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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鼻梁骨及面骨整个被砸碎,鬼子立刻凄厉的惨叫起来。

    借着这个机会,陈禹门从容转身,然后挺枪一记突刺,锋利的刺刀便从鬼子心窝子狠狠的扎进去。

    “呃……”

    心脏遭到刺穿,鬼子便呜咽一声,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陈禹门收了枪,刚一转身,便又有两个鬼子迎面杀到。

    这两个鬼子明显练过合击,同时大喝一声,挺枪刺向陈禹门胸口!

    但陈禹门是谁?他可是曾参加过淞沪会战以及南京保卫战的老兵,不知道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更不知道与鬼子拼了多少次刺刀!

    陈禹门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个鬼子用的都是虚招。

    左侧的鬼子虚右实左,右侧的鬼子虚右实右,他如果向两侧躲闪,则正好会撞到其中一个鬼子的刀锋之上!

    当下陈禹门一步前踏,同时恶狠狠一枪刺出!

    “噗噗!”两个鬼子的刺刀几乎就是贴着陈禹门的左右腰侧擦过。

    几乎同一时间,陈禹门的刺刀却狠狠的捅进了左侧鬼子的心窝子!

    “呃啊!”左侧鬼子立刻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嘴角溢血滩倒在地。

    右侧鬼子明显吃了一惊,当即收刀,试图后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陈禹门手腕猛一抖,手中的水连珠步枪便已经横转过来,只一个动作,便同时完成拔刀并出击,接着,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水连珠的枪托便已经砸在右侧鬼子的面门上,将鬼子面门砸得生生凹进去一块!

    右侧鬼子发出一声惨叫,捂着面门倒在了地上。

    陈禹门心下却毫无怜悯,一脚踏出再重重踩下,踩在倒地鬼子的脖子上!

    只听喀嚓一声,鬼子的脖子便被硬生生的踩断,凄厉的惨叫便嘎然而止!

    “呃啊!”就在这个时候,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右前方传来,陈禹门急回头看时,便看到桂一枝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个鬼子少尉持一把军刀,军刀的半截已经刺入桂一枝腹部。

    鬼子少尉狞笑着,手腕猛然发力一绞,桂一枝便越发凄厉的哀嚎了起来。

    陈禹门正要飞奔过来救援,异变陡生,只见桂一枝双手连动,毫不犹豫的拉着了腰间四颗手榴弹的导火索!

    “八嘎!”鬼子少尉咒骂一声,扔掉军刀就跑。

    桂一枝又岂会让鬼子少尉如愿,一把就将他搂抱住。

    鬼子少尉使劲挣扎,却发现桂一枝的双臂如同铁箍,根本挣不脱。

    陈禹门毫不犹豫的扑倒在地上,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再接着狂暴的气浪席卷而至,陈禹门的身体就如同风中的落叶般飘起。

    再然后,陈禹门就感到脑袋重重的撞在了一堵墙上。

    再然后,陈禹门就又两眼一黑,陷入到了昏迷之中。

    ……

    五狱行宫,地下指挥所。

    钟毅就好像是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站在摸拟沙盘前!

    沙盘之上,在中路战场,代表367旅的红色三角小旗已经溃缩到了太平巷附近,而代表日军的蓝色三角小旗,却已经插满了太平巷以北的街区!

    这也就意味着,太平巷以北的街区已经全部落入日军之手!

    抬起手腕看表,时针堪堪指向21日凌晨5时,天就快亮了!

    对于钟毅来说,对于367旅来说,对于整个武汉卫戍区全体守军官兵来说,这真的是漫长而又难熬的一天!

    张师量沉声说:“参座,天亮了!”

    钟毅轻轻颔首,扭头对朱良成说:“老朱,让3营撤下来吧!”

    “是!”朱良成答应一声,当即抓起面前的电话筒,大吼道,“我是朱良成,胡营长,把部队撤下来!马上!”

    等朱良成挂断电话,钟毅又把目光转向2团长郭岐。

    “老郭!”钟毅沉声说道,“接下来,就看你们2团了!”

    郭岐啪的立正,肃然说道:“参座放心,我们2团绝不辱命!”

    说完,郭岐就带着卫兵急匆匆离开了五狱行宫的地下指挥所。

    钟毅目送郭岐的身影离去,又对朱良成道:“老朱,走,我们看看3营去!”

    当下钟毅带着朱良成、史迪威以及参谋部的十几个参谋,离开地下指挥所,上到地面之后直奔花布街而来。

    在花布街中段,正好遇到后撤的3营残部。

    但只见,开战前还算建制完整的步兵3营,600多官兵,现在已经只剩不足百人,而且大多都带伤,十几个重伤员更只能躺在担架上。

    看到这样一幕,朱良成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这一仗,他们367旅1团真的是被打残了!

    损失了所有的战防炮、Dshk大口径重机枪、民-24式重机枪,以及绝大部份仿捷克轻机枪姑且不说,更令朱良成感到痛心疾首的还是,人员的惨重损失!

    一个团,2000多老兵,一仗下来就只剩下不到三百号残兵了!

    这可不是刚刚参军的新兵蛋子,而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哪!

    要想培养出这样一个老兵,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要死多少人?

    这样的老兵每战死一个人,对于367旅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损失!

    可现在,他们367旅却一战就损失了将近两千名老兵,代价太大了!

    想到这,朱良成就心疼得快要窒息,一对虎目里也隐隐噙出了泪水!

    这时候,从前线撤下来的3营官兵也看到了钟毅一行,3营长胡清便立刻迎上前,走到钟毅面前啪的立正,然后敬礼。

    “参座!”胡清昂然说道,“3营幸不辱命!”

    “弟兄们辛苦了!”钟毅回了记军礼,又道,“现在回掩蔽所休息吧!”

    “是!”胡清答应一声,又回头对着3营的残部大吼道,“全体都有,齐步~~走!”

    尽管已经疲惫不堪,尽管已经满身伤痕,但是3营的残兵们却仍旧高昂着头颅,踩着整齐的步伐,从钟毅和朱良成的面前依次走过。

    朱良成从3营残兵身上收回目光,说道:“子韧,今天是第二天了!”

    “对,第二天!”钟毅重重点头,又说道,“再坚持四天就是胜利!”



    与此同时,在汉口火车站废墟。

    日军第13师团的师团长荻洲立兵,以及参谋长吉原矩,正站在钟楼废墟下默默的注视着步兵第65联队以及步兵第104联队的残部撤出汉口市区。

    吉原矩语气低沉的对荻洲立兵说道:“师团长,经过一个昼夜的激战,步兵第65联队伤亡两千五百余人,步兵第104联队更是伤亡两千八百余人!”

    荻洲立兵的脸色便立刻阴沉了下来,两个联队伤亡加起来超过五千人!

    这也就是说,步兵第65联队及步兵第104联队已经基本上丧失战斗力!

    停顿了一下,吉原矩又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于皇军控制了战场,所以两个联队的阵亡比例不高!”

    荻洲立兵道:“两个联队加起来阵亡了多少皇兵?”

    吉原矩答道:“两个联队加起来一共阵亡一千余人!”

    荻洲立兵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野战医院的药品储备还够吗?”

    “药品足够。”吉原矩说道,“受伤的四千多皇兵,很快就能伤愈归队!”

    荻洲立兵点了点头,又问道:“武器装备的损失呢?听说战车部队还有炮兵部队的损失都非常惨重?”

    “哈依!”吉原矩一顿首说道,“协同步兵第65联队及步兵第104联队出击的两个战车中队三十六辆九五式轻型坦克全部遭到摧毁,两个战防炮中队十二门37mm口径的战车防御炮,也全部遭到摧毁!”

    “八嘎!”荻洲立兵恨声说道,“支那军还真是难缠!”

    “哈依!”吉原矩一顿首说道,“不过卑职相信,这已经是支那军最后的抗争,经过皇军两个步兵联队一昼夜的猛攻之后,汉口城内的支那军绝对已到了强弩之末,所以,今天出击的两个步兵联队应该可以很轻松的拿下汉口!”

    对于吉原矩的判断,荻洲立兵还是认同的。

    “哟西!”荻洲立兵欣然点头,接着问道,“步兵第58联队、步兵第116联队以及协同作战的战车、炮兵都已经进入攻击位置了吗?”

    “哈依!”吉原矩顿首道,“都已经进入指定的街区!”

    话音才刚落,东方天际便已经响起轰轰隆隆的飞机引擎轰鸣。

    急抬头看时,两人便看到东方天际已经微微露出一丝鱼肚白,薄薄的晨曦中,十数架体型庞大的九六式陆上攻击机已经飞临汉口上空。

    ……

    “轰隆!”一阵隐隐的爆炸声从地面传来。

    既便是隔着十几米厚的地层,郭岐和隐蔽在地道中的汉口营的官兵们、都能够清楚的听到来自地面的爆炸声响!

    可以想象,此时地地面上是个什么景象?

    “轰轰轰!”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爆炸。

    甚至于就连地道的顶部都开始剧烈的颤动,大量的泥沙、灰尘从横亘在地道顶部的原木缝隙之间掉落。

    空气中立刻充满灰尘的味道。

    日军航空兵的狂轰滥炸持续了足足半小时。

    半小时后,直通地面的传声筒中终于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却是留在地面上的警戒哨兵拉响了警报器,鬼子进攻了!

    席地而坐的郭岐便霍然起身,沉声大喝道:“弟兄们,走!”

    何云鹏的4营在上次的战斗中全军覆灭之后,钟毅从别的部队抽调600多名老兵,重建了4营,并且命名为汉口营!由于一时没有合适的营长人选,郭岐便以2团团长的身份亲自兼任汉口营的营长!

    “走!”

    “走走走!”

    “跟狗日的拼了!”

    隐蔽在地道中的600多官兵立刻鼓噪起来,然后随着郭岐从地道上到了地面,又迅速进入到各自的防御阵地。

    很快,民-24式重机枪、Dshk大口径重机枪便纷纷架起来,仅有的两门37mm战防炮也迅速进入到指定位置。

    工兵们也在几乎路口埋下地雷!

    一切都准备停当,前方太平巷便出现黑压压的鬼子步兵!

    在步兵队列之前,仍然是九五式轻型坦克,鬼子还真是死脑筋,吃这么多次亏都依然死守着步坦协同的教条!

    很快,鬼子的进攻队列就进入到一百米内!

    不过,最先爆发战斗的却还是两侧的民房!

    “叭!”太平巷左侧的一栋民房之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声。

    接着就是轰的一声,民房中发生猛烈爆炸,爆炸产生的气浪瞬间就从民房的门窗中喷涌而出,跟着气浪喷出来的还有一个鬼子的身影,落地之后弹了两下就再没动静!

    沿着太平巷向前开进的坦克和鬼子步兵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踩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大步向前,很快就进入到五十米内。

    “给我打!”郭岐一声令下。

    汉口营的官兵顿时火力全开!

    ……

    日已经推进到太平巷,五狱行宫就不再安全。

    钟毅将汉口指挥部移到了靠近江边的龙王庙!

    龙王庙底下原本就有座地宫,经过改建之后,就成了一座坚固的碉堡,原本这座碉堡是用来抵御来自江面的日军军舰进攻的。

    现在却变成了钟毅的临时指挥部。

    不时有通信兵走进来,报告前线的最新战况。

    “报告,警卫旅2团1营被击溃,体仁巷失守!”

    “报告,特务旅2团1营自营长以下全员壮烈列国,熊家巷失守!”

    “报告,367旅2团汉口营死伤过半,残部不足两百已退守花布街!”

    接到报告的参谋便不时的将沙盘上的红色小旗取走,但只见,沙盘上的红色小旗变得越来越少,控制区域也是越来越小,蓝色小旗却越来越多,占据的区域也是越来越大,到现在已经是占据了大半个汉口!

    看着沙盘之上的变化,冯于祥的浓眉已经拧成疙瘩!

    冯于祥想到了鬼子的最后的总攻,一定会无比凌厉,却还是没想到,竟然会凌厉到这样的程度!现在日军控制的区域已经超过汉口的四分之三,几乎与半个多月前的那次总攻持平了,但是那次,乃是钟毅的主动诱敌!

    这次却是真的让鬼子打成了这样!

    汉口的局面,不容乐观哪!



    丰荷山上,日军观察所。

    东久迩宫捻彦放下望远镜,黑着脸对町尻量基说道:“町尻君,我真的是没有想到,在昨天的进攻中,皇军的损失竟然会如此之大!”

    “哈依!”町尻量基顿首道,“在20日的进攻之中,担纲主攻的第13师团以及第10师团打残了足足四个步兵联队,伤亡超过两万人,协同的六个战车中队以及四个战防炮中队也全部遭到摧毁,这样的损失,可谓惨重到极致!”

    “皇军的损失如此惨重,足见进攻的强度有多大!”东久迩宫捻彦点点头,又道,“但是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汉口及汉阳的支那军竟然顶住了!”

    稍稍停顿了下,东久迩宫捻彦又道:“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町尻量基说道:“皇军在20日的总攻,汉口及汉阳的支那军虽然是顶住了,但是他们所付出的伤亡保守估计也在一万五千人以上,也就是说,此时汉口以及汉阳城内,应该已经没多少兵力可用,所以21日的总攻,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顶住了!”

    东久迩宫捻彦狞笑两声,说道:“除了兵力不足,还有一个更致命的因素正在侵蚀着支那军的战斗力!若不出意外,今天肯定可以结束战斗!”

    “还有更加致命的因素?”町尻量基茫然道,“又是什么因素?”

    “就刚才,筱冢君打过来电话,向我报告了他的一个意外发现!”东久迩宫捻彦道,“汉阳的支那守军,体力及精力方面似乎出现问题了!”

    “索嘚嘎!”町尻量基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又道,“要不是筱冢君提及,我们还真把这个因素给忽略了,说起来,自从武汉之战打响,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月,这也就是说,支那军已经连续作战俩月!其疲惫就可想而知!”

    东久迩宫捻彦轻嗯一声,说道:“尤其是时间进入到半个月之后,日支两军在汉口、汉阳城区展开残酷的巷战,对体力及精力的消耗就更大!我们第二军兵力多,还可以轮换,支那军却是兵力不足,根本没得轮换!”

    町尻量基接着说道:“所以支那军在休力及精力的消耗上比皇军更大!在普通强度的战斗中,这个缺陷还不甚明显,可一旦面对像现在这样高强度高烈度的决战,支那军在体力以及精力方面的不足,立刻就显现出来!”

    “所以。”东久迩宫捻彦欣然说道,“对于支那军而言,这是双重打击,他们不仅需要面对兵力不足的困窘,更要面对官兵体力、精力耗尽的困顿!”

    “所以。”町尻量基接着说道,“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

    ……

    这个时候,在花布街前线战场。

    “弟兄们,跟我冲!”李维周大吼一声,挺着刺刀就冲上去。

    李维周也是教导总队出身的老兵,参加过淞沪会战以及南京保卫战,跟鬼子拼过不下十次刺刀,并且两次负伤!

    而现在,李维周是汉口营1连1排排长。

    沿着花布街推过来的鬼子已经迫近到十米内,这时候就是扔手榴弹都不行,因为很容易炸着自己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鬼子拼刺刀!

    当下李维周身先士卒,挺着刺刀迎向了鬼子!

    下一刻,身后废墟中、瓦砾堆中以及弹坑中,便跳起来一个接一个中国兵,端着同样已经上好刺刀的水连珠步枪,迎向前方过来的鬼子。

    转眼间,李维周便跟一个鬼子少尉迎面相撞。

    “去死!”李维周暴喝一声,挺枪就是一记突刺!

    鬼子少尉同样也是大喝一声,举着军刀奋力一挡!

    鬼子军刀的刀背撞在李维周的刺刀上,发出“梆”的一声脆响!

    鬼子少尉满心以为,这一档必定可以将对面中国兵的刺刀挡开,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这一挡竟没能挡开!

    李维周可是教导总队出来的百战老兵,不仅有一副强壮的体魄,更拥有丰满的白刃战经验,在鬼子少尉出刀前,李维周就已经料到他的动作,所以故意多往右刺了少许,结果鬼子少尉这一挡,正好把偏右的刺刀推到正中!

    “噗哧!”锋利的刺刀一下就刺入鬼子少尉胸口。

    “呃啊!”鬼子少尉吃疼,立刻杀猪般惨叫起来。

    不过鬼子少尉也是凶悍,弥留之际竟回转军刀,照着李维周脖颈猛的斩过来。

    这一下变起突然,两人距离又近,换成一般人,肯定是躲不过,但是李维周却已经跟鬼子交手多次,这以前就吃过这样的亏。

    所以,李维周早已经防着这一手!

    看到鬼子少尉举着军刀斜斩过来,李维周不退反击,一下撞入鬼子少尉怀中!

    这一撞,也是李维周好几次死里逃生后总结出来的,这种时候后退或者闪躲,基本上都是很难躲过,唯一的办法就是往前去,撞进鬼子的怀中!

    这一进,李维周就逃出了鬼子少尉军刀的杀伤半径!

    结果军刀没能砍着李维周的脖劲,鬼子少尉持刀的双臂却重重撞在李维周的脖颈上,发出啪的一声,这一下虽然疼却不致命!

    紧接着,李维周便抬起右膝重重顶在鬼子少尉腹部。

    这一下膝顶,李维周用尽了全力,他的膝盖瞬间与鬼子少尉腹部来了一个亲密接触,接着就是啪的一声,那是鬼子少尉膀胱碎裂时发出的声响。

    连续遭受两记致命重创,鬼子少尉终于是支撑不住,颓然倒地。

    李维周从鬼子少尉身上拔回刺刀,正要扑向另二个鬼子士官时,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就刚才,李维周猛一阵头晕目眩!

    “这是咋了?”李维周晃了晃头,然而晕眩感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甚至整个战场都开始翻转摇晃,同时一阵强烈的烦恶感也涌上了喉头。

    当下李维周便摔倒在地,哇哇的干呕起来,在伏地干呕的同时,李维周的一颗心也开始下沉,这种现象他并不陌生,在淞沪会战以及南京保卫战中,他就多次遇到这样的情形,那是人累到极致后的自然反应!



    晕眩之中,李维周看到一个鬼子向他扑来。

    寒光一闪,一把刺刀已经刺刀李维周面前!

    低喝一声,李维周强忍着晕眩,疾探左手,一把就攥住鬼子步枪的枪管!

    猛刺过来的刺刀便停顿在空中,其刀尖距离李维周的胸口仅有毫厘之遥!

    突刺受阻,鬼子立刻大喝一声,加大力气奋力往前推,试图仍旧将刺刀捅入李维周的胸口,但是李维周却不可能给小鬼子这个机会了!

    凭借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李维周再探右手,干脆利落将刺刀从步枪卸下,再然后反手一刀就扎进了那个鬼子的下腹!

    那鬼子哀嚎着倒在地上。

    李维周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在这时候,刚才的那股晕眩感已经消失。

    晕眩感虽然消失,但是李维周仍然感觉到,双手双脚都软软的发不出力!

    再环顾四周,发现他的一个排六十多名精锐老兵,已经被鬼子完全淹没!

    这些老兵虽然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也拥有强悍的体魄,但他们太累了,他们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好好休息,最近的半个多月,更是没怎么合过眼!

    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招架不住这样昼夜不停的消耗战!

    “不能怂,爬起来接着干!”李维周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

    在信念的支撑下,李维周艰难的坐起身,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发炮弹落在街边民房的顶上,爆炸声中,一块砖头突然间从屋顶脱落,正好砸在李维周的头顶,李维周只感觉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再次颓然倒地。

    恍惚之中,李维周看到手下的老兵一个个被鬼子挑翻在地。

    “噗噗噗!”一个老兵连中三刀,颓然倒地,不过在倒地后,这个老兵仍旧拉着了腰间的八颗手榴弹!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这个老兵连同围住他的三个鬼子一起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撕扯成碎片,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

    “噗噗噗!”两个鬼子围住一个老兵,用刺刀疯狂的捅刺,瞬间就将老兵的胸部还有背部捅成了筛子,但是老兵却仍旧拼尽最后的力量,张口咬住面前鬼子的颈部,他其颈部硬生生撕下一块肉,同时也将颈动脉生生咬断!

    又一个老兵被鬼子用步枪的枪托砸倒。

    李维周便在心底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起来,快站起来啊!

    但是那个老兵终究没能再爬起来,而是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李维周心下发出一声愤怒的哀嚎,也是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

    龙王庙,汉口指挥部。

    “好的,知道了!”张师量放下电话筒,走到沙盘边对钟毅说道,“参座,特务旅那边的情形也不好,刚刚顶上去的特务旅2团1营,不到一个小时就被鬼子给击溃!熊家巷阵地也彻底失守了!”

    听到这,旁边一个参谋便立刻将一面小红旗从熊家巷阵地移走。

    顿了顿,张师量又道:“参座,继警备第1旅、警备第2旅以及警卫旅之后,特务旅也出现了状况,现在就只剩下367旅以及新38师的防线还算得稳固,如果新38师和367旅的防线再出现状况,那汉口及汉阳的整个防线都可能崩盘!”

    史迪威皱眉道:“奇怪,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这并不奇怪。”沙盘对面的冯于祥道,“因为我军将士太累了,精神上疲惫了!”

    停顿了一下,冯于祥又道:“这人哪,终归是血肉之躯,而不是什么机器,这样的高强度高烈度的战斗,很容易疲惫,很容易从精神层面感到懈怠!”

    “精神懈怠?”张师量道,“这个有什么办法可以克服吗?”

    冯于祥说道:“有道是解铃还是系铃人,要想克服精神层面的懈怠,就只能从精神层面着手,东久迩宫捻彦搞的重赏是一个好办法,可惜的是咱们卫戍区没钱,所以没办法效仿老鬼子通过重赏来激励全军将士!”

    这个时候,钟毅忽然说道:“除了重赏,其实还有个办法!”

    “还有个办法?”冯于祥闻言精神一振,问道,“什么办法?”

    钟毅却没回答,而是扭头对张师量说道:“张参谋,立刻给广播处打电话,让肖部长在广播里边播放歌曲!把所有的能够激励人心的歌曲都播放一遍,不,要一直播!从现在开始江汉之声要24小时不间断的播!”

    “播放歌曲?”冯于祥茫然。

    ……

    半个小时后。

    在江西武宁县通往湖北通山县的公路上,国民革命军第74军、第29军的步兵队列正向前浩浩荡荡开进!

    一辆美式吉普车停在公路边。

    第九战区副总司令长官兼第一兵团总司令薛岳将军,正背负双手站在车前。

    昨天接到统帅部的命令之后,薛岳就亲自率领第74军、第29军连夜北上,到现在已经进入到湖北境内。

    从行军速度,三天之内赶到武昌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但是薛岳的眉头却仍旧紧锁,因为74军、29军在经历了跟冈村宁次第十一军的长达两个多月的恶战后,减员十分严重!

    现在虽然补充了一部分新兵,但战斗力却十分堪忧!

    带着这样的两个军前往武汉,薛岳心里实在是没底!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却是九战区参谋部主任张灵甫匆匆走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名警卫。

    警卫的怀中还抱一台收音机。

    走到薛岳跟前,张灵甫示意警卫将收音机放到车上,然后打开。

    很快,收音机里就传来歌声,却是一首薛岳从来没听过的歌曲,但是,这首歌曲的歌词却仿佛有一种魔力,能直击人心!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说句实在话,我也有爱!常思念梦中的她,梦中的她!”

    仅仅听了两句,薛岳的脑海中就不可遏止的浮现起家中老母亲、还有秘书的音容,他的老母也已满头白发,也常常在梦中梦到他的漂亮秘书方少文。

    当兵的苦楚,当兵的不易,只有当兵的自己清楚!



    当下薛岳问道:“这是什么歌曲?”

    “说句心里话。”张灵甫道,“据说还是钟毅填的词、谱的曲!”

    “钟毅填的词,谱的曲?没想到钟毅还有这个本事!”薛岳闻言愕然,遂即又道,“不过这歌词写的是真好!”

    张灵甫点头道:“要不然,江汉之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播放这首歌曲!”

    “你说什么,江汉之声?”薛岳闻言凛然道,“这是江汉之声的节目?”

    “是的!”张灵甫肃然道,“江汉之声在这时候播放这样的歌曲,可见汉口及汉阳的局面已经很严峻!”

    薛岳沉默片刻之后喝道:“传我命令,各军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今天天黑之前,进入湖北省境内!”

    ……

    在重庆,统帅部作战室。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歌曲。

    “说句心里话,我也不傻。”

    “我懂得从军的路上,风吹雨打!”

    “说句实在话,我也有情,人间的那个烟火,把我养大!”

    “来来来来来,话虽这样说。”

    “来来来,有国才有家。”

    “你不站岗,我不站岗,谁保卫咱祖国谁来保卫家。”

    “谁来保卫家。”

    听着歌,常校长不禁黯然神伤。

    让常校长感到黯然神伤的并不是歌曲本身,而是江汉之声选择在这个时候,播放这样的歌曲的原因!

    很显然,武汉的局势已经是十分严峻。

    武汉保卫战,已经进入到最后的时刻!

    白崇悲一边听着歌,一边幽幽的说道:“经过长达两个月的战斗,尤其是经过之前二十多天的残酷巷战,武汉卫戍区的守军将士,无论体力还是精力都已经严重透支,说真的,他们能坚持到今天,就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了!”

    “是啊。”刘声点头道,“到了这时候,战斗每持续一分钟、一秒钟,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煎熬!无论他们的意志力有多顽强,这时都已经很难再坚持下去!”

    “所以,钟毅才在江汉之声播放歌曲。”白崇悲道,“籍此来激励他们!”

    “是啊,这时候,别的激励措施已经没有任何效果。”刘声点点头又道,“唯一还能起到激励效果的,就是爱的力量!”

    白崇悲又道:“我们的官兵大多是粗人,没什么文化,跟他们讲大道理,讲国家主权、讲民族大义,他们根本不懂,所以只能够跟他们讲最质朴的爱,对母亲的爱,对妻子儿女的爱!只有爱,才能够激发出他们全部的潜力!”

    常校长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这首歌写的是真好,其歌词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我相信它一定可以激发出武汉卫戍区全体官兵所有的潜力,我也坚信,武汉卫戍区的官兵们一定可以创造奇迹,守住武汉!”

    ……

    花布街,战场上。

    来自高音喇叭的歌声几乎响彻整条花布街。

    367旅2团5营1连连长余立恒跟着广播里的歌声,轻轻的哼唱着。

    当唱到“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这句,余立恒不觉已经是泪流满面,他一下就想起了两年前,前往南京报考中央军校时的那一幕!

    那年春天,已经年逾六旬的老母送他送到村口!

    走出很远,翻过了好几道山岗,可是等他再次回头看,却发现老母亲依然还站在村口的那颗柿子树下。

    春寒料峭,母亲瘦削的身影在斜阳之中,久久的站立。

    下一霎那,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将余立恒的胸际充满!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我的母亲,受到小鬼子的侵犯!

    “小鬼子,给我去死!给我去死!”余立恒长嗥了一声,原本已经酸软欲死、疲不能兴的身体忽然间就恢复了力量,然后反握刺刀扑向对面的鬼子。

    寒光一闪,锋利的刺刀便从鬼子的颈间划过,血光崩溅。

    鬼子捂着自己咽喉,嘶嘶的低叫着,直挺挺的向后倒下。

    “弟兄们,跟我冲!”余立恒再举刀往前一引,身后的近百个残兵便纷纷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瞪着猩红的双眸,端着刺刀发起凶狠的反击。

    ……

    几乎同时,在花布街侧面的董家巷。

    在小鬼子不惜代价的连番猛攻之下,367旅2团5营3连伤亡惨重。

    战至中午,3连180多名官兵已经只剩50多人,并且又一次跟鬼子爆发白刃战!

    因为体力严重透支,3连连长向冠英被一个鬼子军曹长骑在了胯下,虽奋力挣扎,始终没能把鬼子军曹长掀翻。

    很快,向冠英就因为大脑缺氧而变得意识模糊。

    就在这时,向冠英隐隐听到有一个歌声传过来。

    “说句实在话,我也有爱,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梦中的她!”

    霎那之间,向冠英便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痛彻心肺!

    因为他家就在离武汉不远的洪山县!

    武汉如果沦陷,鬼子转眼就能够打到他的家乡!

    到那时候,他的父母、他的妻儿肯定难逃毒手!

    一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妻子就受到鬼子的侵害,向冠英就心疼到快要窒息!

    再然后,原本已经精疲力竭的向冠英便奇迹般的恢复力量,一把将骑在他身上的鬼子曹长掀翻在地,接着张开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掐住鬼子曹长咽喉,不过十几秒钟,鬼子曹长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向冠英松开手,又捡起一柄刺刀,一下刺入鬼子曹长胸口!

    一刀犹不解恨,连捅了十七八刀,直到将鬼子曹长的胸脯整个捅刺成筛子,鲜血也溅了向冠英一身,再站起来时就像个血人!

    再抬头,就看到一个鬼子端着枪,像看鬼似的眼神看着他。

    “鬼啊!”看到向冠英抬头看过来,那鬼子便立刻发一声喊,扔了枪就跑。

    “想跑?没门!”向冠英只是一个大跨步就追到那鬼子身后,然后一伸手,就已经钩住鬼子的肩膀,接着右手刺刀往前一送,就已经从鬼子背心刺进去!只听噗一声,锋利的刺刀瞬间就洞穿了心脏。

    向冠英拔出刀,又回头冲着3连最后剩下的十几个残兵声嘶力竭咆哮起来:“弟兄们,跟我冲,跟我杀呀!”

    “啊啊啊……”



    丰荷山上,日军观察所。

    刚开始时,东久迩宫捻彦和町尻量基的表情还显得非常轻松,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两人的脸色便一点点的阴沉下来。

    因为汉口、汉阳的战局,并没有照着他们俩预期的方向演变!

    他们原本还以为,汉口、汉阳的守军不仅兵力已经接近枯竭,体力更是已经透支,所以根本不可能挡住日军的第二轮总攻,最迟到中午战斗就能够结束!守军残部就会被赶进长江还有汉口喂鱼!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战至中午,汉口、汉阳的守军非但没有被赶紧长江里边喂鱼,反而由最初的被动,渐渐的稳住了阵脚!局部战争甚至还发起了凌厉的反击!

    这样的结果,着实有些出乎两个老鬼子的预料!

    透过炮队镜的视野,东久迩宫捻彦清楚的看到,汉口的战线,又被中国军队一点点的推回来,推回到上午发起第二轮总攻之前的敌我态势!

    “八嘎牙鲁!”东久迩宫捻彦再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一把将面前的炮队镜推倒,又挥舞着拳头咆哮道,“荻洲立兵这个蠢货究竟在搞什么,他究竟在搞什么啊?”

    停顿了一下,东久迩宫捻彦又愤怒的道:“汉口城内明明已经没剩下几个支那兵,而且仅剩的这几个支那兵还已经精疲力竭,他以两个步兵联队的兵力发动总攻,还有战车部队及炮兵部队的协同,为什么就是拿不下?为什么拿不下!”

    町尻量基无言以对,他也想不通,第13师团为什么还是拿不下汉口?

    只不过,拿不下来似乎并不只第13师团,一贯以足智多谋、擅长硬仗著称的筱冢义男的第10师团,也同样没能够拿下汉阳!

    町尻量基百思不得其解,之前明明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中国军队,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恢复了战斗力?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加凶悍?

    这时候,东久迩宫捻彦的副官五十岚美急匆匆的登上了山头。

    五十岚美的怀中还抱着一台收音机,进到观察所之后对东久迩宫捻彦说道:“殿下,你应该听听支那人的江汉之声。”

    “江汉之声?”东久迩宫捻彦问道,“怎么了?”

    五十岚美没有多说,而是打开收音机并调到江汉之声的频率。

    下一刻,收音机里便立刻传出歌声,东久迩宫捻彦虽然不懂,但是五十岚美懂汉语,现场进行转译。

    听着五十岚美转译,东久迩宫捻彦跟町尻量基立刻变了脸色。

    “八嘎,我明白了!”町尻量基道,“一定是因为这首歌曲的缘故!”

    “并不是因为歌曲本身。”东久迩宫捻彦闻言却摇摇头,凛然说道,“而是隐藏在这首歌曲背后的爱!对母亲的爱,对爱人的爱,对故乡以及祖国的深沉的爱!正是这爱的力量,成功的激发出支那军的潜力!帮助他们在这场残酷的战斗中坚持了下来!”

    “可恶!”町尻量基恨声说道,“钟毅这个家伙,还真的是诡计多端,各种阴谋诡计,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层出不穷,着实让人防不胜防哪!”

    东久迩宫捻彦摆摆手道:“但是这样的激励手段,就好像是吸食鸦片,短时间内可以极大激发潜力,但是时限一到,吸食者就会变得更加的虚弱!我倒是要看看,支那军的这个精神胜利法能够持续多长时效?”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命令,第13师团、第10师团不要在意伤亡,更不要有任何顾忌,给我敞开了全力进攻!打到支那军崩溃为止!”

    “哈依!”町尻量基重重顿首。

    ……

    在汉口龙王庙,地下指挥部。

    张师量快步走到钟毅的面前,报告道:“参座,截止下午一时,汉阳、汉口战场各师旅已经基本稳住防线,局部甚至转入到反攻!”

    听到这,冯于祥不由得长长的舒了口气。

    一边的史迪威也忍不住向钟毅竖起拇指!

    钟毅点点头道:“既然各师旅已经稳住了防线,那就可以换一首歌了!”

    顿了顿,又道:“通知肖部长,说句心里话不用再播了,从现在开始,反复播放还我山河主题曲旗正飘飘,以及陆军军歌!”

    “是!”张师量啪的立正。

    ……

    半个小时后,汉阳战场。

    筱冢义男终于按捺不住,亲自上到前沿观察所。

    通过望远镜,筱冢义男可以清楚的看到前方街口的战斗已经陷入僵持,日军已无力继续向前推进,但国军也无力发动反攻!

    两支军队就像是两个拔河队伍,暂时僵持住了!

    但是这种僵持是极端的残酷的,因为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会有大量的人员伤亡,饶是筱冢义男见惯了大场面,也是不免感到口干舌燥!

    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筱冢义男问道:“前面是支那军的哪支部队?”

    “是孙立人的新38师!”堤不夹贵答道,“孙立人跟钟毅一样也是个留洋派,毕业于美国弗吉尼亚军校!”

    “八嘎牙鲁!”筱冢义男低低的咒骂了一声,耳畔忽然听到一阵歌声,又道,“好像是歌声?这是什么歌?”

    “旗正飘飘!”堤不夹贵还真是一个中国通,当即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是支那五年前上映的一部有声故事片的插曲,这部故事片的片名叫做还我山河!卑职正好看过!算得上是一部优秀的故事片!”

    “还我山河?”筱冢义男凛然道,“这首歌,还真挺有气势!”

    “哈依!”堤不夹贵一顿首又说道,“南京保卫战的第二阶段,坚守新街口的367团就是唱着这首歌,跟第十军的两个步兵联队打了两个昼夜的残酷巷战,最后两千多官兵几乎全员战死,但是也成功的唤醒了安全区内十万支那溃兵的斗志!”

    “索代斯奈!”筱冢义男闻言,眸子里掠过一抹阴郁之色。

    不知为什么,筱冢义男隐隐感觉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8月21日傍晚,夜色降临,漫长的白天终于过去。

    然而,汉口花布街、董家巷战场上的中日两军官兵,却仍在殊死搏杀!

    从上午六点钟到傍晚七点,一整天激战下来,日军第13师团所属的步兵第58联队已经伤亡过半。

    协同作战的一个战车中队、一个战防炮中队,外加一个步兵炮中队也全部遭到摧毁。

    现在,367旅2团的残兵已经完全和步兵第58联队的残兵纠缠在一起,双方已经毫无战术可言,只是拼刺刀拼刺刀,无休止的拼刺刀!仗打到这份上,什么战略战术都被抛到脑后,中日两军的官兵几乎就是凭借着本能在作战!

    战场上空,则飘扬着旗正飘飘以及陆军军歌!

    因为担心有前线官兵听不到高音喇叭的歌声,钟毅甚至于还专门组织了两支合唱队,跑到花布街、董家巷来引吭高歌!

    “旗正飘飘,马正啸啸!枪在肩,刀在腰,热血热血似狂潮!”

    “旗正飘飘,马正啸啸!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快奋起,莫做老病夫!快团结,莫贻散沙嘲!”

    “快奋起,莫做老病夫!快团结,莫贻散沙嘲!”

    ……

    “旗正飘飘,马正啸啸!”余立恒一边引吭高歌,一边端着不知道从哪个小鬼子手中抢过来的三八大盖,扑向一个鬼子伍长。

    “八嘎牙鲁!”鬼子伍长怒吼一声,挺枪迎上来。

    “梆!”两把刺刀在空中重重相撞,鬼了伍长顿时脚下一个踉跄。

    余立恒脚下却是纹丝不动,不等鬼子伍长恢复平衡,余立恒便脚下一个踏步、接着又是一记凶狠的突刺。

    只听噗一声,刺刀便捅进鬼子伍长胸口。

    鬼子伍长呜咽一声,立刻萎顿在了地上。

    余立恒拔枪、收刀,紧接着又引吭高歌:“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八嘎牙鲁,不要再唱了,不许再唱了!”一个鬼子少尉受不了歌声的刺激,挥舞着军刀,朝余立恒猛扑过来。

    “快奋起,莫做老病夫!”余立恒却根本不为所动,继续引吭高歌。

    转眼之间,鬼子少尉便扑到余立恒跟前,寒光一闪,当头猛劈下来。

    余立恒唱完最后一个“夫”字,紧接着举起枪一挡,便将鬼子少尉劈下来的军刀挡到一侧,接着顺势一个突刺,刺刀便捅进了鬼子少尉的腹部!

    鬼子少尉惨叫一声,当即扔了军刀捂住自己的腹部,但是一对眼睛,却兀自恨恨的瞪着余立恒,一字一顿的道:“该死的混蛋,不要再唱了啊!实在是难听啊!”

    余立恒一脚就将鬼子少尉踹翻,跟着不远处的合唱队继续引吭高歌:“旗正飘飘,马正啸啸,国破家亡祸在眉梢,挽沉沦,全仗吾同胞!”

    “戴天仇,怎不报?不杀敌人恨不消!”

    ……

    与此同时,在南京,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部。

    一部收音机摆放在畑俊六的大板桌上,里边正在播放的,赫然就是中国国民革命军陆军军歌!

    “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志矢精忠!”

    “金戈铁马、百战沙场,安内攘外作先锋!”

    “纵横扫荡,复兴中华,所向无敌立大功!”

    “旌旗耀、金鼓响,龙腾虎跃军威壮,忠诚精实风纪扬!”

    “机动攻势,勇敢沉着,奇袭主动智谋广!”

    “肝胆相照、团结自强,歼灭敌寇凯歌唱!”

    歌曲并不是独唱,而是数百人的大合唱,显得气势如虹!

    畑俊六虽然听不懂歌词,但也仍旧被这激昂的旋律震撼,不可遏止的感到一阵阵的心旌摇荡!

    当下畑俊六问道:“这又是什么歌?”

    冈村宁次回答道:“大将阁下,这是支那军的陆军军歌!”

    “陆军军歌?”畑俊六凛然说道,“气势不凡,听着就让人热血激荡,不出意外,武汉前线的支那兵听到这首军歌之后,应该会深受激励!”

    “事实也差不多!”畑俊六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从办公室外传进来。

    畑俊六和冈村宁次急抬头看,便看到方面军参谋长河边正三大步进来。

    河边正三的脸色看上去很差,手中还抱着个文件夹,进来之后先是向着畑俊六重重一顿首,然后报告说:“大将阁下,刚刚接到第二军的电报,由于受到军歌的激励,武汉战场的支那军士气高涨,今天竟然又坚持下来了!”

    “纳尼?”畑俊六凛然道,“支那军又坚持了一天?”

    “哈依!”河边正三顿首道,“而且从目前的情形看,今晚也是拿不下武汉!”

    “八嘎!”畑俊六低低的咒骂了一声,阴沉着脸说道,“第二军不是报告说,武汉城内的支那军已经所剩无几了吗?且已经精疲力竭、难以为继!怎么连续总攻了两天,还是拿不下来?第二军究竟在干什么?”

    这时候,冈村宁次忽然说道:“大将阁下,不能打了,放弃吧!”

    “纳尼,放弃?”畑俊六皱眉说道,“冈村君,这个时候放弃?”

    “哈依!”冈村宁次一顿首说,“再打下去,能不能拿下武汉不好说,但是支那五战区还有九战区的主力部队却一定会反攻!”

    “反攻?”畑俊六凛然道,“不会这么快吧?”

    话音才刚落,又一个参谋快步走进来报告道:“大将阁下,轰炸完重庆返航的航空兵报告,桐柏县、随县还有麻城县的支那军正在集结!似有大动作!”

    “纳尼?”畑俊六凛然道,“桐柏县、随县还有麻城县的支那军正在集结?”

    一边说,畑俊六一边走到了北墙的大地图前,冈村宁次和河边正三也跟过来。

    河边正三很快就从地图上找到桐柏县、随县以及麻城县,当即指着地图说道:“大将阁下,根据之前的情报,支那军五战区的第四兵团就在桐柏县、随县一带休整,第三兵团则在麻城县一带休整待命!”

    冈村宁次沉声道:“这就足以说明,支那军正准备反击!”

    “八嘎!”畑俊六闻言,一张脸色立刻黑如锅底。



    漫长的一夜过去,时间来到8月22日清晨。

    东久迩宫捻彦第二军对汉口、汉阳的总攻,已经进入到了第三天!

    在之前两天的总攻之中,担纲主攻的第10师团、第13师团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几乎是以每天四个联队的速度快速消耗!

    所以到了第三天,第10师团、第13师团已经无力主攻!

    于是东久迩宫捻彦果断的把第16师团、第116师团换上来!

    第116师团的师团长清水喜重,挎着军刀,健步如飞走进第二军司令部,走向东久迩宫捻彦的方顶指挥帐篷。

    刚走到帐篷门外,正好遇到荻洲立兵从里边走出来。

    两个人迎面相遇,便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四目相对。

    荻洲立兵气鼓鼓的看着清水喜重,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站在荻洲立兵的立场,的确有理由生气,因为他的第13师团已经猛攻了汉口整整两个昼夜,自身付出了高达两万余人的惨重代价!但他也十分确信,汉口城内的中国军队应该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剩下的都已经是残兵败卒!

    这时候,只需要再攻一次就能拿下汉口!他们第13师团所属的四个步兵联队虽然已经全部被打残,但是凑一个残兵联队并没问题!

    可东久迩宫捻彦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换人!

    这时候换第116师团,那不是存心让清水喜重捡落地桃子?

    想到这,荻洲立兵就恨得牙痒痒,亲王殿下这也太偏心了!

    清水喜重当然能够猜到荻洲立兵的心思,但他根本不在意。

    大家都是师团长,虽说荻洲立兵的资格更老一些,但那又如何?

    当下清水喜重道:“荻洲君,你也不要埋怨殿下处事不公,依我看殿下处事很公平,他已经给了你两个昼夜,可你们第13师团就拿不下来,能怪谁?”

    顿了顿,清水喜重又接着说:“要换成我们第116师团上,早拿下汉口了!”

    荻洲立兵闻言越发大怒,但是反击的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咽回去,没辙,谁让他没能拿下汉口呢?战场上表现不佳就说不起硬话,也就不能怪别人冷嘲热讽。

    当下荻洲立兵闷哼一声,黑着脸从清水喜重的身边走过。

    清水喜重哂然一笑,低头走进东久迩宫捻彦的方顶帐篷。

    ……

    帐篷内,东久迩宫捻彦正闭着眼睛冥想。

    对汉口、汉阳的总攻都不怎么顺利,华中方面军司令部刚刚又发来了急电,明确要求东久迩宫捻彦,立刻停止总攻,退守孝感!

    现在东久迩宫捻彦的脑子里乱得很。

    町尻量基站在旁边,也是神情阴郁。

    帐篷门口人影一闪,清水喜重走了进来。

    “殿下!”清水喜重走到东久迩宫捻彦面前,顿首致意,不过东久迩宫捻彦却没什么反应,仍旧闭着眼睛冥想。

    清水喜重微微蹙眉。

    这时候,町尻量基过来说道:“清水君,第13师团所属步兵第58联队、步兵第116联队的残部已经撤下来了?”

    “哈依!”清水喜重顿首说道,“都已经撤下来了。”

    “哟西。”町尻量基欣然点头,又问道,“那么,你们第116师团的部队,已经进入到交战区域了吗?”

    “哈依!”清水喜重再顿首道,“石原君已经亲自率领步兵第109联队、以及步兵第120联队进入到了交战区域!”

    这时候,东久迩宫捻彦忽然睁开了眼睛。

    东久迩宫捻彦说道:“清水君,你知道吗,方面军司令部甚至大本营,刚刚给我们第二军司令部下达了撤退令,要求我们立刻停止对武汉的总攻,退守孝感待命!”

    “纳尼?”清水喜重愕然道,“这时候放弃对武汉的总攻,岂非太可惜了?”

    “是啊,这时候放弃对武汉的总攻,的确太可惜了!”东久迩宫捻彦点点头,又道,“所以我顶住了来自方面军司令部以及大本营的压力!但是,荻洲君的表现却让我非常失望,清水君,你们第116师团可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哈依!”清水喜重猛一顿首,说道,“殿下请放心,我们第116师团绝对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哟西!”东久迩宫捻彦欣然点头,又说道,“那么,请开始你们的表演吧,我会在丰荷山观察所静候你们第116师团的捷报!”

    “哈依!”清水喜重再次用力顿首,旋即转身离去。

    目送清水喜重的身影远去,东久迩宫捻彦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好半晌,东久迩宫捻彦才幽幽说道:“町尻君,你觉得今天能够拿下来吗?”

    “这个,应该没有问题吧?”町尻量基用不是很肯定的语气说道,“原本汉口、汉阳两地的支那守军就不过两三万人,经过这两天的消耗,现在顶天了还剩下三五千残兵,又怎么可能顶得住第16师团以及第116师团的大举总攻?”

    “两三万人?”东久迩宫捻彦幽幽说道,“町尻君,你真相信,原本汉口、汉阳两镇的支那守军只有两三万人?”

    “这个……”町尻量基闻言顿时间语塞。

    因为两天总攻下来,第二军的第13师团、第10师团足足伤亡了近四万人,其中光是阵亡的皇兵就有九千余人!

    如果按照一比二的伤亡比,中国军队怎么也得伤亡八万余人!

    既便是按照一比一的伤亡,中国军队也要伤亡至少四万多人!

    所以,町尻量基是怎么也算不清楚这笔帐,汉口、汉阳的守军究竟有多少?

    东久迩宫捻彦长舒了口气,又道:“不管汉口、汉阳城内原本有多少守军,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现在,汉口、汉阳守军应该没剩几个人!而且我们第二军也已经没有了退路,所以总攻必须得继续下去!”

    “哈依!”町尻量基顿首道,“殿下明鉴!”

    东久迩宫捻彦缓缓抬起目光,遥望着汉口方向,低低的说道:“我倒要看看,钟毅这个家伙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昨天他让广播唱了一天歌,效果还不错,难道今天还让广播接着再唱一天的歌?接着唱歌,还能有昨天的效果?”



    重庆,统帅部。

    一大清早,常校长就在侍从室主任林蔚的陪同下,来到统帅部。

    这个时候,除了代理五战区总司令长官的白崇悲已经离开重庆,其余的诸如陈实、何应佩、徐永盛等高级将领悉数在场。

    看到常校长走进来,一干高级将领纷纷立正敬礼。

    常校长摆摆手示意众人随意,然后走过来,站到了摸拟沙盘边。

    刘声便立刻禀报道:“校长,截止现在为止,汉口、汉阳的核心城区仍在我军的控制之下,日军仍没有完成全面占领!”

    常校长轻轻的颔首,眸子深处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激动之色。

    武汉卫戍区的部队,在如此困难的局面之下,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大大的出乎他的预料,不过,他更希望武汉卫戍区能继续坚持下去!

    这时,一个参谋进来报告:“厅长,时间到了!”

    刘声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说道:“打开收音机!”

    温应星便应声上前,打开摆在墙角立柜上的收音机。

    作战大厅里便立刻响起低沉、悲凉的歌声,说句心里话。

    只不过,演唱者却是换了人,唱的明显没有昨天的到位,无论歌喉、还是音准,都跟昨天的合唱团不在一个水准!

    常校长正一头雾水时,歌声忽然停了。

    紧接着,肖冰略显沙哑的声音便响起:“武汉卫戍区的将士们,还有全中国的听众朋友们,想必你们已经听出来,刚才演唱‘说句心里话’的并不是昨天那支合唱队,是的,刚才的演唱者是我特意从367旅请来的十八名老兵!”

    “歌曲写的再好也终究只是歌曲,我们更愿意倾听的,还是老兵们的心声!”

    “所以呢,我特意从367旅请来了十八名老兵,让他们跟我们说说心里话!”

    “杨连长、余连长,还有向连长,跟兄弟部队的战友,还有收音机、广播前的听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吧。”

    片刻的停顿之后,一个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大家好,我叫杨劲秋,国民革命军第367旅1团1营2连连长。”

    “大家伙,我叫余立恒,国民革命军第367旅2团5营1连连长。”

    “大家好,我叫向冠英,国民革命军第367旅2团5营3连连长。”

    ……

    “大家好,我叫陈禹门,国民革命军第367旅1团1营1连战士。”

    招呼打完,肖冰的声音再次响起,对杨劲秋说:“杨连长,你先说几句吧。”

    肖冰说完,收音机里却陷入长时间的沉默,那个杨劲秋竟是迟迟没有说话。

    一种压抑的气氛,便开始在统帅部的作战室里弥漫开来,常校长也是感觉到心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

    好半晌后,肖冰才说道:“杨连长,不要有顾忌,随便说什么话都可以。”

    “好吧。”杨劲秋轻轻的叹息一声,喟然道,“那,我就在这里给家里的老母亲说几句话吧,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这几句话就当是给我老母亲的遗言吧。”

    紧接着,收音机里便响起一声“娘”!

    一声娘,整个作战大厅顿时间变得死一般寂静!

    常校长的神情也是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肃穆!

    ……

    在江西,贵溪县一个叫茶树坪的小山村。

    两名军官在当地县公所的工作人员的陪同之下,敲开了村头一座小院的院门。

    院子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正在纺布,看到院门被推开,老妪便转过头来,用浑浊的眼睛静静的看着走进来的几个陌生人。

    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老妪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做声。

    两名军官走到老妪面前蹲下身来,其中一个更拿出收音机。

    时间掐得很准,收音机刚打开,里边正好响起杨劲秋的那一声“娘”!

    听到这一声娘,老妪的眼泪便立刻流下来,因为她已经从声音分辨出,这是她日日夜夜思念不已的小儿子!

    两年前去南京报告中央军校后,就再没见过他!

    收音机里,杨劲秋在叫了一声娘后,声音便变得有些哽咽。

    杨劲秋哽咽道:“娘,两年多没见了,你老人家的身体可好?”

    “娘,儿子现在已经是连长了,在武汉打鬼子,鬼子的进攻很凌厉,部队消耗很大,很快儿子就又要重新上战场,跟鬼子拼命。”

    “这一次上去,只怕是很难再活着下来了。”

    “娘,儿不孝,这辈子只怕是不能在你老人家膝前尽孝了。”

    “但是好在,家里还有大哥在,你老人家百年之后,还有大哥替你养老送终!”

    “大哥,哥!娘就拜托给你了,逢年过节,不要忘了替我向娘多叩几个响头,也算是我对她的一点孝心。”

    “我死之后,应该会有抚恤金。”

    “不会太多,也就三五十块吧。”

    “拿着这钱,去县城福寿楼给娘买些糕点吃。”

    “她老人家苦了一辈子,连糕点都还没尝过。”

    “如果,如果鬼子打进了贵溪,就拿剩下的钱做路费,赶紧带着娘往西南去,现在也只有西南还算安全。”

    杨劲秋这话,完全就是在交待后事了。

    听到这,老妪便再也忍不住,失声恸哭起来。

    远道而来的两名军官及贵溪的陪同人员也是心中恻然。

    十月怀胎,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的儿子,此刻却在收音机里向她交待后事,这种事,天底下哪个母亲受得了?

    这个时候,一个军官问道:“杨连长的兄长呢?在家吗?”

    听到这话,老妪便发悲伤的恸哭起来,竟是哭到不能成声。

    一边贵溪县公所的工作人员黯然说道:“哪儿还有什么兄长,六个月前,杨连长的兄长也已应征入伍,参加了74军,并且……”

    军官闻言神情一惨,急道:“并且怎么了?”

    工作人员叹息一声,又道:“三个多月前,冈村宁次第十一军猛攻修水,杨连长兄长所在的第74军奉命驰援,在一次战斗中身中数枪,已然为国捐躯!”

    “啊?”两名军官闻言便立刻愣在那里,怎么会这样?



    汉口,龙王庙地下掩蔽所。

    肖冰已经把广播设备搬到这里,就在这里做直播。

    这是钟毅要求的,不仅是这样,钟毅还通过军统的关系,从各省的军统分站派出了十几个工作组,分别赶赴杨劲秋、余立恒等等老兵的家乡!

    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解放军战士,钟毅比谁都更加清楚,宣传工作、政治思想工作有多么的重要!越是到大战,越是到关键时刻,宣传就越是重要,遥想当年,高山下的花环,英雄儿女这两部电影激励了多少解放军战士?

    解放军战士并非生来就不怕死,他们一样也是血肉之躯。

    他们之所以每到关键时刻就不惜命,情愿为国家、为民族牺牲自己,是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生的意义!

    不过,杨劲秋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听到了他的遗言。

    杨劲秋说到最后哽咽不能成声,走到一边抱头恸哭去了。

    肖冰又把目光转向余立恒,刚要说话,站在余立恒身后的向冠英却抢前一步说道:“老余,老余,能不能够让我先说?”

    余立恒便后退一步,说道:“你先来吧。”

    “老余,谢了。”向冠英向余立恒道了声谢,一屁股坐到麦克风前。

    “向连长,准备了。”肖冰冲向冠英点点头,然后打开了播音设备。

    肖冰先以低沉的语调说道:“刚才我们听了杨连长的心里话,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想对他说,一定活着回来!”

    “接下来,让我们再听一听向连长的心里话。”

    “向连长,你又有什么心里话想跟亲人说呢?”

    说完,肖冰便对向冠英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说话了。

    向冠英却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麦克风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肖冰忍不住想要催他说话时,向冠英却突然间嗷的嚎了一嗓子。

    这一声嗷,把直播室里的余立恒、陈禹门等十几个老兵都吓了一跳,众人下意识的就要打趣笑骂,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向冠英的脸上时,却一个个全都沉默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向冠英的脸上竟然已经淌满泪水,他竟然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此刻,向冠英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看着嗷嗷恸哭的向冠英,肖冰感到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揪着一般疼,从向冠英的哭声之中,能看出他对这个人世的无尽的眷恋,或者说是对亲人的无限的眷恋,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无论有多么眷恋,他还是要上战场。

    也许明天,也许下一次战斗,他就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永远与亲人告别了!

    正是因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向冠英才会哭得这么伤心,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嗷嗷嗷!”向冠英撕心裂肺的哭了一阵,然后才絮絮叨叨的说道,“荷花,荷花,我的小荷花呀,上海我熬过来了,南京我熬过来了,但是这次,但是这回,只怕是,怕是真的熬不过去了!荷花,这回你怕是真的要守寡了!”

    “荷花哪,我舍不得你,我真舍不得你!”

    “荷花哪,我就是做梦都想回到你身边!”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当了兵,谁让我选了这条道呢。”

    “现在我就是想要退出也晚了!身为男人,做啥都不能够做逃兵!”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要想不受人欺负,要想不受人侵略,就必须有人做出牺牲,如果连当兵的都不肯牺牲,那还能够指望谁去呢?”

    ……

    湖北通山县,九间廊村。

    村口有一栋三间的瓦房,屋前还有个小院子。

    两名身姿笔挺的军官敲开了院门,一个怀抱婴儿的花信少妇迎上前,脆声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一个军官道:“请问这里是向冠英向连长家吗?”

    “啊,是的。”少妇脸上露出笑容,“我男人当连长了?”

    “荷花,谁来了?”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一个须发皆白但是身子身还算硬朗的老人从正屋出来,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两名官兵,顿时神情一凝。

    紧接着,又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跟着走出来,手中拿着舀水的木勺。

    看到院子里站着的军官,老妪心中似有所感,手中木勺叭嗒一声掉落在地。

    “两位,想必就是向连长的高堂吧?”另一个军官说完,便将携带的行李箱打开,从中取出敢音机,搁在院子里边的石板桌上,再打开。

    片刻后,收音机里边就传出了向冠英的声音。

    听到向冠英的声音,花信少妇的那对妙目,一下就红了。

    向冠英絮絮叨叨道:“荷花,你才二十岁,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若是真的战死了,你就再找个男人嫁了吧。”

    “不必为我守寡,年轻女子守寡,苦。”

    “把小石榴也带上,她还太小,不能没了妈。”

    “小石榴已经没了亲爸,不能再没有亲妈了。”

    “不然她也太可怜了,我可怜的娃,我的小石榴!”

    “但是,但是,但是一定告诉你男人,不要打小石榴。”

    “看在她的亲爸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战死的份上,请你的男人,无论如何一定善待我的小石榴。”

    听到这,两位老人家已经是老泪纵横。

    两位一把年纪的老人家,却听着儿子跟他们交待后事,怎一个惨字得了哟。

    荷花也哭了个犁花带雨,只有她怀抱中的小石榴没什么感觉,兀自伸出一对胖乎乎的小手抚摸妈妈的俏脸,一边咿咿哑哑的喊着:姆妈,姆妈,姆妈妈。

    这稚嫩的婴语,却把这一幕夫妻离别、父子长辞的人伦惨剧衬得格外残酷。

    看到这样一幕,两名军官也再忍不住,猛的将脑袋转向一侧。

    再不转头,他们担心眼睛就会掉下来,他们不想在人前流泪。

    向冠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对二老说:“爹,娘,儿子不孝,要让你们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儿子在这里,给你们二老叩头了!”