇帝的想法。
继晓沉思片刻,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陛下贵为真龙天子,既有此梦,定有起因。只是事关重大,且容贫僧设法重新推演之后,将结果禀于陛下——到时陛下再作决定不迟。”
昭丰帝点点头:“有劳国师了。”
他知道,如这等不可明言的天机,再三推演窥探,是极折损修为的。
“为陛下与大靖百姓分忧,乃贫僧分内之事。”
继晓语气慈悲。
“贫僧告退。”
“刘福,送国师。”
昭丰帝有些疲惫地坐回了椅中。
“陛下,程大人已在殿外候了近一整日了,说是有要事要面见陛下。”刘福折回来之后,轻声提醒道。
昭丰帝无力地叹了口气。
“让他进来吧。”
他这两日当真是称得上勤于国事,就连求仙大业都荒废了。
他早就说了,当皇帝真的极耽误事。
程然走进殿中行礼。
昭丰帝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
“程爱卿说吧,有什么要事?”
“回皇上,是关于祭天求雨之事。”
昭丰帝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又是这事?
难不成程爱卿也做梦了?
“陛下有所不知,因昨夜大永昌寺祭坛忽然起火之事,惹得百姓们纷纷议论,都说是上天警示……白日里,更有不少百姓击鼓陈情,想求得陛下重新思量祭天之事。”
程然刻意没提那些击鼓百姓的身份,和他们为自己儿女求情的话。
只说成寻常百姓,反而显得是民心所向。
咳咳,反正他们本也只是寻常百姓而已,说起来他也不算撒谎。
昭丰帝点点头。
“朕正在考虑取消祭天之事。”
这话过于突然,倒叫程然听得一愣。
他原本准备了许多话呢。
还有那些在殿外没等下去的同僚,走之前也有话要他传达给皇上来着。
他都没来得及说呢,皇上竟然自己松口了……
程然反应过来,忙道:“皇上英明。”
“别给朕扣帽子,朕还没决定呢……”昭丰帝叹气道:“以活人祭天,你们个个反对……可若取消祭天,迟迟不见下雨,还是有人要戳朕的脊梁骨,说朕失德,朕容易吗?图得什么?”
见皇上委屈上了,程然忙道:“皇上若下旨取消活人祭祀,必会被百姓称赞的。下雨与否,自有天定。”
“称赞?怕是只有那保住孩子的寥寥几人罢了。其余之人,指不定要如何骂朕反复无常,误了大事呢。”昭丰帝话语中仿佛看透了一切。
程然呆了呆。
皇上这会子脑子倒挺清醒的……
“罢了,反正朕也不是什么明君,由他们骂去就是了,到底也传不到朕耳朵里来。”昭丰帝起身,朝着打坐的莲花台走去,一副超脱的语气:“凡尘俗事,凡夫俗子罢了……朕自清净着呢。”
说话间,人已盘腿坐上了莲花台。
“……”
程然默默退了出去。
他出宫之后,上了马车,待回到府衙之时,已过了丑时。
此时的宁府,一片寂静,人人都尚在梦乡。
直到清早起身,宁夫人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丈夫彻夜未归的事情。
宁夫人并未在意。
到底丈夫的德行嘴脸摆在这里,即便有着大靖官员禁止嫖娼的铁令,可他三天两头也总能干出夜不归宿的事情来。
谁让人家有个极得圣宠的妹妹呢?
这些年下来,宁夫人早已习以为常。
可这一日,却注定不会寻常。
一个时辰之后,宁夫人刚用罢早食,正要去看看仍卧床不起的宴真之时,忽然听着了一个消息。
丫鬟几乎是从院外飞奔回来,分明焦急之极,禀起话来却吞吞吐吐,脸色红白交加。
“老爷他……在大永昌寺,与……与五六名男人……不知怎地,被人瞧见了。”
“说清楚些!”宁夫人觉得自己隐隐听懂了,却偏又不敢相信。
“老爷与好些男人在大永昌寺前殿内彻夜厮混……一丝不挂地,被好些人瞧了个正着,如今外面都传开了!”丫鬟硬着头皮一口气说了出来。
“什么?”
竟、竟真是她想的那样?
这男人疯了吗!
寻常男女之事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找男人且罢了,还找了一群,找一群且罢了,竟又特地跑去大永昌寺丢人现眼!
她就知道,这一意追求刺激新鲜几近变态的男人,迟早是要捅出大事来的!
不对——
“消息是谁传出来的?那些和尚哪里来的胆子对外宣扬?”宁夫人濒临崩溃之余,还勉强存有一丝理智。
“不是僧人传出来的……是一群去送手抄经文的香客。”
开光祭天在即,大永昌寺先前放出消息,需要大量的手抄经文,许多百姓甚至官宦女眷,或为祈福积德或是作面子功夫,都奉上了亲手抄写的经文。
这两日正是人多的时候。
“据说,老爷他们就在佛台后躺着,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被人围着指点了许久……几名官眷太太一眼就将老爷认了出来……”
宁夫人重声打断丫鬟的话:“够了!”
什么叫累得昏睡了过去……说话就说话,描述这么多做什么!
她眼前甚至都有画面了!
“老爷现在人呢!”宁夫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应当在回来的路上……”
宁夫人气得坐了回去,忍不住冷笑出声。
呵呵,竟然还有脸回来?
出了这么丢人的事情,怎么不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偏在此时,又有一名丫鬟神色紧张地前来报信。
“夫人,不好了!四太太动了胎气,腹痛不止,怕是要生了!”
宁夫人神色大变。
她本是宁通的填房,府里老大老二与宴真皆是宁通原配所出,老三是庶子,她亲生的儿子只有老四——眼下听闻四太太徐氏头胎早产,自是大为紧张。
“早与她说要多留意些,莫非是没长耳朵不成!可真是晦气……这府里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宁夫人边骂边起身,张罗着婆子安排事宜。
与此同时,就宁通之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百姓们议论的风向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继晓听在耳中,微微攥紧了手指。
再松开时,一串佛珠已化为齑粉。
章拂走了进来。
“师傅——”
“何事?”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